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面郭老那群入室子弟们比较多,都是十六七岁,甚至有二十多岁的,红尘年纪小,早年营养不好,身量实在不高,要是坐在后面,估计连人都看不见了。
坐在第一排,一群人盯着她的后脑勺看,淡定如红尘,都有那么点儿不自在。
郭老两手空空,学生们桌前也没什么书,他老人家的坏毛病,上课天马行空,同样一堂课,今天给这波学生讲的,就可能和给另外一波学生讲的不太一样,弄得好些学生们最讨厌考试时郭老山长出题,他一出题目,好好的测试顿时就成了需要看运气的事儿,成绩高低完全无法预测。
“郭老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
几个学生私底下嘀嘀咕咕,精神到都挺振奋。
这位主儿讲的东西向来特别有意思。
郭老咳嗽了声,把两只刻薄往书案上一搭,下面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
“最近边疆纷争不休,四国之间小摩擦骤增,大摩擦平均三年一次…所谓知道历史,能避免现在和将来我们会犯的错误,今天,我就给大家讲一讲,百年来我大周与北燕,西狄,以及大雍的战争史,还有涌现出来的各种英雄人物。”
这个好,再喜欢学习的学生,也更喜欢听故事,哪怕只是个历史故事。
郭老一讲这个就激动,劲头十足,坐在前面吐沫横飞,下面学生听得一愣一愣的。
讲着讲着,郭老就一伸手,把红尘拎到前面,扔给她根毛笔,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白板:“给我把大周和北燕的边界画出来。”
红尘:“…”
下面一师兄猛地拍了下脑门:“坏了,咱小师妹这回要出丑。”他们这些跟郭老四五年的师兄弟再清楚不过,郭老每次讲学,讲到入神,就喜欢使唤手底下的学生,当然,一般都是使唤那些久经考验的师兄们。
他的思绪快,经常几句话念头就不知跑到哪儿去,能跟得上他思路的学生真没几个,所以次次都有可怜的娃倒霉。
以前最倒霉的是郭老的三儿子,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郭靖,后来郭靖离开阑珊书院,弃文从武,去了禁军,自此逢年过节回家一次都不容易,郭老抓不住他,剩下的师兄弟们轮到谁谁倒霉。
这次到好,红尘坐在第一排,又是郭老最看重的,自然让抓了壮丁。
“阿弥陀佛,希望小师妹能忍一忍。”
“小师妹别怕,大哥不用笑话二哥,丢乖露丑的不是你一个。”
红尘只听见下面窃窃私语,可不知道底下师兄师姐们的同情,她还以为郭老手下的所有学生都有随手画地图的本事,不禁暗道这阑珊书院的确牛气,边疆地图,边界线什么的,那可是朝廷机密,寻常百姓琢磨这个,也不怕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
既然郭老一点儿都不怕,她也没必要担心。
地图她是没背好,边界线的情况也画不出来,但谁让人家有外挂来着!
在玉珏空间招呼一声,一堆看热闹的就冒出来友情奉送各种地图。
“哎哟,找到了,这一份地图还是去年有个闲极无聊的窥探你们位面绘制而成,看看多详细,连北燕兵营分布图都有。”
红尘顾不得仔细琢磨,郭老讲课的速度很快,她只顾着拿着笔刷刷刷地在白板上涂抹。
郭老讲到某某战役,她就得立即画出战役发生的地点,各国行军路线,再给标注上各国势力范围。
一群学生:“…”
前面坐着的,郭老比较重视的学生们都傻了眼,外面挤着,还没怎么听过郭老讲课的新生不禁心荡神摇:“咱们书院绝对不比国子监差,我以后再也不想着进京了,瞧瞧,那不是今年才入学没多久的新生?她学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咱学个三五年,出去之后还不敢跟鬼谷弟子拼一拼?”
讲到一半,郭老看了看时间,戛然而止,一个纵步蹿出教室大门:“我约了人,来不及了,红尘,替我上课。”
红尘:“…”
又来?
以前也没闹这么严重过!
那帮本让红尘小师妹给惊得晕头转向的师兄弟们,顿时窒息,他们这位山长的第二个毛病犯了,其实算差不多,终日给自家喜欢的弟子找麻烦,越是喜欢谁,谁的麻烦越大!
