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项浩然应了一声,把手机握在手里,抱着膀子头靠在靠背上,真准备歇一会儿。可心里想着残害妻子的凶手近在身边却无法抓捕,他又怎么能睡的着?在车座上来回折腾了好一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干脆还是起来说会儿话吧。
话题自然还是离不了佐勤思,项浩然坐正了身子说:“夏老师真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如果没有他只怕佐勤思在大学时期便会蜕变成杀人犯了。”
“是啊!”韩冷点头应道,“他纵火的行为,说明他当时已经具有强烈的控制欲望,好在有夏老师的及时疏导,他才没有寻求更高级的快感,夏老师其实在无意中扮演了心理医生的角色。”
“我觉得现在大学里真应该设置一个心理医生这样的岗位,而且要加强道德和法制教育,这样也许可以避免许多大学生犯罪。你看近几年大学生杀人事件层出不穷,我觉得作为校方应该好好的反思一下才对。”项浩然一阵感触的说。
“对!及时对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很有必要,而且现在有的院校已经有了这样的岗位。”韩冷对项浩然前一句话表示肯定,但并不认同他随后的话,“但如果说一出现这样的事件,就把责任强加到大学教育制度上是很不公平的。暂且不评说教育制度的好坏,单就大学生在校杀人、尤其是畸变心理杀人,它其实是由于多种非常复杂的因素促成的。拿‘云大连续杀手事件’举例,虽然血案看起来是由打扑克发生口角引发的,但其实暴力的因子早就隐藏于凶手的心底。我们先不分析他早期形成心理畸变的原因,肯定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只就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爆发来说,可能有以下几个因素:首先是经济环境不好让他产生的自卑和距离感;另一个,渴望认同,却因为自己不善于表现而适得其反,引发的苦闷;再一个,他已经到了男欢女爱的年龄却交不到女朋友,由此造成的性压抑;还有大四即将毕业就业分配的问题,他可能对自己踏入社会感到茫然和有一点点胆怯……总之,是各种原因交汇促成了他最后的爆发。所以经常会看到有的媒体利用这样的事件对大学教育制度口诛笔伐,我个人觉得是无的放矢,总是以‘教育好坏’一言蔽之,其实是一种对社会非常不服责任的态度。”
“那怎么才能有效的避免同类事件的爆发?”项浩然问。
韩冷咬了咬嘴唇,好像有些不好启齿,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这个问题对于犯罪心理研究的从业人员来说,可能是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但就我个人来看,纯粹是个人观点啊……”韩冷特意强调下个人因素,是因为他要陈述的观点可能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就我个人来看,还是满悲观的,可能他们最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由‘命运’决断的。是,及时的心理干预会减少他们一段时期的焦虑,但是随后呢?当他们踏入复杂的社会,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他们可能会遇到更大的打击、更严重的挫折,那时候怎么办?心理医生总不可能随时跟着他们吧,而且畸变心理一旦成熟,由于尊严问题,他们是不会主动寻求帮助的,佐勤思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当然,如若随后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话,他们成为守法公民的几率就大的多了。”
“这么说这种犯罪是难以扭转的?”
“大多数情况是这样吧,至少从目前的案例统计来看,变态犯罪和性犯罪基本上是不可逆的。如想彻底的遏制畸变心理的发展,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它存活的土壤,对于每个为人父母的来说,虽然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但是我觉得他们还是要尽可能的为孩子营造一个健康舒适的成长环境。”
提到孩子,项浩然哑然了。项浩然不是心理学专家,无法判断韩冷悲观的论点是否正确,只是稍微感觉有些主观了,那可能跟韩冷的生活经历有关。但是,关于孩子成长环境的论点绝对是真理。
韩冷的一席话,让项浩然愧疚难当,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后怕。他自己就是个不负责的父亲,把孩子扔到爷爷奶奶那儿,工作忙的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一面,如果孩子将来真的因为缺少父母的关爱,而走上歧途,自己恐怕是最大的罪人。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一个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人,他对社会的付出是真实的吗?对父母失孝,对妻儿失爱,这种人在社会上的成就再大,那是不是也只是一种虚荣……
一路上探讨案子、探讨人生,两个大男人聊得是热火朝天,时间便过的飞快,路程也好像没那么长了,看看表是晚上八点半,估摸着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就能进入春海市区。
此时,项浩然的手机终于响起,他看了看来电显示,骂了一句,臭家伙终于回电话了,接着便按下免提键,还没等他说话,对方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抱歉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中午喝多了,回家一气儿睡到现在,刚看到你电话,怎么了,挂那么多电话有事啊?”
