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结了账出来,那姐弟俩犹自跟出来唱道:“热水又怕烫了她,冷水又怕寒了她,头顶又怕跌了她,嘴含又怕咬了她…” 虞浩霆从衣袋里摸出两块银元来,蹲身塞在那男孩子手里:“给你和姐姐买糖吃。”那男孩子接了钱,立刻支着手跑到了姐姐跟前。

虞浩霆站起身来牵住顾婉凝,良久都一言不发。

顾婉凝忍不住抬头看他,却发觉他目光中已没有了方才的柔情似水,他轻轻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忽然道:“你嫁给我吧。” 语气烦躁,神情似是气恼又似是不耐。

顾婉凝一惊,忽然想起欧阳怡的话——“虞家若是娶少夫人,必是顶尖的名门闺秀。你若是喜欢他,你肯不肯…” ;她想起那一晚皬山的梨花,其实,那样的树树春雪她早已见过,不对,她见过的是比那更白更轻更浩渺的一片香雪海…她猝然摇头,挣开他的手:“我不要。”

她突然这样激烈,虞浩霆不禁一怔,待看到她那样决然的神色,他面上也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显出薄薄一层讥诮:“你当我没有说过。”

“热水又怕烫了她,冷水又怕寒了她…” 他心里一直响着方才的歌。

这些天来,他从没去想过自己的心意,他要她,她在,可及,足够了。他有很多事要想,他不需要想这个——尽管有那么一刹那,他也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悸动牵念,但是他对自己说不去见她,他就真的不去见她,那么久也不见!

不过是个女人,就算她那样美,也不过是个女人。

他从来都这样骄傲,他从来都有资格这样骄傲。

然而那孩子的歌,一句一句都打在他心上,“头顶又怕跌了她,嘴含又怕咬了她”,他藏的那样深的心意,连他自己都被骗过的心意,原来,不过如此。

从开始到现在,从他见到她那一刻开始,就已全然失控了。他没有想那样要了她,他没有想那样逼着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偏偏都做了;他去讨好她的女同学,他用那样恶毒的话去气她…甚至,他和她在此时此地,此情此境亦全都在他的控制之外。

他从来不曾怕,可是遇见她,他却这样怕。他不是不想见她,他只是怕见到她。

他怕她哭,又怕她不哭;他怕她恨他,又怕她不恨他;他怕别人伤了她,也怕自己伤了她…他怕她伤心怕她委屈怕她走,他怕她害怕,他怕自己竟然这样怕!

不过是个女人,他狠狠地想,却想的自己心都抽起来,他冲口就说他要娶她。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失控了,他气自己竟然这样进退失据!可她终究给了一个让他最怕的答案,她说她不要,她不要他!不要。

难道他当初伤了她,再怎样补救也都不会好了么?

注:“高楼高楼十八家,打开门帘望见她。”是偶在《合肥四姊妹》里看到的,应该是一首安徽民歌。

019、这倒有点人家夫妻过日子的意思了

顾婉凝双手紧紧攥在身前,低着头不敢看他,两人一时都各自无言。卫朔见他二人在路边说话,自是不便上前,只在对街皱眉瞧着,唯盼虞浩霆赶紧带顾婉凝回去。

正在这时,街上却突然乱了。

那间豆腐涝铺子隔了几个门脸便是芙蓉巷最大的一间馆子福庆楼,此时正是客似云来的时候。忽然楼上两声枪响,摔下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在街上挣扎着爬起来便跑,里头更跑出许多客人来,街上顿时乱作一团。

这边枪声一响,卫朔便带着人去护虞浩霆,只是他们此刻亦是便装,逆着人流过来,却无人相让。一个侍卫刚要朝天鸣枪,被卫朔一把拦住,他们身份未明,这个时候人群一乱,恐怕更要不可收拾。

顾婉凝惊骇之中,已被虞浩霆护在怀里,却听边上“哇”的一声,原来刚才那姐弟俩一直站在外头看热闹,那弟弟不知被谁撞翻在地,更被人一脚踩在了手上。顾婉凝一见,便从虞浩霆怀里往外挣,虞浩霆连忙按住她:“我去。” 说着,抢过去抱起那孩子,放回店里。

这时卫朔亦挤了过来,对虞浩霆道:“四少,应该是帮会做事。”