红尘扫了眼书案,连本讲义也无,她又没长前后眼,更不会预知,怎么能知道自家这位山长后面要讲什么。
可现在在座的学子们这么多,甚至还有外面听说郭山长讲学,特意大老远跑来听的,别的不说,中间那一排两个大高个儿身上的儒生袍一模一样,显然也是哪个书院的人,只红尘对这方面没有研究,不知道他们来自哪儿而已。
今天要是在这些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他们书院的名声恐怕岌岌可危。
红尘脑子里一片空白,面上却极为淡定,就像此事是早安排好了的一样,慢慢坐过去,张开嘴就开始扯,说一说百年前的旧事,王族秘闻,陈国国主的风流韵事里透露出来的隐秘消息,别说,扯得特别像真的。
坐在下面几个师兄、师姐先是松了口气,后来心里也犯嘀咕,难道郭山长给这个小师妹吃小灶了?却不知道红尘自己也是一边讲,一边满头大汗,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陈国国主喜欢他嫂子,原来北燕的皇子和西狄的公主之间上演过各种爱恨情仇的戏码,原来咱们大周…
她说的内容通通都是玉珏空间二手版块儿里的历史传奇的内容,这些东西也是有真有假,不保证真。
红尘扯的时候,也说了一堆‘据说’,反正扯得很像真的,可就这一个像字,让她完全不用负责任。
她刚刚开始代替郭老上课时,那帮学生很不屑一顾,后面还溜走了一批,可等她上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教室大门都被堵得密密麻麻,墙根底下蹲满了人,窗户上露出来好几个黑脑袋。
整个教室里只有红尘一个人的声音,学生们连去一趟厕所也是飞奔走飞奔回。
“哎哟!”
夏世杰被撞得一踉跄,脸色骤变,那个撞了他的小年轻一溜烟就没了人影,连道声谢也不肯。
“这阑珊书院也太…”
“咳咳。”师风咳嗽了声,瞪了夏世杰一眼,让他把后面的话都给吞回肚子里。
“今天正赶上郭山长讲学,机会难得,咱们也去听听。”师风笑着拍了拍夏世杰的肩膀,“我刚才打听了下,山长讲的是诸国纷争,你平日里不也最爱读这一段历史?”
身为夏家的男孩子,天生对战争很敏感,他们终究是要上战场的,夏世杰喜欢研究这些,那是正常的很。
夏家有的是大儒愿意登门讲学,连国子监侍讲的课程,他平日里也是爱听不听。
腹诽了句,夏世杰还是点了头。
郭山长的名头那是绝对管用,再说,阑珊树眼也不可能让人任意进出,师风他们既然找了山长进来听课,要是连面也不露,半截走人,未免不大礼貌,容易得罪人。
师风本来还想问问路,结果根本不用问,朝着人流最密集的东北方走,绝对出不了差错。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到了教室外面,乍一眼看过去,夏世杰就缩了缩肩膀。
“怎么这么多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这等小地方的读书人太没见识,不就一堂课?即便是郭老讲的,又何至于上赶着拍马屁。
这些人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就想听一堂课的。
师风一看夏世杰的脸色,就知道他想什么,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走吧。”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谨慎一点儿的好。
夏世杰皱了皱眉,略有些踌躇,不大想进去:“咱们没必要和他们挤,要不然在外面等一下,等郭老讲完课,再见一面也无妨。”
师风正犹豫间,夏世杰的身子忽然一僵,猛地抬头,眉蹙得更紧,师风也怔了怔。
前面正有两个书生压低声音道:“讲得真有那么好,不是说现在是郭老的学生,红尘小姐在代课?她才刚入学不久吧。”
“嘘!”
才一出声,再前面一排人齐刷刷回头瞪,两个书生顿时噤声,屏住呼吸细听。
里面的声音到是确实很洪亮,教室也并不大,只能容纳三十余人罢了,在外面仔细些,也能断断续续地听到讲课声,一开始大家都是礼貌所致,看别人不出声,这才静默,但听着听着,就都入了迷,脑子里一片空白。
估计就是真有特别出名的说书先生来讲大家都爱听的故事,也不可能造成眼下这样的结果,毕竟说书先生可说不出真正像模像样的四国宫廷秘史,也不敢说。
听前面书生几句话,师风挑了挑眉颇为好奇,夏世杰脸色骤变,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还不走,真想听一黄毛丫头讲课不成?”
