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偕行 作者:寒武记
上一次,重生PK穿越。这一次,穿越PK重生。
现代都市女子齐意欣,重生于除旧布新的大齐世家。父亲衣冠禽兽,继母禽兽衣冠。本以为白拣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日子也能过得繁花似锦,多姿多彩,谁知有人就是见不得我过得比你好……
好在有“妹控”的结拜大哥江东十六郡的少都督顾二少护持,一切魑魅魍魉,速速退散!
不过顾二少,俺只是你的好妹妹乜!——你拉错了手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既订鸳盟,莫不静好。
第一卷 梧桐细雨
第1章 长街惊魂 上
齐意欣悠悠地醒过来,后脑一阵剧痛,让她眼前一片漆黑。
齐意欣使劲地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才慢慢看清她在一个什么地方。似乎是一个窄小的屋子,没有窗子,木门虚掩,顺着从木门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齐意欣可以看见屋角堆着的一根根小木头,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屋子的墙壁黑漆漆的,像是有些油污在墙上,又像是暗红的鲜血,斑驳淋漓。
齐意欣的眉头皱了皱。这是哪里?她不是刚刚和几个朋友去大峡谷漂流?——只是她们运气不好,碰上了雷雨天气,平时一向和缓的河流突然翻起了浪花,她和几个同伴同时落水。她记得自己的脑袋在河底的大石头上磕了一下,便人事不知了。再醒来时,本来以为睁开眼,应该看见医院里面白色的墙壁,谁知却在这样一个污糟古怪的地方……
后脑还是剧烈的疼痛。
齐意欣动了动,从地上抬起头来,看见自己原来是脸朝下趴在地上,正愣神间,又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裳,月白的丝缎,齐腕处露出一支绿莹莹的翡翠玉镯,成色看起来很不错,却已经有了一丝明晃晃的裂痕在上面。
齐意欣愣愣地抬起手臂看了看,肤若凝脂,指如青葱,左手中指根部有一个很明显的戒痕,——无论这支手臂有多美好,这都不是自己的手……
外面传来一阵猥琐的笑声:“王老二,里面那雏儿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没有,老弟我要去拿她去去火……八大胡同的娘儿们越发贵了,没有一两银子,连面都见不着……里面那雏儿,我看比八大胡同最红的云娘生得还要好……”
又一个粗嘎的声音瓮声瓮气地道:“你要是不介意跟个死人上床,你就进去。我刚才去看了两三遍,死得透了……”
外面传来一阵失望的叹息声,纷纷责怪王老二:“我说老二,你下手也忒狠了。也不让咱们哥们儿乐呵乐呵,再卖到八大胡同去,也能两面收钱,多赚一笔啊。——断人财路,活该你断子绝孙!”
那叫王老二的人呸了一声,道:“俺一棍子敲死她,也比让你们这批浑人糟踏了要强。”
有个细小的声音轻声道:“……可是,那位夫人只说要给她个教训,在这里过一夜,明日还要大张旗鼓地送回去的。”
屋里的人都不做声了。
过了许久,才有些担忧的声音道:“现在人被一棍子敲死了,那位夫人不会赖帐,不给银子吧?”
“那怎么行?!——咱们可是拎着脑袋给她办事,若是赖帐,咱们就到衙门里……”
齐意欣听到这里,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明白了外面的人是一群凶残的绑匪,便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上的酸痛,慢慢地凑到门边,巴着门缝往外看了看。发现屋门外面是个天井院子,刚才那些说话的人,刚刚商议完毕,正乱哄哄地站起身,似乎要出去的样子。
有人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问道:“要不要留个人在这里看着?”
那个叫“王老二”的声音响起来:“不用了。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看着外面的大门不让人进来就行了。”
跟着的人应了一声,一起离开了天井,进到对面的屋子里去了。
齐意欣又等了许久,等到外面一丝人声也听不着,才缓缓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木门发出轻微吱呀的声音,吓得齐意欣一抖。四下看了看,似乎没有人听见这边的响动,齐意欣赶紧躲在回廊的廊柱后面,往天井里面仔细看过去。
天井的地面铺着大大的四方青石板子,天井中央放着一个石桌,四围有些石凳子。天井三面都是屋子,只有一面是灰砖砌的高墙。
齐意欣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墙壁,摇了摇头。除非她有蜘蛛侠的本事,否则她是翻不过去的。
她到底要如何出去?