虞浩霆目光一冷:“ 这也太过了。”

卫朔刚要答话,却见虞浩霆已变了脸色转身疾去。从福庆楼里冲出来的一班人似乎是在追前面摔下来那人,一面呵斥路人闪躲,一面朝前放枪。那人踉踉跄跄一边逃避一边向后开枪,竟朝顾婉凝这里撞了过来。卫朔一见赶忙抢过去想要叫住虞浩霆:“四少!” 却已晚了,待他冲过去,枪声正落,虞浩霆已抱着顾婉凝扑在路边。

顾婉凝见那些人往这边过来,正闪避不及,忽然眼前天旋地转,虞浩霆已扣住她的身子,压在了她身上。她只觉额角一热,似乎有什么滴下来,抬手去抹,竟是血迹。虞浩霆刚揽起她,便见她额边殷红一片,惊道:“伤到你了?”

顾婉凝见他面色惊乱,忙说:“不是我的血。”

虞浩霆闻言神情一松,才发觉右肩一片灼痛,原来方才一发子弹擦着他肩头飞过,顾婉凝额角的血却是他自己的。

“四少!”

虞浩霆回头一看,卫朔正单膝跪在他身后,脸色惨白,紧紧抿着 ,眼中泪已盈眶,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虞浩霆知道他此刻惊恐担心到了极处,却又不能开口责怪自己,当下温言道:“擦了一下而已,这事不怪你,是我自己大意。”

卫朔看了看顾婉凝,咬了咬牙,说:“无论如何,您不能” 虞浩霆一笑,拍了拍他的肩。

杨云枫见虞浩霆竟然受了伤回来,亦是惊骇不已,转脸就盯着卫朔:“怎么会?” 卫朔铁青着一张脸,闭紧了嘴一言不发。虞浩霆一边由着医官处理伤口,一边对杨云枫道:“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尤其是淳溪那边。”杨云枫答了声“是”,虞浩霆又道:“警察厅的人真是尸位素餐。你叫卫戍部的人去问问齐雁来,这点事情他都摆不平,他这个警察厅长是想去道上混饭吃吗?”

虞浩霆包好了伤口,便上楼来看顾婉凝,却见她神色戚然地望着自己:“你的伤怎么样?”虞浩霆心里一甜,把她揽在怀里:“一点皮外伤,不打紧的。”

顾婉凝靠在他胸口,低低道:“白龙鱼服,已是虾蟹可欺,你还偏偏以身犯险。”虞浩霆知道她长久待在国外,国语用的少,都是刻意教养出来的,越是难开口的事情越是说的像背书,当下便笑道:“你倒比他们还会教训人。”

顾婉凝咬了咬唇,声音细不可闻:“你不应该为了我冒这样大的风险。”

虞浩霆玩味地瞧着她:“你这是担心我么?”

顾婉凝面上微微一红:“你要是有什么事,你身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我从来没见过卫朔那个样子。”

虞浩霆薄唇一抿:“原来你是为他们担心。”

顾婉凝抬起头,嗫喏着说:“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说你不要我。”

顾婉凝沉吟了一阵,轻轻飘出一句:“我还要念书。”

虞浩霆听了,笑意一点一点在唇边漾开,圈住她的手臂向上一抬,竟将她举了起来:“你是为了这个?那你怎么不去上课了?”

顾婉凝面上已飞出两抹绯红:“我以后再去,学校里现在满城风雨的。你快放我下来!你肩上有伤。”

虞浩霆听她这样一说,极夸张的“哎”了一声,把她放了下来,婉凝以为他真的痛极,忙道:“我去叫人看看你的伤。” 虞浩霆一把将她拉回怀里:“你要是心疼我,一会儿对我温柔一点,不跟我闹别扭就好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散漫地照进来,她软软地被虞浩霆揽在怀里,整个人已倦极了,偏脑子里纷乱如麻,又清醒地吓人,她是不是疯了?

他在睡梦中的神情没了平日的骄傲冷冽,倒显出几分稚气来,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划过他浓黑的眉毛、挺峻的鼻梁,一直到薄如剑身的唇角。她想起芙蓉巷里纷乱的那一幕,他的血擦在她脸上,他护着她,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惜了她那句“我还要念书”是骗他的,她知道她不应该那么说,可是她不能,她是害怕,还是不忍心?如果她当初被他骗了是她蠢,那现在算什么?

