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情绪,连同满腹伤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终于,我按捺不住沉恸哀伤而毫无顾忌地放声痛哭。
泪,一滴又一滴,连续滚落而出,不禁湿透了我的衣襟。
宿命,喜欢让人失望。
…
“当你快乐时,你要有所觉悟,快乐不是永恒的。当你痛苦时,你亦要明白,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轻声笑了,低沉平淡的男性声音不期然地再度闯入我耳,“这位夫人,虽然末将不甚明白你之前的言语。但是,倘若你想哭的话,就尽情哭吧。免得将来欲哭无泪的时候,就太悲哀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夫人你这么光鲜亮丽的活着。能活一天,就是福气,就该珍惜,就该感激上苍的恩惠。”
“你…”
然而,从云层深处传来的、未尝预料的轰隆声,于此刻遮掩去了我的话语。
不可置信地,我愣神看着眼前神色颇有几分嘲弄的男人,再度为当下的突发情形而语塞。但是情绪,明明已经低到尘埃、伤感落寞的情绪,却在失落茫然间,瞬时一扫而空,转为心花怒放。
雨,春雷阵阵的瓢泼大雨,淋漓到来。
…
狭路相逢(1)
正文 狭路相逢(1)
“逆来顺受的活着,并不是福气。相反,对于人生从不轻易妥协,恰恰是我最戒除不了的霸气。”饱含太多复杂情绪的眼泪,于此刻悉数涌出,亦被冷风吹散、杂糅于不期而至的淋漓春雨中。我倔强地转过脸,一字一顿,缓慢而慎重的说出口,“上苍并非用来感恩戴德,更不是顶礼膜拜、唯唯诺诺,它对我林婉之而言,是必须破除的禁锢!”
急促的雨水浇淋在身上,虽然寒冷刺骨,却更加让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眼下,本是失控的、肆无忌惮想要焚毁一切的大火,如今在雨势的干扰下,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猛烈,甚至是有所减弱。淅沥的春雨,细密的覆盖住太庙这座望之威仪的神圣殿宇,充盈在每个角落间,浇灭着欲图高涨的火势。
而穿梭于废墟之间勤于灭火的神策军卫士们,他们眉宇间的神色终于不再沉重、阴霾,而是变得轻松、镇定。
雨水,沿着他们铁灰色的头盔滑下,为此时被权斗与阴谋充斥着的赵魏皇朝,抹去来腐朽气息,带来些许生机。
…
“夫人姓林?”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低叹,让我不禁蓦然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刺骨雨水持续浇打在身上,还是缘于对方让我无所察觉的靠近,而瞬时涌上心头的不详之感。
此时此刻,他的发丝,因为被雨水淋湿而紧贴在脸侧,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脸部轮廓。不知为何,年纪虽然比我大不了多少,但那双上下来回审视着我的眼眸却流露出一抹诡谲的叵测笑意。藉着火光,我再一次清晰地看见了他的面容。
凤凰重生,是涅槃;野鸡重生,是尸变;而他,绝对是世纪末的妖孽逆袭。
可能是缘于自己坎坷多舛的情路,以至于我对于所有天生英俊的男子带有本能的抵触情绪。或许,因为他与禁军有着直接统帅的崇高身份,让我不由得在心底对之厌恶感倍增。
“是又如何?”我冷笑一声。
并未直接回答我的提问,他却是迈着悠然的步子,不断向我迫近。二者的距离,倏然间骤减,让我在大感惊愕之余,更为他不断打量着我、饱含探究意蕴的眼神而顿觉尴尬、惶惑。
咳嗽一声,仓促地往后退,我好强的仰起脸,沉声反问道,“这位大人,你不去营救太子殿下,竟然…”
“完了。”
下颚,忽然被他轻轻捏住。失措的瞬间,耳畔却传来让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言语。
话,兀自从我嘴里冲口而出,“啊??”