“想走也走不了了。”
一会儿工夫,后面又堵上一层,这是里里外外四排人,还不算屋顶上直接掀开瓦片的那几个能人。
身后的目光如刀,师风竖起食指,笑眯眯地冲夏世杰耸了耸肩,夏世杰胸口里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厥过去,他是绝不想听,也不肯听,可周围太安静,他甚至觉得自己呼吸的声音重一点儿都惹人烦。
一时间静下来,里面红尘的声音,很细弱,却连绵不绝地钻进耳朵里,夏世杰冷笑:这算什么?满嘴胡说八道,她以为自己是谁?还真敢代替郭老讲课,也不嫌丢人!
再看周围学生听得津津有味,他心中更是不屑,一帮肤浅的家伙,你们到书院读书,是为了获取知识,是为了科举取士,听一小女子胡言乱语有何益处?
红尘越讲越深入,都开始很大胆地来剖析百年前大周朝太祖皇帝能代陈坐拥天下的原因。
这时,前面的学生发现郭山长一手捧着一杯茶,也站在门口,好像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都不打算进去,但只是稍微指点了两下,就又收了心,夏世杰愣了愣,脸色更难看,忍不住想幸亏他没沦落到阑珊书院,山长都如此不靠谱,历次科举取士,竟还有书院学生能中进士,真不可思议!
还是红尘一扭头发现了郭山长,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
“哎!”
第七十五章 夜色
一片哀叹声,因为那是郭山长,声音到不敢大,可耐不住人太多,会聚在一起,声音就变得洪亮起来。
郭老哈哈一笑,到颇有点儿得意。
“看来大家还是喜欢漂亮小姑娘讲课,我这根老白菜帮子过时了。”
红尘翻了白眼就溜达下去,郭老也没再打趣阻拦,偶尔这么戏弄下学生是情趣,闹得太过分,那就是不负责任,他正经过来讲学,一年都不一定能有几次,人家那么多学子过来,还有远道的,总不能不认真把课讲完。
郭老继续讲,听的学生还是不见少,但外面好些基础还不扎实的,差不多就听不懂了,不像红尘讲课,纯粹和故事差不多,任谁听也听得高兴。
师风微笑,不愧是大小姐呢!
夏世杰低垂了眉眼,哼了声,他到是想说郭老老糊涂了,学生胡说八道也不训斥,还洋洋自得,那丫头所作所为,如此轻佻,实在不像淑女,把皇室秘闻当笑话一样讲,难道就不怕得罪邻邦?可不知为何,却有一丝心虚,终究没乱出口。
师风看了他一眼,见他沉默,顿时轻松些许,大公子还是稳重点儿好,身为一个男人,应该学会不轻易说话,话少才显得更有份量,更不该口出恶语,更何况是对自己的亲妹妹。
天色微黑时,郭老的课才讲完,师风和夏世杰都觉得腿脚有些发麻,还是强打精神过去与郭老寒暄。
红尘瞥了他们一眼,没有搭理就出了门,小莫在外面等着,顺手接过她拎着的包,两个人离开书院上了车。
“小姐今天讲课讲得真好。”
“是故事讲得好吧。”
“起码有六七成真实可信。”小莫轻声笑起来,声音很柔软,“小姐说辟疆王功在社稷,难得公允,若是老王爷在世,一定把您视作知己。”
刚才讲课时,红尘讲到许多林家的故事,那帮同学也没觉得奇怪,哪怕如今的林家人人喊打,可说到当年,说到开国时,不提林家哪来的大周朝?
