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听冯娘说当年,兰生和香儿聚精会神起来。
“大概过了半年,我渐渐也喜欢上他,可就是没表示。突然有一天他不来找我了,连着三日,我慌得没了神,偷偷跑到他家附近打听,才知他娘病重,家里想赶紧给他订亲,正到处托媒。我当时就懵了,找他出来大骂了一顿。结果他竟不知家里帮他找媳妇的事,只不过他孝,侍奉在病榻前,一连三日没合眼。不过,我骂他,他倒是高兴得很。”冯娘笑了笑。
香儿奇道,“为何骂他,他还高兴?”
兰生理论知识强,“因为他知道,要不是冯娘紧张他,根本连骂都不屑了,也等于是间接知道冯娘的心意。看三宝那机灵劲,多半三宝的爹也是聪明人。”
“在他娘过世前,我俩就择了吉日成了亲,隔年三宝就出生了。”早寡的冯娘并非他人看来那么悲惨,她曾拥有过世上最美的爱情,至今支撑着她和儿子,回忆还能搏她会心一笑。
有些人,总回忆伤痛,只尝得出人生苦味;有些人,只回忆幸福,虽苦也甜,最终能真正苦尽甘来。爱情上,兰生觉得自己找到了榜样,像冯娘一样,爱过无尤就好。
兰生之前很少到尔日庭去,因为要装卫浴设施,前段时日才跑得很勤快,不过工程已进入收尾,她又不露面了。因此,这么大清早来找泫瑾枫吃早饭,当然令不少人吃惊意外,伺候起来手忙脚乱的。
而小坡子干脆直言不讳,“娘娘从未来过尔日庭用膳,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啪!脑袋反应过来了,连忙打自己嘴巴。
兰生瞥眼,对上几双偷瞧她的眼睛,要笑不笑,“我与六殿下是夫妻,六殿下如今住在这儿,我当然也会常过来的。要是老这么手忙脚乱,不如换一批心稳手稳的人,不会因为我们夫妻吃顿饭就弄得乱哄哄,看着让人心烦。”
小坡子大声说知道了。
说实话,他虽是尔日庭的总管,但当初六皇子府建成时,宫里总务府就派了不少人来,其中还有冲着大总管位置来的公公,不但在宫里资历就比他老,而且背后有奇妃和皇上撑腰。不过,子妃娘娘在这点上不妥协,硬让他上了第一位,因此尔日庭内务就斗得厉害,尤其是珍园,几乎没有他说了算的地方。仗着撑腰的人,公公们和宫女们各自抱团结势,在珍园的美人里挑选有潜质的来效劳,殿下没回来的时候还只是养兵蓄锐,背着他暗地里小打小闹,排除异己。
他跟娘娘抱怨过,也想留在尔月庭不走,可娘娘一句话就让他咬牙坚持下去。娘娘说,不为别人,就为六殿下,他得在最前线,让六殿下将来能安心住在尔日主庭。
如今六殿下回尔日庭住,他才完全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从前只是个小太监,照顾好六殿下的起居就算尽责了,现在却被险恶的环境所逼,不但要圆融,还有培养自己的势力,足以在尔日庭内为主子创造出安全地带。而他再与那些宫里老人斡旋,也不会显得生嫩,倒是借着生嫩的脸令对方轻敌,以为他是怂包,反被他知道了底细。
“娘娘,既然殿下回来,我是不是该动手了?”这时的尔日主庭,皇帝,奇妃,贤妃,太子,五皇子等人的眼线四布,他没清理,和兰生商量过后,留着反观测。
还穿着丧中素服的兰生苍颜淡哀,“小坡子,你主子是六殿下,不是我,听他怎么说就是。”
“咦?殿下说娘娘是我的主子,让我问您呢。”他也太可怜了,让两边嫌弃。
“他是客气而已。你要是什么都不做,他自然会交待你了。”兰生手中拿了一支画屏扇,不是扇风用的,而是遮嘴的,防周围会读唇语的家伙。
据小坡子回报,还真有那项特技的人,混在园艺匠中,其实是钦天监的家奴。所以,她不爱来尔日庭。这里就跟皇宫一样,一言一行都不自在,压力山大,她算得很能适应环境了,但对这么大密度的高射线非常头疼,不能待足一日。
小坡子也很头疼,总要有一个能指示下吧。
第307章 扫妾
两人正说话,六皇子寝殿的门开了,走出三女来。先出来的二女是明珍月珍,最后出来的一女也生得明艳,身材一流那种,但比明珍多几分贵气,比月珍多几分灵动,走路摇曳生姿,说不出的一种风韵风情,让人眼前一亮,特别是男人。
小坡子脸都绿了,这三女什么时候进了殿下的寝殿?
