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音明白过来,厉声,“所有人退开十丈!没有号令不得接近!”
“是!”军队接到了指令,齐刷刷地往后退了几步,从镇国公府院子里撤离,一下子将整个中庭空了出来,留给这一对奇特的夫妻。
“琉璃,快过来!”广漠王趁机拉住了女儿的衣袖,低声,“我们也避开一下。”
“为什么?”琉璃却是不依,“我不去!”
“这里有女帝在,还轮不到我们说话,”广漠王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敏锐地觉察出了此刻气氛不对,低声对女儿道,“女帝既然来了,一定会救慕容氏的,你放心。”
“可是…”琉璃担心地看了一眼白墨宸,喃喃,“这个人身上的‘气’很不对劲啊…今晚估计是一定要打开杀戒才甘心。如果慕容他真的不回来,而女帝又镇不住白墨宸的话…那、那事情就大了。”
广漠王低声:“我们只是先避出去一会儿,就在门外等着——如果待会儿真的连女帝都镇不住局面,我们再来看看,如何?”
“好吧。”琉璃无奈,只能随着父亲暂时离开。只留下慕容氏一族被锁在原地,妇孺老少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着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女帝?怎么一夜之间,空桑的皇帝就变成了女人呢?昨天晚上,帝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全场寂静中,唯有慕容逸的目光是炽热而清醒的。
他只是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纤弱女子,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栗,眼神片刻不曾离开——是的…这不是做梦!那是千真万确的、实实在在的。
十一年过去了,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她!
“小意?”停顿了片刻,他的咽喉里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伸出的手在夜风里停留了许久,却始终不敢触摸到她的衣角,“是你么?真的…真的是你?”
太遥远了…十一年来,醉生梦死的生涯里,他无数次梦见过这个美丽任性的皇族少女。然而她被囚禁在云荒的最高处,那白塔的尖顶上,他只能日日买醉——当这一刻到来,他却反而不敢相信这近在咫尺的人是真实的。
“逸。”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她回头对着他一笑,低声回答,伸出戴着皇天的手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是有温度的,颤抖而用力,苍白消瘦的素颜下,那个笑容依旧美丽而轻盈,宛如汀上的白芷花。
那一瞬,似乎有闪电击中,令他的眼前一片雪白,几乎无法呼吸——是的,隽说的没错,来的是她…果然是她!
到了最后,来救他、救慕容氏的人,果然是她!
不同于记忆中的模样,此刻,她头顶上带着金色的帝冕,象征着云荒无上的荣耀和权力,然而露在秀发后的脖子却依旧如此纤细,似乎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负担——然而,如此尊贵而纤细的她,却不顾一切拦在了他面前,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就如昔年在伽蓝白塔上,她曾经那样不顾一切地在父亲和丈夫面前承认自己爱着另一个男人,并发誓绝不屈从白帝的旨意一样。
不到片刻,四周的人都退下了,天色已经全黑。空旷的庭园里,只有白墨宸坐在马上,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和她护在身后的那个男人,一直没有说话。
离上一次他获得白帝许可、去伽蓝白塔顶上探望被禁锢的她,已经是一年过去了。这还是他们夫妻获得自由之后的第一次相见——解开了镣铐的她已经戴上了帝冕,然而脸色却还是苍白如纸,薄唇紧抿着,纤细敏感,激烈易怒,完全还是昔日被金锁锁住时的模样。
“你,一定要在天下人面前丢自己的脸,丢白族王室的脸么?”他沉默的眼里掠过一丝冷光,低声,“刚登基,就要把丑闻传播天下?”
“哈…”悦意冷笑了起来,“丢脸?丢脸也比被囚禁强!”
