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求啊,他跪在金銮殿上满身血污满脸泥水地求着。
给他们一个名字吧。
所有的罪责我一个人来扛。
给他们一个墓碑吧。
战败盖因将不才,非兵之罪。
求求你……求求你们……
但是君上没有答允,满殿的看客只馈给了他的悲伤一丝冷笑。这个贫贱的霸王终于唱到了垓下,四面楚歌无颜过江与刘邦们又有什么关系?恨不能赐他一柄剑,眼睛泛着红光恨不能让他立刻引颈就死!
他死了,他们的心才安定。
才能确信这百年内都不会有哪个奴隶能再翻了天,骑到老阶级主的头上。
有的人甚至在心中暗自狂喜,简直想为陆展星的失策而欢呼振臂——若非此战之失,他们想整治顾茫和他的奴籍军队,又哪有这么容易?
这一败来得太及时。
“不立碑,不国葬。副帅陆展星秋后问斩,撤主帅顾茫军衔职位。军队残部暂行羁押,以免暴动。”
这就是君上给那一役最后的审判与处置。
沙场风云万千,其实并无百战不殆的战神,但是慕容怜可以败、岳辰晴可以败、墨熄可以败,因为他们都是与王权站在一处的人,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
唯独顾茫不可以。
只要倒下了一次,权贵们就会一拥而上,踩得他再也无法站立,再也不能抬头。
所以君上说的没错。
“你的命都是孤给的,你有今日已是先君圣恩,你以为你的命就能替这个一败涂地的军队换来一场体面的安葬吗?”冷酷的嗓音自九阶高座上飘落,成了压垮顾茫的最后一根稻草,“你无权与孤相谈。”
于是这场朝堂争辩,这顾茫的最后一搏,唯一请求,也被君上无情地驳回了。顾茫最终没有能够兑现诺言,他的死人们得不到铭记,他的活人们被羁押留看,他的兄弟尸首分离,曝于东市三日三夜。
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墨熄当时并不在帝都,而当他后来捧着史镜,终于瞧见了这段往事,瞧见顾茫磕得满头是血,瞧见顾茫哭着跪地蜷缩,瞧见顾茫从饱含希望到绝望,从激烈驳斥到失神无言……当他看到这些过去的时候,顾茫已经走了,一切已成了定局。
或许是因为执念太深。
那么多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墨熄都会梦到这一幕,梦到顾茫恸嚎着撕心裂肺地以头抢地,满殿文武讥嘲的脸,君上无情的宣判落下。
而在墨熄的幻梦里,自己往往是在朝堂上的,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想,要是当时他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又或者,如果他回城之后,能够及时发现顾茫萌生的反意,一切会不会还能挽回。
他那时候毕竟太傻了,他自前线归来,分明看到了顾茫的堕落,看到了顾茫的伤心,但顾茫那时候游手好闲的,一副就此颓丧度日的模样,所以他一直都在担心顾茫的一蹶不振,却唯独没有想过顾茫竟然会叛。
他根本没有想过顾茫能叛。
顾茫一路皆为他的神祇,而他当时还很年轻,不知神祇终有一日也是会崩溃的,也会坍塌。是他把顾茫看得太过不可摧折,所以竟不敢信那个正直的、热烈的、笑嘻嘻的师兄,那个好像什么也击不跨,遇到再多困苦都能扛过去的顾帅,这一次是真的心死了。
碎成了渣,碾成了粉,再也回不来。
“其实你离开邦国,我本也无话可说。”墨熄道,“但是九州二十八国,你为什么偏偏要往最黑的地方去。”
顾茫没有立刻吭声,过了良久,他才低声喃喃:“……我不知道。”
他听完了墨熄的叙述,却没有办法很好地与故事里的自己共情。他头脑很乱,他多少能明白自己当年的绝望与动机,但就像墨熄所说的,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偏要往燎国走。
去燎国,能做什么?就算让他自己揣测自己,他也只能想到是为了复仇。
只有燎国能替他复仇,只有在燎国出人头地,他才能报复曾经欺辱漠视过他的君上。
可是这样的话,他便真的如墨熄所说,是个宁愿见到更多鲜血,也要为自己的理想与仇恨而搏的人。
顾茫几乎是有些混乱地把自己的头颅深埋到掌心里,手指揪着自己的头发,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我也想不出。顾茫,你有你的兄弟义气,千金一诺,我也有我的。”墨熄说,“既然你选择了复仇,那么我与你,你与重华,就注定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顾茫不吭声了,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透过指缝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砖地。
