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裴氏久病成医,又是裴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裴家就将那本医书抄录了一份,给她做了陪嫁带过来。

别人不知道,顾夫人和上官夫人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齐裴氏的医术出神入化,实在了得。

顾夫人生顾远东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是齐裴氏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用针灸、药草和推拿将她和孩子都救了过来。顾夫人到死都不会忘记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天,看见齐裴氏摇摇欲坠的身形,和脸上死灰一般的脸色,正对着自己和孩子欣慰的笑……

齐裴氏死前的那一年,上官夫人生了严重的伤寒。当时上官家将江东十六郡的中医、西医都请遍了,都说治不好了,让他们准备后事吧。也是齐裴氏闻讯上门,用自己的针灸之术,和自己家传的续命灵药,治好了上官夫人。

齐裴氏临死的时候,齐裴氏的儿子齐意正,比顾远东小两岁,当时才十岁,哭着在病床边问她,为何不吃外祖父给的续命灵药。齐裴氏却笑着安慰齐意正,说自己吃了那药,也不过多活两三年,实在划不来。而别人吃了,却能多活几十年,怎么算,都是自己这一方占了便宜。齐裴氏除了不为人知的医术,最厉害的,便是她经商的手段了,缁铢必较起来,从来不肯吃亏的,也无人能占她便宜。

只是在她的心里,自己的两个手帕交好姐妹,就是跟她自己一样的,让自己的好姐妹占了便宜,不算是吃亏。

一起和顾范氏守在齐裴氏身边的上官夫人那时才知道,自己的寿数,是齐裴氏用生命换来的。

不过一般都是医者不善自医,齐裴氏能撑着活了这么多年,还生了一儿一女,也算是难得了。

因裴氏多病,年纪又最小,范氏和简氏从小就多让着她,当她亲妹妹一样照顾。谁知到头来,却是年岁最小,看上去最娇气的裴氏,为她们付出的最多。

范氏和简氏都是心地磊落,光风霁月的女子。裴氏对她们的好,她们都谨记在心,也牢记着裴氏临死前的托付,将裴氏最不放心的小女儿,只有两岁的齐意欣当亲生女儿一样疼惜。

上官夫人简氏更是在齐裴氏的病榻前,亲自跟齐裴氏交换了庚贴和聘礼,将齐意欣聘给自己的嫡幼子,当时才五岁的上官铭为妻。

当时顾范氏的儿子顾远东已经十二岁,早在齐意欣出生之前,就由顾家老夫人顾赵氏做主,和赵家大房嫡出的长孙女赵素宁定了亲。若不是如此,顾范氏会不顾自己儿子同齐意欣年岁相差悬殊,也要和上官简氏争一争这个儿媳妇的。

齐裴氏死后,齐家大老爷齐利坚忙里忙外,焦头烂额。他又没有小妾姨娘,却还有两个长子幼女需要人照顾,内院一片混乱,只好托了齐家老太太齐叶氏照看。齐叶氏年岁渐长,精力大不如前,多年没有管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后来前来吊唁的赵家家主见状,就将自家二房赵二老爷的嫡次女赵氏许给齐大老爷做填房。因了齐大老爷内院人少,需要主母主持中馈,赵氏在齐裴氏五七过后就嫁了,成为了齐家新的主母。

当时顾范氏和上官简氏对齐大老爷这样匆忙地娶妻十分不满,简氏一度提出要将齐意欣带到上官家,亲自照看长大。是齐家老太太齐叶氏一力担承,才将齐意欣留了下来,养在齐叶氏屋里。

赵氏进门后,第二年就生了一女,便是齐意欣的异母妹子齐意娟。过了两年,又生了个儿子。

对齐大老爷的原配嫡妻留下的儿子齐意正和女儿齐意欣,赵氏保持距离,从不故意做慈母状,也不有意刁难他们,该有的一样都不少,该教的也不故意容情,比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女都要周到。

日子长了,顾范氏和上官简氏才罢了,将放在齐家的下人婆子收了回来。

这收回来不到两年的时间,齐意欣就遭了这样的不测。

纵然顾范氏和上官简氏不想用恶意揣测别人,也忍不住琢磨此事跟齐赵氏到底有没有关联。

一边给齐意欣擦洗身子,顾范氏一边低声对上官简氏道:“姐姐,我倒觉得,未必是齐赵氏所为。——实在是太粗糙了。若她真的有这样的狠心,忍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会设计得周全些。”

