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残留的旧血痕刚被擦干净,从那弹孔里面又有新的血流出来,只是流速已经放缓,没有先前那样多了。
眉尖举着玻璃瓶子过去,对着那伤口,一抖一抖地将止血白药洒在那个比针尖略大的弹孔上。
这止血白药十分灵验,很快就没有新的血流出来。许是这药太过烈性,齐意欣只觉得背后突然一阵火辣辣地疼,似乎有人拿着刀子在剜她的后背一样,脑子里糊里糊涂,那因为晕迷而没有感觉的疼痛,也随之一起回到她身上,忍不住叫了起来。
齐意欣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其实只是小小的一声嘤咛,不过已经够让屋里的三个人欣喜若狂了。
顾远东听见齐意欣微弱的声音,如听纶音,只觉得一直悬在半空里的心又回到原处,脑子里也渐渐清醒起来。
眉尖给齐意欣的伤口擦完止血药,又从药箱里拿出绷带,要给齐意欣缠上。
齐意欣的伤口在背部,要给她缠绷带,势必要从前胸绕过。
眉尖拿着绷带,喃喃地道:“……二少,该上绷带了。”
顾远东低头看着齐意欣刚被擦洗干净的后背,细腻柔白,本来如同羊脂白玉无暇,却被左肩胛骨下方的一个弹孔生生给破坏了,心里一酸,将脸在齐意欣毫无知觉的脸旁边贴了一贴,就对眉尖道:“你过来,抱着她。”
眉尖放下绷带,从顾远东手里接过齐意欣软绵绵的身子。等顾远东站起身,眉尖就势坐在了顾远东刚才坐的位置上。
顾远东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连走一步都走不动,呆呆地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才对蒙顶道:“你给妹妹缠上绷带,我去机要室给宋大夫发一份急电过去。”
蒙顶和眉尖一起点头。这才是正理。齐意欣的伤势严重,不是止血白药能管用的,总得把她身体里面的子弹取出来,才有一线希望。可恨东阳城离他们的军用码头骑马要走两天两夜,也不知道齐意欣能不能熬到宋大夫过来。
蒙顶哽咽着催顾远东:“二少,别再伤心了,赶紧去发电报要紧。宋大夫早一刻收到电报,小欣就能少等一刻,她的生机,就又多了一分。”
顾远东浑身一振,如梦初醒一样,对着蒙顶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好好看着妹妹,我去去就来。”说着,有些踉跄地奔出了主客舱,往船尾的机要室去了。
因这艘船已经改装成战船,船上自然也有收发电报的地方。
顾远东来到机要室,命令发报员赶紧给留守顾家的顾平发了电报,让他速派人将宋大夫送到军用码头附近的小楼里。
江东那边的军用码头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红砖小楼,本是给顾家战时调兵遣将用的临时行辕,今日也要派上用场。
发报员听了顾远东的指令,凝神将内容都译作摩斯密码,给顾家那边发了过去。
东阳城的顾家里面,当然也有电报室。顾平接到电报,大惊失色,赶紧亲自骑了马,飞奔到宋大夫家不提。
这边顾远东等了一会儿,就收到顾平的回电,说已经去请宋大夫去了。他们会连夜往军用码头那边赶去,让顾远东不要着急。
顾远东收到回电,心里依然如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低着头走出了机要室,又下了梯子,来到一楼的甲板上。
康有才和方全看见顾远东走过来,赶紧过来行礼。
康有才担心地问道:“少都督,小欣那边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啦?”
