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嵩十分痛苦,他是真的进入死胡同了,自己却无力出来。
然而许游听了, 却轻描淡写的说:“那就说明,你还要继续找下去,勉强是出不来好作品的。”
韩嵩被许游这样一噎,半晌没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自问一样说:“为什么我不行。”
一语双关,他是在问为什么自己这么废,也是在问为什么不能是他。
许游没理他,转身走回到桌边,坐下喝水,随即又拿起书开始看。
有些话,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能理解其中意思的人,不需要讨论,不能理解的人,讨论也不会出结果。
价值观不同,选择不同,道不同,就这么简单。
就这样,摄影棚内安静了许久。
直到一直呆站在那里的韩嵩突然动了,他走到桌前,迫切且执着的看着许游。
许游慢吞吞的抬起眼,就听他说:“我可以以后都不出现在你面前,可我有个请求……如果我说,我想,我想……”
话还没说完,他的耳根已经红了。
许游杨了下眉,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一夜情?”
韩嵩一顿,虽然已经堵上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心,但他仍是点了头。
安静了两秒,许游放下书,说:“那只会打破你的性幻想,你要破坏你的作品么?”
韩嵩一怔,下意识问:“为什么,和你做很糟糕么?”
许游倏地笑了,她是真的被逗乐了。
韩嵩盯着她,直勾勾的。
直到许游收起笑,说:“这个我回答不了,你得问和我做过的人。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的主题是性幻想,就不要把它变得具象。它是想象,是幻想,重点在于‘想’。你要留住那种感觉,就忍住了,不要打破它。”
韩嵩:“可我要是忍不住呢,我如果想再来找你,快崩溃的时候……”
许游将他打断:“那么我就要恭喜你了,那说明你的作品快成了。”
韩嵩挣扎了一下,嘴里喃喃道:“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肯定,也许做过一次,我就能出来,能抓住精髓,就能忘掉你。”
许游笑了下:“那么,要是你跟我做了,反而更难以自拔,更忘不掉呢,我是不是还得一直配合你,直到你□□为止?”
韩嵩沉默了,“啪啪”打脸,生疼。
许游却依然是方才的表情:“艺术这条路很难。能走到最后,有大成就的人,这一生必定要有几件憾事,它们是残缺,也是成就大师的必要条件。有的人,在情爱上无法得偿所愿,可这道坎儿一旦过了,就是超成功迈进了一步,就好像米开朗基罗和珂罗娜,梅兰芳和孟小冬。有的人,在情爱上本来就天赋异禀,看得透彻,把最爱永远留给艺术,比如张大千、毕加索,他们情史都可以出书了。残缺里可以找到美,多情里也可以找到,哪一种都好,最怕的就是前后都不靠,豁不出去,那就难成了。”
许游的语速很慢,仿佛给足了韩嵩消化时间。
韩嵩渐渐冷静下来,把她的话听进去一些,脸上的温度冷却了,眼神里的冲动也消失了。
许游笑了下,继续说:“其实做哪种都好,只要能过那道坎儿,都能出大才,这得看你的造化。韩嵩,我和你的人生不会有交集,这件事我非常肯定,我想你也知道,你只是不甘心罢了。所以等你自己挣扎出来,浪费更多的时间在我身上,倒不如让我来推你一把。”
韩嵩诧异极了,可他也忽然明白了许游的意思。
严格来说,他们也算是良师益友,虽然许游没教过他画画的技巧,可是在艺术探讨上,却给他很多启发。
他们不会开花结果,她甚至对他无意,既然如此,倒不如由她来做那道坎儿,不顾情面的拒绝他,狠狠地踹他一脚,让他摔的疼一点。
越疼,就越深刻。
人只有在摔倒和打击中,才能开悟。
至于怎么爬起来,能悟多少,就要看他自己了。
反过来说,她若给他希望,那反倒是在耽误他的时间,是在害他。
许游近乎“冷血”的看到这一切,看清了每一件事实,这才用这样的方式敲打他。
韩嵩顿时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下,整个人都凉透了。
却也清醒了。
***
韩嵩六神无主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他脑子很乱,却也清醒,好像被许游推着往前走了一步,也离她更远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很无力。
在踏出摄影棚门口的瞬间,他甚至感到了无望。
直到他走出门口,意识到一道视线,和一股强烈的存在感。
韩嵩这才从打击中醒过神。
抬眼一看,却对上了坐在外面单人椅上的男人。
韩嵩站住脚,愣住了。
纪淳双腿交叠的坐在那里,膝盖上放着一本杂志,已经翻看了一半,而西装外套就搭在左边的扶手上。
他的目光淡漠且没有温度的看着韩嵩,与那日在画展上和韩嵩谈论艺术和油画价格的他判若两人,陌生,而且不近人情。
安静了几秒。
韩嵩深吸了一口气,眨眼的瞬间,却见到纪淳的表情变了。
纪淳露出一抹很淡的微笑,还对他点了下头,算是礼貌的打了招呼。
可这样,比刚才还让人难堪。
韩嵩没言语,很快走了。
直到踏出照相店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输得有多惨。
***
三分钟后,纪淳放下了杂志,穿上外套,走进摄影棚。
许游正在看书,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见到是他,又诧异又好奇。
“咦,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翘班?”