“今日多喝两剂宁心药吧。”最后墨熄起身道,“君上不会希望你记起太多关于叛变当时的细节,你想多活些日子,就别再去想这件事情。”
第74章 衣美人
既然墨熄都这么说了, 顾茫也就尽力不再去回想叛变前夕的一些细节。
有些事情确实是这样,除了揭开谜底一瞬间的痛快, 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怅然。他想好好过几天日子,还是听话为上。
春猎过后,墨熄开始变得忙碌,案牍缠身, 朝夕颠倒, 胃口也越来越不好。
李管家见他废寝忘食,只得命厨房把菜做好了拿食盒子装了送到他书桌前, 但即使这样,墨熄仍是时常忘了用膳,或者等他自宗卷中抬头时,金鸦已沉, 饭食已凉。
李微不禁唉声叹气:“每年一到这时候就是这样,劝又劝不得,说又说不动, 成天冷饭冷茶喝着, 铁打的胃也扛不住,作孽啊。”
事实证明李管家是个乌鸦嘴,他抱怨完的第二天,墨熄就因为饮食不调又太过忙碌而得了病。
别看墨熄铁血杀伐, 只有羲和府的佣人才知道这货一旦病了会有多难伺候。他虽然一不娇弱, 二不麻烦人,三不喜欢把病看得有多要紧, 但他有个比以上三条更致命的症结——
挑。
他起居如常,照例朝会,照例批卷,但因为身体不适,脾气会比平日更不好惹,对待事物也会比平日更加挑。
墨熄胃疾犯后,李微去姜药师府上开药,姜药师破口大骂:“又病了?又是胃病?他从十四五岁就在我这里看胃病,我辛辛苦苦给他医好了,他倒痛快,每年军务忙起来的时候就又开始三餐不顾,顿顿冷食,他这样下去干脆直接升仙算了,他不嫌难受我还嫌他砸我招牌!滚!!!”
李微只得满头冒汗点头喏喏,好不容易从姜药师的骂声里讨来了药贴,又被药师勒令:“看紧你家主上,让他有饭趁热吃,饭前一碗汤,如果不听,以后别来姜府看病了,真他妈丢人!”
于是李微就开始让厨房每天给墨熄炖汤养胃。
这时候墨熄的挑剔毛病就显出来了——
第一天,厨房炖了萝卜仔排汤,墨熄不喝:“太油了。”
第二天,厨房改炖了鸽子汤,墨熄不喝:“有怪味。”
第三天,厨房又炖了猪肝菠菜汤,墨熄不喝:“看到内脏就恶心。”
……
到了第七天。
李微捧着煲了草菇松茸鸡汤的瓦罐,垂头丧气地从羲和君书房里走出来。陪同前来的厨子师傅忐忑不安道:“怎么样?”
“一口没碰,专心看沙盘呢。”李微翻了个白眼,“说闻到炖鸡的味儿就不舒服,没胃口。”
厨子冒着虚汗,面色溏白,很是委屈:“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主上再这么下去,胃口只会越来越差。姜药师不也说了,他这胃,三分靠药,七分靠养啊。”
李微叹气道:“唉,可不是么。”
墨熄这几日确实胃口渐差,可他倒也不甚在意,反正对他而言,哪怕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馍饼,只要还能吃,冷的热的都是一样的。熬完这一阵子忙碌再调理也不迟。
李微和厨子站在廊下唉声叹气的时候,顾茫恰巧带着黑狗饭兜,兜着衣袖经过院子,他瞧见两人愁眉不展,于是好心过来问:“你们怎么了?”
厨子白了他一眼:“你柴劈完了吗?没劈完回去劈去,别多管闲事。”
顾茫道:“劈完了。”
厨子还想说什么,李微忽然想到顾茫的手艺似乎并不差,之前几次下厨,墨熄嘴上虽然毫无褒赞,但每一样菜肴都是吃干净的。
事已至此,不若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李微把墨熄的情况大致地跟顾茫说了一遍。
“啊……”顾茫听完之后,望书房望了一眼,“难怪他最近连脸都瘦了一圈。”
又低头对大黑狗道:“饭兜,他快要没你胖了。”
饭兜汪汪两声,似乎对这个比较颇为不满。
李微叹道:“唉,咱们好话歹话全说了个遍,山珍海味也都做齐了,无奈主上就是胃口不开,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思。”说到最后,瞅着顾茫的脸,“要不换你试试?”
“这家伙?”厨子插话,一脸的嫌弃,“这家伙能做什么。”
顾茫却点了点头道:“他也不能一直就这么饿着,那就换我试试吧。”
顾茫打算做鱼,需要最肥美的鲜鱼,李微便指点他说,东郊有一处桃花湖,不但灵力丰沛适宜修炼,而且蕴养出的鱼也十分鲜嫩肥美。
于是这天下午,顾茫就提着笭箵,背着网兜,带着黑狗,去城郊捞鱼。
桃花湖并不难找,顾茫到后,发现此处十分幽僻宁静,由于灵脉流淌生生不息,终年桃花飘飞,染得天地间尽是绯霞云色。桃花湖虽不大,但湖心山石错落,遮蔽良多,周遭还修葺着一些亭台水廊,风一吹,落英拂阶。
顾茫道:“是个好地方,难怪李微说适合洗澡。”
说着转头问饭兜:“饭兜,你要不要洗一个?”