顾远东眼望着江东方向,低声道:“……中了枪。”
康有才和方全心里都是一沉。齐意欣枪法如神,他们今儿也都是见识过的,居然运气这么不好……
顾远东苦笑,两手把着船舷上的铁栏杆,低头看着急流的江水,道:“她是为了救我。”语气悔恨不堪,“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照顾她。”
康有才默然了半晌,安慰顾远东:“少都督,蜂麻堂的人没有什么精良的装备,应该无大碍的。”
顾远东坐到了甲板上的铁墩上,长叹一口气,道:“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若是他们有上好的枪支和子弹,小欣现在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
若是蜂麻堂的人也有顾远东他们带的那种枪支和子弹,齐意欣背后的伤口就不是如同针尖一样大,而是要和铜板一样大了。如果是那样,齐意欣根本也撑不到上了船才晕倒。她现在这样虚弱,更多是因为她流血过多。
顾远东想到这里,对蜂麻堂已经恨之入骨。
“蜂麻堂,我记住了,末齿难忘……”顾远东轻哼一声,两眼眯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康有才和方全齐齐打了个寒战。
二楼的主客舱里,眉尖和蒙顶终于合力将齐意欣身上缠好绷带,又找了软乎的细棉布中衣给齐意欣换上。
齐意欣的身上渐渐有了暖意,似乎流失的生命力又回到了她身上。
眉尖和蒙顶又惊又喜,可是还没有高兴多久,她们就发现齐意欣开始发起高烧。
刚才身子还是冰凉得如同没有一丝人气,过了一会儿,就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她们俩只听见齐意欣不断地叫着“妈妈、妈妈”,不由凄然。想着齐意欣自小没娘,将乳母当做最亲的亲人,如今都生死关头了,只记着叫服侍过她的下人。
又过了一会儿,齐意欣轻轻叫了一声“远东”,便闭了嘴,再也没有呓语了。
眉尖听见,赶紧出到舱外,想去叫顾远东。
却看见在一楼的甲板上,那个一直看齐意欣不顺眼的丫鬟水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站在顾远东身边说话。
康有才和方全两人垂手站在旁边,都低着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
眉尖窒了窒,正要张口叫“少都督”,却见顾远东突然从坐着的铁墩上站了起来,两手抓住水杏的肩膀,将她往上一提,快走两步,来到船舷边上,双手高高举起,再往前一推,就将水杏扔到了水里。
水杏的尖叫声在甲板上回荡着,一直到她扑通一声落入江底,水花四溅,她的尖叫声才渐渐消失了。
康有才和方全目瞪口呆,顾不得说话,两人赶紧跟着跳到水里,往水杏落水的地方游过去,将她救了起来。
顾远东负手站在甲板上,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并没有阻止康有才和方全,转身离开了甲板。
眉尖被眼前的变故也惊得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顾远东一步步走上楼梯,来到自己面前。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服侍?”顾远东皱了眉头问道。
眉尖咽了两口口水,才寻到自己的声音,颤声道:“小欣……小欣……刚才小欣发烧了,一直说胡话。”一边说,一边跟在顾远东后面进了主客舱。
“说胡话?说什么胡话?”顾远东松了松自己的领口,觉得身上无比焦躁,想将身上的夹袍脱了下来。
眉尖小跑着跟在顾远东身后,低声道:“先是叫‘妈妈’,后来,后来,就叫了二少的……名字。”
顾远东正在脱衣裳的手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知道了。”又吩咐眉尖,“去船长室说一声,就说是我的话,让他有多快,开多快”
眉尖领命而去。
蒙顶坐在齐意欣床边,让人打了江水过来,浸湿了毛巾,搭在齐意欣额头上。
顾远东走过来看了看,伸手将齐意欣额头上的毛巾揭开,用手探了探,发现烧得滚烫,心里的焦急又多了一层,恨不得插翅飞回东阳城,让宋大夫赶紧给她动手术。
船长接到眉尖的传话,将大船全速前进,在江面上横冲直撞,终于比平时快一个时辰,到了对面江东顾家的军用码头上。
顾远东用船上的大被子裹了齐意欣,横抱在手里,坐进车里面,让车夫赶着车,直接下了船,来到码头附近的红砖小楼里。
因齐意欣受的是枪伤,又流血过多,耽误了不少时候,顾远东不敢再让她坐车,一路颠簸回东阳城,而是决定在码头附近的小楼里住下,专门等着宋大夫过来。
到了下午,外面的天气越发阴沉,日头早就不见踪影,四处都是昏黄昏黄的,似乎一场大雪近在咫尺。
难道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现在就要下了吗?