“完了,末将的希望破灭了。”他啧啧嘴,满脸可惜状。
我愣了又愣,“你…”
“传言,户部尚书萧奕安的原配夫人是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若非如此,怎能赢得风流浪荡子之欢心?”倏地收回手,他摇摇头,神情颇为懊恼,“现在看来,真是枉费了在下多日来,一番求美若渴的心绪。”
“…”
仿佛没有注意到我难堪的神色,他仍然沉浸在满腹感慨的情绪中,自话自说,“不对,还是不对。萧二夫人的模样挺标致,尚书即使偶然失足,也断不应该…”
“你…”我不禁大感恼火。无声无息的接近,蓦然中止的冒犯,他的行为就如同此时他眸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复杂得令人猜不透,却又简单得让人不知如何驳斥。
轻咳一声,我强作镇定,“名讳。”
倏然噤声,他即刻闭嘴不言。
但是神色,还是坦然自若、甚是不以为意。
“我在问你,你的名讳。”陡地提高音量,我故意板起脸。虽然我还没有心胸狭隘地会把他的名讳上奏于太子监国,但是倘若不略微恐吓他,实在是有失颜面。
“小辣椒,怎么脾性变得如此暴躁??”不惧反笑的,他的表情居然有几分玩世不恭,抑或是,有种过于自信的淡定。就连说出口的话语,也变得无所避讳,“在下无德无才,但名讳,也只有娴雅温婉的美娇娘才能得知。”
火气,在这瞬间突然消褪了。
与其耗费时间与一个无赖怄气,不如抓紧功夫,尽快在此番混乱局面中找到程玄佑。思及此,我敛了神色,严肃地问道,“我问你,遍布于先祖太庙的太子亲军一共有多少人??”
听出了我话里的焦急,他挑挑眉,不慌不忙地竖起一根指头。
“一百人??”短暂的考虑,我当即吩咐,“那好,十人留守万寿宫,定要赢得太子安全归来。至于其他九十人暂且随我…”
“小辣椒,你凭什么派遣我?”眯起双眸,他意味深长地打断我的话。
瞪他一眼,我怒从心中起,“就凭我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
“在下不仅无德,更是无良,从来不会听从区区女人的安排。”沉重的叹气,他唇边戏谑的笑意悄然浓郁,“然而,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小辣椒虽称不上艳花,但也长样抢眼。即使是无法作为主膳食用,但茶余饭后,作为调剂也甚是不错…倘若,萧夫人肯献出香吻,在下倒可考虑考虑为你…”
混蛋!!
不与之计较,这还蹬鼻子上脸了啊?!
满意地欣赏着我由白转黑、由黑转青的脸色,他极为随性的顿了顿,吐出二字,“折腰。”
狭路相逢(2)
正文 狭路相逢(2)
“吻??!我直接一剑刎了你还差不多!”修养再好的人,面对无赖也会有暴走的冲动,更何况是我这种素来嘴比大脑反应快的急躁之人,“少屁话!快些随我来。”
瞪他一眼,我先行迈步。
走了三步,察觉到身后之人并无紧随其后的意图,我只得再度回过头,既是恼火也是倍感无奈的警告道,“不管你的身份在神策军中有多么崇高,若是再敢违逆我意,信不信我能立刻将你就地正法…”
“小辣椒,蜀郡之人从来不受胁迫。若是不信,你大可一试。”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睛,他的睫尾忽然上翘,眼底的深意陡然变得复杂,“曾经听闻,萧夫人貌美如花,办起事来却是心狠手辣…方才巧遇,末将已是心凉了大半、顿感失望。不过,若夫人有意在此为难末将,那么末将只好勉强打起精神,仔细领教…毕竟,在下不识时务,甚至可以称之为,愚昧无知。”
字里行间,分明流露着傲慢与自负。
“你…”气得快要发昏的头脑,因为最后一句话而突然冷静。不动声色地揣测着眼前男子的心态,我怵地压低声线,严肃地问出口,“你究竟想要怎样?”