想起了她这些年的悲惨遭遇,他沉默了一下,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道:“你应该知道,囚禁是你父亲的意思。”
“所以,我不会为他的死流一滴泪。”悦意咬着牙,一字一句,“不过,父王把我抓回来关在了白塔上,也是遂了你的心意吧?——呵,听说这些年你在外头偷偷地养了个名妓,别以为我不知道…”
“闭嘴!”面前的人忽地变了脸色,一道冷光在面前急斩而下。
“女帝!”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叮的一声响,刀光猛然一震,偏了开去。黎缜大总管白胖的身躯忽然间迅捷得如同闪电,一下子掠过来,挡在了悦意面前,眼神警惕,看着从马上跳下来的空桑元帅。
“…”悦意这才回过神来,脸色白了一白。白墨宸从马上跳下,一刀在她面前不到一尺之处斩落,激起的劲风将她头上带着的玉胜摇得叮当作响。
怎么…他、他方才,居然要杀她?!
白墨宸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冷冷:“你,再敢妄谈夜来一句,别怪我不客气!”
夜来?是那个他在外面养着的女人的名字么?他居然为了她提了那个名字一次,就想对空桑的帝君动手!悦意女帝看着他,却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居然还是真的爱她啊?可惜,听说她昨夜入宫献舞,结果也被烧死了,不是么?”她眼里露出了一丝残忍的讥诮,越笑越是畅快:“报应…也让你尝尝我这十一年来的滋味!”
“…”白墨宸说不出话来,在她的笑声里只觉得刺心的痛。
是的…她没说错。这是报应。
―――――――――――――――――――――
十一年前,当时还是二皇弟的白烨为了笼络最得力的下属,将唯一的女儿悦意许配给了爱将白墨宸。他那时候二十五岁,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却还是孤身一人在军中。对于一个玄之一族平民出身的年轻武将来说,白族藩王的允婚,不啻是一场天大的恩赐。
所以,那时候的他也并无反对,甚至觉得欢喜。
和世间每一个男人一样,年轻的他也对自己的伴侣有某种期待和好奇。然而白族的公主是藏于深闺的贵族,作为一个军人,他只听说那个十六岁的少女是白烨的独女,很美,从小受宠——这样的女孩,或许会有一些贵族的骄纵和坏脾气吧?不过这些也没有什么,他是男人,多忍让一些也就行了。
那时候,还是一个年轻武将的他在心里这样想,对着即将来临的新生活有着一些憧憬和忐忑。顺带着,他和白烨之间结成了更加牢固的同盟。
然而年轻的武将所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未来的妻子早已有了意中人,而因为白烨不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中州人,导致两人无法结合。悦意公主性格倔强刚强,不愿听从父亲的安排,竟在大婚前几日偷偷离开王府,秘密逃往叶城!
家丑不可外扬,只可秘密处理。他奉了白帝的密令,带人急渡青水,星夜兼程截住了那个出逃的公主。作为未婚夫,当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没有表达出真实的愤怒和受辱,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淡淡说了几句,要把她带回帝都。悦意却没有停止反抗,在归途上几度想要刺伤他,却被他一次次阻止。
在终于将她带回白族王宫的那一刻,他清楚地记得她眼里的恨意和轻蔑。
“你真的想娶我?”那个少女扬着头,挑衅似地看着他。
他想了片刻,沉默地点了点头,道:“我会把这一切都忘了,就像重头认识你一样。”
“真厉害…连自己妻子红杏出墙都可以忘?”她却大笑起来,语气讥讽,“我不爱你,所以不嫁给你。也算是敢作敢当——可是你身为堂堂的大将军,竟然不惜娶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她挣扎不脱,便用锋锐的话不停地刺伤他。他却始终沉默不语。
“你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呢?”他将她提上马背,向着帝都疾驰,只是淡淡地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逃到哪里,迟早都会被抓回来,何苦。”顿了顿,他说出了最锋锐的一句:“何况,那个人,并不肯和你一起逃。你又能去何处?”