若是入夜时分真的下了雪,宋大夫他们在路上就要拖得更久了,说不定两天两夜都到不了。
眼看齐意欣烧得越来越重,先前发白的嘴唇现在已经嫣红干裂,蒙顶和眉尖只能拿细棉签沾了水,不断地往她唇上沾过去。
顾远东心急如焚,再也在屋子里待不下去,一个人离了小楼,来到大路边上翘首以待。
这是条黄土路。想到若是下了雪,这路岂不是更加难走?
顾远东茫然地站在路旁,看着远方路的尽头。树上的叶子都落了,只留下枯黄的枝头,斜挑在路边。冬日的夕阳只余了一点晕红的光,如蛋黄一样挂在天际。
顾远东定定地站在那里,虽然是冬日,却觉得额头上的汗不断往下淌,擦了一把又一把,总也擦不尽。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不是汗水,而是泪水,流了满脸都是。
顾远东抱着头在路边坐了下来,虽然极力克制,双肩还是激烈抖动起来。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作为一个从十五岁就征战沙场,亲自手刃过无数强敌的军人,他不惧怕死亡。他悲伤过,惋惜过,唯独没有这样痛彻心肺过。
本来以为,那一天在长街尽头救意欣的时候,已经让他痛过一次了。现在才知道,那次的痛,和这一次比起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睡在屋里不省人事的是齐意欣,可是顾远东觉得,自己也已经死过一次了。风依然在吹,空气依然洁净,可是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边。如果屋里的那人就这样去了,他这一生也就到头了。她说过,“一起生,一起死。”她既能为他舍命,无论她到哪里,他总是要陪着她的。
虽然还没有到入夜,天色却越发昏暗起来。一阵寒风吹过,天上落下了星星点点的雪霰子,打在顾远东脸上,让他的心又一次坠入谷底。
终于下雪了。
第205章 吉人自有天相 下
大粒大粒的雪霰子打在脸上生疼。
顾家的护卫笔直地站在顾远东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四围的动静,任凭狂风席卷,岿然不动。
顾远东从路边站了起来。身上的大氅被风吹得往后飘动不已,冷风夹着雪粒,一个劲儿地往他脖子里钻,扎得他全身冰凉。
可是身上再冷,也比不过他心底的冷。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身后红砖小楼里面的煤气灯穿透夜色,照了过来,刺得顾远东微眯了眼。
顾家的护卫头头上前一步,对顾远东低声道:“少都督,天色不早了,回去安置吧。这里有我们兄弟在这里看着。等宋大夫一到,就立刻带到楼里去。”
顾远东没有说话,背着手站在路边,定定地望着从东阳城过来的方向,脸上波澜不起,似乎一生所有的表情,已经都在刚才用尽了。
眉尖和蒙顶在屋里也急得很。齐意欣高烧一直不退,江水已经不够凉了。她们没法子,看见外面下了雪,就去接了些雪霰子进来,用毛巾包了,轮番放在齐意欣额头,才将她的高烧略微控制了下来。
外面的婆子拎了食盒过来,在门口问道:“两位姑娘,晚饭好了。可要摆饭吗?”