对方一上来就先一番道歉,项浩然倒不好埋怨了,便客套的说道:“你就不能少喝点,胃不好还喝那么多酒干嘛?”
“陪领导喝酒不喝能行吗?网上不是总说吗:领导干部不喝酒,一个朋友也没有;中层干部不喝酒,一点信息也没有;基层干部不喝酒,一点希望也没有;纪检干部不喝酒,一点线索也没有;平民百姓不喝酒,一点快乐也没有;兄弟之间不喝酒,一点感情也没有;男女之间不喝酒,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看你们这些当领导的也没啥追求,整天除了喝酒、泡妞、就是攒段子。”
“这可是工作需要,一大堆人坐那儿,假模假式的没一句真话,不说段子说啥?”
“好了,不说这些了,刘哥我真有点事想求你。”项浩然知道这“刘台”,一说起官场上的路子,便一套一套的,便赶忙掐住话头说正事。
“有啥事说呗,跟哥客套啥啊?”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身边有没有人?”
“没人啊,你嫂子出差了,孩子去姥姥家了,要不然我哪敢这么得瑟,有什么话你就敞开说吧。”
“你们台佐勤思这人你熟吗?”
“熟啊,在台里他也就跟我关系不错,他咋了?”
“你先别管别的,给我们介绍一些他的情况,额对了,旁边还有我的一位同事。”
“您好刘台长,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佐勤思在您那儿的工作表现?”韩冷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了。
一听还有别人在场,刘台长的语气便郑重了许多,“工作表现没问题啊,一直都不错,新节目也做的很好。这小子这两年也太背了,年初老婆得癌症死了,去年作了好多年的节目也被停了。”
“对、对,我们就想了解他那个节目停播的事儿。”项浩然赶忙接过话头,“他那个节目为啥停播了,怎么网上查不到消息。”
“影响太坏,低调处理,你们能查到个屁啊!你们还记得去年‘杜氏的毒奶粉事件’吧?”
“记得,停播和那个事件有关?”
“当然了,就因为在那个时期,节目对杜善牛作了一期专访,而且对杜氏乳业作了很多积极的评价和宣传,结果就被停播了。”
“节目被停播佐勤思的反应怎么样?”韩冷插话问,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那节目就是他的命,他能好受的了吗!那节目初始之时,由于包括央视和各省级卫视相同题材的节目太多了,台里并不看好它,所以也就缺乏投入。小佐是策划、采访、编导一肩挑,经费不够,也拉不到广告,就是这种情况,小佐愣是把节目做起来了。节目每期选题都非常棒,紧扣本市民生话题、热点事件、热点人物,播出的五年时间里,口碑和经济效应都在台里排前几位,都怪他那个同学吴良志,要不是他胡搅蛮缠,小佐根本不会做‘杜氏’的节目。”
“吴良志?这里面牵涉到吴良志了?”