“娘娘先别怒,咱这里那么奇妙,她们——呃——就算从里面出来,也未必见得着人。”尔日庭的风格很奢华很寻常,但这一片包括六皇子寝殿在内的主庭,大有名堂。
主庭宽方,以回廊和袖珍花园组成,连接各处厢屋,将奇巧珍贵的园艺和字画收于其中,借不同的光暗和四面的门,廊相通,园相通,屋相通,实路虚路,明径暗径,造成静雅和迷藏并存的格局,是赏着奇珍和书画就会不识方向的迷宫。兰生给小坡子制了精巧的指南针,小坡子再下发给他的亲信,所以主庭里只有他的人识路。
因六皇子不在府里,而小坡子他们都住主庭最外层,看似普通的正堂偏厅内室,加之人们又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珍园和对面尔月庭,没有主人的地方反而被冷落了,不知里面的奥妙。
“如果有人从艺术博物馆大门出来,我就要怒的话,一天都不知道要怒多少回。”兰生是建造者,当然很清楚内里乾坤。镜月三景已不能重建,但她将镜月的精髓还原在这座主庭里。一切如镜中之月,看得见,得不着。通过挂着寝殿两字的门。进去未必找得到泫瑾枫睡觉的那间屋。就像小黑是白的一样,字面没有本来的意义。
“此女是什么来历?”虽不管珍园,对里面住的美人们多见过,这个却脸生。不过,兰生不问名字。因为在这里来历比名字更重要。
“殿下去北关后不是送回来过一批美人吗?这是其中一个,叫盼姬。我跟娘娘你说过的。”小坡子回道。
兰生想起来,泫瑾枫在近年关时送给他父皇一批美人,但这个盼姬竟能拿出六皇子一件玉佩,希望可以留在府里。她当时说无所谓,但小坡子说都是进贡。坚持要送进宫去。
“此女了不得,居然说动章公公进宫去见奇妃娘娘,她的名字就从美人名单中剔除了。”章公公就是总务司里派来当大总管的人,结果只当上副总管,还是尔日庭那一半的副手。“看来章公公是押宝押她身上了。”
“不止章公公,还有二珍。”兰生凝视着盼姬,长相尤物,看着还不蠢,“她身上有婀姬的韵味气质,他们大概以为殿下还会宠这样的美人吧。”
小坡子偷瞄兰生一眼,正经道,“却不知殿下口味换了。不爱此类妖姬。”要说妖,都得给眼前这位让道,一双刁凤美目刻薄起来。谁能讨得便宜?
“这个么…还不好说。”兰生看三女朝自己走了过来,眼神淡然。
三人跪了,齐道子妃娘娘安。
兰生没有刁难,直言起身,但没打算请她们坐。虽然有些大妇喜欢小妾伺候着吃饭,但她没那种喜好。还怕施威不成反吃口水。
“三位起那么早来服侍殿下,辛苦了。不知殿下醒了没有?”她问。
明珍月珍吃过嘴快的亏。闷不吭声。
盼姬就道,“娘娘言重。只是殿下住回尔日庭后,我们还没能有机会伺候殿下起居用膳,故而过来等着。不过,饶是起得早,还是不如殿下早,殿下好像已经出门了。”边说边观察兰生,来了一年,还不曾这么近过。
兰生看小坡子憋笑,就知不是有人出门早,而是三女没找对屋子,但道,“这么说,本妃也白跑一趟了。”
盼姬垂下眼,“盼姬伺候娘娘用早膳,可好?”