蒙顶走到门边,从那婆子手里接过食盒,谢了她一声,转身要走的时候,被那婆子叫住了,有些焦急地问:“少都督还没有吃晚饭呢……”抬头飞快地睃了蒙顶一眼,那婆子又道:“水杏姑娘也病了,发着烧呢。”
水杏就是在船上被顾远东扔到江里去的那个丫鬟,当时就被康有才和方全救起来了。
蒙顶顿了顿,往屋里看了一眼,轻哼一声道:“少都督没有吃晚饭,那就给少都督送去啊。跟我说有什么用?——还有水杏,警告她一声,下一次,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婆子不敢再提水杏的事,苦着脸,直搓手,支支吾吾地道:“少都督不在屋里,在……在外面大路上。”
蒙顶沉默下来,过了半晌,对那婆子道:“去把少都督的饭也拿过来摆上,我去请少都督回来吃饭。”
那婆子连连点头,屈膝谢过蒙顶,连忙回去给顾远东收拾食盒去了。
蒙顶拎着食盒进到屋里,放到一旁的桌上,对坐在床边照顾齐意欣的眉尖低声道:“眉尖姐姐,二少去外面路边等着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呢。”
眉尖刚才听见了蒙顶和那婆子的话,低低地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依然高烧的齐意欣,从旁边的盆里绞了块毛巾,将齐意欣额头上的那块换下来,头也不回地道:“你去请一请,尽一下心吧。”
蒙顶知道就算去请,二少都不会回来吃饭的。可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路边披风带雪,又有些不忍心。——面前这一个已经生死未卜,可不要让外面那一个又倒下了。
“外面下雪了。宋大夫一时半回恐怕到不了。”眉尖站起来,走到窗边,撂开窗帘瞧了瞧。
蒙顶没有再言语,取了件厚呢大氅披上,提着玻璃风灯去找顾远东。
路边的枯树底下,顾远东背着双手站在那里,宽厚的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雪粒。
蒙顶提着灯过来,对顾远东屈膝行礼,道:“少都督,回去吃点东西吧。现在天气不好,就算没有下雪,宋大夫也要后天早上才能到。何况现在又是风,又是雪……”
顾远东冷冷地打断了蒙顶的话:“回去。别在这里罗嗦。”
蒙顶叹了口气,将玻璃风灯挂在了旁边的树枝上,转身回去了。
这一晚,齐意欣的高烧反反复复,到了快天明的时候,又呕吐起来。
蒙顶和眉尖着实吓得不轻,赶紧给齐意欣又换衣裳,又用雪水擦身子,两个人的手都哆嗦得不行。
顾远东一直站在大路边上。下雪的晚上,冰寒刺骨,顾远东的肩头也落了厚厚一层雪。他身后的护卫们,也都成了半个雪人。
天际依然是黑中发黄,显示着还有大雪来临。
“少都督,还是回去歇会儿吧。您都在这里站了一夜了。”身后的护卫头头又过来劝道,“我们兄弟会一直守在这里,少都督放心。”
顾远东不肯,背了手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
见这样都没有劝动顾远东,那护卫头头突然灵机一动,道:“少都督,您不回去看看小欣姑娘怎样了?”
顾远东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着自己的护卫,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从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
顾远东猛地转回头,就看见路的另一边,有两个明亮的车灯由远及近,风驰电掣一般地过来了。
“那是什么?——谁来了?”顾远东身后的护卫也都好奇地张望起来。
就听见那轰鸣声越来越响,轰隆隆地朝他们这边过来。
顾远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明明是汽车的声音——他去年去外洋看阿喵的时候见过的,在外洋都是刚出现的新东西,东阳城还从来没有这玩意儿……
一辆黑色的雪佛莱轿车停在了顾远东身边。
车门打开,宋大夫拎着一个大大的药箱,带着两个护士,从车里出来。
看见如雪人站在路边一样的顾远东,宋大夫叹了口气,道:“还不快过来帮我搬东西——就知道你会发疯……”
顾远东第一次没有反驳宋大夫的话,拿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问道:“还有什么东西?都交给我。”
