他们俩不是去玩,苟强骑着一辆满载食品和小物件的三轮车,她和小阳春骑着去年被上过漆的两辆自行车,一道前往一处无名风景地。
苟强说:“我想换去年新上的iPhone 4S,我爸妈不让,说除非我用自己的钱去买。”
于是他向父母讨回新年红包,开始做起小贩,小阳春闲来无事,偶尔帮帮他。
她骑着车说:“哦,就是小阳春现在用的那款手机?”
“对。”
她以为无名风景地应该不远,谁知半小时后前面两人还没停车,四周也越来越荒凉。
“还要多久?”她问。
“快了!”苟强道。
一路上坡,简直赛过马拉松,又过了大约半小时,他们终于在一处荒郊野外停下。
她扶着自行车气喘吁吁,手掌遮挡太阳,眺望着远处的山峰问:“你们在这里摆摊?”
苟强说:“现在暑假,这里基本每天都有游客,边上什么店都没有,我在这里摆摊卖水卖吃的,生意可好了!”
她四处张望:“这里是景点?”
“这就是大自然啊,”苟强卸着货说,“你不觉得风景很美?”
美是美,山峰地质不同,景观很有特色,但这里只有山,除了山没见其他的,游客坐几小时车远道而来,拍完照就走。
苟强的小摊生意倒真好,掏钱的人络绎不绝。
她坐在自行车后座,踩着一块石头,啃着特意带来的甜瓜,一边吹着剧烈的山风,一边欣赏拍照的游客。
吃完瓜,又晃了一会儿,她问小阳春:“厕所在哪?”
小阳春翘着腿坐在三轮车后面,看她一眼:“很急?”
她不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你就指个方向给我。”她道。
小阳春伸腿,朝蹲在地上的苟强晃了晃,苟强边收钱边抬头:“干嘛?”
“我去放水。”
“去吧。”
小阳春跨下三轮车,冲她说:“走吧。”
她亦步亦趋地跟上,几分钟后拐个弯,继续直走几十米,空旷的荒野间出现了一座破败的院落。
院落围墙坍塌了一半,没有门,站外面能看见屋子,屋前是空地,空地的另一头是座高高的戏台。
院中杂草丛生,她愣愣地跟着小阳春进去,小阳春指着远处破屋说:“去屋后面。”
“厕所在那边?”她纯纯地问。
“尿地上。”小阳春说。
“什么?!”她惊悚。
小阳春手贴着裤腰,往围墙走:“去那儿尿吧,没人看见。”
她跟在他后面:“没有正宗的厕所吗?我要找厕所!”
“周围没厕所,都是在这儿尿的。”小阳春回头,“停下!我撒尿你跟着我干什么。”
她气急:“我是女的,怎么在这儿撒!”
“那你就憋着,不然还想我给你搭个厕所?”小阳春道,“转身,我尿了!”
她不转,小阳春作势脱裤子,她赶紧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面朝远处戏台,说:“我不信这里没厕所!”
“你自己去打听!”小阳春走远了些。
她听到细微的、像是水流砸在草丛里的声音,她说:“你告诉我最近的厕所在哪里!”
小阳春边尿边回:“往回骑车,三四十分钟。”
她觉得自己憋不了这么久。
“你还上不上?”
声音靠近,她回头,小阳春已经放完水了。
她天人交战,最后摇头。
人声从远处传来,几名游客陆续从院外走进,她和小阳春相距数米远,这数米是游客们的必经之路。
他们从中间穿过,左看她一眼,右看他一眼,放水声络绎不绝。
小阳春遥遥地问她:“你真不上?”
她还是摇头。
“待会儿那边就更脏了。”
她能想象到。
烟消人散,小阳春道:“那回吧。”
她鞋底拖着地面,艰难地迈开步伐。
小阳春忽然回头,指着破屋子:“去!”
她坚定:“不上!”
小阳春说:“你去不去,不去我给你把裤子扒了!”
“有本事你扒!”