旁边的屋子她肯定不敢进去,那些人说了要留人看着大门,她肯定不能大摇大摆从大门那边出去……
齐意欣有些绝望地四处搜寻着,突然在天井那边的高墙底下看见有些光亮透进来。
好像是个洞?
齐意欣大喜,拎着长长的裙子快步跑过去。
裙子实在太长了,一直拖到地上。齐意欣被绊了几下,一个趔趄,差点撞到石桌上。她提起裙子一看,脚上穿着一双粉紫色的绣鞋,鞋上绣着精致的蝴蝶落花图案,左面的鞋尖上有颗珍珠,右面鞋尖上的珍珠已经不知丢到那里去了,只留下一个线头。
齐意欣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生死关头去关注一双模样古怪的鞋子。
只是那裙子实在太碍事了。
齐意欣一咬牙,提起裙摆仔细看了看,发现裙子底下的澜边有两寸多宽,是缝在裙身上面的。齐意欣粗通针线,知道这种澜边很容易拉脱,便用力拽住缝线的地方,使劲一拽,只听嘶啦一声,澜边应声而落,掉了下来。
没有了澜边,裙子只到脚踝处,倒是不再碍事了。
齐意欣赶紧将澜边绕在手臂上,往墙边的那里光亮处跑过去。
那里果然有个洞,像是个狗洞的样子。
齐意欣蹲下来看了看,觉得有些小。她本来的个子可是很高的,这个洞怎么钻得出去?!
踌躇了半晌,从旁边的屋里传来了些许的人声。
齐意欣吓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一时顾不了那么多,一头往狗洞里钻进去。
没有意料中拥挤不堪的感觉,反而顺顺当当就从狗洞里钻了出来,来到了墙外面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这条路是在一个小巷子里面。
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脚,不再是以前高大的身架和健康的蜜色肌肤,齐意欣霎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愿再细想。——能有重生的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了……
外面的天很蓝,树很绿,空气很清新。路上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她找不到人问路。
齐意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琢磨该往那边跑。往左,还是往右?
屋里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到时候一定会追过来。她要逃出这群绑匪的手,就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跑。
齐意欣又凝神四处看了看,突然听见右面的那边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似乎还有不少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前面来得是老虎,也要先脱离了后面那群野狗再说。
那就往右。
齐意欣拔腿就往右面跑过去。
她以前是个户外运动爱好者,爬山划水野营打猎,十项全能,体能当然很好。如今虽然没有以前强健,可是好像也不差的样子。
刚要跑出巷子口的时候,齐意欣听见身后已经传来了那群绑匪的招呼声。
“在前面!——被那雏儿给骗了!她没死!快追!”一群人呼喊着追了过来。
齐意欣大急,拼了命的跑,很快就出了那条小巷子。
来到巷口的岔道,齐意欣才发现原来这个路口后面连着两个幽深的小巷子。自己是从左面的那条巷子里出来的。
听着后面的声音逐渐靠近,齐意欣赶紧收了疑虑,又大步往前跑。
过了岔道口,就来到一条看起来很宽敞的大街上。齐意欣赶紧放开嗓子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着火了!着火了!”根据齐意欣前世的经验,叫救命,可能没人理。叫着火,理的人会很多。
这一天,江东十六郡的少都督顾远东带着从西大营操练过的亲卫回府。一行五百多人,骑着高头大马,身背着勃朗宁轻机枪,从西面呼啸而来。
刚到城里大街上的时候,一阵女子的呼喊声隐隐传来。顾远东突然勒住了马,站在长街尽头,往远处看去。
那声音听起来莫名地熟悉。
“二少,好像是齐三小姐。”顾远东身边的亲随顾平催了马过来,低声对顾远东道。
顾远东举起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示意顾平不要说话。
跟着他们的五百亲卫也都停了下来,勒马站在他们身后。刚才气势震天的马蹄声便静了下来。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从背后照了过来,显得前方的道路格外清晰。
一个女子奔跑呼喊的身影渐渐从夕阳的余晖中隐现。
不待顾平再开口说话,顾远东已经狠狠地抽了一鞭子胯下的黑马,往前方那女子奔跑的方向跑过去。
齐意欣慌不择路,看见前面突然冲来一匹高壮的黑马,马上似乎有个带着黑帽,身披黑色长斗篷的男子,在疾驰过来的马背上,对她伸出了双手。
“你干什么?!”齐意欣惊呼一声,已经被顾远东低下身子,拦腰一搂,抱上了马。
齐意欣更是着急,大叫一声“放开我!”使劲挣扎起来。
