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帅!”看到他走下非花阁,十二铁衣卫纷纷肃立行礼。他挥了挥手,从暗门里走出星海云庭,不曾惊动外面饮酒寻欢的那些人——当年,把夜来送到这里来安置的时候,他就重金买通了这家叶城最负盛名的青楼老鸨,建了一条从小巷直通非花阁的暗道。
马系在侧门,然而牵马的却是一个青衣中年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身形高瘦,宛如一只孤拔的鹤站在雨中。
雨落在伞上,却悄无声息,如同那个人寒星般枯寂深沉的眼眸。
“穆先生?”白墨宸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对着这个安插在叶城的幕僚一拱手。
“白帅安好。”穆星北恭谨地行礼,把马牵过来。
这个穆星北是中州人,智计无双,精通天文地理,和玄珉堪称白墨宸的左右手。每当他带兵转战在海外,便留下他在云荒做策应,及时传递讯息。有一些最核心的内幕的秘密,都是由这个人替他传送的。
“听说白帅抵达叶城,在下便连夜赶过来觐见,”穆先生微微行礼,“八井坊那边一切都在控制之下,大娘和她的一对儿女都很平安,过得和普通中州人无异,白帅不必担心。”
“委屈先生在陋巷安身,墨宸实在过意不去,”白墨宸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事,交给得力的下属去做也就行了,何必先生要亲自去?”
“白帅此言差矣,”穆先生正容回答,“八井坊那的那一家人,关系着殷仙子,绝不可轻易委托他人的。前几日殷仙子路过八井坊,几欲和其相认;半夜三更又在桥头杀了蓝王之侄蓝扈——若不是在下从旁暗中协助,事情便要暴露。”
“此事我已经知道。”听到幕僚面呈殷夜来的不是之处,白墨宸却声色不动。
穆先生有些意外,一时没有说出话来:那个女人居然先下手为强,将此事告诉了白帅,倒是显得自己有些刻意挑拨的小人意图了。他叹了口气,从袖里摸出一物,却是一枚小小的金铃:“这便是殷仙子绞杀蓝扈时落下的,幸亏被在下藏了,没有被缇骑看到。”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白帅,恕属下直言:这个殷仙子实在是个不安分的女人,锋芒毕露不懂收敛,加上艳名太盛,帝都权贵人人觊觎,留着她在身侧,只怕迟早会惹出事来。”
白墨宸点了点头,唇角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
是的,她不是一个世俗定义里的好女人。既不温柔,也不听话,虽然身处烟花地,却性格刚烈,嫉恶如仇,如同一把绝世的利剑,的确令人退避三尺——然而,当年令他一见惊艳、过目不忘的,不就是这种冷锐夺目、邪魅莫近的锋芒么?
他微微走神,穆先生却继续进谏“…白帝和玄凛皇子均觊觎美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下恳请白帅痛下决心,早日将其…”
“呵,”白墨宸终于轻笑了一声,“先生这番话,其实早有人说过了。”
“是么?”穆先生微微一怔。
“是鹤绂,”白墨宸的眼神忽地暗了一下,“他昔年劝谏得比你还激烈。”
“…”穆先生不易觉察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顿时沉默下去。
鹤绂这个人,机智多谋,曾经是白帅的首席幕僚,最受信任的心腹,从十几年前白墨宸还是一个下级军官开始就一直辅佐他,从校尉、裨将、偏将、少将、大将一路升上来,立下不少功劳,甚至连当今白帝即位这样的大事听说都是他一手参与策划。而这样一个功臣,却在白帝即位后立刻被白墨宸以“撤离军宫”的区区罪名给斩杀,处死得如此之急,甚至连伸冤辩解的机会都不留给人家。
穆星北当年只不过是白川郡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才能卓著,却因为籍贯是中州人而不能出人头地。因为有一次擅自作主办一件事,事情虽然办成,却被嫉才妒能的上司找借口流放到了西海上,做了一名书记官。战场上九死一生,若不是机缘巧合被慧眼识人的白墨宸提拔到帐下,这个文弱书生恐怕早已成了那西海底下无数累累白骨中的一员。
从一开始做鹤拔手下的掌案,到多年后成为白帅的心腹,他渐渐知晓了当年的一切细节和过往——然而,到底鹤绂为何而死,他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难道,竟然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一阵细密的冷汗从他手心沁出,穆星北瞬即明白了什么才是白帅真正的忌讳,于是便不露痕迹地转开了话题,道:“白帅,在下觉得,最近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结集,要对我们这一方发难。”
“是么?”白墨宸蹙眉,“玄王那边?”