宋大夫回头命自己的司机将后车盖打开,对顾远东道:“手术器械,要轻拿轻放啊。”
顾远东忙不迭地点头,亲自走过去,从后车厢里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搬出来,嘱咐自己的护卫捧着,跟在宋大夫后面进了小楼。
红砖小楼的主卧室里,厚厚的墨绿色金丝绒窗帘将落地长窗遮得严严实实的,两挂金色流苏垂在窗帘两侧。
齐意欣盖着一床厚厚的鸭绒被,头上搭着湿毛巾,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
宋大夫匆匆走了进来,听蒙顶简单说了一下齐意欣的伤势,又拿温度计给她量了量体温,才吩咐道:“把她的绷带拆了,翻过来趴着。”转身就去盥洗室洗了手,又换了一身消过毒的白大褂出来,对顾远东道:“事不宜迟,我们要立即手术。”
顾远东点点头,“宋大夫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宋大夫看了一眼顾远东下巴上刚露出来的青色短髭,还有他红红的眼睛,摇头道:“你去歇着吧。——等你醒了,我这里也就完事了。”
顾远东看了躺在床上的齐意欣一眼,道:“我在外面候着。”便转身出去了,坐在了屋外的一张藤椅上。
宋大夫摇摇头,对自己的两个护士吩咐道:“消毒手术刀,准备吊瓶。”
两个护士点燃了酒精灯,先将手术刀用消毒液擦洗了一次,又在酒精灯上反复灼烧。
蒙顶和眉尖也穿上了宋大夫带来的白大褂,戴着口罩,守在屋里头。
这边两个护士消毒好手术刀,就将齐意欣翻了过来,背朝上,又拿剪刀剪开她背上的绷带。
只见那个弹孔处,已经红肿起来,明显是发炎了。
宋大夫走过来,先取了麻醉药过来,倒在一方帕子上,往齐意欣脸上蒙过去。
一股乙醚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齐意欣又晕了过去。
“病人麻醉。可以进行手术了。”一个护士检查了齐意欣的状态,对宋大夫道。
宋大夫仔细瞧了瞧齐意欣背上的弹孔,伸手轻轻按着弹孔周围的肌肤,感受着枪伤的程度和范围,又在旁边托盘上放着的手术刀里逡巡了一会儿,最后挑选了一把底部尖细的手术刀。
齐意欣背部的弹孔并不大,主要是因为对方用的子弹,是类似气枪子弹一样的东西,杀伤力有限,但是比较细碎,不像大颗的子弹,容易取出来。
宋大夫考虑再三,还是用手术刀在齐意欣背后的弹孔处轻轻画了一个十字,将弹孔周围已经红肿受伤的肌肤清除了,再分开皮肉,往下探寻,寻找裹着火药的子弹碎片。
这样的寻找很费时间,但是非找不可。若是不能把所有的碎片都找出来,齐意欣以后还有可能感染发炎,引起各种并发症。
蒙顶和眉尖在旁边看见齐意欣背部的伤口被割的鲜血淋漓,都捂了嘴,泪眼盈盈。
过了一个时辰,宋大夫将看得见的碎片都清理出来,才直起腰来,让旁边的护士帮他擦了额头上的汗。又放下手术镊子,取了一个吸铁石过来,在伤口处吸了一遍,将剩下的碎屑也都吸了出来。
确信将所有的子弹碎片都清理干净之后,宋大夫才拿了消毒水过来,将齐意欣的伤口附近重新清洗一遍,上了消炎药。
“好了,你们先用羊肠线给她缝针,记得要顺着肌肉的纹理,再给她包扎起来。最后要挂上吊瓶。”宋大夫坐了一天的长途汽车,又做了一个大手术,整个人有些疲累不堪,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歇息。
两个护士跟着宋大夫多年,都是熟手,点头应了,各司其职。
蒙顶看了看眉尖,对宋大夫轻声道:“多谢宋大夫救我们家三小姐。宋大夫有空再帮我们三小姐看看她的左胳膊吧。奴婢总是觉得有些问题。”
宋大夫缓缓地点头,闭目养了一回神,才站起来,走到齐意欣身边,掀开她的衣袖,看了看她的左胳膊。
胳膊上有些擦伤,已经被清理过了,上了药,没有红肿,应该没有问题。
宋大夫又按了按左胳膊的骨头,却觉得有些问题。只是齐意欣现在晕迷着,也不知道她的真正反应,便拿了两块夹板出来,让她的左胳膊绑住了,以防万一。
两个护士又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给齐意欣的背部伤口终于清理完毕,缝好线,又缠上绷带,包扎得紧紧地。
乙醚的麻醉作用并不大,齐意欣终于被痛醒过来,身体虚弱得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默默流泪。
蒙顶和眉尖看见齐意欣从眼角滚落的泪珠,才知道她醒了,忙围了上去,问道:“小欣,还痛吗?”
