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一瘸一拐地打算追出去。这倒是稀奇,狗瘸人也瘸。还没追几步,暴雨里顾茫就从小巷尽头跑了回来,怀里正抱着那只狺狺狂吠的狗子,他从狗子后头探出脸来,颊上还沾了个湿漉漉的狗爪印,笑道:
“姑娘,你家的狗真可爱,喏,还给你。”
墨熄有点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深觉此人慧根直可通天——他究竟是怎么在一只满嘴流涎口水乱喷舌头一吐三尺长的狗身上看出“可爱”两个字来的?
女人犹豫片刻,伸手抱过了歇斯底里的狗,说道:“多谢”,而后站在门楣下打量了两人数眼,忽然很唐突地问了句,“哎,你们……你们莫不是来求子的?”
墨熄:“不是。”
顾茫:“是。”
“……”女人眨眨眼,挑起了眉峰,“我多嘴问一句,二位什么关系?”
墨熄:“她是我姐姐。”
顾茫:“他是我相公。”
两人各执一词,几乎同时说出,女人慢慢眯起星眸,用一种玩味的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扫动,半晌忽地嗤笑出声来,乜着眼道:“懂了,难怪不想让人知道。你们可真够胆大的,私奔出来的吧?”
墨熄:“……”
顾茫:“……”
那女人无遮无拦,一边摸着怀里的狗,一边继续来回打量这对小野鸳鸯,在她这赤裸裸的盯视下,顾茫都有些扛不住了,回过头瞪了墨熄一眼——
墨熄你大爷的!你怎么不按长老的戏本来?!
墨熄原本只是觉得没必要和个萍水相逢的女人说那么多,所以才道顾茫是他姐姐,谁料到竟会闹出这样的乌龙,一时颇为无语。不过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做的不对,于是他转开了脸,沉默半晌,淡淡地说:
“只是远房表姐。”
女人啧啧啧了好几声,摇头道:“想必家里反对得紧吧?唉,可怜,可怜,二位打算私奔到哪里去?”
顾茫笑着挽过墨熄的胳膊,竟真厚颜无耻地作出娇羞模样,说道:“我和外子年前新婚,却一直没有喜讯。听人说这里的土地庙求子极灵,是以诚心来拜,想要得个麟儿,至于私奔到哪儿…这天涯海角,能与外子相伴便足够了,哪儿都是如画风景,美满温巢。好夫君,你说是不是?”
他存心报复墨熄,说的极为肉麻,果然把墨熄气的浑身都绷紧了,却又抿着薄唇不好发作,只得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立刻把脸扭转开,手指在袖下喀喀作响。
顾茫正憋着笑,却忽听得那女人说了句:“那…你们拜神求子,钱带够了没?”
“咱们这村子的土地庙可不是想拜就能拜的,门道多了去了,进门就要剥一层皮,若是身上没点盘缠,那可连土槛都迈不过去。”女人又扫了他二人并不考究的服饰几眼,“不如算了吧。”
“哦……”顾茫反应过来,笑道,“不劳姑娘费心,我们一路到此,沿途接了些农活,省吃俭用攒了一些礼神钱帛,应当是够的。”
那女人听他这样说,非但没有面露和缓之色,犹豫一会儿,反而柳眉竖起,严肃道:“可我见二位非富非贵,那个地方……还是别去了。”
墨熄回头,目光犹如冷电:“为何?”
他出言不像是前来求子的新郎,反而太像是军阀在审讯,女人生疑,皱着眉头看着他,没有马上答话。
顾茫见情况不妙,暗中拉了拉墨熄,笑着说:“姐姐不要见怪,外子疼我怜我,他太想我们之间能有个孩子了,所以……”
女人却摇头道:“土地庙求子传闻都是胡扯,专骗那些有钱的傻子,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来这里求子的人很多啊。”顾茫道,“如果不灵,又怎会有那么多人口口相传?”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去了非但讨不找好,反而还有坏处。”
顾茫奇道:“怎么还有坏处?”