她本来在滔滔不绝地尖刻骂着,忽然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
是的…逸没有来。他没有出现。
在她不顾一切出逃,来到青水边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在约定的地方等待自己。她忽然不敢去想——他是一个温柔俊秀的情郎,也许下过许多山盟海誓,但是在风暴真正到来的那一刻,他却没有出现在应该在的地方。
“看看这个吧。”他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扔在她面前,“怯懦的中州人。”
信是她的笔迹,在一个月前偷偷命人送到了镇国公府。上面写的是中州人远古诗篇《诗经》里的一首《大车》。在那个生僻的诗篇里,用灼热的文字讲述了一个女子勇敢却绝望的爱情: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云荒人或许看不懂这一首中州人的诗,但是身为中州人后裔的慕容逸肯定看得懂她在信里说的是什么样的誓言——
“宫车奔驰声隆隆,青色毛毡做车篷。
“车中的我怎能不思念你呢?但怕的是你不敢爱我啊!
“宫车慢行声沉重,红色毛毡做车篷。
“不是我不想跟你走,我是怕你顾忌太多,不愿意与我私奔!
“既然我们在活着时不能成为夫妻,只愿死后同穴而埋。
“不要不信,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头顶有天日昭昭!”
一个空桑的公主,从未接受过中州的教育,却居然能引用这样一首诗来表达自己的激烈而绝决的内心——这些年来,她为了深爱的男人学会了那么多东西,包括深奥艰涩的中州古语。而最后的用处,居然是私奔前写的这封信上。
“慕容逸收到了你的这封信。他不敢隐瞒,立刻把这封信呈给了白帝,”他淡淡地对自己的妻子说着,眼里露出了一丝讥诮,“白帝原谅了他,并未降罪慕容氏——所以,我才会领命来这里把你带回。”
她定定看着那一封自己送出去的信,那一股激越无畏的气息终于消散了,眼里有一颗晶亮的泪水滚落下来,打湿了那封信。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彼此身份的悬殊,也知道将来的无望。但即便如此,她终究不曾退缩,向他发出了最后的邀约,那一封信,是勇敢的表白,也是绝决的相激——可是,那种生则异室,死则同穴的梦想,终究还是折断于男人的退缩和缄默之前。
她在马背上哭得全身颤栗,将那一封信一片片撕碎,吞了进去!
年轻的将领只是沉默着策马,带着被抓回来的妻子向着帝都疾驰,任凭她伏在自己背后哭泣,泪水湿透了重甲——那一刻,他的心里不是没有复杂的感慨和震动,混杂着苦涩,失落,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杰出的青年将领,年轻有为,野心勃勃。那时候,他还没有遇到夜来,常年在军队里,心里还是一片空白…所以在那个时候,身为一个年轻的武将,他和世上所有其它男子一样,其实对这门婚姻隐隐抱有期待。
那时的他,也曾经想过要好好地爱惜这个美丽骄傲的白族公主,要做一个好丈夫、好男人,呵护她,尊重她,令她以自己为骄傲,一生无忧无虑。
——然而,梦想尚未开始,现实便已一地狼籍。
原来,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二十五岁的他,在迎娶了这个新娘后登上权力的高峰,然而随之带来的便是一次失败的婚姻——而且他知道,自己将毕生都无法挣脱这个女人带给他的枷锁,正如他无法再离开名利场一样。
天亮之前,他带着她回到了叶城的行宫,将私奔的妻子抱下马背。冷月下,她紧紧闭着眼睛,泪痕满面,却不发一语,倔强地甚至不肯再看上他一眼。
或许…等她为那个人流干了泪,将心清空,便能容下新的人了吧?夫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慢慢的学习相处,适应彼此——那是在西海上和冰夷出生入死搏杀多年的人,第一次试图在其它的战场上获得胜利。
那时候,他曾经那么想。
不过,当时情况复杂,危机重重,白烨篡权的密谋已经展开,他和素问日夜为这一颠覆天下的计划而忙碌着,暂时已无法顾上这一点儿女私情。
六个月后,他带领人马血洗帝都,杀死白帝白煊,将白烨推上了帝位。他们三个人完美地实现了那个计划——白烨夺取了天下,便如约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作为奖励赐给功臣。在登基后的第三个月,大婚典礼举行,倔强的她终归被父亲被强迫着嫁给了他,同时赐予的,还有价值连城不可计数的国库珍宝,以及元帅的头衔和天下的兵权。
他的人生达到了一个显赫的顶峰,然而他却并不十分欢喜。
——因为在那个时候,他已经遇到了夜来。
那个在黑夜里出现的女子宛如一束光照进了他的生命,让他本来只充斥着搏杀、权谋、相互攀附和利用的人生忽然沉静了下来。到那一天为止,年轻气盛的他从来未曾后悔过什么,然而在遇到她那一刻却忽然隐约地惊觉自己的婚姻是个致命错误——正是因为野心和功利,将令他毕生不能真正得到最爱的人。
然而,趁着他放松了戒备,悦意公主竟然第二次连夜出逃,再度去了叶城!