“不仅仅那么简单,在下觉得是…”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巷角。
“要雇工么?”忽然间有人冲过来,大声问。
白墨宸和穆星北微微一惊,抬起头,看到雨夜的巷子里居然或站或坐,还有数十人等在那里,本来都一副有气无力满面饥色,但一见到他们这一行衣衫光鲜的人走过来,便一下子都呼啦啦涌了上来。
耳边听到此起彼伏的声音,“老爷,要雇人么?”
“我!雇我吧…我有力气!”
“雇我吧,干什么都行,一天只要十个银毫!”
白墨宸看着眼前蜂拥而来的贫民,眼里忽然出现了一抹微微的愕然,竟然忘了退开。夜雨里,无数只手臂立刻伸到了他面前,带着焦急和渴望——那些人大都是中州人,因为十二律规定不能从事大部分空桑人独占的职业,为生活所迫,只能在这里揽一些散活。白日里揽活儿的多半还是正经人,在夜里揽活儿的,那做的就是不一般的生意了。或是偷盗销赃,或是卖身卖笑,甚至还有杀人越货的。
“白帅小心!”看到局面失控,十二铁衣卫立刻抢身上前,隔开了人群——这些街头流民鱼龙混杂,饥寒交迫之下,只怕雇主给一个金铢就让他们去杀人也是肯的。让这些家伙靠近白帅,实在是隐藏着天大的风险。
白墨宸微微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了钱袋,扔给了旁边的铁衣卫:“里面还有我半个月的薪饷,都散给他们吧。”
他翻身上马,和穆星北一起冲出了人群。
——已经十年了,这叶城中州贫民区的街巷,却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十年前,同样是下着雨的深夜,他还是一个二皇子白烨手下的区区武将,在鹤绂的随从下秘密来到此地,也是被这样一群饥饿的流民包围。无数双手伸到他面前,无数张饥饿的脸在对他叫喊:雇我吧雇我吧&…干什么都行!
他在心里冷笑:干什么都行?这些人,是否知道自己是来找一个送命的冤死鬼?
“眼看三天后就要献美人入宫了,谁想到那个北越郡来的殷姑娘却居然得了伤寒重症!十二之数缺了一个可不好,怎能呈给帝君?”鹤绂叹气,头疼不已,“若去青楼里买一个风尘女子充数,又说不准会被慕容家查出来,也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了——可这里哪像是有年幼美貌女子的样子?”
“说不定有。”他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扫过那些人群,忽然定格。
在陋巷的暗影里,人潮的背后,站着一个纤细秀丽的人影。人群在涌动,拼命地推挤,然而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周围有一个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她和周围的一切——那是一个清丽瘦弱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撑着一把伞怯生生地站在那里,虽是粗服篷头,却依旧难掩倾国容颜,仿佛黑暗里的一支含苞待放的莲花。
“快看那边那个!”同一瞬间,鹤绂也在耳边低声道。
“唔…年纪大了一些吧?”他蹙眉,不知道为什么却下意识地否定了,“帝君只喜欢雏女,她不合适。”
“哦…”鹤绂点了点头,沉吟未决。然而,就在这两人低声商议的时候,仿佛灵敏地听到了这边的声音,那个少女扭头迟疑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头彷徨犹豫的小鹿,不知道是否该靠近狼群里的狼王,眼神清澈而彷徨。
那一瞬,他忽然觉得于心不忍,摇了摇头,退开一步:“算了。”
然而,当他和鹤绂转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间一道影子冲了过来。拦在他们面前。“雇我吧!”那个少女仰起头,美丽的脸上挂满了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在暗夜里折射着如珠如宝的光芒。她咬了咬牙,似乎好不容易才克服了腼腆和羞耻,颤声道:“求求你们,雇佣我吧…我需要钱!”
一眼瞥见她手里伞,鹤绂不由得愣了一下,和他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勒住马头,回身打量着她,冷冷问:“你觉得你能卖多少?”
——那就是他和她的初遇。
既不美好,也不纯洁。那是一场在暗夜里开始的金钱交易,隐藏在一场惊天动地的血腥背后。而作为最后被造来凑数的她,甚至连一枚合格的棋子都算不上。
那一夜,他买下了她,准备让她顶替那个得了伤寒的雏女入京面圣。
在启程入京之前,他如约付给她三千金铢,那个少女欣喜若狂,冒雨连夜奔回那个位于陋巷深处的家,将那笔卖身得来的钱悄悄地放在了母亲床头,跪下磕了三个头,满眼含泪,徘徊了良久,终于还是无声地转身离开。
他一路秘密跟随着她,看到了这一切,忽然间如雷轰顶。
——原来,竟是如此?难怪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便觉得与众不同,竟想下意识地回护。原来,他和她之间,真的有幸在无法割断的宿缘!