懂事,不过兰生用平调但道,“本妃胃口不太好,喝碗粥就罢,怎能差使殿下的美人。说起来,明珍月珍二位——”
明珍一颤,头更低了,倒是月珍外柔内刚,能抬眼和兰生对视。
“自打建府以来,我都没能抽出空来同你们说话,不知你们在珍园住得可满意?以你们的珍字命名园子,正因为你们是奇妃娘娘赏给殿下的第一对美人,意义非同寻常。话说,总务司是否在考虑给你俩上册的事了?要我帮你们问问么?”奇妃当初许两人的是,只要服侍过六皇子,六皇子若允,就给她们封美。对于宫女出身的二珍,能上册就是天大的恩典。
月珍却道,“不敢让娘娘费心,奴婢二人原本身份卑微,要不是殿下那时病得重,奇妃娘娘觉得以前服侍过的人可能照顾殿下更周到些,才想特别提拔奴婢们。那时不及上册,殿下就醒了,而今殿下身强体健,实在也无此必要。现在章公公派奴婢们掌管珍园事务,奴婢们心满意足,多谢娘娘惦记。”
“那就好。”一片乌烟瘴气,怎能不锁水廊?“只是你俩岁数比本妃还大了一年,若不服侍殿下,留在园子里年华老去,今后哪家女儿还敢进六皇子府做事。这么吧,本妃帮你们留意着好儿郎,你俩有空就可以开始准备嫁妆了,尽量赶在六月七月的好时节,也让府里借借你俩的喜庆。”
明珍的膝盖软了,扑坐地上,俗美的面容惊恐。
月珍咬牙,“娘娘,奴婢们仍归总务司管,婚配一事也要听司里的安排。”
“本妃开口,还怕宫里不放人?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要是对未来丈夫有要求,趁早告诉本妃,哪怕不能每一条都满足,本妃会放在心上,尽量看着办的。”兰生自认给二珍不少改良的机会,不过看起来她们一点都没有学乖。
盼姬不吭声,谨首的模样似乎知道轻重。不过当初月珍也是不吭声的,会咬人的狗不叫,兰生不会因此而掉以轻心。这些女人但凡对泫瑾枫有心思,她就不可能忽略。情况有变,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六皇子身边的女人再多,她也懒得清理,顶多就是扫远些,但这时候眼里却容不下沙子了,决定从明珍月珍这等小鬼小祟开始着手。
正因为兰生态度上的突然强硬,令二珍傻了眼。两人迄今对六皇子的心不死,其一,六皇子身后的位置诱惑太大,其二,就是六皇子妃的漠视。之前虽然在六皇子妃手里吃了哑巴亏,但最终还是太平留在了府里,让她们抱存侥幸。
月珍是短智,关键时候脑力就不够用了,两眼瞪红,居然对兰生耍狠,“我们是奇妃娘娘的人,生死由奇妃娘娘决定,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总务司。”
兰生叹口气,“月珍,你为何曲解本妃好意?留在六皇子府,熬到头发白牙齿掉,成了一名老婆婆,你也不可能爬上六殿下的床,不如趁年轻出去,还能找个如意郎君作伴。”
一阵沉笑,泫瑾枫从廊下转出,“爱妃不必说那么直白,伤人自尊啊。”
月珍嘴一瘪,凄惨惨跪得可怜,膝盖磨地向他行去,“殿下——”
泫瑾枫华颜霜冷,“小坡子。”
小坡子连忙上前听吩咐。
“你这总管怎么当得,竟任奴婢欺到主子头上去了。此婢敢和六皇子妃耍狠,府里有没有规矩?没有规矩,要不要我来加一条?目中无主的奴才,一律杖毙。不管原本的主子是谁,就算是父皇送来的,既然进了六皇子府,自然是本殿下和六皇子妃的奴才。而且,此婢不是头一回了,上回有谋害的嫌疑,现在居然还敢晃到本殿下眼前,真是可笑之极。”泫瑾枫坐到兰生对面,接过香儿递来的粥一碗,才尝一口就觉被某颗豆子从暗处盯住了,却丝毫不在意。
月珍第二次被扣上谋害的大帽子,如五雷轰顶,以为两年前的六皇子只是病糊涂,不料两年后更绝情。
“爱妃也是,这等居心叵测的奴婢还配得什么好儿郎,只管打死,母妃那儿自然由我交待。”还嫌心慈手软。
明珍吓昏了过去,月珍连哭喊冤枉的力气都没有,因六皇子出名的,不止是贪图美色,还有喜新厌旧,冷血无情,一旦对某个美人失去兴趣,那就永远冷落。当初他打发她们出月华宫,只道养身,所以两人还一直惦记着复宠,如今追悔莫及。