在回雁川追上她的时候,他毫无怜惜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一言不发地将她拖上马背——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这个女人居然还不死心,还要再去找那个怯懦的男人?烦躁、愤怒、屈辱在他内心燃烧起来,最后一丝期待和怜悯也消失了,令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我不相信!逸不是这样的人…我要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求求你,让我见见他吧…只要听到他亲口说一句,我死也甘心!”
她被捆绑在他的背后,一路哭喊,哀求,怒骂…他默默地听着,忽然回过头,冷冷地说:“认了吧。就算你只是一具尸体,我也要把你带回去,把你埋在王室的墓地里——这是我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她恨恨地看着他,忽然一低头咬住了他的肩膀!她咬得那样的用力,那样的狠毒,几乎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他根本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策马疾驰而去——那一天,是白帝七年五月十九日,头顶星空灿烂,冷冷俯视着大地。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生命里,便再也没有那个名义上妻子的位置了。
他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她之于他,不过是一个路人。
那之后,她又几次试图出逃。终于有一天,她那个已是九五之尊的父亲终于无法忍受,对外宣称悦意公主得了癔病,把这个丢尽脸面的女儿带回了伽蓝帝都——而对于这个决定,他并不曾阻拦和反对,只是沉默着任凭白帝将她带走,幽禁在万丈白塔顶上。
他和她之间的共同回忆,也就到那一刻截然而止。
从此后,他们之间便隔着深广的大海,有着毫不相关的人生。所谓的家庭,所谓的婚姻,所谓的夫妻,对他们来说都是形同虚设的可笑东西——十一年来,他在西海率军浴血奋战,她在白塔上幽闭终身。
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是每年他入京述职的时候会顺路去塔上看她一次。然而,她却也始终没有半句话要对他说。他们之间虽然有夫妻之名,相互羁绊了十几年,但,所有的感情在萌发前便早已夭折。
然而世事难料,十一年后,她那个帝君父亲在一场血腥的宫廷阴谋里驾崩,那一条锁住她的黄金锁链终于断裂。一夜之间,那个在白塔顶上幽禁了十一年的女子,居然以凌驾天下之上的姿态返回人间,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痴狂任性、敢爱敢恨的女人回来了。
她要扼住他斩落的刀,不让他为夜来复仇;她为了护住那个怯懦的昔日情人,竟然不惜脸面,公然和他决裂!十一年前,她曾经背叛过他;十一年后,这个女人还要再度羞辱他么?