“别问那么多,姑娘愿意,便听我这一句,我决计不会害你们。”
顾茫略加思索,笑道:“好姐姐,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初来乍到,一时寻不着客栈,雨又这么大,我们还没有带伞,浑身上下都淋湿了,如果姐姐方便的话,可否借贵处歇个脚,再与我们细细说道说道这件事?”
说着取了钱两,双手捧给了女人。
对方却犹豫片刻,不曾答话。
顾茫见她面有难色,只得道:“若是姐姐实在不方便,那就算了。”
女人咬了咬嘴唇,瞧着顾茫的脸:“若我不说清楚,你们便非要去那土地庙不可吗?”
“来都来了,走了那么多路,不明不白就不去,心里总放不开。”
“唉……”那女人跺了跺脚,可惜脚瘸着,一跺更疼,她抽了口气,骂咧几句,抬眼道,“好吧,我看二位都是好人,与你们细说就是了。不过你们等会儿,我屋里乱的很,见不得人,我去收拾一下再请二位进来。”
女人说罢,抱着还在哼哼唧唧的狗子进去了,顺带用脚勾着带上了门。她一走,顾茫心知墨熄定要发难,立刻先发制人,回头对墨熄道:“瞧见没?这才是水平。哪里像你,把长老的吩咐都当耳旁风。”
墨熄虽然知道他是在耍无赖,但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冷眼瞧着他。
顾茫继续道:“真是服了你们这些瑶天殿的少爷,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连逢场作戏都不会。”他摇摇头,“我就和唱独角戏似的,可演累死了。”
墨熄之前一语不发,这时却忽然淡漠说了句:“师姐难道演的不开心么。”
“开心倒是开心,不过一人开心不如两个人开——”
话未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女人侧身给他们让出位置:“进来吧,瞧你们俩浑身上下淋得狼狈模样,来,炭盆子给你们生了,烤烤火去。”
两人随她转过屏风,进了屋,只见这屋里到处挂着织好的绫罗绸缎,那些色彩缤纷的布料子成匹地挂在梁上,堆在墙边,人走进去了,带起阵阵绸缎织就的烟波,银丝错落的仙鹤在翾翔飞舞,嫣红姹紫的繁花在吐露芳华,还有那些素色薄纱,挂在晾架上,重重叠叠垂落着,像一场难以甦醒的梦。轩窗旁摆着一张刺绣台,一张织布机杼。再无其他。
顾茫环顾四周,有些惊讶地说道:“……姐姐是一位绣娘?”
“是啊。”女人拉了拉几块纱帘,说道,“糊口生意,承接各类服饰罗帐床褥屏风刺绣,二位也想订些什么吗?嫁衣也做。”
顾茫笑道:“我和外子只喝一杯合卺酒就算成婚了,到底是有违父母之命私奔出来的,哪里还敢求什么嫁衣不嫁衣。”
“这哪儿成啊。”女人说道,“婚娶是一生大事,等你们安顿下来,还是补一场吧,就算不宴宾客,凤冠霞帔喜帕红罗总是要的,一辈子也就一次。妹妹要是愿意,回头还来我这里,别的我不敢说,龙凤呈祥我是绣的最好的。我六岁就开始帮着爹妈打下手,绣过的吉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好看得紧。”
她说完,回头瞧见顾茫他们还站在墙边,招手笑道:“过来啊,这么拘谨做什么。”
墨熄道:“还未向令尊令堂问安。”
“他们?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顾茫的眼睛微微张大,忙道:“真是抱歉。”
“没什么。”女人说,“对了,还没介绍我自己,我叫苏巧,你们呢?”
两人各自报了名字,闲聊中顾茫忽觉鼻子痒痒,转过头打了个大喷嚏。
苏巧乜了他一眼:“新娘子体娇,怕是要着风寒,还是赶紧把身上的湿衣衫都换了吧,你随我去屋里?”