饭兜兴奋地直摇尾巴,撒开丫子便如离弦之箭朝着湖里冲去。
此时还是暮春,未至夏日,但艳阳高照时天气仍然很热。顾茫为了不让人瞧见自己的模样,原本是披着帽兜的,不过左右看湖边没人,穿着斗篷下水捞鱼又不方便,于是将鞋袜和斗篷一并脱了,卷起裤腿涉入清洌的湖水中。
“汪!!”饭兜激动地大叫一声,在浅滩处绕着顾茫撒泼打滚,将水花甩得到处都是。
顾茫竖起手指贴在唇边,警告他:“乖,给可怜的墨熄公主捉鱼吃。”
饭兜又汪地吠叫,哒哒哒跑得更欢了,把浅滩的鱼尽数逼入深水。
顾茫:“……”
“汪汪汪!!!”
“你再闹,信不信我把你炖成狗肉汤。”
果然温柔不行,和记忆里的自己一样来硬的,饭兜便乖了,“呜——”地一声夹着尾巴,战战兢兢上了岸。而后猛力地甩去了自己身上的水珠儿,坐在湖滩吐着舌头晒着太阳,绿豆小狗眼来回盯着顾茫看。
顾茫这段时日功夫拾回来不少,虽然灵力是回不到巅峰了,不过身法却已然较初时高了很多,不一会儿就捞了三条又肥又壮的草鱼。
不过草鱼虽大,却不是烹菜的最佳肉质,顾茫想了想,便举着网兜绕过几座嶙峋高耸的湖中山石,往桃花潭的另外几处寻觅。他有时候脑子很好使,有时候又很呆滞,譬如这会儿,他的头脑便又有些蠢笨,一路涉水,一路喊道:
“鱼,快来鱼。”
大老远的鱼听到动静都跑没影了。
顾茫拂开石崖垂落的碧藤,刚转过一个拐角:“鱼,快来——”
“谁?!”
陡然一个昆山碎玉般的嗓音响起,音色磁性好听,却饱含狠戾威胁。
顾茫吓了一跳,本能地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得金光一闪,一道法咒在他膝前几寸远的水面上炸开,猛地惊起巨浪水幕,水影模糊中,一个白色的影子翩然掠上了湖中帘洞。
玉珠飞溅,水帘湍急,好不容易那法咒激起的水柱才止歇平息,顾茫连连呛咳,却听那人清冷森然道:“抬头。”
顾茫又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水,这才眯着眼睛举目望去——依照他恢复的记忆来推断,一般这种在桃花深处沐浴被人偷看会恼羞成怒的大抵都是些绝色美人。而顾茫骨子里又很有些怜香惜玉,于是他忙道:“抱歉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捉——”
“鱼”还没说出口,就见得凌空一道水练袭来,二话不说重重扇在了顾茫脸上。
顾茫猝不及防,直接被那“美人”的惊人力道隔空扇得栽进水里,连喝了几口湖水,这才踉跄地爬起。
美人嗓音冰寒彻骨,“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顾茫心道我倒是想看,但是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别看比较好。
随即又想:不对,是你邀请我看的,我不看反而显得我心虚。
最后才想:咦?这个声音怎么……
有点耳熟???
他扶着湿滑的岩壁,和饭兜似的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睁开透蓝的眼睛向帘洞的大青石上望去。
顾茫:“…………”
美人确实是美人,可惜是个男的。
……还是他见过的。
是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有着和墨熄一样的毛病,泡澡不爱把衣服脱光,都爱披着件浴袍下水。这时候他已经往自己湿冷的浴袍外又披了件白衣,一双漆黑剑眉之下,凤目微微下睨,眸色比桃花潭的水瞧来更冷。
“……”顾茫沉默一会儿,拱手道,“抱歉大哥,打扰了。”
慕容楚衣冷冷道:“你站住。”
“……大哥还有什么指教吗?”
慕容楚衣抬手一点自己的衣衫,细长白皙的手指尖燃起一簇火光,在那光芒映照之下,他的湿衣一下便被烘干。慕容楚衣往石洞的一块青石上坐落,抬眸瞥了顾茫一眼,说道:“过来。”
“大家都是男子,看一看也不会吃亏。”顾茫颤巍巍地,“要是你不乐意,那要不……要不……”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顾茫试探道:“那要不我也脱了给你看?”
慕容楚衣凤目一瞪,说道:“谁要看你?过来。”
顾茫只得过去了,他没有慕容楚衣那么好的轻功,只得手脚并用爬上那个有点高又有点滑的高台,期间滑下来了两三次,这才狼狈不堪地蹭了上去,而慕容楚衣始终没有来拉他一把。
上了石台,走到慕容楚衣身边,离得近了顾茫才发现慕容楚衣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不禁一愣。
“你怎么了?”