“小佐这人,若是论职业道德来说,那绝对值得人敬佩。这么多年,有多少企业,有多少老板拿钱砸他,就想上一次节目,宣传一下自己,宣传一下企业,都被他拒绝了。在他的守则里,虚构夸大的,不符合节目立意的,就是给再多钱也不做。就拿‘杜氏’来说,其实他们一开始直接找到小佐,许诺要重金购买节目时段,暗中再给他一笔酬谢,但在当时事实不清之时,被小佐断然拒绝了。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吴良志就在中间牵起线来。小佐一开始也没同意,可架不住吴良志情感攻势,又是当年怎么救了小佐一命,又是怎么照顾他来电视台了,还拍胸脯保证杜氏的清白,到后来差点都闹翻脸了,没办法小佐只好硬着头皮做了那期节目。结果怎么样,就过了两个星期,杜氏就出事了。当时老百姓声讨节目和台里的电话,把值班室和总编室的电话都打爆了。你们也知道,咱这电视台说到底都是国家电视台,什么收率啊等等的只能排到第二位,一个节目甭管怎么折腾,首先一条你不能惹起老百姓的争议,你节目做的再好,引起社会的负面效应那也不行,领导不就怕这个吗?可想而知,结果就是节目立即停播整改,到后来毒奶粉事件愈演愈烈,市里点名批评了台长,节目就干脆停掉了,若不是念及小佐为人老实,在台里一向表现不错,干脆就把他劝退了。停播决定还是我亲口传达的,当时节目已经整改了一个多星期,那小佐整个人就瘦的不像样子了,可见对他打击多么的大。他那个状态我怕他想不开,就想当晚陪他去喝点酒好好开导一下他,便在旺客美食城定了一个包间,不过我临时有事没去成,据他后来告诉我,他一个人喝了个烂醉。”
在刘台长的讲述中,韩冷和项浩然不时对视、点头,可以说整个案件脉络现在已经全部理顺了,柳纯被害的确是因为佐勤思节目被停播引发的。
“喂、喂……你们还在听吗,小佐究竟惹上啥官司了?”项浩然和韩冷一直没说话,刘台长以为电话断了。
“在呢、在呢……这佐勤思最近状态是不是特别的好?”项浩然所答非所问。
“是啊,你们咋知道的。不但新节目做的有声有色,今天还跑到我这儿,非要参加到迪沃斯会议的采访组,我看这小子状态不错就……”
“等等,他是突然决定要参加报道组的吗?”韩冷好像直觉到一丝异样,打断刘台长的话。
“是啊,本来前阵子我征求过他的意见,他做人物专访很有深度,我想让他兼一下新闻频道这边的采访,可他说他那边节目忙脱不开身,我便作罢。可今天上午也不知怎么的了,非要进报道组。你们也知道这次大会安保要求很严格,工作人员名单要提前上报,而且所有工作人员今天晚上就要全部进入酒店统一管理。我是现跟组委会商量,好容易把他的名单报上去,这会儿都九点多了,估计已经到酒店报到了。”
“那好吧,就先这样吧,先挂了吧刘台。”项浩然还没反应过来,韩冷已经把电话挂掉了,一脸紧张的说,“不对劲,肯定有问题。”
韩冷可从来没有这样不礼貌的举动,准时感觉到什么了,项浩然也顾不得刘台那边的反应,问:“怎么,你觉得佐勤思,今晚会再作案。”
“按道理不会,不过肯定有什么刺激了他。”
“那快给老徐挂个电话,让他先盯着点。”项浩然拿起电话,想起来老徐正在执行任务手机关机,便指了指路边让韩冷停车,“算了不打了,你下来,我来开,应该有十几分钟咱们就能赶到酒店。”
大结局
专业的活就得留给专业的干,韩冷分析罪犯心理还行,开快车的技术跟项浩然比那就差的远了。本来进入市区,再开到酒店,起码也得二十多分钟,结果项浩然不到十分钟便搞定了。
两人从车上下来,急匆匆闯进酒店,负责大堂巡视的便衣警员赶忙迎了上来。项浩然没功夫废话,直接吩咐道:“快,呼叫老徐,让他到大堂。”
见项浩然一脸严峻,便衣警员不敢怠慢,立马呼叫老徐,“徐组、徐组,项队让您马上到大堂汇合,徐组、徐组,项队让您马上到大堂汇合……”
不大一会儿功夫,老徐和方宇便从一座电梯里冲了出来。老徐知道项队突然来到酒店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还没近到身前便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项儿,出什么事了?”