小阳春冲上前。
她绝不信对方会扒她裤子,但当这人的大手碰到她的腰时,她呆怔住了,仰头直愣愣地望着对方。
小阳春垂眸盯着她,低声说:“我扒了。”
她挥向他手臂,使劲把他打开。
踩着遍地碎石杂草,她绕着屋外走了半圈,最后选定一处角落,探出头,朝站在大院门口的人说:“你帮我看着,别让人进来。”
小阳春插着裤兜:“你烦不烦?”
“你脸转过去。”
小阳春后脑勺对着她。
她蹲在角落,这一刻内心深受屈辱。穿好裤子,她面红耳赤走出来,看见小阳春抄着手,背靠坍塌的围墙,侧头看向她。
夏日炎炎,天干物燥,沉默蔓延。
许久,这人手插回兜,勾了下嘴角,语气淡淡地说了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靠……”
一天一个靠啊~
下午手快按错了,没办法这章提前更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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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之后的两三个小时,她坐在一块阴凉的石头上,抱着膝盖,面朝着远处备受游客追捧的山峰,留一道孤独的背影给身后的山路。
两个摊贩在她右侧两米之外。
东西卖得差不多后,苟强扭头望一眼,再把头扭回来,问小阳春:“你欺负你小姨妈了?”
小阳春一条腿支着,一条腿挂在外,正躺在三轮车上玩手机,闻言他坐起身,一脚踹在苟强肩膀。
从苟强偷看她,到苟强被踹,全程都被她用余光捕捉到了,她装没看见,等苟强说收摊了,她才从石头上起来。
坐太久,屁股又酸又疼,她趁这两人不注意,拳头往后捶了几下屁股。
回程的路比来时轻松太多,一半全是下坡,傍晚的风也变得轻柔。到家时补课的女孩儿方柠萱还没走,见他们回来,方柠萱才背上包,准备继续蹭苟强的三轮车回家,走前对方还对小阳春说:“我爸妈给我寄的快递应该明天到,里面有一半是你爸爸给你的,明天你别出门啊,我给你送过来。”
她正打开水龙头准备洗脸冲脚,小阳春把她挤开,边回应方柠萱:“你给我外婆。”
方柠萱说:“那不行,收件人是你,我得亲自交给你。”
她没准备,一下就被小阳春挤开了,但她也反应极快,立刻用手堵住水流出口,水柱分成几股射出,小阳春又轻而易举将她的手拽了下来。
苟强和方柠萱走了,小阳春冲洗脚,她把脸呲过去,让他用她的洗脸水。
两人身上最后都湿了。
入夜,曲阿姨继续去仓库打扫卫生,她也终于找到机会跟过去一探究竟。
走进仓库,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曲阿姨笑问:“看傻了?”
她合拢嘴巴,瞪大眼问:“曲阿姨,你们家以前是开乐器行的?”
曲阿姨好笑:“哪能啊,你韩叔叔是音乐老师。”
“音乐老师有这么多乐器?”
“他喜欢,所以就买得多,有一段时间他还喜欢上画画,把半间房都改成了画室。”
她问:“这些乐器韩叔叔都会用吗?”
曲阿姨四处打量:“基本都会用,但不是每样都精通的。”
她又问:“那你会吗?”
曲阿姨摇头:“我学是学过,但我没这方面的细胞,怎么都学不会。”
她没回屋,而是留下陪曲阿姨一道打扫。平日里她大大咧咧的,但这方面的分寸她还是有,生怕这些东西昂贵,她轻拿轻放,擦拭时也像在挠痒痒。
清洁工作完成,曲阿姨摘袖套时问她:“喜欢这些吗?”
她说:“我不会。”
问题和答案似曾相识,仿佛去年冬天,她们也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曲阿姨笑问:“你去年回去后,学吉他了吗?”
她想了想,摇头。她在网上找视频跟学过,这不算“学吉他”。
曲阿姨说:“这间房我没上锁,你随时可以进来玩。”
“……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这些都是韩叔叔的东西。”遗物不该都被珍而重之的吗。
曲阿姨说:“我不是把吉他都送你了吗?我跟你韩叔叔都不是注重这些外在的人。”
她记起去年曲阿姨说过这话之后采取的雷霆行动,她自动替曲阿姨补充一句,只要别人能自觉,她就不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
出门的时候曲阿姨轻轻搂着她的肩膀,说:“你韩叔叔是三十八岁那年决定在这里定居的,他说他前二十年看遍了祖国河山,觉得还是这里的风景最合他心意。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她想了想:“家里?”