红尘怔了怔,苦笑:“将军百战身名裂,李陵如此,林老王爷竟也同样下场,林家满门忠烈,祖孙三代戍守边疆,结果天狼山一战,战神惨败,想一想也让人不寒而栗。”
小莫的脸上毫无表情,冷的像一座雕塑。
红尘失笑:“不说这些,我们快回吧。”出门之前,她刚在井里冰镇了一网兜大西瓜,回去正好吃。
阑珊书院
夏世杰和师风听完了郭老的冷嘲热讽,不是嘲讽他们,纯粹是拿国子监几位大儒开涮。
人家是一辈人,年轻时相交莫逆,年老了开开玩笑,互相讽刺几句无所谓,他们要是应了,那就是大事儿,偏偏郭老这人别扭得很,你不搭理他,他就要闹别扭,弄得俩人终于摆脱这位老人家的时候,衣服都要湿得不能穿。
“行了,先去柳客卿家转转,他老人家快十年没回家,咱们既然来了杞县,临走总要瞧瞧他家里如何。”师风从袖子里拿出一巴掌大的小本子,翻开看了眼,上面一行一行,都是他列好的计划。
小时候师风的记性不好,当年在夏家,他老丢三落四的,为人粗心,后来大长老收了他做弟子,他也是最笨的一个,经常因为忘性大而出错,好些师兄弟都嘲笑他笨蛋。
后来大长老看他躲在屋子里哭,就把自己练字用的废纸收集了一些,正面用过,反面缝合,让他把每天要做的事情都记下来,只要有空就看两眼,从那之后,师风就再也没遗漏什么重要事项,等他年纪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好像渐渐开始用不着这种东西,奈何习惯养成,哪怕没用了,他还是随身携带个本子,依旧用废旧的纸张制作,不用新的,这在以前总会被人嘲笑,现如今却只会让人说他这人又认真又有个性。
“咦?这是柳家?”
地方很好找,师风和夏世杰没多久就到了地方,只是乍一见,都有些不大相信。
他们偶尔也见过几次柳五,那是家里的客卿,地位尊贵,连老族长待他都十分客气,每年事少要花上十万两银子以上来供奉,可以想象柳五有多富贵。
但眼前这座宅子却一看就让人不愿意踏进去,朱色大门斑驳难看,门槛掉了半个,绿苔已经隐隐发黑,师风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人应声,就在夏世杰不耐烦,拉着他转身要走时,才有个家丁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而出。
师风和夏世杰这样的打扮,再加上手里拿着柳五的亲笔信,那家丁登时就松了口气,连忙把二人让进门。
“我们老爷子走了十多年,可算是有信儿了,哎。”那家丁给他们上了茶,脸上略带几分急色,“老爷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小的真该让少爷亲自出来请教,可他最近身子不好,不能见客,还望见谅。”
这边说着话,师风四下看了看,总觉得这房子里的气息有些不对,阴气沉沉,有一股子腐朽衰败的味道。
好多古老的宅院都是如此,他也就没太在意,只关心柳五孙子的病情。
那伙计哀声抬起:“请大夫来看过,只说气血两虚,让静养,可这静养了好些时日,半点儿不见好,我就琢磨着,莫不是冲撞了什么,小的这刚想起来,前阵子在我家古庙街铺子里,遇见个女孩子,说她就住苍青山上,离周村很近,我家少爷要是有什么不对,就让我去找她,这不,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正想着去看一看。”
苍青山?
女孩子?
师风和夏世杰面面相觑。
“怎么哪儿都有她?”夏世杰嘀咕了句,脸上抽了抽,显然想起自己被那女人整治时的样子,浑身不自在,板着脸道,“那女人到惯会装神弄鬼…你们家少爷得罪她了?”
“没有,没有,咱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得罪人?”家丁吓了一跳,连忙剖白。
夏世杰见他不像说谎,就松了口气,无所谓地摊摊手:“没得罪她,那就不是她捣鬼,找她做什么,那女人能力如何我不知道,但心黑得很,喜欢作弄人,你去找她,她还不知会给你出什么难题!”
家丁一怔。
“用不着多找麻烦,这种事儿,我们家师风师兄那是行家里手,让他进去帮你们少爷看看。”
夏世杰很随意地道。
师风愣了下,皱眉:“大公子?”