“看见电视台的人了吗?”韩冷抢着问。
“刚刚市里在宴会厅举行欢迎晚宴,电视台在那儿录像和采访,这会儿晚宴结束了,他们好像也收工了。”
“快,到前台查一下佐勤思住在哪个房间,派人到楼层监视。”项浩然冲方宇吩咐过后,冲老徐说,“走,到监控室,情况边走边说。”
先前说了,这次会议安保规格为最高级别,酒店在市里的指示下对监控设备进行了完善。全电脑化操作,增加了显示屏,酒店内几乎每个楼层和公共区域都有独立的显示屏幕,而此时监控室也早已被警局全权接管。
一干人等呼呼啦啦进到监控室,负责监控的众警员还在愣神之极,项浩然便开始发令:“把宴会厅刚刚的监控录像回放一下。”
有警员敲击几下键盘,宴会厅的视频便在墙上的一个大屏幕上出现,在项浩然的再次吩咐下,视频进入快速检索状态。
“停!”项浩然大喊一声,指着静止的画面,对众警员说,“画面上这个男的,就是我们的目标人物,现在立即在各个区域寻找他的身影,如果找不到往前回放搜索,一定要找到他最后出现的区域。”
项浩然下命令的当口,韩冷指着屏幕问老徐,“站在佐勤思旁边和他说话的那个女的是谁?是咱们市电视台的吗?”
“不知道啊,她不是挂着胸牌吗?”老徐让警员将画面上的胸牌放大,放大之后不太清楚,只能看到好像是一些英文的字母,老徐突然想起来了,“应该是国外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吧,据说这次市电视台是和国外一家好像叫C什么的一起合作转播这次大会。”
“CBB!”项浩然和韩冷几乎同时喊出这三个英文字母。
“对,是叫CBB。”
“快查一下,CBB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有没有叫黄静静的!”项浩然和韩冷又是同时嚷道。
“有!住在1708房间。”几秒钟之后便有警员回应。
“方宇、方宇、1708房间,查看有没有人,要快……”这是老徐的声音。
“回放17层的监控视频。”这是项浩然的声音。
……
“徐组,徐组,屋内无人,等待指示。”方宇的声音从报话机中传出。
“八分钟之前,女目标人物进入二号电梯。”有警员喊道。
“发现男目标,大约二十分钟之前目标穿过大堂进入安全通道。”又有警员喊道。
“继续搜索男女目标的视频”。这是项浩然的声音。
“顶层……女目标大约七分钟之前下了电梯转入安全通道……”
“男目标不见了……”
“天台,他们肯定是要上天台。”韩冷喊道。
“方宇、方宇,天台、天台……”
……
项浩然、韩冷、老徐,火速冲出监控室,冲进电梯里。见老徐亮出手枪,项浩然想起对韩冷的承诺,冲老徐说:“由小韩负责谈判,咱们见机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别开枪。”
“不,我收回先前的请求。佐勤思顺利完成杀人计划,现在他对自己幻想的身份和能量已经深信不疑,又面对直接的刺激源,他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改变根深蒂固的妄想,我顶多能够分散他的一些注意力。一会儿还是要以人质的安全为主,该击毙的时候绝不能手软。”
“天台发现目标,请求支援……”报话机传出方宇的声音
“到了,马上就到……”老徐回应。
三人冲上天台,方宇正举着枪与佐勤思对峙,老徐也跑到他身边将枪口对着佐勤思。
黄静静双手被反绑,衣衫破碎不堪,无法遮体,整个人血肉模糊,已经处在昏厥状态。佐勤思立于天台围墙边,一手揽着她的脖颈,一手握着一把钢刀抵在她的咽喉处,看来他本欲是要慢慢折磨死黄静静。
“滚开,你们这些恶魔的帮凶,不要阻碍‘阎罗天子’行法。”佐勤思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嚷叫着。
“不,这里没有阎罗天子。”韩冷分开方宇和老徐,站在两人身前面对佐勤思说道。
“休得妄言,你看不到阎罗天子在你面前吗?”
“不,你不是阎罗天子。”
佐勤思歪着脑袋,恶狠狠地盯着韩冷,吼道:“你骗人,我不是阎罗天子,那我又是谁?”