纪淳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随即靠着桌沿,说:“前面的工作告一段落,给自己放了两个小时假。”
许游:“我记得你前两天都在加班,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两个小时吧?”
纪淳笑了下,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原本的计划是腾出一个下午,结果失策了。看来工作能力还是有待提高。”
许游问:“你多久没睡整觉了?”
纪淳:“这两天一共只睡了六、七个小时。”
许游一怔:“那怎么行,你也太折腾了,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猝死率有多高么?”
她边说边拉着纪淳,要往外走:“现在就回家睡觉。”
纪淳却没动,把她拉了回来,语气里带着一点示弱:“可我不想一个人,我那么加班,就是为了腾出时间和你多待一会儿,你还赶我走。”
许游叹了口气,看着他疲倦且温和的眉眼,想了一下,说:“那要不,你去休息室里睡一会儿,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到点我叫你。”
纪淳这才笑了:“也好。”
两人进了休息室,纪淳也没客气,脱掉皮鞋和西装外套,扯松了领带,就躺在角落的小床上。
许游将薄被给他盖上,也没离开,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说:“你睡吧,我就在这里看书。”
纪淳扯了扯唇角,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挣扎了几秒,就闭上了。
他没有说谎,真的是累劈了,不到一分钟,人就睡了过去。
许游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托着腮欣赏着他的五官,笑了笑,便拿起书继续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屋里的光线也很快不够。
许游拿着书走出休息室,轻掩上门,就坐在外面继续看。
等到她觉得倦了,这才合上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天黑了,路灯亮了。
许游轻手轻脚的折回休息室,没有开灯,就着门口照进来的光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她小声叫着纪淳的名字。
纪淳没反应,睡得很死。
许游想起上次在车里,他捏着她的鼻子,便伸出手,也去捏他的。
可是她的手指刚捏住那高挺的鼻尖,手腕就被他握住了。
纪淳没有睁眼,只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
许游跟着一顿,笑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纪淳:“你叫我的时候。”
他半睁着眼,就着一点微弱的光,着看她,然后说:“我刚才做了个梦。”
许游问:“哦,梦到我了么?”
纪淳:“嗯,咱们吵了一架,吵得很凶。”
许游:“因为什么?”
纪淳:“不记得了,乱七八糟的。”
他边说边撑着床坐起身,扯松的领带又绷紧了。
许游拉了他一把,索性帮他把领带解开。
只是她正准备把它摘下来的时候,他却握住了她的指尖,低声说:“你知道么,领带的起源有很多说法,其中一种是说,丈夫们要上战场打仗,妻子们为了方便他们止血包扎伤口,以及认领尸体的时候认出哪个是自己的丈夫,便在他们脖子上系一条丝巾,绣上独特的花纹。”
许游歪着头问:“哦,所以呢?”
纪淳:“所以,无论是女人给男人系领带,还是解开它,都是有独特含义的。男人也不会让随随便便让女人这么做,非得是钟意的那个。”
许游又是一笑,对上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
他松开了手。
而她,直接把领带扯下来。
领带滑过衣领的布料,发出“嘶”的一声。
纪淳揪住领带的另一边,就势把她拉向自己。
嘴唇轻轻一碰。
许游问:“晚上想吃什么?”
纪淳半眯着眼,就一个字:“你。”
许游掐了他胳膊一下:“我说食物!”
“哦。”纪淳想了下,很认真的说:“红烧茄子。”
许游把他拉起来:“那走吧。”
两人走出休息室。
纪淳又蹦出一句:“麻婆豆腐。”
许游又是一乐。
等快走出摄影棚了,他又说:“再来个猪肚鸡汤”
许游笑着打他。
☆、阳光、疾风、细雨
21
等许游和纪淳吃完晚饭, 租好了私人电影院的包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正如纪淳所说,这里是新开的, 房间的设施都很新,很干净。
纪淳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往双人懒人沙发上一趟,双手枕着后脑, 就看着许游坐在旁边,专心的翻找影片资源。
许游选了三个想看的片,报了名字, 问他:“先看哪个?”
纪淳说:“随你,我都可以。”
许游先选了一部节奏比较和缓的,按了播放键, 就将遥控扔到一边, 将头枕在纪淳的大腿上。
纪淳放下一只手, 玩着她的头发。
后来他的手指把她揪烦了,她就把他的手抓下来, 握着他的手指。
纪淳的手指上有一点茧子, 是经常拿笔磨出来的。
许游摸着那几个茧子, 看着电影,等播了十几分钟,她感觉到纪淳没什么动静了, 想着他太累了,八成睡着了。
许游便从他腿上起来,谁知一转头,却对上那双深沉且漆黑的桃花眼。
他眼里带着笑意,好像一直看着她。
许游一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纪淳说:“有你在, 我哪里舍得睡。”
许游靠进他怀里,接着看电影:“花言巧语。”
纪淳搂着她的肩,手指时不时触碰着她的发尾,她的耳垂。
许游眯了眯眼,其实电影根本没看进去多少,被他这样轻抚的有点舒服,也有点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滑向她的手臂,轻轻捏着,一寸寸移动。
许游起先还没什么反应,到后来也装不下去了。
她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便笑着开口:“你带我来私人影院,原本就不是为了看电影吧?”