顾远东铁臂一箍,已经将齐意欣放到身前的马背上,一手扶住齐意欣,一手抓着身后的大斗篷抖了抖,已经将齐意欣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他身上的斗篷里面。
“妹妹,别怕。——是我,东子大哥。”顾远东一边在齐意欣耳边低声安抚她,一边一抖缰绳,将马转了个圈儿,往来路奔去。
听见这个低沉的声音,齐意欣有种莫名的熟悉,全身渐渐放松了下来,脑子里急速思考起来。
刚才跟在齐意欣身后的人也渐渐追了过来,却在看见前方一队黑衣军士之后,都站住了脚步,迟疑着不敢上前。
顾远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正要下令,却见从长街对面另一个巷子里,突然钻出了另一群丫鬟家丁一样的人,后面还跟着一顶轿子,飞速往这边跑过来。
第2章 长街惊魂 下
早先跟着齐意欣紧追不舍的那群绑匪看见从另一条巷子里钻出来一群人,还抬着一顶轿子,便赶紧停住了,站在不远处往这边张望了一下,转身就往回跑。
顾远东和顾平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将前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那伙人像是惯匪王二一群人……”顾平管着东阳城里的刑狱这一块,对这些城里城外的不良人士了如指掌。
顾远东对着顾平偏了偏头,下巴朝着那群惯匪逃窜的方向扬了扬。
顾平是顾家的家生子,自小就跟着顾远东做小厮,是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过去,只要顾远东一个眼神,顾平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看见顾远东的眼神,顾平点点头,冲顾远东做了个手势,又指指顾远东身前鼓鼓囊囊的斗篷,表示明白了顾远东的意思。顾远东不过是让他追上去灭了那些人,最多留个活口问话就行。
顾平会意,回身冲着自己的人打了个手势,带头骑着快马冲了出去。
后面紧紧跟着十骑亲卫,往前面追了过去。
王老二一群人听见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心里都是惊惶失措,大叫着问王老二:“王老二,你丫地到底是从哪儿寻来的这桩买卖?!——怎么撞到了杀人不眨眼的顾二少手里!”
顾远东今年才二十五岁,是江东顾家的嫡长子,但他上面还有个一母所出的姐姐,所以人都叫他“顾二少”。
王老二头也不回地紧着往前跑,大声道:“快逃命吧!——若是有命逃得出去,再跟你们说……”
话音未落,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这些人相继倒在了地上,鲜血慢慢地流了出来,在街上蜿蜒流淌。只有王老二一人无事,可也被枪声吓得蹲在地上,抱住头,一动不动。
顾平策马走到跟前,拿着勃朗宁轻机枪指了指蹲在地上两手抱头的王老二。身旁的亲卫会意,下了马,倒转枪托,将王老二打晕,又捆了他的双手,拖在马后,往回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抬着轿子的那群丫鬟家丁已经来到了顾远东策马站着的街那头,乌压压地跪在顾远东所骑的黑马前面。
顾远东瞥了一眼包在自己身前斗篷里面的齐意欣,见她正从斗篷里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往外看,挺直的小鼻头有点灰在上面,不知道在哪里蹭上的,似乎有些脏。
顾远东从斗篷侧面伸出手来,用一根手指头蹭了蹭齐意欣的鼻头,将灰蹭了下去,又将她的头往下压进斗篷里面,轻声道:“别看。”
齐意欣皱皱小鼻头,想要抗议,可是一想到对方背着蹭蹭亮的轻机枪,又狗腿地缩了回去,自我安慰:人家有枪,有枪……
顾远东隔着斗篷轻轻拍了拍齐意欣的后背,示意她安静下来。
地上跪着的一个外穿杏红色比甲,里面系着青色上衫和青色布裙,头插鸡心素银凤簪的丫鬟模样的女子,对着坐在马上的顾远东磕了一个头,再抬起来,已是泪流满面,哭着道:“小姐,小姐,奴婢对不起小姐。小姐被贼人掳去,清白……”
一句话没有说完,顾远东的白手套快如闪电,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众人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刚才哭诉的丫鬟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倒在地上,脑门上一个圆圆的弹孔,汩汩地流出血来。
“翠纹!翠纹!——我的翠纹啊!顾二少,我们翠纹犯了什么错……”一个胖胖的穿着灰色夏布衫乳娘模样的妇人从后面爬了过来,抱着地上躺着的丫鬟嚎哭。
齐意欣躲在顾远东的斗篷里面,听见了外面发生的事情,瑟瑟发起抖来。——天爷啊,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顾远东冷冷地看着嚎哭的乳娘,还有另外那些丫鬟家丁们,一言不发。
顾平骑了马来到顾远东身边,对着地上抱着丫鬟翠纹尸身的乳娘也冷冰冰地道:“齐妈妈,你女儿,还有你,都做了些什么事,你自己心知肚明。——还敢怪罪我们二少!”