“我来告诉你,你是谁!”韩冷表情异常冷静,声音平稳的娓娓说道,“你叫佐勤思,不、应该叫佐天意才对。你出生在一个美满的家庭,母亲温柔贤惠,父亲事业有成,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厂长。你住在大院里面积最大的一栋房子里,周围的叔叔阿姨对你甚是欢喜,大大小小的孩童以你为尊。但是这一切随着你父亲因为‘通奸’和‘贪污’被枪毙之后,便烟消云散了。犹如做了一场黄粱美梦,醒来之后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残酷。你和母亲只能栖身在一间比你原来房子卫生间还要小的房子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你整日生活在那些充满鄙夷、不屑、嘲讽、怜悯的目光下,忍受着孩童的欺凌,一开始你也反抗过,可是你发现,越是反抗,所受的欺辱便越重。你恨这种改变,你恨给你带来这种改变的人,你恨那个做了苟且之事将你置入这种困苦境地的父亲,你也恨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将这种厄运降临到你的头上。于是你反复的告诫自己不要做父亲那样的人,你紧绷着神经,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地生存着,你害怕一个不谨慎,厄运会再次降临到你的头上,让你的境地更加的不堪。
“可厄运真的再次降临了,这一次同样不是你的原因,是因为你母亲偷捡了炮弹碎片被炸死了。在你母亲去世那一晚,你对着他的照片,没有丝毫的悲伤。你根本不去考虑你母亲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失去尊严的代价,去捡那些垃圾、碎片。你满脑子都是怨恨,你怨恨母亲为什么要和你父亲做同样苟且的事,让你成为一个孤儿,失去生活支柱。你同样再一次怨恨这个世界,你觉得是时候要做些改变了,于是你开始积蓄能量。
“但是你的生命中并不总是充满着阴霾,你遇到了你生命中的贵人夏老师。在他的疏导和帮助下,你心中的怨气渐渐的散去,你的生活重归正轨,如果从此你的世界再无纷扰,也许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归国博士。可厄运并不愿意就此放过你,你的出国资格被你的同学,也就是你手上的这个女人黄静静,无情的霸占了。这一次同样不是你的错,是世人的卑鄙,是世界的不公,再一次将你置于绝境。你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把希望寄托于他人和这个世界,你要自己掌控你的生活。
“可是你并不知道你该做什么,于是在一次非常的偶然的机会下,你点燃了学校的垃圾桶。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苗,你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力量,你扑灭他它,点着它,再扑灭,再点着……你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控制快乐的,尤其当你身边的每个人在猜测纵火者的时候,你的满足感更加的强烈了,于是你沉溺于这种快乐的方式,什么学习和前途便都不重要了。所以在大学毕业之后,你只能背井离乡来到春海。
“对许多让人来说,背井离乡是一种蹉跎,但与你来说却获得了一种安宁和安全感。过往的种种纷扰,都在你踏出故土的那一刻灰飞烟灭了,你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没有去看望过你的恩师、帮助过你的邻居,甚至从来没有去坟前祭奠过你的父母。你满怀着希望踏进新的生活,你取了新的名字,你创办了一档叫做《春海人生》的节目,你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投入到节目中,而这档节目也让你享受到荣耀、地位和名利,甚至还让你结识了后来成为你妻子的美丽的女孩石倩。
“有那么一刻,你觉得你已经将自己的人生牢牢掌握在手中,但是很遗憾,你错了。你视如生命般珍贵的节目,在你最信任的朋友吴良志的陷害下,被停播了。在你被告知节目将永远消失的那个晚上,你一个人借酒消愁,当你从饭店出来坐进车里,你觉得一股怨气正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向你的胸口聚集,你的胸口越来越胀,你觉得它们快要爆裂了,你觉得必须要给那些怨气找个出口,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拯救自己。
“就在那一刻,你看到你曾经采访过的规划局信访干部柳纯,她正从一个女人手中接过一张信用卡。你确信她在做和你父亲、母亲、同学、朋友一样苟且的事,于是你开车跟踪了她。其实当时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在柳纯车后,可当你看到柳纯从车上下来呕吐的时候,竟鬼使神差般用领带勒住了她的脖子。柳纯从用来挣扎到动作缓慢到完全瘫软到你怀里,你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感,那种感觉超过你先前所有经历过的快感,包括纵火、节目成功、谈恋爱、做爱,都没有这样的酣畅淋漓,以至于你意犹未尽的随手捡起砖头又砸向柳纯的头部。
“那一晚的快乐、安全、满足的感觉,在你的心中久久回荡,但是你并不确信你还要不要继续追寻那种感觉,因为你知道那是一种犯罪。可当你的妻子石倩因为内幕交易饮罪自杀之后,你认识到那其实是一种责任,而你固有的宗教信仰,又将这种责任升华到具有这种责任的身份,你觉得是那种身份促使你去行使责任,你必须要惩罚那些罪人,尤其是出现在你节目中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觉得你有责任为这个世界扫除阴霾,求的光明。
“我在你的微薄上看到这么一句话,‘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可是你用没有想过,你的内心世界本来就是黑暗的,你又怎么能够找寻的到光明?