小坡子招手,用膳的阙间就多出四个侍卫,将二珍拉下。
兰生但想二珍虽然傲慢到蠢,其实并没有惹出大厌恶,只不过两人每回都当冲锋队,才被海削。于是,她便同小坡子说了一声,没照泫瑾枫吩咐得杖毙,却将人放逐到远方去了,从此不曾再出现。
亲眼看着自己的左右手被砍掉,盼姬却眉眼不动,望着喝粥的泫瑾枫,目光中的错愕微微一闪,又恢复如常。她只是低了头,存在感顿呈透明。
兰生却不让这位混过去,“殿下嫌我心肠软,自己却也是怜香惜玉的。这位盼姬有殿下的信物,否则就和其他北关女子一样进宫了。”
泫瑾枫一听信物,眸色也是微变,当下就朝盼姬看去,片刻才似想起来一般,道声是你。
第308章 盼无
盼姬微福,一个身姿万种风情,“多谢殿下赠予玉佩,盼姬才得以保全,愿从此跟随殿下,生死不相——”离。
“你把这话说完,命也就别要了。”泫瑾枫喝粥的动作很慢,但不是不喜欢,而是很津津有味,“能与本殿下生死不离的,只有六皇子妃一人而已,你还不配。”
盼姬神情惶恐,“殿下,盼姬不敢同子妃娘娘相提并论…”
“本殿下亲自挑得进贡美人,个个长得差不多,因此记不清其中有没有你,不过赠送佩戴之物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毫无印象,倒有意思了。玉佩在何处?拿来让本殿下瞧瞧。”泫瑾枫大有否认之意。
盼姬的面色变得惨白,“玉佩已送入宫中给了奇妃娘娘,她因此吩咐章公公将妾身安置在府中,等殿下回来再论名份。若玉佩为假,奇妃娘娘不会看不出来,请殿下莫怀疑妾身。”
泫瑾枫大笑,“名份?你们一个个以为六皇子是好色荒唐之徒,所以名份很容易拿吗?真是可笑!也不打听清楚再生春心,本殿下虽爱美人,贪得不过是一时欢,娶正妃之前,不曾许过任何女子名份。既然愚蠢,就不要装聪明,老老实实靠脸蛋取悦就是。”
兰生一想,确实,六皇子花蝴蝶一样,但并没听说他长宠过什么人。
“滚吧,记得换了你这身轻浮的衣裳。国师刚刚下葬,六皇子府所有人一律与六皇子妃服丧,不可欢闹,不可抹彩。否则看见一回就行一回杖责。而且既入珍园,从今往后六皇子妃就是你的主子,她要你如何就如何罢了,不可越过她来找本殿下。本殿下不在家中两年,个个散漫得很。如今要立严规,正好拿目中无主的家伙们磨刀。今日已经磨了一双,多磨一个也无妨。”泫瑾枫敛笑冷脸,如天公变色之快。
盼姬唯唯诺诺,慌忙退出去的动作再无妩媚。
啪啪!兰生拍掌,“殿下不愧是尔日正主。雷霆万钧的气势震天动地,连我都害怕得要哆嗦了。”转头拉帮腔的,“小坡子,你说是不是?”
小坡子连声道是,“殿下要立规矩。那就最好不过,省得奴才让那些资历老的宫中老人反欺。”
泫瑾枫冷哼,“从今起,拿我的话当令箭,敢欺尔日庭大总管者,轻则而五十板子赶出去,重则打死了直接送总务司,再把内宫总管季公公叫来。本殿下亲自跟他解释。”
小坡子笑眯了眼,又眼势特别好,知道给夫妻俩创造独处机会。拉着香儿退下去了。
兰生撑着半边腮,胃口不能好,只吃了一小碗,“你真不记得那个盼姬?”
“记得。”泫瑾枫将她的碗拿过来,开始吃第二碗,“不过。进贡那批女子是北平王挑选的,我只是在她们临出发时去王府过了过眼。此女是其中之一。她能拿出我的玉佩,恐怕颇有心计。”
“王府里是你的…吧。”替身。
泫瑾枫点点头。
“如今她见到真人。岂非知道那个是假的?”兰生突觉异样。
“那人长得与我有三分似,再加上红影的易容术,像足九成,单凭外表不太可能立刻疑心,但常见面之后可就难说了。”泫瑾枫也觉得盼姬让他心里不舒坦。
“她有六皇子的玉佩,恐怕是那人亲近过的。北平王不可能选这样的女子进贡皇上,而她却能混在其中,并想到办法留在府里。泫瑾枫,你要小心了,她或许识破你和北平王在北关合演的戏。”兰生轻语。
泫瑾枫慢慢皱了眉,眼中厉光闪过,再开口神态自若,“兰生,你来又是为何?”