齐妈妈因女儿翠纹乍然身死,一时气愤,忘了江东顾二少的名头,口不择言地道:“我们翠纹哪有说错话?齐三小姐今日上午去潭柘寺上香的时候,被贼人掳走……”唯恐街上看热闹的人听不见一样,声音和刚才她的女儿丫鬟翠纹一样,说得特别大声响亮。
话音未落,只听嘭地一声,又是一枪。
这一次,倒下的是齐妈妈。
抬手吹了吹刚刚冒了青烟的小巧精致的勃朗宁手枪的,正是顾远东。
顾平眯着眼睛环顾了一下地上跪着的丫鬟家丁,见他们个个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微笑着道:“翠纹是三小姐的贴身大丫鬟,齐妈妈是三小姐的乳娘。他们两人今日以身护主,为了保护齐三小姐不受歹人侵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们少都督,一定会重重打赏齐妈妈的家人。”
底下跪着的齐家的丫鬟家丁当然不敢再有二话。
江东顾二少的名头,可是八年前就响彻大江南北的。那一年风云突变,他才十七岁,一个人带着齐家、顾家和上官家集结的火枪营,千里奔赴京城救主,杀得血流成河……
听了顾平的话,顾远东却转过头去,看着顾平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不同意顾平刚才说得话。
顾平挠了挠头,讪讪地笑道:“先带回去再说吧。”
顾远东方才缓缓地点点头,将勃朗宁小手枪插回腰间的枪袋里,又拢了拢身前的长斗篷,将齐意欣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才策马往东面的顾家大宅里去了。
顾平看着地上跪着的丫鬟家丁,对着身后的亲卫一挥手,道:“都带走!”说着,也转身离去。
齐意欣跟着顾远东骑在马上,后脑被打过的地方又剧烈地疼痛起来,一路上被颠得晕头转向。及至到了一所大宅子前面下马的时候,齐意欣再也忍不住,探头出来,哇地一声,一口接一口地吐了出来,都吐在顾远东的长斗篷上。
顾远东一点都不在意,横抱着齐意欣下了马,轻轻控着她的头,让她在门边的一处空地上吐得痛快了,才扶着她起身,半扶半抱地带着齐意欣进了大门旁边的角门。
顾家的宅子占地数十亩,在整个东阳城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
从外院到内院,坐了青绸小骡车,也要走接近一顿饭的功夫。
顾远东低头一看抱着的齐意欣面色惨白,眉头轻蹙,便回头吩咐道:“给我把追风牵过来。另外去请了宋大夫过来,说有人生了急病,让他一定赶快到。”又对自己的亲卫道:“拿了我的腰牌去。晚上有宵禁,免得宋大夫回不了府。”
追风是顾远东的爱驹,平日都舍不得骑,养在驷马院里,每日早上不过跟着顾远东出去跑一圈而已。
顾家的下人不敢拖延,赶紧去牵了追风过来,扶着顾远东上了马。
顾远东一手托着齐意欣坐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一手拉了缰绳,对着齐意欣低声道:“妹妹,你略忍一忍,骑马快一些,快些到了内院,你才能好好歇着。”
齐意欣听着这个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处处为她着想,便微微点了点头,倒让顾远东愣住了。——妹妹什么时候这样听话过?看来这次真的是被吓惨了……
顾远东叹了口气,抖了抖缰绳,尽量将齐意欣放在自己腿上,好减缓一些颠簸,一路狂奔,到了内院的二门上。
二门只是一个漆了桐油漆的红木窄门,仅容一人通过。
到了二门,顾远东不能再骑马,只好抱着齐意欣,从马上一跃而下,又轻轻将齐意欣放下来,继续半扶半抱着她,进了二门。
守二门的婆子是顾远东娘亲顾范氏的心腹婆子,见到二少爷臂弯里面目苍白,似乎晕了过去的少女,诧异地道:“这不是齐家的三小姐吗?有几年没有上门了吧?——这是出了什么事?”