“还有你所谓的‘阎罗天子’附体,那是因为你对‘地藏经’片面的解读。你沉溺于阎罗惩罚恶人的快意恩仇,却忽略了地藏菩萨的本意,是让地狱从此再无来者,而你却一次次以拯救的名义,将那些人送进地狱。
说到最后,韩冷的嗓子稍微有些哑,他轻咳一声道:“现在你知道你是谁了吧?你所谓的阎罗附体其实是你杀人的借口,你是以杀人求的安宁的杀人犯,你是以杀人平衡怨气的杀人犯,你是佐天意!
“不!你胡说!你骗人!你是在嫉妒我的能量!”佐勤思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涨红,浑身颤抖着,以怒不可遏的姿态,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本王行法。”
佐勤思带着恶吼,扬起手中的钢刀,用尽全力冲黄静静脖颈砍去……这意味着钢刀和黄静静的脖颈出现了一段距离,韩冷一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只所以对佐勤思成为杀手的心理路程有刚刚那段冗长的讲述,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感觉疲乏进而失去耐心,然后通过全盘否定他杀人的意义,来激怒他,果然机会就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佐勤思挥刀之时,韩冷和项浩然同时冲钢刀扑身过去,佐勤思被扑倒在地,但是没料到他力量如此之大,两个人竟没有压住他,被他生生的挣脱了,反而将项浩然带个趔趄。佐勤思拾起掉在地上的钢刀握于手中,返身骑在韩冷身上,冲着他的脸就狠狠地扎下去,毫无搏斗经验的韩冷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的闭上双眼,木然等待着钢刀落下。但是钢刀并未落下,韩冷感到脸上一阵湿润,睁开眼睛只见项浩然徒手死死的握住了钢刀,鲜血顺着刀刃流到韩冷的脸上,于那一瞬间韩冷的斗志被激发出来,集全身的力量于右拳,冲着佐勤思脑袋狠狠抡了过去。
佐勤思被这一击强力的右勾拳,打的身子几乎跃了起来,此时反应过来的方宇和老徐,顺势向他的身体扑过去,落地之后将他死死压在身下,佐勤思一脸鲜血,做着徒劳的挣脱,凄厉的叫嚷着。
“帮凶!你们全都是帮凶!你们都是恶魔的帮凶!你们会得到报应的……”
佐勤思归案的次日,省厅专家组便赶来接手,低调审讯了三天三夜,佐勤思只字未吐。其实就算零口供也并不妨碍定案,除去他是在作案期间被现场抓获的,而且通过一番仔细的搜查,在佐勤思家卧室床下一块松动的地板下面,找到了若干犯罪现场的照片,以及好几本作案笔记,这些证据足够将佐勤思与先前的案子联系起来。但是这样一个备受业界关注的案子,最终以零口供的方式结案,实在是有些遗憾,而且会降低办案人员的成就感。
也许是想给专家组找些台阶下,或许是真的以一个负责任的态度对待犯罪人,专家组决定将佐勤思押回省里进行精神疾病鉴定。
专家组临行的前一天,项浩然兑现了对韩冷的承诺,通过尹局的帮忙,他带着韩冷到看守所与佐勤思见了一面。
佐勤思被单独关押,房间里设有监控,看守所派专人对其二十四小时监视。据引领两人的警员介绍,佐勤思拒绝吃任何食物,只喝少量的水,与其在受审问时沉默不语的表现一样,自进来之后,从未说出半个字,每天除了被提审,便是在地铺上盘腿打坐。
就如看守所警员介绍的那样,当两人来到关押室门口,看到佐勤思正盘腿打坐,眼睛失神地盯着一个方向,眼球一动不动,一幅老僧入定的模样。韩冷试着与他沟通,他却仿若未闻,不未所动。
静静地相持了半个小时,韩冷和项浩然交换了一下眼神,欲要离去。不料此时,佐勤思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慢悠悠地朝两人走来,走到门口,猛地将一张脸贴到房门的铁栏杆上,瘦的皮包骨头的面孔,在铁栏杆的挤压下,有些变形,看起来异常的惊悚。他操着神神秘秘地口吻,一字一顿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谨记!谨记!”