“找你吃饭啊。”兰生抿嘴笑,“免得你以为找你的女人都别有用心,我就不说别的事了。”
“伤心。也就是说,你确实有事才来的。”泫瑾枫再次放下碗,正要伸筷夹清脆可口的小黄瓜。
“等等!”豌豆自一块石头后面跳出来,大喝一声,两只眼睛盯着泫瑾枫拿筷子的手,随即发觉自己太突兀,干笑两声,“我看见苍蝇叮过小黄瓜,最好不要吃。”
说罢,又笑两声,横着步子走了。
泫瑾枫自然不吃了,放下筷子,琥珀金眸沉着笑,“兰生,你派这丫头来监视我,我倒无所谓,不过是不是换个聪明点的来?她有点莫名其妙啊。”
兰生挑眉也是好笑,“不是说看见苍蝇了么?我觉得挺机灵。今日你要出门吗?”
泫瑾枫哦一声,“上午要去阁部,岳母说岳父追封的事最好推了,我找阁老们商议一下…兰生——”想了又想,神情万分无奈,“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
兰生双手托了腮帮子,提起精神,“我这人疑心重,凡事喜欢往坏里想,而且你老是说谎就成习惯了,让我怎么能信任你呢?说吧,你其实就是——”
截断她的话,泫瑾枫但道,“我其实和北关那人外表并不怎么像,他唱戏的,长得很俊俏,又擅模仿,能将荒唐风流的六皇子扮足十二分,而我离开北关后,北平王知道怎么做,是不可能有近过他身的人跑到帝都来的。因为,那些人如果都能这么近看到我,立刻就会知道不是同一人。”
兰生神色一凛,“那这个盼姬——”
“恐怕她已经起疑,而我装着想起她来,因怕她突然惊慌,引起他人注意。不过,此女都留不得,还是先告诉你一声,免得人没了,你却不明其中缘由,当我无端端取人性命。”泫瑾枫垂了眸,墨彩的眼线锋锐,抿薄唇勾冷。
兰生叹息,“你快去吧,决定之前总该问个清楚,万一还有什么内情。”她不怕阴谋,不怕染血,只是对杀伐无奈,心里也比谁都清楚,这个无法无天的世道里,给予敌人仁慈就是自掘坟墓。
泫瑾枫起身,才出阙间,簿马就随后跟上了,两人一前一后往珍园走去。
那之后的事,一两句说得完。原本掌管园子的二珍被打发了出去,导致人心惶惶,一切乱糟糟的。再过两日,才有侍女报说盼姬不见了,章公公亲自查,却发现通往嬉斗馆的门锁让人砸坏,还找到一根盼姬的发簪。再查,就有好几人作证,说盼姬与一名卖脂粉的担货郎老是眉来眼去。
于是,得出了盼姬私奔的结论。
第309章 耍鬼
“人证物证俱在,奴才纵然怀疑,也没法证实,加上盼姬本是偷藏下来的贡女,不能大肆张扬。”章公公向主子汇报。
“你怀疑什么?”一位穿着华贵的美妇正在刺绣,居然是贤妃。
“奴才怀疑盼姬是让六皇子妃开了。”原来章公公表面虽看起来是齐妃的奴才,其实却向贤妃投诚效忠,在六皇子府里有点像谍中谍。
贤妃笑了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她那天就弄走了奇妃赐给她夫君的两个美人,而盼姬比两人亮眼多了,当然会除之后快。你说盼姬后脚走六皇子前脚就跟过去了?”