“行了,柳五爷爷是咱们夏家的客卿,还不能劳动你出手?”夏世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师风无奈,只好应下,他心里也清楚,自家大公子这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柳五欠红尘小姐人情,其实又何必,都是一家人。
那家丁也没不同意,相比一个陌生客人,还是小女孩儿,他自然更信任手中拿着自家老爷子手书的贵公子。
师风脚下到有些犹豫,可自家大公子一个劲儿催促,那又是柳五爷的亲孙子,似乎是该管管。
茶馆
郭老讲课讲得的确是好,茶馆里好几个客人没赶上去听,都忍不住围在红尘身边问东问西的。
红尘正好也满脑子都是郭老讲的东西,干脆就让罗娘把西瓜切了,又上了茶水,大家就当闲来无事唠唠嗑。
小莫难得也坐在一边听,只是听着听着就神思不属,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带了几分怅惘。
这一坐下聊天,一眨眼就到了晚上,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时间似的。
天上漆黑一片,四处农家灯火燃起来,几个客人肚子里咕咕直叫,大家才回神,哑然失笑。
想走吧,天公不作美,又落了雨。
“留下来吃饭,晚上凑合一宿。”
红尘只能苦笑着招呼曲三娘多去摘点儿菜来,园子里就有菜地,都是原来的主人开出来,一直没荒废,到不用费事,米饭也多蒸两大锅。
那些客人一点儿不介意,自从发现茶馆里有外面见不到的孤品珍本以后,留宿那是经常性的事儿了,到了晚上好些人不肯走,一开始小猫和小狸还要劝劝,结果劝也劝不动,又都是读书人,在杞县能读得起书的,就是贫寒百姓也不能轻忽,赶人的事儿他们可做不出来,只好随他们去。
夏日里不用担心炭火不够用,铺盖卷塞几床过去也就是了,反正他们也不挑剔,累了随便找张桌子趴一会儿完事。
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块儿吃饭,红尘今天有兴致亲自下厨,到水池子里头捞起两条大黑鱼。
这黑鱼别人捞肯定捞不着,就得她亲自动手,是她拿玄冥子馈赠的吃食制作鱼食,喂养了五日,养得黑鱼品质超凡脱俗,力气也大,上次小猫要抓它们,抓了大半日愣是一条也没捞到,还被拖到池子里头弄得灰头土脸。
大黑鱼捞出来,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做出来一上桌,那些客人们还挺矜持,结果一口鲜汤入腹,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酒足饭饱,小猫和小狸收拾桌子,发现盛鱼的汤盆干净得能当镜子照,连那些鱼骨头都亮得惊人。
小莫拿走鱼最大的那条骨去洗干净,说是要雕点儿什么,这位最近学雕刻学得走火入魔了。
一桌客人也讪讪而笑,都有些不好意思,“咱们红尘小姐的手艺,估计连宫里的大厨都比不上呢!”
奉承了几句,把大厨奉承得挺高兴,就都揉着肚子,走到院子里下下食儿。
今日是晴天,明月当空,园子里的灯笼红的迷人,月色很美。
“希望明日也有好日头。”
“今年雨水确实太足了些。”
前阵子大家还都说说什么地方可能闹水灾之类的话,现在却都不大敢说出口,总怕老天爷听见,本来没事儿也要闹出事来,甚至连龙王都不敢随便祭拜。
赏了会儿月色,一行人就洗了洗,找了间书房猫着去。
红尘累了一日,也早早睡了,平安不肯睡它的狗窝,就趴在床下,听着小家伙的呼呼声,她睡得又香又沉,感觉十分宁静,那是前生几十年都没有得到过的宁静。
“呜,旺旺!”
睡着睡着,平安忽然叫了一声。
红尘一翻身坐起来,小茉莉的枝叶碰了碰她的脸颊,老人参从窗口探着身子钻进屋。
“那个后生来了,可能要找你,就是被咱家门神戏耍过的那个,我听他嘀嘀咕咕,说什么豁出去,丢人也得来。”
红尘皱眉——夏世杰?
世上她最厌恶的人之一,其实应该算夏世杰,不是恨,就是讨厌。她恨蒋婵,却不恨夏世杰,蒋婵害过她,而且一直在害她,夏世杰到没有,他虽然使小手段,排挤她,为了蒋婵不让她在夏家立足,做得一切都不像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事儿。
可红尘脑子清醒,她很明白,谁也没有规定当哥哥的一定疼爱亲妹妹,更没有人规定,一个哥哥就一定要对妹妹好,夏世杰当然可以不疼爱她,也有权利为了心爱的人找她的麻烦,不过是相看两相厌罢了。
上辈子她就明白这个道理,一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讨好不了那人,便敬而远之,再没有亲近过,只是偶尔在心里头描绘过各种各样的画面——夏世杰倒霉的画面。
很肤浅的臆想,但她不去做,总能想想吧。
披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坐好,红尘打了个呵欠,歪在枕头上半晌没动:“他来干嘛?”