顾茫就算吃了幻形散,演的有模有样,但毕竟是个糙老爷们,自然不好进少女闺房,更别说唐突别人、穿人家的衣裳了,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烤着火,一会儿就好。”
说完就去火塘边很乖巧地坐着。
苏巧也不勉强,手脚利落地取了铜壶茶盏,说道:“那我去后院打点水,给泡些姜茶,你们坐着先聊。不过别乱动我的布料。”她强调道,“我这些缎子绸子都有买家,料子娇贵得紧,坏了可麻烦了。”
等两人表示他们连根丝线都不会动,苏巧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走之后,墨熄忽然道:“你不难受么。”
顾茫愣了一下:“什么?”
“你衣服都湿了。”
“哦,这个啊……”顾茫舔了舔嘴唇,黑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发温亮,“我与你同甘共苦啊。夫妻本是同林鸟,一起变成落汤鸡嘛。”
顾茫朝他眨眨眼:“好夫君,你心不心疼我?”
“……”墨熄抬起幽黑深眸,英俊的面庞笼着一层薄愠,转头怒道,“不要脸。”
顾茫心中暗道,非也非也,我哪里不要脸,我要是不要脸,早就借着这换形的机会去人家姑娘闺房里占便宜了,哪里还会和你这个冰块脸坐在这里烤火。唉,墨师弟你真是大大地冤枉好人了,其实你顾师兄非但很知道羞耻,而且是个端正君子,你这小没眼光的不但不捧我,居然还踩我,啧啧啧,世事难为啊。
不过想归想,话可不能真的说出口。顾茫于是岔开话题,指着灯火朦胧处的一幕绣布,笑道:“好了,不吵了,你看——这苏姑娘也当真是厉害,绣的山水飞禽栩栩如生也就罢了,就连嫦娥奔月这种人物故事也做的那么漂亮。瞧那罗纱上的剪影,是不是真像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
墨熄瞥了一眼,一副横贯了屋梁的明黄色罗纱,纱面上果然绣有一个真人大小的女子的侧影,虽然只绣影子,但针法别致,连睫毛都卷翘生动。
“虽然这个嫦娥,没旁边的仙鹤刺的那般细致,不过却很有意思。”顾茫托腮笑道,“就不知道这样大的一副绣品能拿来做什么。”
两人正端详着苏巧的杰作,忽听得吱呀门响,苏巧端着注满了水的茶壶回来了,她带着夜露寒气,在火盆边蜷脚坐下,将铜壶往火炭上一放,发出嘶嘶的响。苏巧道:“久等久等,来吧,两位不是要问我土地庙为何去不得?那我们边烤火边说。”
顾茫笑道:“烦劳苏姑娘指点啦。”
“算不上什么指点,但就怕我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愿意相信。”
顾茫和墨熄对视一眼,顾茫道:“这是为什么?”
“那座土地庙蹊跷的很,镇子外的人只知它求子极灵,但是还有其他一些关窍,却是镇上的人不愿意多说的,其中之一,就是这座庙它看脸。”
“看脸?”
“对。”苏巧道,“看脸。它并不像传言中那么神,五十岁的老夫妻拜一拜都能得到孩子,它挑剔的很。需得妻子长得貌美动人,拜了才有用。如果妻子长得难看,哪怕在庙里把头磕穿,那也是难得身孕的。”苏巧说着,摆了摆手,“不过镇长为了赚钱,这种话自然是说不得的啦。”
顾茫失笑:“竟有这种事?只看妻子吗?丈夫是美是丑有影响没有?”