上官简氏也觉得有道理,轻声道:“你说得也对,太明显了,看着像栽赃嫁祸,真不像是那个做事滴水不漏,不肯落人话柄的齐赵氏所为。”

顾范氏叹了口气,苦笑着对上官简氏道:“到底是不是她设局,本来可以商榷观望一段日子。只不过你外甥东子太着急,将那绑匪的尸首和三丫头的贴身丫鬟、乳娘的尸首一起给齐赵氏送过去了。”

上官简氏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上略微重了一些,将本来处于晕迷状态的齐意欣捏得哼了一声。

顾范氏和上官简氏赶紧松了手,仔细打量齐意欣。见她的眼皮底下似有眼珠转动了几下,便又睡过去了。

两人松了一口气。看来齐意欣已经醒了,额头上的烧也退了。

“是太急躁了些。二少这性子,你可得好好磨一磨。以后大都督手上的兵都是要交到他手里的,这样毛毛躁躁可不行。”上官简氏为人缜密,冷静,是上官家的女诸葛。

顾范氏笑了笑,道:“我说有什么用?他爹爹一直说拿枪杆子的人,冲动些比冷静好,横竖先开枪的先占便宜。——跟他们父子俩,完全说不清道理。”

上官简氏也跟着笑,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跟顾远东说话:“大哥,小妹和弟弟过来看看齐三小姐。可以让我们进去吗?”正是顾为康二房,小赵姨娘所出的庶女顾远南的声音。

第9章 暖阁探病 下

门外传来顾远东淡淡的声音,“……不能。”没有解释,只有粗暴的拒绝。

上官铭也没有了先前在屋里头的劲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没事人似地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抬头盯着回廊下面挂着的荷叶灯看。

“大哥,我们真的是想看看齐姐姐。求求你,让我们进去吧?”顾远南的声音越发可怜兮兮,缓步上前,想拉顾远东的手撒撒娇。

顾远东往旁边走了两步,将手里的烟往自己面前扔去,堪堪在顾远南的脚边停下。烟头上红红的火光吓了顾远南一跳,忙止住脚步,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顾远北不知道出了何事,跟在后面觉得不耐烦起来,大声冲屋里叫:“大娘!我们给您请安来了!——齐姐姐在不在屋里?我们来看她来了!”

屋里的两个人停下手里的动作。

上官简氏将旁边的兰花袷纱被拉了过来,将齐意欣盖上,轻声问顾范氏:“让他们进来吗?”

顾范氏笑着摇摇头,冲睡得正香的齐意欣努了努嘴:“不用了。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也不好。”

上官简氏会意地点点头,道:“你还是出去一趟吧。”又笑了笑,看着躺在榻上的齐意欣道:“难得东子这样一个心冷意冷的人,对三丫头倒是照顾有加。”

从小就是这样。

顾远东对自己的庶出弟妹从来就不假辞色,如今大了,对那两个人更是视若无睹。

不知从何时起,顾远东对顾远南就当她是空气一样。今儿对着顾远南说了两个字,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顾远北这个庶出弟弟倒是和缓一些,没有对庶出妹妹顾远南那样过份。就连顾范氏也说过顾远东好几次,让他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不要在面上带出来,免得让人轻易揣摩到他的心思。

居上位者,最忌讳便是被人轻易窥探到内心所想。

顾范氏听上官简氏夸顾远东,脸上绽开一个绝色的笑容,缓缓点头道:“东子从小就知道好歹,就是直了些。我恨不得让你们家大少爷多多提点一下我们东子。——只比他大两岁,为人处事就沉稳得多。”

上官简氏笑着摇摇头,指了门口道:“你快出去看看吧,别紧着在这里跟我互相吹捧彼此的儿子了。”

顾范氏一向是笑不露齿,这下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声音传到外面的回廊上,顾远东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屋里面,扬声问:“……娘,有事吗?”