神情悠然地瞥我一眼,他并没有回答。
深深呼吸了一口,我并非不通晓名利场上的尔虞我诈。淡薄的点点头,我应允道,“若你肯助我,过了今晚,我必定向殿下举荐…”
“萧夫人,您是否知道您为何委屈如斯,不得不去求助一个身份卑微的神策禁卫??”打断了我的承诺,妖异男的语气于此刻变得严肃起来,而眼底的笑意也完全褪去,神情更是在瞬时间转为肃立,“因为您,总是孤身无援。”
我微愕,“你何出此言?”
“民间传言,前骠骑大将军与夫人您曾有一段暧昧不明、欲诉说还休的过往故事。亦因这段不可回首的往事,骠骑将军夫人乔楚楚才会在盛怒之下刺伤萧夫人您…末将愚钝,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他突然冒出来的一番话,让我不禁恼羞成怒,“我和程玄佑毫无瓜葛!”
“既无瓜葛,夫人为何步步紧逼,设下奸计意图置大将军于死地?”他当下驳斥,表情叵测得宛若熟知一切。
“那,那是因为…”我困窘地摇头,局促地回答,“程玄佑自视甚高,且多次违逆太子监国的政意。长此以往,难保他不会谋反。”
他的唇,弯出了弧度,似乎在嘲笑我的谎言,“即便如此…敢问夫人,您自己有没有想过,倘若彻底除去程玄佑之际,您还能全身而退?”
“…”
“末将以为,君臣纲常之间,最为珍贵的,不是浩瀚的儒者们的经典著作,不是朝臣们天花乱坠的演讲,更不是唯唯诺诺的恰尽职守,而是武将代替君王,实现了对愚钝百姓的最终驯服,实现了独断专权的唯一理想。这也意味着,任何胜利,都是基于兵权的统一…夫人,你最大的败笔,就在于你手中,从来没有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亲信实权。”
不知为何,他低哑的嗓音,连同此刻镇定庄重的眼神,令他同方才邪魅浪荡的男人气质差距甚远。相反,言谈间倏然透露出让我倍受蛊惑的悸动。
他很聪明,知道接近身陷于政治漩涡女人心灵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挑逗撩拨。
“你的话,不无几分道理。”点点头,我冷笑,“然而,我凭什么信任你?”
“成功,需要知己;然而更大的成功,则需要敌人。”此时此刻,他的神情,简单得仿佛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毫不犹豫地朝我伸出手,他坚定了语气,“末将,可以是夫人您即将面临的第一个刁难,亦将是夫人您最为得意的帮手。兵权,是您日后可以全身而退的必须保障。唯有如此,您才有资格,与程玄佑、与太子监国周旋。”
我最大的担忧,瞬时间被他点破。
“如若不然…”
“够了,我知道你的目的。”止住了他的话语,踌躇着,亦是迟疑着,我缓慢把手伸出去,却在指尖接触到他手心温度的同时,蓦然收了回来。
他的手,冰冷的厉害。
“我想,你并不了解我的为人。我林婉之生平最抵触的,便是野心家。我此刻虽然境遇危险,却没笨到养虎为患的地步。”沉默了片刻,我轻笑了起来,“而且,无论从哪个方面分析,你身上都不具备我对于‘忠诚’的诠释定义。”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如此,夫人还请自便。”耸耸肩,他亦是无所谓,“恕末将不能听从差遣。”
这一刻,我几乎要跳脚了。竭力忍耐着因为淋漓春雨浇打在身上而引发的刺骨寒冷,我恼火的瞪他,“算你狠!有种,别让我知道你的姓名。”
他日若栽在我手里,别想轻易脱身。
“鄙人从不受胁迫。”不羁的笑着,他的神情又变得浪荡、随性,“小辣椒,难道我还怕你不成??至于名讳,告诉你也无妨,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地地道道的川蜀人士,所以自号‘蜀郡逍遥客’,简称蜀客。”
头上赫然一个#,我嗔怒,“呸,明明是一朵妖花。”
“妖花?”他神色略微僵硬。
“海棠花,花海棠!百花之中,有哪朵花淫(赢)过海棠的妖娆多姿?!”白他两眼,我戏谑道。(作者注:海棠花,别名蜀客。)
“咦,小辣椒,你如何知道鄙人姓花??!”他唇边的笑意,再次变得浓郁;面部表情也即刻飞扬起来,宛如发自内心的愉悦。
“你…”鄙夷的话,无声息的中止于我余光瞥见了一名神情淡漠的黑袍男子。汪洋火海之中,他却倚身立于不远处的享殿,目光久远地看着陷于混乱中的万寿宫。
他的眼神,
静谧如水,也是冰冷彻骨,让我不寒而栗。
“妖孽,我答应你的条件!”体内的血液,在这一刻因为高涨的情绪而变得燥热,我轻颤着身子,痛下决心般说出口,“只要你,有能力帮我杀了他。”
他吃了一惊,“杀谁?”