从看守所出来,坐进项浩然的车里,韩冷觉得有股阴郁的气流压抑在胸口,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直到看守所的建筑被车子甩的越来越远,他的呼吸才顺畅一些。
“不好意思,让你陪我白跑了一趟。”韩冷冲项浩然客气的说道。
项浩然默然的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韩冷又说道:“本想借助此行撬开佐勤思的嘴帮局里获得证供,为此我还设想了好几种攻心方案,但当我看到佐勤思淡泊安定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去打破他那份平静。诚然,佐勤思是杀人恶魔,但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他又何尝不想做一个正常的人呢?他只是因为心理的顽疾,让他无法从容应对卑鄙的人和这个不公的世界,如果这个社会卑鄙和不公能够少些,我想应该能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
“恰恰相反。”项浩然接过话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写照。大家都不做正确的事,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在利益面前没有对错,只有得失,没有卑鄙和高尚,只有赢和输。你耿直做人,正直做事,往往便站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所以你必须要带上一幅面具,随波逐流,没有面具,人家反而会觉得你是怪物。”
“做一个好人,建立一个和谐的社会真有那么难吗?!”韩冷既是问话,也是感叹。
“非常非常非常的难!”项浩然答道,“你看看我们身处的社会,官家与土匪为伍、教授与流氓为伴,每个人都抱着捞一把就走的心态,管它会对这个社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做一个好人不重要,做一个得势的才重要。”
“是很难,但是也很简单。”韩冷显然有不同的意见,“其实对于每个人来说,这个社会不需要你对它多付出什么,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做好你自己就足够了。是,这不是个好时代,但是我们毕竟还存活在这个时代,我们为什么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让这个社会充满希望呢?我也知道这很难,但我们可以尽力去做,我们可以把这个观念传给我们的儿子,儿子再去教导儿子的儿子,我相信即使我们离目标很远,但这个社会也会朝良性的方向发展……
一路上聊着各自对社会的看法,项浩然差点忘了问韩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以你的专业判断,你觉得佐勤思精神疾病鉴定的结果会不会左右他的量刑?”
也许是对佐勤思多了一份同情,韩冷好像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兴阑珊,带着一丝伤感的答道:“不重要了,对于佐勤思来说,不管最终的目的地是监狱还是精神病院,他的人生都已经完结了。”
至此,九一二柳纯被害案,八二零连环杀人案,都有了一个圆满的答案,但还有一个谜底没有解开,如果不是佐勤思给林欢打的骚扰电话,那又会是谁呢?
——是项浩然吗?抑或林欢自己?还是柳纯的闺蜜李小宛?还是说真的就是柳纯的鬼魂呢?