顾范氏忙收了笑容,起身整了整衣裳,对上官简氏轻声道:“我出去看看。”

上官简氏摆摆手,让她自便。

顾范氏袅袅娜娜地出了暖阁,来到外面的屋子里,看见顾远东跟个门神一样堵在门口。

“远东,你让让。”顾范氏的声音很轻柔,却有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顾远东回头看见娘亲出来了,眉头微皱,回身扶了顾范氏来到外面的回廊上,没有说话。

顾范氏站在回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回廊台阶下的顾远南和顾远北两个人。

这两个孩子生得并不一样。

顾远南长得和小赵姨娘一模一样,虽才刚刚及笈,却已风情十足,一颦一笑,都有回肠荡气之感,看上去楚楚可怜。

顾远北却生得既不像小赵姨娘,也不像顾为康,五官倒是十分精致,为人也极守礼,是个心思单纯的乖巧孩子。

顾范氏对这两个孩子也是淡淡的,不过比顾远东还要好一些,至少没有顾远东那样生硬。

“齐三小姐今儿一天奔波劳累,已经歇下了。你们的好意,大娘代她心领了。你们先回去吧,等过几天闲了,再过来说说话。”顾范氏和颜悦色地对顾远南和顾远北道。

顾远南从台阶下面抬头看着顾范氏清绝艳绝的面容,面上闪过一丝艳羡。虽然小赵姨娘私下里教顾远南,说大夫人顾范氏虽然生得绝色,可是太过端着,一般男人都不会真心喜爱。还说男人们最爱的,还是姨娘那样像海棠一样艳丽妖娆,却又如弱柳扶风一样我见犹怜的弱质女子。

顾远南对小赵姨娘的这番话向来是半信半疑,至少她爹顾为康,似乎就不在一般男人里面。

这顾家大宅里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大都督顾为康,最看重的还是大夫人顾范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都督顾为康如果在东阳城,没有出去练兵,起码有三百六十天都是歇在浮光院的大夫人房里。

小赵姨娘那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顾为康几面,不过是吃人家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而已。

当然就算如此,也不妨碍顾为康跟小赵姨娘连生了两个孩子……

想到这里,顾远南抿了抿唇,对台阶上的大夫人福了一福,“见过大娘。给大娘请安。”

顾远北也连忙跟着顾远南拱手行礼,喃喃地叫了一声“大娘……”,就不敢抬头,面上涨得通红。

顾远北年岁虽小,可是每次看见顾范氏,他都不敢抬头。

顾范氏点点头,吩咐顾远南和顾远北的丫鬟婆子道:“带三小姐和四少爷回去吧。”

下人齐声应是,领着两兄妹转身便走。

顾远南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看向台阶上顾远东高大的身形,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赶紧回过头跟着丫鬟婆子快步回西院去了。

顾范氏和顾远东在回廊上站了一会儿,问站在一旁默不做声的上官铭:“七少,可要用些宵夜?”

上官铭折腾了一晚上,也有些饿了,笑着上前对顾范氏道:“姨母,给我做些螃蟹馅儿的馄饨面吧。我们家里也有做过,就是没有府上的厨子做得好吃。”

顾范氏笑着点头,使人去小厨房传话:“做一锅螃蟹馅儿的馄饨面,再煮些荷叶粥,配些爽口小菜送上来吧。”转头问顾远东:“你要吃什么?”

顾远东晚上一口饭都没有吃,闻言赶紧道:“给我做个梅干菜蒸肉,多做些荷叶粥,妹妹也爱吃。”

第10章 风云乍起 上

顾范氏吩咐了下人去厨房传饭,转身要回内室暖阁。

顾远东和上官铭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扶住顾范氏的胳膊,一起往里走。

顾范氏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意思,含笑道:“三丫头醒过来了,不过又睡了过去。”叹了口气,“这孩子长这么大,大概都没有遭过这样的罪。”

顾远东抿了抿唇,斜了上官铭一眼,似乎在说这一切,都是上官铭的错。

上官铭耷拉着脑袋,看都不敢看顾远东一眼,只是喃喃地道:“顾姨母,您就劝劝我娘,让我早些娶意欣过门吧。”

顾范氏伸手拍了拍上官铭扶住自己的胳膊,劝他:“你也别急。三丫头也有十五了,再过三年,你就能风风光光娶她过门。这一次,你顾姨母做主,将她留在我们顾家,一直住到出嫁!”