“…”
狭路相逢(3)
正文 狭路相逢(3)
留下营救太子殿下的二十神策军,其他卫士们按照我的吩咐被分成十队。八人一队,前九队负责监守太祖庙宇内各个重要甬道、出入口。
而最后一队,则随我前往享殿,亦是太庙占地面积最大的宁祉宫。目的,只为堵拦程玄佑。
虽说方才间隔的距离不甚遥远,然则火光闪烁,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黑袍男子就是程玄佑。无论如何,他那种处乱不惊、抑或是可称之为叵测的复杂神态,让我陡然心惊胆颤。
应该是他!
“你们四人,去东边轩辕四所查探;剩下四人,前往西边侧殿。至于你…”揣测着妖孽男的功夫底子,我匆忙下命,“至于你,则与我随行。”
之前的匆忙一瞥,黑袍男子即刻隐身于混乱的火灾现场。算计着他离去的方向,我如果没有猜测错误的话,他应该要从最接近的出口,也即是经由宁祉宫怡和殿,转往西侧甬门。
“小辣椒,你究竟要杀谁?”步步追随着我,前去怡和殿的短暂路途中,妖孽男仍然颇怀置疑。
“他,他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阐述。此刻,我深切的体会到了太子赵延卓得知万寿宫着火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焦虑与急迫。心急如焚、诚惶诚恐、亦是无可奈何的感触。先是激动,继而又是犹豫踌躇,我顿了顿,缓慢而艰难地说,“他对于我而言,是最致命的威胁。”
希望安谧平和时,却总有一些近乎荒谬的事情发生。当以为可以还清悔疚,无愧无自责地生活之际,偏偏已走到结局。如此不堪的,不只是爱情,还包涵整个人生际遇。
惶惑不安的沉思着,宁祉宫之上一片冲天刺眼的火光,即刻打断了我的思绪。惊讶地,我看见这座气势恢宏的广袤殿宇已被乱窜的大火包围、燃烧。相距数米之遥,依旧能感受到逼人的热浪汹涌迫近。被人蓄意引燃的新一轮火势,正以无所忌惮的形势延绵开来,所到之处皆散发出清晰而深刻的‘噼啪’烧灼声。
烈火,让整个先祖太庙再次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即使是雨水,也浇淋不了它甚嚣尘上的恣意气魄。
“糟了!”
担忧的话,瞬时脱口而出。我欲迈步追了上前,却被即刻伸出来的男性臂膀拦住,漫不经心的劝慰话语亦在耳畔响起,语调更是毫无起伏,“小辣椒,宁祉宫的火势太突然,你若现在强行闯入,没摸到老虎屁股,已经先变成了烤鸭。”
“让开!”逼近的危难局势,非但不能让我害怕,反而促使我要更加镇定、更加勇敢。脑海里,迷离而恍惚的记忆自发地重现,亦真亦假的须臾片刻,我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程玄佑的目光,那摄人且宛若梦魇般深深攫住我的恐怖目光,犹如讳莫如深、变幻莫测的阴谋,让人无所适从。
“你且退下,我必须进去。”推挡开妖孽男的臂膀,我回绝了他的建议,“躲不掉的宿命磨难,终究还会绕着弯儿继续纠葛。我不拍…”
如果说,天降春雨是上苍对于前辈子沧桑结局的弥补,
那么这一世,还有什么是无法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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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祉宫虽然不能免于被火吞噬的结局,但相对于被烈火包围的前殿,内廷武英阁还处于暂时平安状态。迈步踱入因为缺乏照明,而始终是漆黑一片的武英阁,我努力平顺急促的呼吸,环顾周遭陈设。
怡和殿前接文渊殿,后倚武英阁。眼下前面主殿已经不保,若程玄佑有心逃脱,必然会在武英阁出现。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缓慢地倾诉出声,“李玄琛,是你么?”