她真的是疯了,她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可是微微一动,他就察觉了,却是收紧了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脸颊在她额前发间 了几下,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梦着,口中犹自喃喃:“婉凝,你乖。”像是哄小孩子的声气,又好像他自己才是个撒娇的孩子。

019、这倒有点人家夫妻过日子的意思了(二)

顾婉凝办了休学手续没多久,宝笙也退了学,她和谭文锡的婚期就定在八月底。

“除了你们三个,还有一个女傧相是他的堂妹,也在乐知念书,叫谭昕薇。”苏宝笙含羞一笑,一丝甜蜜从眉梢眼角渗了出来。

陈安琪嘟着嘴道:“想不到我们四个里头,还真的是你头一个嫁掉了,我还说叫你矜持一点,不要太快被他给追到呢!”

苏宝笙的脸一直红到耳垂:“是我家里的意思。”

“宝笙,你想清楚了?”顾婉凝自从在南园听了谭文锡的事,对苏宝笙的这桩婚事就总有些犹疑。她们四个最近常常聚在一起商量宝笙结婚的事情,来来去去反倒是在顾婉凝这里最没有拘束,于是这天又约在栖霞。

苏宝笙还未答话,陈安琪已抢道:“他们这些豪门公子有几个结婚之前没点 故事的?这个要是较起真来,那真的没人可嫁了。你那位虞四少从前不也有许多女朋友?”

顾婉凝听她说到虞浩霆,并不以为意,淡淡道:“我又不嫁他。”

陈安琪听了却瞪着眼睛笑起来:“他你都不嫁,那你还想嫁谁去?”

欧阳怡最是知道顾婉凝的心思,怕又触到她的伤处,忙打岔道:“宝笙,你们是行西式的婚礼么?你的礼服选好了没有? ”

苏宝笙点点头:“谭家是新式的作派,婚礼选在华茂饭店办。倒是礼服一直都没有定下来,姐姐和母亲总是商量不好。”

陈安琪听了,冷笑道:“嫁人的是你,穿什么干嘛要听她们的?”一句话说的苏宝笙低了头。

“要不,我们去帮你看看?”欧阳怡一说,陈安琪连忙拍掌笑道:“对对对,我们也去选一选女傧相的礼服。”

顾婉凝闻言便交待芷卉:“四少要是回来的早,你告诉他我和苏小姐她们去选礼服,不回来吃饭了。”

顾婉凝和宝笙几个一起下了楼,刚要上陈家的车子,便有侍从上前问道:“小姐是要出去么?”正是从卫戍部调回来不久的蔡廷初。

顾婉凝点点头:“我们去益新百货,如果四少问起,麻烦你告诉一声。”

蔡廷初忙道:“小姐稍等,我去叫车子。”

顾婉凝一笑,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坐这辆车子就好。”

蔡廷初肃然道:“四少吩咐,为了安全考虑,小姐出去一定要安排妥当。”

顾婉凝略一思忖,也不愿为难他们,只好点头:“那好吧。”

“你好大的排场!”

到了益新百货,陈安琪一下车,便赶过来对顾婉凝笑道。

原来她从栖霞出来,侍从室开了两辆车子,她人还未下车,已有侍从整装下车清了百货公司的门口,顾婉凝听了陈安琪的话,唯有苦笑:“所以我现在总不爱出门。”

她们四个人一到,便被值班的经理请到了贵宾室。其实,宝笙早有自己中意的礼服款式,只是迁就她母亲和姐姐的意思,不好说出口,此时和她们几个在一处,自是坦言相告。欧阳怡几个人又七嘴八舌地帮她选了头纱、鞋子,陈安琪见欧阳耐心帮她试着,便拉婉凝去选女傧相的礼服。

顾婉凝正翻检着架上的样衣,陈安琪忽然贴到她耳边,悄悄说:“你在栖霞会常常见到那个霍公子么?”