那个软弱无能、纵情声色的中州小白脸,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隔了十几年,慕容逸看着身侧已经是帝王的女子,眼神变换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然而,那句短短的话,立刻就完全击溃了她——
“其实,在那一年,我并没有收到你的信。”

隔了十几年,慕容逸看着身侧已经是帝王的女子,眼神变换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然而,那句短短的话,立刻就完全击溃了她——
“其实,在那一年,我并没有收到你的信。”
在听到这句话那一瞬,女帝身子摇晃了一下,眼里露出了不敢相信的光芒,定定看着他,喃喃问了一句“什么?”然而,只是一转眼她就明白过来了,发出了一声狂喜的喊声,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真的么?真的么?”女人的眼里充满了光芒,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帝王。
“是的…那一封信,当时落在了我弟弟的手里——他买通了我身边几乎每一个仆人,”慕容逸喃喃,语气不知道是仇恨还是麻木,“是他向父亲告了密…父亲害怕镇国公府会因此引来大祸,就把我锁了起来,然后,又把那封信献给了白帝。”
“…”悦意说不出话来。
——所以,在那一年的夜里,青水之畔,冒了大险私奔而去的她并没有等到情郎,等来的却是来抓自己回去的丈夫。不是他不来,而是,那封信根本没送到他手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喃喃,不知不觉失去控制地喊出了声音来,泪流满面,脸上却充满了狂喜而释然的笑意,紧紧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
“事情过后,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再不肯原谅我了…”慕容逸喃喃说着,“我实在是个没有用的人…既斗不过我的弟弟,也不敢忤逆我的父亲。我只能这样活着…我等了十几年,只希望还有一丝机会可以看到你。”
“我一定要再见你一次,否则,死不瞑目。”
女帝流着泪,哽咽地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这十年来,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用镣铐锁着,幽禁在万丈高的白塔顶上,除了女祭司外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如果不是心里还有唯一的希望,又如何能捱过那么漫长岁月的摧残?是的…她咬牙忍着,只为等到某一天还能看到他。
到那时,就能亲口问一问他:那一天,为何不曾来?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答案,这十几年的时光便已然值得。
白墨宸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在眼前又哭又笑,眼神深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许久,等悦意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终于开了口:“谁通知你来这里的?”他冷冷问,眼里有杀意,“慕容隽还是慕容逸?”
“是谁不重要,”虽然几乎被方才那一刀斩到,悦意却没有退缩,咬着牙瞪着自己的丈夫,“冤有头,债有主——我在这里,绝对不许你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白墨宸一字一句地吐出,看着她,语气可怖,“慕容隽害死了夜来,策划了昨夜那一场内乱,不但是宰辅,连你父王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关系!——我查抄镇国公府,可以说有十足的理由,怎么是滥杀无辜?”
一语出,悦意和慕容逸都震了一下。
慕容逸脸色苍白,心里也是猛跳——日间在酒楼做最后告别时,他就隐约猜测到隽一定是犯了什么事,所以不得不做如此的嘱托。然而,却没有料到是这样大的罪名!
犯上作乱,杀死重臣,弑君夺位,火烧帝都…哪一条不是触目惊心?
然而,悦意只是略微地吃惊,定了定神,不惜一切维护自己爱人的念头令她立刻反驳道:“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慕容氏藏有先祖光华皇帝御赐丹书铁券,即是有谋逆大罪也只诛首恶一人,不得株连九族!”
“丹书铁券?”白墨宸冷笑,“慕容隽都逃得没影了,丹书铁券又在哪里?”
“这…”悦意公主一时语塞。
“在这里!”慕容逸却上前一步,将一物握在手心高高举起,朗声,“太祖光华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在这里!请白帅放了这里无辜的慕容氏族人。”
白墨宸定定看着他,忽地冷笑:“你们两兄弟,一搭一档,倒是唱得天衣无缝!是慕容隽让你这么做的吧?他呢?他人在哪里!——杀了夜来,他以为自己可以逃掉么?!”他眼里的杀气又骤然涌现,忽然一刀砍了过去!
“小心!”黎缜再度低喝,一把将慕容逸往后拉去。
千钧一发之际,刀锋从掌心划过,差点把手掌斩断。慕容逸却没有松手,任凭血从掌心沁出,也不肯丢下这几乎被劈成了两半的丹书铁券。
“逸!”悦意失声惊呼,厉声,“怎么?白墨宸,莫非你要反了?”
“逆反?”白墨宸看着她,眼里的不耐终于到了极点,忽地冷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只是戴上了皇天,换了一套帝袍,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云荒的主宰者了?老实说吧,你现在的处境,其实能比被锁在白塔上时好得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