声音,如坠入大海的小石子般,沉落而毫无回响。
“李玄琛,我已经看见你了。又何必躲躲藏藏?”黑暗寂静的殿内,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说话声的回响,我小心翼翼的问出口,亦是别有用心的希望能激他现身。
殿内,是如此漆黑。从门缝穿透而过的寒风,瘆人刺骨。沉默着,长时间的等待着,我除了听闻阁内深处传出的细碎响动,并未得到期待中的回应。
心情,紧张而焦急。
“出来吧!即使你不出来,我也会一直守在这儿。现在,宁祉宫已经陷入火海,虽然天降雨水,但火势依然持久强劲。不待半柱香功夫,大火定会波及于此…即使你不肯现身,你我必定是空耗光阴于此。抑或是,你是打算杀了我,再冲出武英阁?但是我提醒你,神策军卫士们那会儿早已在外头恭候你大驾多时。”
一个人,倘若知道的太多,连走的路都没办法选择。
好比如,今时今日的我,明明知道此时此刻的抉择会为自己带来杀生祸患,却仍固执得偏向虎山行。
面对权力胁迫时,不该独自隐忍,更不该大度豁达。本性软弱已经是致命弱点,惟有无所顾忌的去面对。否则,敌手只会更加孜孜不倦地奔忙于如何折磨你。
事态,虽发展到了最残酷的一页。但是,我却还单蠢得心怀最后的幻梦。因为我,生性不喜争强好胜。
“李玄琛,你不开口也没有关系,我慢慢说给你听…”叹息一声,我在黑幽殿内不禁独自苦笑,“以前我不懂,不懂得为什么有人说,‘天下憾事,往往都离不开去感叹如果二字’…现在,我完全懂得了。亦在痛彻心扉之际,明白了人世的诸多无奈。”
“我明白,你有你宿命的无奈。抑或许在你心底,你根本不曾料到自己会有今时今日。如果你不是宰相之子,或许生活会比当初所谓的‘骠骑大将军’来得更加满足。诚然,事态的最初不是你所选择,那么事态结局的主动权还在你手里…我明白,即使再来一次,你依然不会放下仇恨。然而,我却不禁揣度,你能不能试着遗忘?遗忘我和你二人之间的种种纠葛?种种纷扰?”
话说出口,深幽尽头依然是静谧无声。
“我知道…这个恳求,听起来有几分可笑。因为,你忘记不了父仇家恨,忘记不了自己蒙受的耻辱,更忘记不了上官紫儿…但是,我诚心恳求,恳求你看在昭临身上依然流淌着紫儿鲜血的份上,留给萧家人一条生路。倘若你始终不肯放下对我的憎恶,我愿意以一人之力、毫无怨言的承担所有报应…”
“我林婉之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自然而然,你无须担心我会食言。”顿了顿,我再问,“李玄琛,你意下如何?”