顾婉凝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笑着揶揄道:“怪不得你到处叫别人远着他,原来是你自己打他的主意。”

陈安琪面上微红,嘟哝着说:“我起先真的是好意。”

顾婉凝笑吟吟地想了想:“他人倒是不坏,偶尔也会到栖霞来吃饭。”

陈安琪听了,有些怯怯地问道:“那下次他去的时候,你叫我一起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要他来了我才知道,我试试吧。”顾婉凝说罢,见安琪神色惘然,和平日里的活泼娇纵判若两人,心下感叹,便想安慰她:“他和谭文锡很熟,宝笙结婚的时候多半也会来,你快选件漂亮的衣服,只是不要穿过宝笙去。”

她和陈安琪选了几条裙子,拿过来给欧阳和宝笙看,几个人正有说有笑,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欧阳怡刚问了一声:“什么事?” 便听外面是蔡廷初的声音:“有一位苏小姐找宝笙小姐。”

顾婉凝忙道:“请进。”她话音一落门就开了,进来的正是宝笙的大姐苏宝瑟。

“宝笙,外头怎么会有这么多军官?” 苏宝瑟一进来就劈头问道。

宝笙最怕她这个大姐,此刻见她面色不虞,愈发吞吞吐吐起来,顾婉凝见状忙道:“ 他们是来送我的。”

苏宝瑟一见是她,挤着脸颊轻笑了一声:“原来是顾小姐,怪不得呢。” 说罢便冷了面孔对宝笙道:“你过来选礼服也不告诉母亲一声,要不是我正好过来取首饰,还不知道呢!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好歹?选得小家子气了,平白叫人笑话。” 宝笙被她说的面上一红一白,却不敢回嘴。

“我倒觉得宝笙选的顶好。”陈安琪脾气最爆,且平日就颇看不惯苏宝瑟,今日见她当着这许多人抢白宝笙,心头火起,便顶了过去。

苏宝瑟听了也不言语,迳自走过去捡起宝笙膝上的那件礼服样衣,抖开来瞧了瞧,笑道:“这件是不错,只是太奢侈了些,得改一改。就领口这圈珠花,也不必像这样用南洋珠了,换了仿的也是一样。穿得寒酸了固然让人家瞧不起,可太张扬了也不好,让人家笑话你,一个庶出的女儿攀了高枝,就这样轻狂。”

宝笙闻言,眼圈已红了。饶是温婉如欧阳怡听了她的话,也变了脸色,却仍耐着性子温言道:“宝瑟姐姐,礼服的样式和料子,方才我们已经和师傅定下来了,就不要改了吧?”

苏宝瑟闻言一笑:“欧阳小姐倒是会慷他人之慨!宝笙这回结婚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地方要打点,钱花的流水似的,没想到她还是这样不懂事。欧阳小姐想做主,不如等到将来你自己出阁的时候,你想穿什么用什么,自然没人多话。我们苏家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欧阳怡被她拿话一堵,一时无语,苏宝瑟便在宝笙身边坐下:“宝笙,叫师傅来,有什么地方要改的,我来跟他说。”

19、这倒有点人家夫妻过日子的意思了(三)

顾婉凝见状悄悄走了出去,对门外的蔡廷初道:“你身边有多少钱?”

蔡廷初一愣,顾婉凝咬唇道:“我想买件东西。” 蔡廷初忙道:“小姐要买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江宁的百货洋行,官邸都有记账的。”

顾婉凝点点头:“那麻烦你去告诉他们,刚才欧阳小姐订的礼服,我买下来了,叫他们尽快做好。”蔡廷初答了声“是”,立刻便去了。

贵宾室里,苏宝瑟一边拿捏那礼服,一边数落宝笙,欧阳怡和陈安琪在一边冷眼瞧着,极是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婉凝交待了蔡廷初,便走进来对苏宝瑟道:“宝瑟姐姐,衣服不必改了,这件礼服就算是我们送给宝笙的结婚礼物好了。”说着,对宝笙柔柔一笑。

苏宝瑟闻言一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然道:“顾小姐好大方。 ”

顾婉凝见她今天这样跋扈,也懒得和她应酬,当下便道:“我们和宝笙一会儿要去起士林吃饭,宝瑟姐姐,你原先说过你顶不爱吃洋人的东西,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苏宝瑟起身盯着她冷冷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顾婉凝回到栖霞的时候,虞浩霆已在房里等她了:“你们女孩子都这么喜欢操心别人结婚的事么?”婉凝低头一笑,走到妆台前取出一盒东西递给他。虞浩霆打开一看,见盒中除了当初那张八百元的支票,还另有大约五、六十枚银元,奇道:“这是你的私房钱吗?”