慕容楚衣闭了闭眼睛,说道:“你,去趟姜府。”
顾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去姜府干嘛?”
“问姜拂黎要一味‘镇心草’。回来交给我。”
这人连“请”和“行不行”都没加,以至于顾茫一时以为是自己的分内之务,哦了一声便转身要走,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道:“不对呀,为什么要我做这件事?”
慕容楚衣道:“因为你正好路过。”
这话说的,跟话本上那些神经老道士似的,逮着一个少侠就说“小友你我有缘你跟我回山修行去吧”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拽上就走。
顾茫不乐意了:“我又不欠你的,你刚刚还打我,我干嘛要给你帮忙。”
慕容楚衣指尖光泽一动,神情狠戾,似乎又有什么毫不容情的招式要使出,冷然瞪着顾茫道:“你去是不去?
顾茫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啊,你怎么了?”
不等他说完,慕容楚衣指尖的光芒便熄了,他低头以袖掩口,竟咳出细细的血沫来。
顾茫惊道:“你生病了?”
慕容楚衣还要再做强势之态,但他尚未出声,就蓦地呛出一大口黑血,哑声道:“我…我在这里修炼一事…”顿了顿,他缓了口气,眼中闪着固执的光泽,“切不可……不可告诉岳府……”
“不告诉岳府?”
慕容楚衣明明已经这么虚弱了,神情姿态竟依旧能如此锋锐,他咬牙道:“绝不,能说。”
“……”
“你答应我。”
顾茫大抵是被这人的气场震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慕容楚衣得了他的应允后,就像是绷到极致的弓弦,答允入耳,心力蓦散,他阖目倒在了湿冷的青石岸面,竟昏了过去。
“……”顾茫呆呆地瞧着他,半晌弯腰,戳了戳慕容楚衣的脸颊,但见那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庞冷得犹如玉石,说不出的骇人又可怜。
顾茫喉咙咽了咽,有些紧张:“我去给你找药就是了,你,你别说晕就晕啊兄弟。”
第75章 始之欲
“镇心草?”
药师府内, 姜拂黎搁下手中书卷,抬起杏目, 来回审视着还背着鱼篓,浑身湿淋淋的顾茫:“你替谁要的?墨熄还是慕容怜?”
“是慕容……”楚衣两个字还没出口,想到对方失去意识前对自己的要求,顾茫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既然点头了, 那就要按答应的来做,于是改口道, “就不告诉你。”
姜拂黎微微眯起眼睛:“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知道。治病的。”
“是可以治病,但也可以害人。”姜拂黎说,“镇心草是半魔半凡的花种,虽有麻痹镇痛之效, 但毒性亦不可小觑。这花在我库房里堆积如山,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给你也无所谓, 不过……”
顾茫举手道:“我保证不拿它下毒。”
姜拂黎冷笑一声:“下毒?如今我就在重华, 你要是敢在我眼皮底下整什么幺蛾子,我敬你是条汉子。”
顾茫奇道:“那你不过什么?”
“不过你问我要镇心草一事,我会告知你的主上羲和君。”
顾茫盘算一番,心道慕容楚衣此刻昏着, 性命要紧, 等他把人救活了,再将这一节与慕容楚衣讲清楚就好。
于是满口答应了, 跟着姜拂黎去库房取了草药,待姜拂黎煎好,便立刻揣着药壶折返回桃花湖深处,找到了还躺在那里的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看起来非常虚弱,清俊的脸庞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肌肤摸上去都是冰冰凉的。顾茫把他半抱起来,拧开壶嘴,一点一点地将药汁灌到慕容楚衣口中。
这过程可太不容易了,慕容楚衣虽无意识,但却会时不时地咳嗽,药汁喝了一半呛了一半,还蹙着眉头喃喃着些什么。
顾茫听到他一会儿在唤姐姐,一会儿又在念岳辰晴的名字,神情一直都很痛苦。
顾茫虽与他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但终究是心软,于是就顺着摸摸他的头,哄他。
“姐姐……”
顾茫就道:“姐姐在,乖啊,乖。”
慕容楚衣道:“辰晴……”
顾茫就道:“是是是,我就是那只小白鸟,四舅乖啊,来,还有一点药都喝完吧。”
到了最后慕容楚衣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像是困在某种梦魇之中,他一把攥住了顾茫的衣袖,眼珠在合拢的眼皮底下不安地转动着,长睫毛像黑凤蝶的蝶翼,不住颤抖。
“不……不要……”
“什么?”
“你……”慕容楚衣的整只手都在痉挛,修颀秀长的手背筋络暴起,“你这个畜生……你怎么可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