齐意欣流着泪想点头,却脖颈僵硬,根本就动不了。
宋大夫看见齐意欣的样子,对蒙顶和眉尖道:“她刚做完手术,气力还没有恢复。你们去给她熬些小米粥,等她再次醒了,可以喝粥。”
蒙顶和眉尖赶紧应了。
宋大夫一边脱了自己的白大褂,一边道:“从现在到明天这个时候,一共十二个时辰,是最关键的时期。你们要小心伺候。这个屋里也不能让别人进来。如果要进来,一定要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她现在非常脆弱。能不能熬过危险期,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蒙顶和眉尖没想到齐意欣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不由面面相觑,忧心忡忡地坐在了齐意欣床边。
宋大夫走出屋子,看见顾远东坐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天际的昏黄云层,跟他打了声招呼,道:“你可以去休息了。子弹碎片都取了出来,就等她自己熬过一天一夜,就脱离危险期了。——你若是要进去探她,记得换上白大褂。我带了一些消过毒的白大褂过来,放在屋里头了。”
顾远东怔怔地看着宋大夫,觉得他的声音似乎从遥远天际传来,听到自己耳朵里,却半天不能分辨到底说的是什么。
“喂,你倒是听见我说话没有?”宋大夫很是不满,打了个呵欠,道:“哪里有床?我不行了,一定要去补个觉。”
顾远东站了起来,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道:“带宋大夫去客房歇息。”
那婆子带着宋大夫往另一边的客房走过去,又给两位护士安排住处。
顾远东踌躇一会儿,还是将大氅解开,放在外面的藤椅上,自己在门口唤道:“蒙顶,给我拿一件白大褂过来。”
蒙顶匆匆取了件干净的白大褂,双手捧着送了过来。
顾远东套上白大褂,又戴了口罩,先去里面的盥洗室洗了手,才走到齐意欣的床前细看。
她身子朝下趴在床上,脑袋侧躺在枕头上,眉头紧蹙,牙关紧咬,似乎有说不出的痛楚。
顾远东坐在了床前的杌子上,伸手过去,轻轻抚摸着她上了夹板的左胳膊。
齐意欣轻轻一颤,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些。
顾远东低声道:“意欣,是我。”
齐意欣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着,也不知道她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
蒙顶和眉尖对视一眼,悄悄倒退着出去,躲到一旁的小隔间里去了。
顾远东抓了齐意欣的左手,紧紧地握住。看着齐意欣脸色逐渐安宁下来,顾远东心里一松,趴在她的床沿睡了过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所幸屋里挂着厚厚的窗帘,还是漆黑一片。
雪也渐渐大了起来,从雪霰,到雪粒,又到大片的雪花,搓棉扯絮一般从空中飘扬下来。
蒙顶和眉尖过来看了几趟,见顾远东睡得熟,齐意欣的呼吸也平顺了许多,她身上依然发烧,但是已经不是先前那样的高烧,都松了一口气。
蒙顶去厨房准备熬粥,眉尖在屋门口守着,不许不相干的人进来。
晚上的时候,齐意欣的伤势似乎有些反复,已经退了的烧又汹涌而来。背上的伤口更是剧痛,齐意欣终于呻吟出声。
顾远东立时就醒了过来,看见齐意欣痛苦的样子,不知道怎样安慰她才好,最后索性上了床,躺在齐意欣身边,伸臂将她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背部伤口处游移,揉按,希望能减缓她的灼痛。
齐意欣闻到一股让她安心的味道,在顾远东怀里动了动,往里面凑近了些。
顾远东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齐意欣的烧终于退了,面上出现了淡淡的血色,呼吸平顺,唇角嫣然,似乎以往的美梦又回来了,她可以天长地久地一直做下去。
顾远东的手脚和胳膊腿都麻得不行,可是看见齐意欣终于脱离了危险,就觉得无论怎样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