重生一回,上辈子积压的怨气到是散了,见到夏世杰也只觉得淡淡的,没什么很强烈的感觉。
坐了好一会儿,外面院子里的灯才亮了,片刻,罗娘敲门,红尘懒洋洋地不想动,结果罗娘就敲了两下,还是特别特别轻的那种,一看她没动静,就扭头冲小猫道:“小姐累了,让那人等着,明天早起再说,谁半夜三更来打扰人家女孩子?”
“啊呜。”
平安也很不满,两只前爪往眼睛上一挡,缩了缩脑袋往小被子里面钻。
红尘:“…罗娘,请他去客厅。”
夏世杰这人脸皮向来薄,大半夜过来找她,必然是出了事儿,换好衣裳进了客厅,对方果然一脸急躁,坐立不安,手揪得自己的衣摆都皱皱巴巴了。
一看见红尘,他的脸色涨红,吱吱呜呜半天咬了咬牙:“跟我去趟柳家,要多少钱…都给你!”
红尘一怔,皱了皱眉:“柳家?我跟他们家的人说过…”她一看夏世杰脸脖子都通红,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阻拦过柳家的人找自己,是了,现在柳五先生大约已经在夏家做事。
以那位老人的能力,别说夏世杰,夏安族长也不能轻视,他这人性子不算好,可作为一个家族继承人,眼光还是有的,他会放任自己卖柳家的人情才有鬼。
“柳家小少爷出了事儿?师风怎么样?”
红尘叹了口气,问。
夏世杰迟疑道:“柳家小少爷还好,就是很虚弱,需要静养,也不大肯见人,一直在屋里待着,可师风…一看他就好像丢了魂,整个人木木愣愣的,叫他也没反应。”
那天他让师风去救人,没想到,他进了柳少爷的房间没多久,就身体发凉,昏昏沉沉,没了意识。
柳家那个伺候少爷十几年的长随哭着喊着非要来找红尘…
哎,要是当时放那长随出门就好了,那他便不用来丢人现眼,可他那会儿脑子轴得很,非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师风就是真丢了魂,他还解决不了不成?
先找来好几位名医,名医诊治过,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只说师风是受了惊吓,让喝什么安神茶,他便相信自家师兄确实是莫名其妙丢了魂儿。
身为夏家人,像叫魂这么简单的事儿,他没做过也知道步骤,连忙救人,结果试了一次失败。
紧接着又偷偷摸摸试了好几次,还是毫无用处。
那长随都给急疯了,当场昏倒,让大夫扎了两针睡过去,整个柳家只剩下空荡荡的宅子,夏世杰只好亲自过来,再不愿意,他也不敢把师风的命丢了。
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总算把事情说得有点儿清楚,红尘一句废话没说,收拾好东西就叫小莫驾车,临走还换了双耐磨的,能走长路的鞋子。
小莫也闷不吭声换了一双。
黑灯瞎火的,又是山里,路不大好走,也幸亏她路熟,换了路生的,连马车都进不来。茶馆那帮客人,几乎天天过来,还有好大一部分只敢步行进山呢。
一路走得特别辛苦,十分颠簸,夏世杰借着月色看了红尘一眼,她稳稳当当地坐在对面,一声也不肯抱怨,仪态特别端庄,并不像阿婵那般优美,但给人的感觉很大气。
他心里越发的复杂,这个女人还能挑出什么缺点?
她必须有很严重的缺点才行,否则,夏世杰觉得,以自己在夏家的份量,怕是都很难保证阿婵的地位不动摇。
也许有机会,毕竟爹爹居然有点儿像担心损害家族名誉,不愿意京里有风言风语,迟迟没有给这件事儿一个结论,大概爹爹也舍不得阿婵,那是他们家娇养了十多年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