顾婉凝赧然道:“我今天替宝笙买礼服记了你的账,连上以前我欠你的钱,这些不够,剩下的我慢慢还给你。”

虞浩霆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和我还要算得这么清楚么?”

婉凝面上微微一红:“我是做人情的。”

虞浩霆抬手将她揽了过来,在唇上轻轻一啄:“我喜欢你用我的钱。”也不等她开口,便问道:“这些钱你怎么存的?”

“我给书局翻译书稿,一千字有一、两块钱。”

虞浩霆皱眉道:“这么少?”

顾婉凝盈盈一笑:“已经不算少了,报纸上的名家专栏,一千字也不过六块钱,要顶有名的才有八块钱。”虞浩霆略想了想,问道:“那你存钱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或者你家里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就是了。”顾婉凝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反正也总是闲着。”

虞浩霆听了,眼波一柔:“我这些日子事情多,没空陪你,过几天我们去皬山,现在天气热,那里避暑是最好的。”说罢,扣起手边的盒子递还给她:“你的私房钱赶紧收好了。”

顾婉凝面色更红,她也知道这个样子着实矫情,却仍是不肯接:“你不要,我也不要。”

虞浩霆一笑:“你放在那里好了,我要用就跟你拿。” 他顿了一顿,眼中已满是戏谑:“这倒有点人家夫妻过日子的意思了。”

第二天中午,杨云枫忽然回官邸来见顾婉凝:“四少吩咐,把这个给小姐。” 说着,递过来一个未封口的空白信封。

顾婉凝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七百六十元的支票,不由疑道:“这是什么?”

杨云枫笑道:“这是四少在陆军部的支薪。四少说,以后每个月的薪水都交给小姐。”

顾婉凝红着脸将那张支票塞回信封里,递还给他:“我不要。”

杨云枫强忍住笑意,正色道:“四少交待的事情,云枫只是照办,小姐不收,回头还给四少就是了,千万不要为难属下。”说着,忍俊不禁地去了。

晚间虞浩霆一回来,顾婉凝就将那个信封放到了茶几上:“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这个你拿回去吧。”

虞浩霆一面解着外套,一面含笑打量着她:“我总不能叫我的女朋友跟我的侍从官借钱。”

顾婉凝颊边一热,虞浩霆已走过来,拥着她说:“这件事是我忘了,官邸里人人都有月例的零花钱,叫他们给你你更不要,倒不如这样方便”,说着,声音一低,转而贴在她耳边道:“况且,夫妻俩过日子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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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真正的“起士林”是1901年前后德国人起士林在天津开的西餐厅,是天津最老的西餐馆,现在还在,碰到过出租车司机推荐,但是没去吃过,司机师傅说楼上曾经是当年出名的舞厅。

帝都的南河沿也有一家同名的,不知道是不是分店,反正也是有年头的很老旧的西餐馆,做的是俄餐,闷罐牛肉不错,不过这玩意儿我还没吃过特别难吃的。文里就借个名。

020、那你猜猜我是谁?

江宁这边一派闲逸,北地却出了事。康氏重将刘民辉的儿子突然在昌化被虞军捕获,随身竟搜出了标注松辽南线虞氏布防的军事地图,以及同俄国间谍来往的密信,加之刘民辉一向最与俄国亲近,此事一经披露,他更是百口莫辩,虽然康瀚民一力安抚,但南北舆论波澜再起,连康氏军中内部亦多有议论,几次军事会议中,都有人籍此借题发挥公然向刘民辉发难,康瀚民亦似有些弹压不住,而刘民辉此刻最头疼的,却是他儿子还在邵朗逸手里。

康瀚民明里和虞氏接洽,力陈康氏绝无里通外国图谋友军之事,并承诺必然查明真相,绝不姑息;刘民辉则动用各方关系,去疏通邵朗逸,请他网开一面,将人放回。然而就在这个当口,邵朗逸却借口父亲抱恙回了余扬,将松辽防线的军务连同刘民辉儿子的事情都委给了驻防的第五军军长蔡正琰。

“这几天怎么都没看见顾小姐? ” 高雅琴嘴里说着,将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撂:“五条!” 她是钟庆林前年才娶的续弦,在虞军高层的一班太太里最是年轻,因为是正室,身份也比许多人贵重。