顾远东没有听见身后婆子们的嘀咕,吩咐道:“去抬个小阳轿过来。妹妹病了,要快些去娘那里。”说得跟他嫡亲的妹子一样。
二门上的婆子都是顾家积年的老家人,闻言俱抿了嘴笑,背地里悄悄地道:“二少对齐家的三小姐,比亲妹妹还要上心呢。”
另一人也笑,一边去一旁的屋子里抬了小阳轿过来,一边道:“谁让我们二少没有妹妹,只有姐姐呢?!”
“呸呸呸!——你快别乱说,让西院的那一位听见了,不撕了你的嘴。我们二少可是有正经的妹子,不过是庶出而已。”有人纠正这婆子的话。
这婆子也不生气,跟另一人抬着小阳轿来到二门旁边,嘀咕道:“那也叫妹子?——二少和大小姐从来没有跟他们一桌吃过饭。长这么大,同他们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跟齐家的三小姐,和上官家的七少爷说得多……”
顾远东听见这些婆子闲话,不过皱了皱眉头,便扶着齐意欣上了小阳轿,让她半躺在轿子上,自己在旁边跟着,快步往顾夫人范氏居住的正院去了。
第3章 同气连枝 上
顾远东的娘,顾门范氏,闺名灵均,乃是江东十六郡大都督顾为康的原配嫡妻,主持顾家中馈,住在顾家大宅内院的正房浮光院。
浮光院是顾家内院最大最气派,屋舍最多的院子。
浮光院的院墙都是雪白的粉墙,顶上单檐灰顶,下面一派青石,沿着院墙根蜿蜒起伏。院墙正门旁边,有一个侧门,一个角门,还有左右各三间十分宽阔的倒座房,住着数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当护院使唤。
正房五间,上下有楼,其实一共有九间屋子。正房左右又有各三间耳房,给当值的婆子丫鬟起居候事。
东西厢房各七间,俱都是平房。
正房后面还有一排十七间后罩房,都是小二楼的规制,住了浮光院所有的丫鬟婆子。一等大丫鬟八个,一人一间房。二等大丫鬟十六个,两人一间房,都住在二楼。三等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们,都是四人一间屋子,住在一楼。
管事媳妇都有自己另外的住处,到不跟那些随身常侍的丫鬟婆子们住在一起。
顾远东跟着小阳轿,快步来到浮光院院门口。等婆子们将小阳轿放下,顾远东侧身过去,弯腰将已经晕过去的齐意欣横抱了起来,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浮光院看门的婆子赶紧打开侧门,躬身站在一旁给顾远东行礼:“二少!”