纪淳一顿,也跟着笑了:“冤枉,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许游撑起头,眯着眼瞅他:“坏男人。”
纪淳就势吻住她的唇,身体倾斜下来。
许游只觉得被一团火罩住了,她很快被拉进那个世界,身体和四肢都被纠缠住。
大约是因为这不是一个常规的适合干那件事的场合,所以每一寸的接触都倍感刺激,她很快就动了情,轻吟出声。
意识模糊的时候,她脑海中蹦出的画面,是在纪淳最失意的那个夜晚,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喝啤酒。
她摸黑靠近他,劝他回房里睡觉。
结果在纠缠间,他们阴错阳差的吻到一起。
他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意乱情迷,难以自控。
可后来他到底还是刹住了,他帮她整理好衣服,让她回房去睡觉。
许游刚想到这里,就觉得身上的重量减轻了。
她喘了口气,睁开眼,透过屏幕打过来的光亮,看到了他那张快要失去理智的脸。
他缓着气,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转身拿起矿泉水往嘴里灌。
她撑起上半身瞅着他,看着他仰头,听到那有节奏的吞咽声,看着水从他唇角溢出,流过脖颈和喉结。
而后,他抹了把嘴,看向她,低哑着声音说:“咱们换个地方,这里可能有监控。”
许游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开口时声音很轻:“那去酒店?”
纪淳:“嗯。”
他很快拉着她起身,给她整理好头发和衣领。
许游一动都不动,就站在他身前,抬头看着他。
半晌,她忽然说:“看来是我误会你了,你带我来看电影,不是图这里刺激。”
纪淳手指一顿,遂垂下眸子,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想找刺激,可以去汽车电影院,来这里干嘛?要是让人拍了小片放上网,哭都来不及。所以啊,是你自己想多了。”
许游哼了声:“这能怪我么,才看了多久电影啊,你就不安分了。”
纪淳跟着笑了:“天地良心,我原本真是想陪你好好看电影的,没想到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灯一关,人一靠过来,还没三分钟,我就开始想入非非,我的手也是有它自己的想法,不受我的意志支配。”
许游被他冠冕堂皇的说辞逗乐了:“你定力有这么差么,借口。”
两人收拾好东西,纪淳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说:“有一首词是这么说的,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你看,情到浓时,追求的就是身体负距离接触。”
许游啐他:“真是就怕流氓有文化。”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许游也渐渐习惯了生活里多了一个人的节奏。
每件事都步入正轨,按部就班。
许游一边照看着照相店的生意,一边也在调整自己的节奏,学校开办的进修班她已经报名了,一个月后就开课。
除此以外,她每周都要抽出一点时间画张画。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很有作画的欲望,拿起画笔,感受着指尖的战栗,连头发丝都跟着发麻。
大约是生活发生了变化,又或者因为看了几本书,或是年纪又大了一岁,接触的活儿多了,眼界和视角也宽了些,再落笔时,格局也有了改变。
纪淳跟她说,她是当局者迷,感受不到自身的变化,等再过五年,她回头看看这些年的积累,就会知道自己进步得有多神速。
许游有时候很佩服纪淳的眼光,他总能站在局外看清楚每一件事,而且有远见。
纪淳却说,他只是看别人看得清,换作自己的事,却经常做错决定。
许游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他们不过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有了几件遗憾。
她永远都记得纪淳在那年方玄生日聚会上,跟她吐露的话。
他说,他有两件事很后悔,一件是,跨年那天,他不该跟秦滟他们开车出去,另一件是,他不该接受贺家的钱。
关于贺家,无论是贺绯还是贺父,许游一次都没提过。
他们对她来说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她也找不到提起来的理由。
反倒是后来有一天,方玄拉着秦滟过来找许游拍照时,无意间提到了此事。
方玄和秦滟要结婚了,但他们不打算拍那种标准式的婚纱照,就选择这种有质感的艺术照,两人各拍一组,再合照几张摆在家里。
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秦滟还跟许游打听了一下私房照的细节,结果遭到方玄的强烈反对。
许游觉得好笑,也没多言。
而后秦滟的手机突然进来一通电话,她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很快按掉了。
秦滟的脸色瞬间耷拉下去。
方玄见状,就问:“又是她?”
秦滟“嗯”了一声。
许游正在摆弄相机,添相纸,听到两人的交谈也没当回事,直到他们一同看过来,气氛有些古怪。
许游这才停下来,忽然明白了:“是不是贺绯?她前阵子也找过纪淳。”
此言一出,方玄和秦滟都是一愣。
方玄:“我去,她还真有这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