他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个破旧贫寒的家,撑着伞在陋巷里渐行渐远。那一刻起,他心里忽然涌出了强烈的念头,那就是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要不惜一切地保护这一家人的安全。
然而,无论他多想保护这个少女,入宫的十二美人名册却已经定下并呈报给了帝君,一切已然无法改变。
一个月后,二皇子白烨以恭贺皇帝四十大寿为名,让白墨宸率人护送十二个雏女和大量的珠宝进宫。白帝白煊大喜,为了感谢弟弟的好意,特意留下护送美女珠宝前来的他们在宫中痛饮三日三夜,赏赐无数。
那,便是他们发动刺杀之前埋下的序曲。
多么可笑…那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在大事完毕后保住她的性命——他以为站在暗巷里的她只是一个贫寒而美貌的普通少女,根本不知道她有着可以惊动天下的剑技,甚至在危机四伏的宫里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如今回想起来,以她当时的身手,要拿到区区三千金铢简直易如反掌吧?去偷,去抢,去随便的做一票生意,只要胆子够大的话多少钱都来得容易——只可惜当时的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涉世未深,从无邪念,甚至从没有动过打家劫舍偷盗抢掠不义之财的念头,在走投无路之下居然只能跑到黑市上卖身,结果被他捡了个便宜。
更可笑的是,那个天真懵懵的少女根本不知道当时自己手里撑着的那把伞,那把用流云纱制成的伞,其实就价值万金!
到底是什么宿缘,在冥冥中指引着他们相遇?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用三千金铢买来的少女竟然会和自己的生命休戚相关,再难分解,当时的他恐怕也会觉得畏惧吧?
然而这一切,到底是缘,还是劫呢?
白墨宸的思绪在一瞬间飘得很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一边的穆先生还在问:“白帅这次回来,是要入京面圣去么?”
“自然。”白墨宸随口,“先生有何指教?”
“我劝白帅还是别去的好。”穆先生定下身,低声,“此行凶险,或有不测。”
“什么?”白墨宸愕然,“此话怎讲?”
“两京上空有黑气笼罩,此乃邪佞聚集、变生不测的预兆,”穆先生正容道,指了指漆黑的天幕,语气莫测,“白帅此去,只怕会有灾祸。”
穆星北的眼神凝重,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令他沉吟了起来——这个首席心腹幕僚从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而在星相学上也多有研究。他的建议,不可不考虑。
白墨宸默然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
什么都没有,只有淅淅沥沥的冷雨从天落下,滴落在他的头盔和护颊上。风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特味道,有点像血腥味,又有点像是脂粉味——这叶城的雨,竟然也和这个城市一样,混杂着欲望和权力。
沉默许久,白墨宸摸了摸怀里的密函和匣子,摇头:“即便是有灾,也不得不去啊,…事情紧急,如果不去见驾,只怕云荒要出大事了!”
“大事?”穆先生蹙眉。
“血和火就要蔓延过来了。”白墨宸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第六章君臣之义
海皇祭过后,琉璃就没有走出秋水苑的厢房一步。
仆从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九公主是这样闲不住的人,平日里难得看到她在铜宫里待超过三天,今天在云荒这一头,明天说不定就飞去了那一头,从不和和交代一声——然而在这几天里,这个活泼跳脱的少女,居然待在那个房间里,一丝声响都没有。
没有人敢去打扰她,甚至连珠玛也不被允许入内。
冷寂了多时的西厢上,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走道上走来了披着皮裘的王者,来到女儿的房前,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才看到门缝里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
“啊,是你?”琉璃松了一口气,左看右看无人,才把门开了一条线,一把将他扯了进来,语气完全不似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口吻,“快进来!别让人看见了!”
广漠王闪身入内,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药香萦绕。
“找遍了整个叶城,才在西市找到你说的那种一丈见方的水缸,”广漠王苦笑了一声,“还是铜制的,商家说陶瓷烧不到那么大的容积,居然要价五十个金铢——阿九,你到底要这个东西干嘛?”
“还不是为了他?”琉璃往内室撇了撇嘴。
窒内有一口巨大的缸,里面盛满了海水,水底,居然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肌肤是苍白,白得仿佛透明,长发柔顺光洁,如湛蓝色的大海。苍白的面容沉在水下,紧闭着眼睛,毫无表情,只有长发随着呼吸微微拂动,静静沉重的脸上有一种别样的光华,摄人心魄。
鲛人一族在天地间以美貌著名,然而,眼前这个男子却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鲛人更加俊美。那种容颜,令见多识广的广漠王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不属于这个人间的光芒,就如九百年前的海皇苏摩。
那是可以带来“倾国”之祸的不祥容颜。
“这个人到底是谁?”广漠王低声问,有些担忧,“这几天我听说缇骑在叶城追查那天海皇祭的事,这个人可别是什么歹人吧?他醒来过没?你可要好好问问。”
琉璃哼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就算是皇帝来了,我也不会让人动他一下!”