“除了你的家乡,你还去过哪里吗?”
她说:“这里。”
曲阿姨笑了笑:“你今年才十五六岁,看过的风景也少,你知道年少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就是在你不需要为生存烦恼的时候,你就不用为生活着急。你可以多看,多听,多学,多想。等你该为生活忙碌的时候,即使你做出的选择仍旧不合你父母的心意,他们也没法再真正强迫你做什么了,因为这是长大成人的好处之一,也是代价之一。”
仓库门轻轻关上,灯光从主屋窗户内流泻出来,照平她们脚下的路。
曲阿姨温婉道:“你韩叔叔临走前两天跟我说,他回想他的一生,遗憾少,快乐多,所以他离开时一定是笑容满面的。他走的那天,倒没笑容满面这么夸张,但确实嘴角带着笑。后来,我就想也像他一样做个遗憾少的人,我还有时间,而你,十五六岁的漂亮小姑娘,时间就更多了。”
当晚她内心有不小的震撼,难得失眠到半夜,第二天醒来,前一晚的情绪仍有少量遗留,但消散得更多。
她也看过不少鸡汤文,曲阿姨给她灌的鸡汤确实有几分效果,但还不至于让她头悬梁锥刺股。因此她没捧书本,而是走进了那间仓库。
她在仓库一呆就呆到傍晚,小阳春回来时她还拿着一件乐器。
小阳春冲完脸,扶着门框问她:“我外婆呢?”
“她去邻居家拿小鸭子了。”她说,“方柠萱把你爸寄给你的东西送来了,就放在茶几上。”
小阳春撩起T恤下摆擦拭脸上的水珠,问她:“你会吗,摸半天。”
她抱着乐器问:“你会吗?”
小阳春说:“我没兴趣。”
她把怀里的上低音号举起来,朝他吹响。
这一声,低沉、浑厚、含蓄,且悠长。
声音消失后,静止半晌,小阳春抬起手臂,慢动作抚了第一下掌,慢动作抚了第二下掌,又慢动作抚了第三下掌。
“难为你了。”他最后说。
她放下上低音号,一副要教训他的样子朝他大步走去,但小阳春不按套路来,他不像别人那样转身逃,等人追,而是一手扶着门框,身形岿然不动。
她已经逼到他面前,再也不能近半寸了,他低头,她甚至看见了少年人上唇两侧的胡须。
与人对视是最难的一步,不避不让不躲闪,坚持到最后的才是王者。
她觉得很难坚持,不知道小阳春是怎样,她的耳根已经逐渐发热。
她依旧保持对视,开口说:“让你猜个名词。”
过了两秒,小阳春才低声:“嗯。”
“什么东西不挡道?”
小阳春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你有这样的自觉,不是应该让开吗?”
她终于忍不住去推他。
曲阿姨拎着装小鸭子的篮筐回来时,她两只手腕正被人高举头顶,显然处于下风。
“别打了。”曲阿姨已经见怪不怪,“来看看你们接下来几年的口粮。”
“……”
这天以后,仓库成为她的常驻地,卫生自然也由她负责。
乐器种类太多,她花数天才理清它们的名字。大多都是铜管乐器和弦乐器,还有少量的国内传统民族乐器。她奇怪怎么没有钢琴,曲阿姨说原本有架钢琴放在客厅,小阳春九岁那样被他破坏到了无法修理的程度,索性就把钢琴卖了,又买了一架电子琴回来。
她开始使用这间仓库里的乐器,每天沉醉在她自己制造的声音中。
小阳春躺在院落竹椅上乘凉,小鸭子四处乱窜,小阳春喊:“喂——”
她抱着吉他,望向门外。
小阳春侧头看他,遥遥地说:“今晚宰鸭子吃吧。”
她狐疑:“你饿成这样?连幼儿园的都不放过?”