“没有。只要妻子好看,哪怕丈夫是蛤蟆都没关系。”
顾茫叹气点了点头,“那这座庙宇对姑娘是真的很苛刻了。”说罢摸了摸自己的脸,沉痛道,“像我这样的肯定过不了。”
苏巧笑起来:“妹妹这样的要是过不了,还有谁能过得了?你要是长得丑,我也不会拦着你们,随你们去拜好啦,反正又不灵。”
顾茫立刻高兴了:“谢谢你这么好看,反而还来愿意夸我。”
苏巧一听这话,也十分舒畅,遂开始和顾茫互捧:“咱俩各有各的好看。”
“你鼻子好看。”
“你眼睛漂亮。”
“你皮肤白嫩。”
“你腰细臀翘。”
墨熄:“……………………”
一脸头疼地听他们俩吹捧了好一波,墨熄都有些沉不住了,苏巧才又切回正题:“总之这土地庙呢就是看脸许愿,所以很多人拜了也是白拜。这是其一。”她顿了顿,眉宇渐渐颦蹙起来,刚才和顾茫笑闹的神气消失了,神情重新变得严肃,“但是最重要的,是其二。这也是莲生镇的许多人,绝对不会告诉外乡人的一点。”
墨熄道:“愿闻其详。”
苏巧没有马上说话,她从案几的铜盆里抓了一把瓜子,磕了两三枚之后,她啐掉粘在嘴唇上的瓜子皮,抬眼道:“……其实……那求子庙根本不是善庙。……它是一座邪庙。”
第203章 AU番外《少年幻梦》(六)
听她这么一说, 顾茫和墨熄的神色均是微变——庙宇有灵, 那必然是其中藏着某种灵体,若是灵体纯善,便会为人排忧解难而不苛求回报,而若是灵体邪恶, 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那些邪灵完成了愿望,就会向祈愿者索要回报,而那些回报,往往会比祈愿者得到的沉重得多。
果不其然,苏巧接下来便说:“但凡在这座土地庙拜过的夫妻, 只要那貌美的妻子成功受孕, 长则一年,短则数月, 她们的丈夫就必然会离奇死亡。无一例外。”
“这样……”顾茫喃喃着, 陷入了深思, “用丈夫的性命换来的孩子么……”
一时寂静, 只能听到火炭噼啪的声音。
忽地汽声呜呜, 白雾翻沸, 原是茶水开了,响动打破了气氛的僵凝。苏巧提起铜壶,往盏中满上, 说道:“来, 先喝些热茶吧。”
两人谢过了, 顾茫一边喝茶一边思忖,忽然问道:“苏姑娘,这件事情……镇上的人是否都知道?”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苏巧道,“反正知道的很多也当不知道。咱们这个镇子穷,指着香客们的善银过日子,土地庙进一趟就要花去许多钱饷,清贫出身的都被门口收钱的赶回来了,一般也就那些地主扒皮去的起。”
“没人提醒那些阔少阔太么?”
“提醒他们干嘛。”苏巧挑起眉峰,“看二位的衣冠,也都是寻常庶民,我们这些人平日里受那群贵胄的欺凌还少吗?更何况是他们自己要来拜的,又没人掐着他们的脖子逼他们进门,命中有这一劫,怪谁。”
顾茫想到墨熄正是重华国最尊贵的血统出身,担心他听了会生气,不由看了他一眼,可墨熄并没有什么愠色,他垂睫沉思,嘴唇微抿着,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有些端凝。
“再说了,咱们这个莲生镇终年多瘴疠,镇子里又都是些毫无灵力天赋的人,没法儿抵御瘴气,还容易闹疫病,生病的时候问那些老爷太太们讨些钱两,那可比登天还难,不趁这个时候刮他们一层油,难道还等病的要死的时候,求他们怜悯?”
“……”顾茫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苏巧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胳膊说道:“好啦,时候也不早了,二位知道其中危险便好,在莲生镇逛逛风景可以,那邪里邪气的土地庙可千万别去啦。”
顾茫道:“自是听苏姑娘的话。”
苏巧便去给他们收拾客房,墨熄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问道:“姑娘的腿伤严重么?”
“哦。不碍事。”苏巧摆了摆手,“我那黑狗脑子不好使,它扯我布匹,我骂了它几句,狗儿子居然咬我,他娘的。”
墨熄没再说什么,只递给了苏巧一瓶跌打伤药。
苏巧接了药罐,打开来闻了闻:“这药贵么?”