一席话说得不仅上官铭眉开眼笑,连顾远东脸上都露出一瞬的惊喜,不过很快就淡了下去,目视前方,当作没看见上官铭冲他做了个得意挑衅欠揍的鬼脸。

来到暖阁门口,顾范氏顿了顿,问里面的上官简氏:“姐姐,我和东子,还有铭儿都要进来了。”

里面传来上官简氏沉静稳重的声音:“进来吧。”

门前伺候的丫鬟赶紧上前帮着挑开暖阁的月洞门前挂着的门帘,那门帘是染成暗金色的桑蚕丝混着湘妃竹丝织成的,一挑之下,门帘上织得青江花月图如水一样流淌起来。

上官铭虽然来过很多次,也忍不住被这门帘上的图案吸引,又盯着看了好几眼。

门旁伺候的丫鬟跟上官铭也很熟识,见状粲然一笑,露出四颗雪白的编贝小齿。

上官铭为人温和有礼,也跟着笑了笑,转身跟着顾范氏和顾远东进了暖阁。

暖阁里面,齐意欣盖着兰花袷纱被,安稳地睡在长榻上,呼吸平顺,两颊也微微有了丝红润的血色。

上官简氏坐在长榻旁边的大圈椅上,怜惜地看着齐意欣,脸色有些凝重。

顾远东放开娘亲的胳膊,对上官简氏行了礼,便上前按了按长榻,回身不虞地看着暖阁里面伺候的丫鬟:“这榻上要睡人的,你们怎么只垫了一床褥子?——妹妹身子骨细弱,咯坏了可如何是好?你们谁能担当得起?!”

顾远东声音低沉浑厚,又是经常在大练兵场上吼过的嗓子,平日里虽然对丫鬟下人们和气,可是偶尔发起火来,就连顾远东从小的乳娘都要瑟缩一下。

暖阁里面的丫鬟果然都吓白了脸,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上官铭赶上去几步,摸了摸长榻,也道:“是有些薄。意欣向来喜欢软乎一些的床铺。我们家给意欣备的院子,那床上铺了四五床上好的鸭绒褥子。”

顾远东听了上官铭的话,本来虎着脸生气的,闻言也有些禁不住,伸手拍了上官铭的肩膀一下,笑着道:“你小子故意的吧?——这可是七月里,四五床鸭绒褥子,你想让妹妹长一身的痱子啊?”

上官铭也笑,回身出手也拍了顾远东的肩膀一下,道:“你知道就好。这可是七月天,这长榻又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所制,铺一床褥子足够了。——意欣如今受了伤,清洗不便,还是凉快点好。硬就硬点吧,对身子骨有好处。”

上官铭上的是西医学堂,立志要做一名妙手回春的圣手大夫。他是嫡幼子,上官简氏便由着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上官铭的爹爹和大哥都不赞同他学医,认为医者地位低贱,有辱上官家的门楣。

还是上官简氏看得开,看得远,知道在如今这个世道,家里人有人学医,还是有好处的。还专门给上官铭请了宋家人回来,教他大齐朝的传统医学,望闻问切,和西医相辅相承。

上官铭既然学的是西医,一直想着去外洋留学,才能学到最好的西医技术。所以上官简氏答应他,三年之后,他从东阳的西医学院毕业,娶了齐意欣,就可以带着她,一起去外洋留学去。

彼时留学费用昂贵,更不用说还带一个妻子和两个下人伺候。

不过上官家豪富,这点子钱倒是不放在心上。东阳城里面的富户多有送子女出外洋留学的,学不学得成是两回事。

这么些年过去,东阳城里多了许多从外洋归来的学子,不过大多是富家子,对民生没有多少贡献,对东阳城高门大户里的穿衣吃饭等生活习惯的改变,却是贡献良多。

听见上官铭说得有理,顾远东没有再反驳,一个人退到后头,点燃了一根烟,靠在长榻对面的墙上,吐出一个烟圈,透着袅袅的烟雾,默默地看着长榻对面的一对璧人。

上官铭闻到烟味,赶紧走过来,从顾远东手里取过香烟,不虞地道:“东子哥,这屋里有病人,你在这里抽烟,会对意欣不好。”

顾远东沉着脸从上官铭手里取过自己的烟,缓步走出了暖阁,往外头去了。

顾范氏点点头,笑着夸上官铭:“铭儿以后多劝劝你东子哥,我怎么说他都不听。你一说他就信了。”

上官铭却笑嘻嘻地走过来,半跪在顾范氏脚边,仰头道:“姨母,不是我厉害,是意欣厉害……”说着,对躺在长榻上的齐意欣撇了撇嘴。

顾范氏坐在上官简氏旁边的扶手官椅上,闻言嗔着打了上官铭一下:“尽胡说!明明是你有道理,关三丫头什么事?”