人性使然,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连环杀手归案了,一段时期林欢都没有再接到骚扰电话,她对项浩然的热情又重新焕发出来,又开始百般的纠缠,其实到最后她也说不清那是因为爱,还是要争一口气。但对项浩然来说,饱含对妻子的思念,给儿子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才是他未来最重要的事儿,他不知道自己若是真的跟林欢在一起了,会不会对儿子造成一种伤害,他不愿冒这个险。
随着林欢对项浩然的重新纠缠,骚扰电话竟又在午夜想起了,还是那几个电话亭打来的。韩冷、老徐和方宇决定解开这个谜底,三人一人分配一个电话亭进行监视,韩冷负责驻守华西小区、也就是项浩然居住的小区门前的那个电话亭。
连续监视了五个晚上,终于那个身影在午夜出现在电话亭里,透过高倍望远镜,韩冷看到一张披散着碎发的脸,慢慢的扬起,“啊……果真是……”
尾声
官复原职后,又是一个多月没见到儿子强强了。这个周六,项浩然决定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回家看看儿子和爸妈,就像韩冷前几天说的那样,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少了谁地球都一样转。
项浩然先去市场买了些新鲜的海鲜和蔬菜,计划白天带孩子出去玩玩,晚上亲自下厨孝敬一下爸妈。
回到家,妈妈接过项浩然手里的东西,便一个劲地催促强强快点穿衣服和爸爸出去玩玩。小家伙好像情绪不太高,嘟念着和爸爸出去玩没意思,爸爸准是玩到一半接个电话就会把他送回来。
上了项浩然的车,强强撅着小嘴问项浩然:“爸爸你真的确定你今天有时间陪我玩吗?”
项浩然笑着边帮小家伙系安全带,边保证着:“放心吧,爸爸今天啥也不干,就陪我儿子玩。“
“真的真的吗?你不会半道接个电话又把我送回来吧。”小家伙还是不放心。
“不会,不会,你看爸爸把手机关了。”项浩然当着强强的面关掉手机。
小家伙这才放心下来,皱着的小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嚷着要汉堡包。
难得带孩子出来玩一次,项浩然恨不得把所有的歉疚都补上,洋快餐他也不经常吃,也不会点,干脆有啥就都买点,整了满满一大托盘,让孩子可劲造。
看着强强狼吞虎咽的样子,项浩然叮嘱他慢点吃,有的是,不够再买,还问儿子,“爷爷奶奶不带你出来吃汉堡吗?”
“带啊,经常带我来吃啊!不过和爸爸在一起,我吃的特别的香。”小家伙吸了吸鼻子,特别认真的说,“爸我知道你忙,我也不多要求,你就每个月陪我来一次怎么样?”
孩子这么懂事,项浩然听着这话,眼泪差点掉下来了,赶忙别过脸瞅着窗外。
“爸爸,你怎么哭了?”
“爸爸没哭,空调风太大了,吹的爸爸眼睛难受。”项浩然抬手背抹了抹眼睛。
强强看到项浩然手心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心疼的说:“爸爸,你手上的疤,是抓坏人的时候留下的吧?疼吗?”
“不疼。”
“我长大也像爸爸一样当警察,当英雄。”
“那你从现在要好好学习哦,不能做坏事,不然将来就当不上警察了。”
“嗯,我要是当上警察,头一个就把我们班李大胖抓起来,他是坏孩子,总欺负我们班女同学。”
“你们老师不管吗?”
“他说他爸叫李什么的,是个好大的官,老师都不敢管他。”
“那就等强强当警察了,把他抓起来。”
“嗯,我要像爸爸那样,把坏人都抓起来,爸爸,是不是这世界上所有的坏人都会被抓起来呢?”
项浩然蓦地怔住了,如果放到以前,他可能会不假思索地答“是”,但当他经历了八二零连环杀手案,他知道那个“是”其实一个谎言;但他又不能答“不是”,孩子还小,不适合接受这么残酷的现实,那对一个幼小的孩子的价值观会是一个损坏。
项浩然有些两难了,好在孩子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在意他回不回答,可是不知何故,项浩然眼前突然晃出佐勤思贴在铁栏杆上那张诡异的面孔——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