“不贵。”
苏巧挖了一点笼在手心里,把瓶子还给了墨熄:“这年头苛捐杂税中德,谁过日子都不容易,不贵也不敢收,这么大一罐我也涂不完,你们俩自己留着吧,以后没准还用的到。”
她说完,一瘸一拐地爬上楼睡觉去了。屋内富贵人家向她定做的丝绸绫罗是如此华贵,金丝银线,溢彩流光,而她自己却衣着贫陋,渺小得像这满屋罗绮中的一点蛀斑。
是夜,墨熄与顾茫二人合了房门,互相看了一眼。屋里只有一张床,顾茫立时弯起柔软的眉眼舒展开一个颇为挑衅的蔫坏笑容,往唯一的这张床上坐落,墨熄则把目光转了开去。
“师弟你不歇息吗?”
墨熄摇了摇头,并不瞧他,而是站在离床最远的地方,说道,“我再出去走走。”
顾茫心知墨熄心情不太好,于是坐在床沿盘腿托腮逗他道:“万一苏姑娘等会儿也出去走走,你撞见了她,该怎么说?”
“还是你觉得苏姑娘比我好看,说是想出去走走,其实是想再瞧瞧她?”
墨熄严厉道:“你不要胡言乱语。”
顾茫笑了:“那就劳烦师弟乖乖睡觉吧。”
墨熄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和这个家伙共处一室,但是他显然没有想到什么良策,所以他只得脸色铁青地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俯视着床上的顾“师姐”。
顾茫仰着头,无辜状眨眨眼。
墨熄:“…………”
几许沉默,他忽地抬起手,顾茫以为他真打算除却外袍上床来睡觉了,却见墨熄修长的手指尖在半空中一转,“咔哒”两声干脆利落地解去了床边钩扣,双手一边一个拉住帷帐。
“哗”地一扯,月白色床幔瞬间关得严丝合缝。
墨熄冷冰冰的声音从还在簌簌飘摆的帐外传进来:“躺下。”
“哦……”顾茫还有些没缓过神,愣了一会儿才试探着伸手去拉帘子,想探出个脑袋来看看不听话的后果会是如何。
结果手才刚触上帘子,就被墨熄隔着帘布给制住了。
“干什么?”
这小师弟虽然年轻得要死,甚至可以说是稚嫩,但力气却已经大的有些骇人。顾茫手指差点没给他折了,而墨熄对此却毫无自觉。
顾茫颤巍巍地:“……没干什么,我就看你一眼,咱们有话好说,你先放手好不好?”
墨熄剑眉怒竖道:“你还不睡?还要闹?”
“大哥,我只是想逗你玩玩,谁要招惹你啊,你老人家能不能松手,别再掰啦,再掰我叫啦。”
这一下算是踩偏了,墨公子最恨被人要挟,一听反而来了火气,手上的力道更狠了。顾茫也毫不示弱,言出必行,当即没脸没皮地扯着嗓子喊道:“相公……疼……啊!你疼死我了……啊,啊啊……”
这喊声沙哑性感,柔软曲折,令人遐想连篇。这还了得,墨熄像被烫着似的,蓦地松开了顾茫的手。
他一下挥开帷帐,逆着烛光的,是一张又怒又尬的俊脸,还没等顾茫说出第二句话,墨熄已猛然将他推抵在床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茫诚恳道:“逗你玩。”
墨公子因含怒过盛,胸膛起伏着,盯着身下的那个混球,每个字都像是后槽牙咯吱咯吱磨出来的:“你老实给我睡觉,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要是再招惹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过了好一会儿,墨熄等他乖了,一双澄澈的黑眼睛老实巴交地望着自己似乎是在保证“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才松开捂着顾茫的手,顾茫脸颊上都被他掐出了红印,喘了好几口气,而后转动湿润的眼珠,颇为无言地瞧着撑在自己上方的那位公子爷,叹气道:“师弟……你以后教训我,能不能换个地方,咱们至少别这个姿势在床上?”
墨熄微怔之下,蓦地意识到自己竟一时恼怒把人抵在了床上,此时顾茫墨发散了一席,周遭幔帐拂动,满室尽是暧昧旖旎。
“……”墨熄倏地起身,那双目光游离在茫茫夜色里的眼睛闪着明暗不定的幽泽。看他那模样,如果不是情况不准许,顾茫丝毫不怀疑这位公子爷会把自己按在墙上锤爆。
半晌,墨熄忽地抬手重新把罗帷狠狠拉上。帘幕簌簌,帐外传来他低沉的嗓音,生硬道:“抱歉。”
不是吧,这么认真的么?