广漠王看着“女儿”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这个人就是阿九一直以来寻找的人。如此丰神俊秀,光彩夺目。论容貌,自然还在慕容隽之上,难怪来自于天上的高贵少女也会为此动心不已。可是在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心里就觉得一跳——那是一种深藏的不安,就如他当年第一眼在南迦密林的神庙里看到琉璃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个人,肯定也不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吧?
如果是普通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有九条命都该挂了。
“他的伤怎么样了?”广漠王蹙眉,低声问,“醒来过没?”
“还没有,但好的很快,”琉璃看着那个人叹了口气,眼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喃喃,“要是没好得那么快就好了…”
“嗯?”广漠王有些不解。
琉璃坐在床边凝望着那个鲛人,闷闷不乐:“你自己看吧!”
广漠王连忙过去看,一看之下,也脱口“啊”了一声。
那个人身上那一个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奇迹般地一分分地愈合起来!筋脉在延展,肌肤在更新,伤口迅速结痂,变硬,又开始逐步脱落——这一切,普通人要几个月才能完成的愈合过程,却在那个人身上迅速地发生了。
“这是…”他不由变了脸色,探手入水。这个周身冰冷的人身体上唯有这一处是炽热的,仿佛全身的血脉都奔流到了此处,催合着这巨大的伤口——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一个月,这个人就能从几乎致命的创伤里完全康复。
他微微一怔:缩时之术?这种奇特的术法,只有传说中九百年前的海皇苏摩使用过。这个人,难道和海国的皇室有什么联系?如果是的话,事情可就又麻烦起来了。
就在他们“父女”各怀心事沉吟的瞬间,忽然间,昏迷的人动了动,喃喃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一起动容,侧头看去,却正听到第二声“紫烟”吐出唇边。
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从对方嘴里吐出,琉璃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脸色不由得有点难看。她一贯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孩子,但凡有一点点的郁闷都会写在脸上。那一瞬,她想起了在海底时那个惊鸿一瞥的紫衣女子,那个幽灵般神秘的女子,是不是就是他嘴里的“紫烟”呢?他和那个女子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鲛人,因爱才会选择性别,如今他已经是一个男子,也就是说,他心里一定有了所爱的人吧?
她忽然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紫烟?”广漠王不知为何反而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给他泼冷水,“你看,你还是别一厢情愿了,不如早点养好伤送人家走。”
琉璃没有回答,绞着衣角,沮丧地垂下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喜欢他啊。”她轻声说,仿佛是抱怨般喃喃。外面天色已经暗了,斜阳穿过窗棂照射在她淡紫色的瞳孔上,忽然泛出了水一样的盈盈波光,“我也知道我是要回去的,只不过…虽然走遍了这片大地,我还有一件东西没有见到。”
“你还想看什么呢?”他叹气,“这几年,该去的不该去的地方你都已经去过了。”
“我想知道‘人心’和‘爱憎’是什么。”琉璃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广漠王,“但是,你看,我却走不进别人的心里。”
“…”广漠王沉默了,一瞬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样的问题。
“因为是‘纯血’的体质,所以我的生命很长,比只能活一千的姑姑和几百年的若衣她们更加长寿。但…我却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琉璃轻声喃喃,“别看我能活那么久,事实上,我只不过活了一天,而重复了一万年罢了。”
广漠王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心里一软,说不出话来。
是的,这个外貌看似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其实有着他们陆地上人类无法理解的内心世界,仿佛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神,令人无法揣测她内心的喜怒和思考方式。
她看着窗外的夕阳,眼神里充满了迷惘:“我和他们都不一样。从一生下来开始就负着全族的希望,本来就应该在神庙里孤独的等待到‘那个时刻’为止——但是,我没有想到姑姑居然给了一个这样的机会,让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真好啊…”孤独的少女抱着膝盖,对着夕阳的光影伸出手去,仿佛能触摸到那温暖而灿烂的晚霞,轻声道:“姑姑说,你们陆上的人类虽然生命短暂,在我们眼里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但是你们却有一样我们无法拥有的东西,那就是心。”
“隐族难道没有心么?”广漠王有些吃惊。
“我们是神的后裔,血脉源头在九天之上,早已超越了星辰和宿命。我们修炼自己的心,目的是让它变得空无一物。”少女说着和外表完全不相称的话,“而人类则不同,他们每一次轮回更换的只是躯壳,但灵魂却是永远不朽的,心也是鲜活如初的。”
“…”广漠王静静地听着,说不出话来。
——是的,她在向他描述一个他无法想象的世界,是一个远远凌驾于大地文明之上的种族的生死观和天地观。都是大地上生活的人们无法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