她下家的魏南芸摸着牌道:“浩霆带她去了皬山避暑,不在官邸里。” 理了理牌,转手打出一张二筒:“我瞧着月婵是专等我这张呢。”

魏南芸口中的“月婵”,是冯广勋父亲的侧室王月婵,听她们说起顾婉凝,微微一笑:“芸妹妹这张我可吃不下。说到这位顾小姐,着实是了不得,不知道怎么的就挑唆着四少和我们广澜翻了脸,弄得广澜到现在还在法国不敢回来。”

一面说,一面打出一张红中,又觑了一眼魏南芸:“听说,她如今在外头的排场比你还大几分呢!手面更是阔气,谭家这回娶的那个苏什么的丫头,是她的同学,在益新百货挑了件礼服,苏家嫌贵舍不得,倒是你们这位顾小姐一张口就买下来做了人情…”

魏南芸听了,凉凉一笑:“她如今可是我们老四心尖儿上的人,买件衣服送人算得了什么?也值得拿出来讲。这话旁人说说也就罢了,从你嘴里说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冯家怎么苛待了你呢!”

王月婵听她不轻不重地来了这么一句,面上一阵不自在,强笑道:“她将来最多也不过是你我这样的人,你这么护着她,还当她是你们虞家少奶奶么?”

魏南芸闻言神色一凛,淡笑着道:“浩霆的事情我可不敢说什么,你要问只回去问若槿。”

高雅琴见魏南芸脸色不好,连忙圆场:“你们只顾着说话,牌都顾不得打了。对了,你刚才说这回跟谭家结亲的是哪个苏家?我怎么不知道?”

王月婵听见她问,正好岔开话题:“是个教育部底下的一个副司长,好像叫苏什么良的,不知道他这个女儿怎么被谭家看上了。”

“西风!我听说是谭家小公子一意要娶的。”一直没说话的蔡夫人忽然开了口,她丈夫就是正在松辽前线的蔡正琰:“谭夫人本来也嫌苏家根基浅,上不得台面,而且那丫头…”她刚想说宝笙还是庶出的,忽然想到魏南芸和冯家二太太,生生咽了回去:“那丫头瞧着也寻常,并不怎么中意。但文锡为所欲为惯了,这几年越发胡闹的厉害,想着这回既然是他自己要娶的,若是嫁过来能约束他几分,倒也好。”

时值盛夏,江宁城中穿件单衣亦觉闷热,皬山却十分凉爽,泉声山色,景致如画,又不像栖霞那样人多拘束,虞浩霆除了处理公事,便总是伴着顾婉凝,想方设法讨她欢心,还借了他舅父家里的昆曲家班来给她解闷儿;顾婉凝自那日虞浩霆在芙蓉巷受伤之后,在他面前亦是娇柔婉转,语笑嫣然,杨云枫和郭茂兰默然旁观,他二人竟俨然已是两情相悦的光景。

这天顾婉凝午睡醒来,见枕边放着小小的一束玉簪花,色白如玉,幽香不绝,心知是虞浩霆折来放在这里的,恬然一笑,挑出一朵,随手将耳际的头发挽在脑后,将那花插在发间。她起身凭窗而望,却见虞浩霆颀身玉立正站在庭院里,顾婉凝眼波一转,捞起床边的披肩裹在身上,盈盈跑了出去。

她走到虞浩霆身后停下,张望了一阵,见他仍望着树下的玉簪花出神,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突然伸手蒙在他眼前,娇娇一笑:“你猜猜我是谁?”

虞浩霆仿佛早已知觉了一般,淡然道:“我猜——你是顾婉凝。”

然而,他话一出口,婉凝却如同被电到一般,慌忙将手抽了回来,惊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转过身来,正瞧见她如花笑靥倏然淡去,却毫不慌张,懒懒一笑:“那你猜猜我是谁?”

顾婉凝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发觉这年轻人倒也十分好看,且眉眼间竟和虞浩霆依稀有几分相似,只是,虞浩霆英挺之中飞扬出的是一股睥睨世间的傲气,而这人的“好看”里,却透着一缕不可言说的寂寞,连他那一身戎装,似乎也只是为了隔开这万丈红尘和他的人。若虞浩霆是孤岩玉树,那眼前这人便是幽湖白莲,她这样想着,脱口便道:“你是邵朗逸。”

那人听了,笑意更浓:“顾小姐好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