章公公应是,“六殿下还进了盼姬屋里,近一个时辰才出来。我安排伺候盼姬的侍女在门口瞧得真切,被子下面一丝不挂,肯定让六皇子吃了,不然她也不会累得乏力,说要睡觉,不准任何人打扰。等了一年才尝到甜头,眼看着好日子就要开始,怎么可能和一个货郎跑了?”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没有运气和脑子也是活该。老六才回来几天,她就巴巴凑上去了,还当着六皇子妃的面。换成是本宫,如此嚣张的女子公然挑衅,也要弄死才行。不过,这六皇子妃很会讨好她丈夫,吃喝玩乐处处为他想得周到,各家送的美人来者不拒,全收在珍园里头,本宫以为她很大方呢。”
自她儿子变成太子,贤妃以为自己也会变成宫中主理,却不料皇上仍是将大事交给奇妃,只让她打理吃力不讨好的琐事。她心里埋怨得很。不过,她又想,只要儿子的太子位坐得稳,她不必计较眼前,所以才不动声色。事实证明。机灵的人知道审时度势,不用她明着争,自动就有靠来效命的。
“要论大方,娘娘您是真有气度,六皇子妃装大方而已。您没瞧见她说二珍的厉害模样,根本没有容人的雅量。奴才看来。原本六殿下在北关,珍园里的美人再多,府里没有男主子,就如同冷宫一般,六皇子妃用不着动手。如今男主子回来。她就动手了,先清理那些敢抢出头的。”自以为看得清女人心的大太监颇为得意,随即语气惋惜,“可惜咱安排的这步棋不能用了。”
盼姬绝色,极符合皇帝的喜好,但当她求章公公帮忙递信给奇妃时,贤妃就想到了此计,意图给奇妃扣上私藏贡女的妒名。毕竟奇妃之所以受长宠不衰。正是因为她的温柔知性和得体大方,一旦借此揭穿她的虚伪,皇帝就会对奇妃母子彻底失望。如此。宫内宫外就都在贤妃母子掌握之中了,不用担心子凭母贵的反转发生。
这时,外面传来话,说选太子妃的吉时快到了,提醒贤妃去往大殿。
“祝娘娘挑到最中意的千金。”章公公说着吉利话,“不知谁这么有福。能嫁给太子殿下当正妃。”
“若从出身来看,本宫最满意的是京家二小姐。但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太子妃为将来国母,单看出身自然是不够的。还要看德言品行。”贤妃起身,但嘱咐道,“盼妃这件事既然没能如我们预想得走,你要想办法压下去。奇妃恨不得赶紧把这个儿媳妇换掉,因她出身和家族都已经无足轻重了,但本宫岂能让奇妃如意?奇妃越不喜欢的儿媳妇,本宫就希望南月大小姐能坐得更稳。你也能顺便到她跟前表表忠心,获取她的信任。”
章公公连声道是,退了下去。
就这么,一桩本该引起猜忌的失踪案,抵消在这些人的私心里,反而成了泫瑾枫和兰生的助力,投石入湖,各种帮忙压水花,无声无息了。
选太子妃这日,兰生也在宫城内,但不是看选妃这么精彩的戏,而是接了工造司公文来开会的。开会,开会,十次有八次不会有结论。她爹葬礼之后,连这回,她已经来工造司五趟了,都是作官样文章。
城墙修缮最终让北联造里的一家造行拿到,但她为此来了三趟,一趟提出弃权,一趟接受工造司认可的弃权文书,一趟作为北联造的副行首来按手印写保书。
第四趟开始,为药汤浴场的事而来,工造司说要她说明一下图纸,她说完之后就让她回去等消息。第五趟安排算是很快了,继图纸说明会后翌日便让她再来。她虽想工造司能将正式的许可文书发给自己,却同时不抱太大希望。
内宫大殿选妃开始的礼炮传来,兰生正和木林走进工造司。
“明明阁部已经允准进行,少府也准备好这笔预算,工造司反而婆婆妈妈的。”木林和她想法类似,对官造官僚们冗长的批复过程觉得十分不耐烦。
“直接和我们打交道的是工造司,阁部和少府不必当坏人。不过,工造司一向待规模小的民造苛刻,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慢慢跟他们周旋,实在不行再找路子就是。”她有人脉的。
“话虽这么说,有时我真觉得是因为你这六皇子妃的身份。看似很吓人吧,但当官的谁也不买你的账,反而刻意刁难你。药汤浴场的估算为三万两,而太子东宫耗银五十万两,六皇子府三十万,就连内城修路都用掉十二万两银子了,这点银子他娘的算个鸟。”木林火大。
眼看议厅在望,兰生道,“别着急,没准今天就发公文了,连头批银子一起。”
木林却一点没有喜色,撇撇嘴表示兰生太乐观。
议厅里坐了司正和两三位大匠,桌上铺着兰生构画得图纸。果然,司正打了一段客气的官腔后,切入的正题完全没有提及公文和银两的事,而是继续向兰生要说明。
“图纸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还有几处不明。东城缺水,人尽皆知,而浴场用水量巨大。居安造打算如何解决?此其一。其二,热水不但耗柴耗炭,运送起来也耗大量人力,居安造要采用怎样的设计?其三,药汤浴场建成后的维护成本是多少?”