顾远东不发一言,横抱着齐意欣跨过门槛,往浮光院的正房堂屋里行去。一阵疾风吹过来,将顾远东身上的斗篷吹得飘动起来,斗篷上面被齐意欣吐了秽物的几处越发显眼。
天边暮色渐沉,乌云渐至,一场大雨似乎迫在眉睫。
浮光院里一片忙乱,几个丫鬟小跑着去门口打开湘妃竹帘,另有婆子去正房二楼通传去了。
顾远东抱着齐意欣进了屋子,左右看了一下,便对伺候的丫鬟道:“去夫人一楼的暖阁收拾一下,给齐三小姐养伤。”
屋里伺候的丫鬟是顾夫人范氏的一等大丫鬟绿茶,闻言忙屈膝行礼道:“二少里面请。”在前面打开了暖阁里面夏天用的绛紫色蝉翼纱的门帘。
顾远东抱着齐意欣进了暖阁,将她放在了南窗底下的罗汉床上。
顾家的这处房院选得地方好,院子外绿树成荫,十分阴凉。
屋里头各处都有冰盆和风扇,凉风习习,将屋外的热气挡在了门帘外头。
绿茶叫了小丫鬟进来,让她们去炊来一桶热水过来,给齐意欣梳洗。
顾远东这才仔细瞧了瞧齐意欣。
只见她鬓发散乱,头上的珠钗只剩一只,歪歪扭扭地别在侧面的发髻上。精致的小脸上有几处脏了的地方,先前在外面的时候,他都没有瞧见。身上穿着的一件茜粉色梅花暗纹轻纱七分袖掐腰短襦,胸前已经沾满了黑土。下面系着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底下的澜边已经被撕了下去,露出掐金满绣绢纱袜子。脚上穿着一双粉紫色蝴蝶落花绣鞋,两边鞋尖上镶着的珍珠已经掉了一颗,只剩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在左面鞋尖上。
绿茶走过来,轻轻将晕迷的齐意欣翻了个身,让她侧躺着,瞧了瞧她的背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回头对站在一旁的顾远东道:“二少,您看!”
顾远东走过来坐在齐意欣边上,探头过去看了看齐意欣背后。只见她背后的短襦已经被撕裂了一条口子,露出里面粉绿的中衣。再看看绿茶指着的齐意欣的后脑上,顾远东伸了手过去,往她后脑上有些暗红的地方摸了过去。
有种粘粘的濡湿的感觉。
顾远东心头一惊,举起手掌一看,手上已经沾上了暗红的血迹。
外头的小丫鬟抬了一桶热水进来。
绿茶忙对顾远东道:“二少请回避。奴婢要帮齐三小姐换衣裳。”
顾远东沉着脸冲出了暖阁,大步出到堂屋里面,正好看见一群人簇拥着顾夫人从二楼下来。
“娘。”顾远东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楼上。
顾范灵均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不过看上去似乎还不到三十,白腻的脸庞清绝艳绝,国色动人。身上穿着一件海棠红绣金鹧鸪香云纱长袖短襦,下面系着同色荷叶石榴裙。头上只盘着牡丹髻,光溜溜地没有插任何首饰。只项上戴着一串珍珠颈链,那珍珠难得颗颗大小一样,饱满圆润,一丝瑕疵都没有。珠光盈盈,和顾夫人毫无瑕疵的肌肤交相辉映。
“东儿,听说意欣来了?”顾夫人点点头,缓步下了楼。
顾远东喉头有些堵塞,窒了窒,才伸出手,让顾夫人扶着他的手走了下来,眉头紧皱,对顾夫人道:“……娘,我刚使人叫了大夫进来。妹妹她在暖阁里歇息,情形看上去有些不好。”
顾夫人叹了口气,扶着顾远东的手往暖阁走去,低声道:“这孩子真是可怜。自从她娘去后,就三灾八难的,总也不得安生。”说着,拍了拍顾远东的手,道:“她娘临死的时候,拜托我和你简伯母,要看在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帮她看顾着这个孩子。——今日若不是有你,我和你简伯母,他日九泉之下,都难见你裴姨母。”
顾远东知道,自己的娘范灵均,年轻时同齐家的主母裴思贤、上官家的主母简悦纯本就是手帕交。后来三人先后从京城嫁到东阳的三大世家顾、齐和上官三大姓。
范灵均嫁给了顾家的嫡长子顾为康。
裴思贤嫁给了齐家的嫡长子齐利坚。
简悦纯嫁给了上官家的嫡长子上官元泽。
三家人本来就交往频繁,后来因为娶了这三个闺中密友做主母,三家的关系更加紧密起来,同气连枝,同进退,共荣辱。几家的孩子也是从小就在一起厮混,彼此以兄妹相称,都很熟识。
可惜齐家主母裴思贤多病早逝,只留下一儿一女。儿子齐意正早已成年,去京城做官去了。女儿便是齐意欣,今年才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