顾茫在帐子里盘腿坐起来,有些失笑。
又过一会儿,墨熄在外头说:“但我……最恨便是人不自重,请师姐见谅,休再如此胡闹。”
顾茫哼哼唧唧地:“不敢了,我不可想再被人按在床上指教。”
“还顺带捏伤了我的手指。”
“……你也可以捏伤我的手指。”
这倒是很公平,可是正常人不都应该说“疼不疼,我有药”或者“对不起,我看看”,再不济也该是“真的吗?还好吗?”——“你也可以捏伤我的手指”这是什么暴戾的思考方式?
顾茫忙道:“算了算了,不用不用。我睡了,你也休息吧。”
一觉安稳,直到拂晓时分,顾茫才从梦寐中醒来,他轻轻撩开一角罗帐,发觉墨熄竟未安卧,而是在桌边坐着。
其时晨曦已露,初阳照在墨熄清丽的脸庞上,少年人的五官已是那样棱角冷硬分明,可睫毛却像花蕊般柔嫩纤长,墨熄的头颅一沉一沉地往下倾着,显是竭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却终究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顾茫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贵族出身的小师弟。
温暖的阳光一点点洒进来,倾照到屋内。
他们屋内的那盏油灯已经尽职地燃了一夜,此时终于烧至尾梢,陡然爆出几簇绚烂的火花,无声熄灭了。
用过早饭后,他们与苏巧辞别。临走时,苏姑娘又再三叮嘱他们千万别往土地庙去,并赠了他们一把纸伞:“这几天的日头毒,傍晚又总爱下暴雨,你们带着这个,或许用得着。”又冲墨熄笑了笑,“就当我还墨公子那罐疗伤药的人情。”
两人谢过了,走在青石小巷中,顾茫打量着那把纸伞,撑开端详着伞面,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由衷赞叹道:“画的真好看,苏姑娘的手也太巧了。”
墨熄看了一眼,但见伞面上彩墨熠熠生辉,细心绘着青岱河川,楼台阡陌,确是一副歌舞升平的锦绣江山图。想不到一个身处贫瘠偏村的绣娘心中竟有如此壮阔河山,不禁也很是意外。
“这么好看的伞,就算是下雨了我也舍不得撑。我头先还以为她只拿一把普通的给我们,这个哪里敢收?”顾茫递给墨熄,“放进乾坤囊保存起来吧,等土地庙的事情了解了,我们再去还给她。”
墨熄点了点头,将罗伞收好,两人并肩往城郊的土地庙行去。
到了庙外,他们看见了苏姑娘所说的“收拜神礼的”,原来是堵在庙院入口的四个镇民,三大一小,他们一个收参神礼金,一个在卖高香,一个在卖桃木姻缘符,至于最后那个小娃子,居然是杵在那边讨饭的。这四个人都卯足了气力,正大声吆喝着——
收门槛钱的那个嚷嚷:“千金难求天伦乐,入门解囊结善缘。”
卖香的那个大喊:“凡心难寄九重天,一缕清香拜佛前。”
卖姻缘符的则唱道:“两情难得深如许,金风玉露生华莲。”
小要饭的就比较淳朴了,他涎着脸,拄着破竹杖,敲着碗脆生生道:“各位干爹干妈,给点赏吧!”
顾茫和墨熄往大门口走,这四个人就和闻到了花蜜的蜂似的更来劲了,其中以小要饭最为卖力,抻着脖子讨好道:“老爷夫人,公子小姐,干爹干妈,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儿孙满堂。”说着巴结地高举破碗,无限渴望道:
“做做好事,赏点小钱,土地爷爷看在眼里头,二位一定早生贵子!”
墨熄莫名其妙就成了老爷夫人公子小姐干爹干妈,还要被祝愿和顾茫生孩子,脸色自然不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