兰生并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前两个问题她上回已经提及,只不过故意没有仔细说,现在司正又问,让她产生了疑心。据她所知,司正不是工匠出身,根本不懂工造技术。也就走过流程盖个印的本事而已。再者,具体到如何施工,工造司管得有点太宽了
“大人,浴场用水会从玉江引入,热水是麻烦些。但东城不缺人力,等造好之后,是需要东城百姓自己去供给的,与官家就没关系了。至于维护费用,新造好的五年内由居安造免费维护,五年后就看工造司怎么安排了,交给我们也行,交给别造也行。一年也就五六百两银子吧。”回答过的问题,兰生换个句子,同样笼统。
“大人的意思是——”旁边一个大匠说道。“江水要怎么引?玉江水不能饮用,需要净化,工造司是抽不出人来帮你们的。”
“居安造中有知净化工序的匠人,谢各位大人关心。”兰生淡答,看这几人互相交换眼色,心中更觉他们有事隐瞒。
另一个大匠又问。“热水就靠人力输送,是不是也太麻烦了。听说六皇子府中居安造采用了一种水塔往下运水的方法。是否也会在药汤浴场里采用呢?”
木林实在忍不住,“各位大人。如官造净水的工序不传给民间用,各家造行的技术是不能随意告知的,不然还怎么混啊!”
司正冷笑,“民造怎能与官造相提并论?而且,官造保护匠技的目的主要是防关外蛮鞑和岛国海夷,并非针对民造。”
“无论如何,这是民造约定俗成的规矩,而水塔为居安造技,未经造中匠者工者商议,不方便告诉别人。想长风造的架梁技和齐天造的拱桥术都是秘宝,各位大人也不曾追问到底。”
兰生罕有得小气了起来。技术可以分享,但不是和小人。虽然总有一天这些技术都会公诸于世,目前水塔在六皇子府里,工造司的人就学不到。
司正对兰生只能干笑,“哈哈,娘娘误会,并非我等要追根究底,而是想确定工程的安全罢了。毕竟沸水烫皮肉,若是造艺功夫不到家,将来出了人命事故,娘娘会被问责的。”
“司正大人放心,真出了工程质量疏漏的事,居安造当然负全部责任,绝不推托。”兰生自信也坚信,居安造,造安居。
司正一时也无话可说,突然道口渴,要去喝茶。
兰生想,这不是可笑吗?喝茶不找仆人倒,还得自己跑出去,没有猫腻才见鬼。
司正离开的时间却不长,再回来时又说了一套,“居安造既然有十分把握,我也不多问了,公文已经准备妥当,只有一条与阁部的草拟不同。”
木林大剌剌道,“不会是预算吧?”
司正噎住,随后摸着胡子,似掩盖心虚,“这个——嗯——是这样的,原来预算的三万两是太子和阁部考虑到东城百姓的实际困难,特意多拨了,但后来经过商讨,觉得只是泡药汤洗浴的场所,三万两造奢华实在没有意义,不如将银两用到实处,故而少府重新算了一下,决定改为一万五千两。”
“三万两造得出什么奢华?”木林鼻子里喷茶水,简直胡说八道嘛!
将作几位大匠纷纷数落木林,大有居安造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见好就收,为民造福却只想贪利。
兰生神情不动,“那么,多出来的一万五千两,阁部打算以何种方式发放到实处呢?”
立刻,乌鸦不叫了,这些人面面相觑,直接等司正开口。
司正这回愣半天,说话也不是太利落那种人,竟有些结巴,“呃…多出来…呃…一万多的银子…大概会…修…修桥…”编不太下去,就打算喂大棒糖,“我知道一下子银子折半,居安造会觉得有难处。”
“哼,净水,运水,药炉,锅炉,还有两大浴六小浴,单单这些的造材供给都不止一万两了,再算上屋造,岂止是难处,是要我们居安造倒贴银子。”这群官傻子当别人也跟他们一样傻啊!木林毫不遮掩不满的情绪,“罢了,造主,咱不干总行了吧。”
“耐心点,司正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呢。”一红脸一白脸,带木林来,就是这打算。
司正咧着嘴,不是笑,敷衍之意,“没错,别着急。娘娘为百姓想出来的福利,但居安造既是娘娘的嫁妆,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吃亏。你们将所需造材开出单子来,工造司代你们出面采买,就省下一笔银子了。而且,阁部将浴场归于朝廷管辖之下,不用你们请工人,会派足服劳役者,吃住皆不必费心,由工造司全包。”