走到屋外的顾远东对暖阁里面的对话置若罔闻,下意识又要举起手里的烟放到嘴边,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抬手扔到了院子里一角放着的大水缸里。

呲地一声,烟头灭了,从水缸里面升起一股青烟,转瞬即灭。

顾远东在屋外的回廊下站了一会儿。

小厨房的婆子做了饭菜,放在食盒里,陆续拎了过来。

看见顾远东站在门口,拎着食盒的婆子赶紧过来行礼:“请二少安!”

顾远东挥了挥手,让她们进去,自己正要转身跟着进去,从院子外面突然又冲进一个七八岁的小厮,急声对顾远东道:“二少!外院有急电,顾平请二少赶紧去瞧一瞧!”

第11章 风云乍起 中

顾家外院的大管事,其实有好几个。

顾平是跟顾远东的副将,同时也是顾远东设在外院的军机室的大总管。他说有急事,肯是板上钉钉的急事。

顾远东想到去京城开会的爹爹顾为康,心里一沉。已经去了半个月了,看日子,正是这几天要回来。不过顾为康就算出去开会,身边也带着一千多人的卫队,装备都是从外洋进口的。除非新朝几大都督联合起来对付顾为康一个人,否则不应该有危险啊……

顾远东急匆匆地来到外院军机室,看见顾平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十分焦躁。

看见顾远东进来,顾平赶紧走过来,递给顾远东一张薄薄的电报纸,上面写着四个字“父危,速来”。

“还有呢?!”顾远东将电报纸啪地一声拍到军机室的紫檀木大书桌的台面上,坐到了书桌背后的高背楠木卷云纹扶手椅上。

顾平回头对外面的人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外面一阵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两个荷枪实弹的护卫架着一个胳膊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的人进来。

顾远东定睛一看,正是他爹顾为康身边的一个心腹护卫,心里更是一沉,沉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大都督呢?”

那人扑通一声给顾远东跪下,哭着道:“请二少赶紧去救大都督!大都督被一群悍匪阻在三门峡,如今进退两难!”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这电报又是怎么回事?”顾远东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顾平知道顾远东要看地图,忙拉开顾远东扶手椅背后的帘子,露出墙上挂得一幅巨大的地图。

“怎么会在三门峡……?”连顾平心里都嘀咕。

地上跪着的护卫继续说道:“大都督让小人和另外一个兄弟一起突围出来,一个去边上的承平城给二少发电报,一个抄近路给二少报信。”不用说,这个抄近路报信的,就是跪在地上的人。

“你的脚程够快啊。电报前脚到,你后脚就进了府。”顾平在旁边跟着审问那位护卫。

那位护卫忙叫屈:“顾副将有所不知。去承平城发电报要绕远,其实没有小的抄近路来得快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远东站在地图前面,怎么看也不明白,他爹顾为康,怎么就叫人堵在了三门峡?

“我爹从京城回来,一直走得是大路,怎么会走到三门峡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就算你抄近路脚程快,也没道理和电报一样快!你当我是傻子!”顾远东从地图面前转过来,来到护卫面前,拔出腰间的勃朗宁小手枪,抵在了那护卫的下巴上。

那护卫杀猪一般地叫起来:“二少,小人真的没有撒谎!小人走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回到东阳城给二少报信啊!”

顾远东眉峰跳了跳,又凑近闻了闻那护卫身上的馊味儿,确实是赶了好几天路的样子。

“你说你走了三天三夜?这就奇怪了,从三门峡去承平城,就算绕远路,一天也就到了。怎么发电报就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顾平走到顾远东身边,将他手里的小手枪轻轻按下。

顾远东点点头:“这事有蹊跷。不是这小子撒谎,就是去发电报的那小子出了问题。”看着那跪着的护卫道:“给我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从你们大都督从京城启程的时候开始说。”

那护卫定了定神,便将大都督顾为康在京城里开完会后,往回走的情形都说了出来。

话未说完,顾远东已经举起枪,冲着军机院外面的一盏气死风灯开了一枪。那灯应声而灭。

军机院的随从们早就习以为常,见状镇定地从库房里又取了一盏气死风灯出来换上,将先前被打坏了风灯拿走扔掉。

顾平也很气愤,对地上跪着的护卫道:“你先下去。这几天就对不住了,去号子里先住几天,等大都督回来,自然给你论功行赏。”