秉着呼吸,我耐心等待着,亦同时竖着耳朵听,丝毫不敢放过任何一丁点响动。漫长而压抑等待过后,于不期然间,宫闱深处,蓦然传来了一丝幽幽的声响。仔细辨认,好似轻小细微的脚步声。
瞬时,我的心跳倏地加速,此刻紧紧紧握的右手也不禁在轻轻颤抖,“李玄琛,如果你不肯说话,我就当你点头默认。你…”
火势,在不知不觉中已然窜延到了文英阁,且大有进逼的趋势。此时此刻,我按捺不住内心焦急而欲前往殿阁内室查探时,出乎意料间,一道人影,刹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闪出。
“李玄琛??!”我愕然。
然而,沉重的殿门,
却在这一刻,怵然闭阖、封锁。
狭路相逢(4)
正文 狭路相逢(4)
“李玄琛,你为何不现身??”毫无心理准备地惊觉自己被锁于阁内,我有那么一刻怅然失神。反应过来之后,我即刻以手敲拍殿门,内心大感愤怒,“你这个伪君子,不肯见面也就罢了,为何使出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来囚锁手无寸铁的女子?”
按捺着性子等待,门外始终毫无动静。我只得狼狈地趴伏身子,透过门底隙缝向外张望。大为恼火着,我预料之中地瞥见一双男靴。步履匆匆,亦是大步流星地奔走。
极其愤怒的,我喊出口,“李玄琛,既然已相逢,为何不敢见我??胆小怕事、犹豫踌躇不敢面对,素来不是你行为处事的风格。你又何须顾虑、抗拒?”
然而对方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不前的预兆。相反,更是健步如飞,似乎是想以最短的时间远离武英阁。
“浑蛋!”当下,我已是出离的愤怒了。
我能预料李玄琛待热人待物心狠手辣,且毫不留情面。可是,我并不知晓他会如此卑鄙无耻,使出些不入流的招数。
埋怨归埋怨,但当前更重要的事情,则是必须想方设法尽快逃逸于此。身处武英阁内,我无法得知外头主殿的火势如何、抑或是已然扑灭。然则,随着扑鼻而来的烧焦味道愈发明显,我即刻意识到大火在时间匆匆流逝之中,已经以不可估摸的趋势,从怡和殿蔓延至文渊殿,再从文渊殿直逼武英阁。
浓烟,从门扉间隙袭入,并缓慢而不遗余力地弥漫、充斥了殿阁的全部。尽管我努力以袖捂住鼻口,仍不免蹙眉咳嗽。
惟一值得庆幸的是,之前被雨水浇湿了的外衫,在此刻能够被我脱下来覆于全身,尚且抵挡得了滚滚浓烟的持续侵袭。
“有没有人啊?”难耐地咳嗽着,我奋力敲拍殿门,竭尽力气呼唤,“外面还有没有人?救、救救我…”
剩下的半句话,哽在喉咙处尚未全部说完,我已是被扑面而来的焦灼气息与浓烟刺激得淌下眼泪。大口大口呼吸着,我的脸颊,亦觉得热烫不已。
被人蓄意引发的汹涌大火,恐怕早已烧毁怡和殿。当下,透过门缝隙,我隐约能看见阁外火光一片、隐约能听见外头喧闹嘈杂的响动。事态,清晰且明白的告诉我,文渊殿已然遭殃,或许武英阁也将不保。
内心是如此焦躁,可我,除了像只困兽般,在四面无窗、出口被锁的‘囚牢’中急得团团转,却毫无他法。思度来,思度去,我始终找不到可以逃生的计策、或是工具。
思绪混乱着,从殿门底缝隙偶然瞥见的火势,提醒着我后路即将被阻断。眼见窜入的烟火很快把檐粱熏黑,除去感觉到阁内温度的骤升,我亦察觉自己呼吸憋闷、极度不顺畅。
“来人…有没有人能,救,救…”剧烈咳嗽着,我竭力呼喊。但门那一头,始终等不到期待中的救援。
复杂的情绪之中,饱含着满腹失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此时此刻,我并非觉得害怕,只是仍然心有不甘。然而无法言喻的是,在这份失落怅然的心绪感染下,我于恍惚茫然间,突然感受到了几分平静。
假若葬身于此,后续的灾难还会继续衍生么?如果我的死,导致梦魇的终结,我又何苦挣扎、力图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