小阳春道:“反正它们也活不长了。”
她不解。
“你再拨几下,它们今晚就能就义。”
她放下吉他,也不按套路走,没有追着这人打,她跑进主屋,拿出一把水果刀,往他手上一塞:“宰吧,宰完你还能自尽!”
小阳春顺手削了只脆桃,她让他切一半分她。
八月底开学军训,九月初正式上课,学校离家骑自行车要半个多小时,苟强偷骑电瓶车上学,被老师发现后还被叫过家长,电瓶车的车速过快,路上要是发生事故,学校一定会被追究责任。
她和小阳春不同班,她是交了一笔择校费的垫底生,小阳春在重点班,期中考时他排名年级第二十五,苟强和方柠萱还问小阳春是不是没发挥好。
回家后,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端详小阳春的试卷。小阳春经过沙发,悠悠地说了句:“人的智商有限,别太为难自己。”
她满不在意:“我比你小九个月,你胜在起点比我高。”
到了冬春交替之时,高一下学期开始,她也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座城市的咸味自来水,能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不过曲阿姨家长期喝矿泉水,她喝咸味水的次数不多。
她和小阳春相处得也算和平,只是偶尔对彼此的生活习惯不能苟同。
比如某一个周日,快递员在院外焦急喊门,她和小阳春急急忙忙地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小阳春穿着背心和裤衩,而她还穿着冬天的棉袄睡衣。
两个季节在他们二人中诞生,直到很久之后,他们世界的季节才得到统一。
这时夏天也快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把枇杷当饭吃。
正值五一假期,她刚好想起表妹家小区里的枇杷树,曲阿姨从院子里进屋,说有事跟她说。
表妹的手机关机,她手机上刚按出表哥的号码,闻言她暂时把手机撂一边。
小阳春刚回家不久,习惯性地在外面冲去汗水,这会儿也走了进来,站到了沙发背后。
她警惕地回头,提防小阳春把水珠弹她脖子上。
“见见,你爸妈刚才给我电话,”曲阿姨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摁着她这头的沙发扶手,说,“你表哥出了事。”
她一愣,还问:“出了什么事?”
“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心里立时咯噔,下意识不愿听。
“你表哥跟着实习单位去旅游,发生了意外事故,他遇难了。”曲阿姨小心翼翼地说。
她脑袋嗡一声,背后小阳春低头,大手从她额头抚过,按在她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他手上的水珠滚落,她这回没有反抗。
作者有话要说: 倒带部分不无聊吧,明天还是倒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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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回家的路程太远,时间又紧,曲阿姨替她叫来一辆包车,午饭打包,直接送她去火车站。
她准备上车时,另一边门也打开了,她立着没动,另一头的人坐进车里,朝她说:“愣着干什么?”
她看了眼路旁的曲阿姨。
曲阿姨走过来,瞧着车里的小阳春:“你干什么呢,下来。”
小阳春道:“我顺便去机场。”
小阳春的母亲正好是今天下午五点多落地机场。
曲阿姨叹口气,轻哄着她:“你上车吧,路上饿了渴了,让他帮你跑腿。”又叮嘱小阳春,“照顾好见见。”
她上车后系上安全带,车启动后也不见边上的人有动作,她提醒:“安全带。”
“坐后面系什么系。”小阳春不为所动。
她不再说话,偶尔看窗外,头转回来时眼睛总是辣辣的,车也颠得她头昏脑涨,往后上了大路才平缓下来。
半途司机下车抽烟撒尿,和人聊天放松一下,小阳春打开车窗冲外面:“聊够了就上车,赶时间!”
司机瞟他一眼,继续和人聊,小阳春手臂够到驾驶座,狂按喇叭。
司机被他逼回来,原本气势汹汹,后来看见他身形,大约意识到什么,不想惹麻烦,转而小声叨了两句:“烟都还没抽完,急什么急。”
一路无话,到达火车站,小阳春率先拎起她的包。
只走几天,她只带了两件换洗衣服,一只双肩包就够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