那护卫点点头,一声也不敢吭,被顾远东的两个随从架了下去,关到顾家由小耳房改造的号子里去了。

“顾平,去沙盘房。”顾远东吩咐了一声,转身进了军机室里面的一个小门。

从小门进去,里面的屋子却是别有洞天,比外面的军机室还要宽阔敞亮。

屋子正中,摆着三个巨大的沙盘,代表着新朝三大都督管辖的地界儿。

“我家死老头子听了那赵师爷着三不着两的谗言,不走大路走小路,也就罢了,横竖就算遇到一般的宵小之辈也不怕的。强盗再凶悍,也不能跟正规军相提并论。——我只是觉得奇怪,照刚才那护卫所说,将大都督堵起来的那股悍匪,装备精良,似乎也是从外洋进口的。我倒是不知,我们东阳城里,最近有哪些船从外洋进口了这些枪支弹药回来了?这几个月的进口报关单我都看过,没有人申报过啊?”顾远东两手撑在沙盘上,一边看着顾平将小旗子插在三门峡和各个要紧的路口,一边恨声道。

又抬起头问顾平:“最近都有哪些商船从外洋回来?你马上带着人,去查抄他们的仓库!我就不信,他们这么短的时间,就将那些走私货全处理光了!——若是让我逮着一个,就地正法!”屋里明亮的灯光下,顾远东轮廓分明的脸上升起一股不容人置疑的悍色。

东阳城是新朝唯一通外洋的港口。

东阳城各个港口的事情,不是顾平的管辖范围。顾平忙应了一声,出去寻了管港口的人的报关单过来细看,草草翻了一番,顾平脸色有些发白,看向顾远东道:“二少,最近一个月,只有齐家的商船从外洋回来……”

东阳城只有一个大名鼎鼎的齐家,便是齐三小姐齐意欣他们家。

齐家是商业霸主,出外洋的船队有好几支。

顾远东抬起头,眯了眼看向顾平,低沉着声音缓缓地道:“……真巧。先是我妹妹,再是我爹。看起来,都是冲着我顾远东来的!”

第12章 风云乍起 下

顾平却是旁观者清。

听了顾远东的自言自语,顾平暗自嘀咕:也太能联想了……

想了想,顾平劝顾远东:“二少,您是关心则乱。其实仔细想想,您妹妹,和大都督,不是一回事。——别想岔了。”

顾远东低着头看着沙盘,没有说话,却是将顾平的话听进去了。过了好半晌,又问顾平:“那你说,为何妹妹遇袭,和我爹遇袭,是前后相继?”

顾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顾远东开诚布公:“二少,我知道二少将齐三小姐当亲妹妹一样疼,可是在别人眼里,齐三小姐是齐家的嫡女,跟二少,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啊。”

顾远东偏了头,横了顾平一眼,冷冷地道:“继续说。”

顾平回到沙盘上,拿着尺子比划从三门峡到东阳的大路口的距离,对顾远东道:“而大都督这里,如果回来报信的护卫没有撒谎,那么不难猜到,大都督身边有内奸,将大都督临时改的路途,通知了别人,才有悍匪截道的事情。”

敢明目张胆地截了顾为康的道,这股悍匪若是背后没人,估计连东阳城里摆摊子卖茶水的婆子都不会信。

这些事情,顾远东早就想到了,他的脑子,已经转到该如何救人上面。

事已致此,谁是内奸并不重要,他知道谁是主谋就行了。还有,更重要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将人救回来,而且还要给设局的人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

东阳城的人都知道,少都督顾远东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顾平,你先去齐家,寻齐家二老爷,问他们最近运回来的军火,是给谁带的。——不要手软,尽快问出货主。你要知道,你在那里多耽搁一分钟,我爹就多一分钟的危险!”顾远东知道顾平对齐家人很有好感,能够以礼相待。不像自己,除了对妹妹另眼相看以外,对齐家别的人向来都不假辞色。

顾平点点头,对顾远东行了个军礼,道:“二少放心。我有分寸。”

顾远东挥挥手,让顾平去齐家问话,自己却转身出了军机室,叫了自己的心腹护卫,背上武器,骑了马,换了装,蒙了面,来到赵家在东阳城的宅子前。

赵家在东阳城里的这处宅子,是赵家家人在城里的别院,有事的时候才住到这里。

顾远东恰好知道,赵家二房的大老爷,在东阳城包了个唱的,刚刚养在这个宅子里没有多久。

顾远东一行人悄没声息地来到赵家的宅子前。负责警戒的几个护卫利索地下了马,将大宅的四个大门分别看守起来。

顾远东一抬手,手下的护卫上前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