大荣有抽丁服劳役制,以补交不足的田税,服役期一年到三年不等。这样的劳动力由工造司支配,无需支付工钱,只管一日两餐。建朝初期,劳役者是工造的主力军,随着大荣日渐繁荣,劳役者数量减少,但工造在种类和规模上越来越多样,光凭劳役者,已无法跟上建设的速度,导致民造行的出现和兴盛。如今,服劳役者集中在官造垄断的大造上,包括开山,行宫,帝陵等等。
六皇子府本来也要用劳役,但东宫同时开工,加上大部分役工都调到江南营建皇帝南巡所需,最终工造司还是让居安造自己花钱请人力。那时少府拿银子爽快,兰生也乐得分好处给其他工造行,压根不在意其中的区别。如今,工造司再提给她用劳役,不失为五五折大减价后的一种补偿。
于是,兰生同司正商定劳役人数的下限,不设上限,如此修改过公文,还有那么一点点出乎意外,两趟就把药汤浴池的官方手续办妥。
待兰生和木林走了,司正回自己的办公屋,对着屋里两人取袖抹汗,“六皇子妃多半以为一万五千两是让我们工造司私吞了。”
一人是司里的将作大监,一人是齐天造的欧阳吐雾。
第310章 藏锋
将作大监眯了眯眼,神情颇不以为然,“我承认居安造确实有些本事,但六皇子妃不懂官场之道,行事一派规矩,实在天真哪。管她如何以为,我们总不能为了她得罪太子。”
少府下发的三万两一笔到,然而,一万两已经进了太子口袋中,五千两分给少府和工造司的头们。太子辅国监国以来,借工造的大预算,中饱私囊的事没少发生。说说是数十万两的大工程,等长风齐天拿到手,肯定要去层皮。居安造六皇子府时,太子新封,没来得及克扣,这回只是三万两的小规模,虽然连司正都觉得削一半确实说不过去,但太子不拿过一万两是不会满足的。
“大人说她行事规矩天真,我看不然。”欧阳吐雾从司正的叙述中发现自己想知道的事一件也没成,因此才有此说。对方显然相当防备,而且也根本不将司正和官造大匠当回事,倒不是她的身份高,而是对于拿不拿得到官造工程毫无迫切之意。
很奇怪,虽然同行中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居安造,造居安”,也意味着这家造行打出了名声,完全可以扩张规模,但它迄今还蜷在鸦场,十分低调。
然而在这样的低调中,长风已衰落,北联造开始强势,以城墙维护的官造踏出了第一步。小工程很肥,对那些小造行吸引力很大才是,但因为北联,先是四造让开,来竞的造主各凭本事,争夺激烈,事后却握手言和。大方恭喜。而签契还有北联当后盾,保证资源供给,给小造行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团结,令欧阳吐雾感慨之余,心中就有了危机意识。齐天趁着长风近年的内耗激烈。北造行们群龙无首,能在北方发展迅猛,眼看可以称霸大荣造业,没想到冒出一个居安造。它是小造,但绝不能无视。它的造主是女子,但她造出来的楼宇宅园。无人能及,无造可比。
听说,六皇子府里的廊桥不算什么,双楼双庭双馆的双喜设计不算什么,金扇的开空弧圆顶不算什么。六皇子妃居住的尔日庭有自来的水,起帆的窗,天空的花园,随雨的田园,不用倒的马桶,不用牛马的车,到处稀奇。
欧阳吐雾心痒啊,可六皇子府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随便出入的。更何况齐天当初虽没恶待,却也没善待过居安,就更别想混进去了。所以。他打点了这两位大人,希望他们能以工造司施压,让对方至少将水塔的构造说出来。不料,六皇子妃太聪明,只是搪塞而已。
老爷子听着将作大监喋喋不休,说来说去不过是居安不足为惧。只是六皇子妃的嫁妆罢了。他心中暗嘲,笑这些蠢官不识那位南月大小姐的厉害。所有震惊造行的居安出品其实都是她的出品,没有南月兰生的居安造。齐天根本不会当回事。但他并没有告诉工造司这件事,隐隐觉得若是说出来,作为六皇子妃的兰造主很可能再也不能碰工造了,那就太可惜。
想起造主之命,欧阳吐雾决定再当一回小人,“两位大人,既然居安造那么防备,问是问不出来了,可否允我派人混在役工之中?”
将作大监很看不起女造主的居安,嗤笑一声,“区区水塔之技,我工造司的大匠们不用几日就能解出其中机关。”
欧阳吐雾会说话,“听说皇上要在扬城建大游园,下旨要派更多大匠过去?这么繁忙之时,不好意思给大人们添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