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罗眼儿弯弯地一乐,又朝他一福:“多谢大王。”
他拉长着脸伸手到袖中取出一个琉璃瓶递给她,冷道:“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竟是那日他们在相国寺看见的大食国蔷薇水。蕙罗惊讶不已:“大王为何买这个?”
“那天见你那么喜欢,捧着不松手,就想给你买了算了。但我出宫一向是和邓铎走,钱大多由他带着,我身上的很少,那天也不够钱买这个…回宫后很难再出去,前日就让邓铎帮我跑了一趟,买了回来。”赵似见蕙罗只是睁大眼睛看,并不接琉璃瓶,就直接抓她的手把瓶子塞给她,“快收好,这两日我天天带着,真坠手,这香味还这么浓这么娘,十哥闻见,还被他笑了…”
蕙罗很意外:“大王也随身带着?”
“唔,”赵似含糊承认,低声道,“谁知道什么时候能遇见你…”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傍晚,他的话却似瞬间拨开了暮色雾霭,拉她重沐杨柳薰风,三春暖阳。然而蕙罗还是掩饰了此际的感动,克制对蔷薇水的喜爱,将琉璃瓶退还给赵似:“这礼物太贵重,不是我有福能领受之物,大王还是收回去,以后给适合的人罢。”
“对我来说物品没有贵不贵,只有值不值得。”赵似道,“钱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蕙罗摆首:“只有大王这样天生无忧衣食的贵人才觉得钱微不足道。这一瓶蔷薇水,对我们司饰内人来说,要积攒一年的俸禄才能买。在宫中辛苦十年,也不过能买十瓶而已。大王赠予一瓶,我若无功受禄,于心不安,也怕会消我一年福泽。我虽喜欢,但希望能用自己的钱买,又或者,自己做出来…总之谢大王赏赐,但请恕奴家无福消受。”
“这一瓶,来之不易。”赵似不接她递回的蔷薇水,仍试图说服她接受,“那位大食国商人已经不在相国寺贩售了,邓铎就跑遍了东京城内的香药铺,一家家询问,才打听到他暂居之处,又找了许久才找到他,买下这瓶。你若不接受,他这些辛劳,都成无用功了。”
蕙罗愈发摆手:“那我更不能收。你为送我这个让他如此奔波,恐怕他和旁人都会认为,大王是重色轻…”
“友”字尚未出口,蕙罗已意识到“色”用在自己身上不妥,果然赵似立即抓住了她这脱口而出的字眼,嘀咕道:“你又没有色…在我眼中,你和墨本法书一样,是黑白的…”
话音未落,他一瞥蕙罗迅速变黑的脸,呵呵地笑开,自己躲闪到一侧。
蕙罗又好气又好笑,问:“大王躲什么?”
赵似道:“我怕你又放蜜蜂蛰我。”
蕙罗笑道:“原来大王知道。”
“当然,”赵似道,“那天我回头想想就明白了,我说你不美你不高兴罢…以后我不会再说了。”
蕙罗叹了叹气:“其实,也无妨,大王没说错呀…”
她垂目须臾,又抬头含笑对赵似道:“说起来,我应该多谢大王。是大王反复提醒我,我不美这一事实。所以我会正视自己,告诉自己,别轻浮,别轻狂,别心存妄念,把希望寄托在贵人的提携上。如果我对这点认识不清,也许就会心存侥幸,接受不该接受的东西,对自己无能力把握之物怀非分之想,受一时诱惑,而坠入无边苦海。所以,我很满意现在的处境,不接受贵人的馈赠和照拂,也能过自己的日子,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有一天出宫,也不至于饿死。”
言罢,她把琉璃瓶塞回赵似手中,然后举手加额,郑重向他行了手拜礼。
赵似状甚迷惘,但未再坚持,在她行礼后欠身虚扶,把蔷薇水收回袖中,与蕙罗道别离去。
蕙罗待他走远,转身欲进蜂房,却见门自内开了,一位戴帷帽的女子从中走出,从容不迫地摘下帷帽,朝蕙罗盈盈一笑。
蕙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里只是暗暗叫苦,适才与赵似的话只怕已全被她听见…呆立片刻才回神施礼:“元符皇后万福。”
刘清菁微笑道:“此处不比殿堂,不必拘礼。”
蕙罗道谢后,拘谨地低首侍立,忽见刘清菁手中提着一小桶,里面有新割的蜂蜜。忙上前接过来,讶然问:“娘娘会割蜂蜜?”
刘清菁道:“会,炼蜜、配制香药都可以自己做,也许功底不如你,但平常自己阁中用,也差不多够了。”
蕙罗轻声道:“娘娘聪慧,香道之事自然信手拈来。只是割蜜这等粗活,娘娘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自己做?”
“今日是闲的,在阁中觉得闷,悄悄跑出来透透气。”刘清菁笑道,“不过我小时候,这种粗活可做过不少。”
“娘娘做过司饰内人?”蕙罗不免有些好奇。
刘清菁摆首:“不是。我出身寒微,很小的时候就被抱入宫,做了一位娘子的养女,但她养了一段时间觉得烦,就把我送给别的娘子。就这样,我在娘子之间被转手好几次,说是养女,其实就像个猫儿狗儿一样,不顺主子的意了就会被扔掉。所以我稍大点就拼命学艺,歌舞、音律、香道、茶道,只要能找到师傅教的我都学,学好了给养母效劳,只求能在她们屋檐下多呆一会儿。”
这段自述的内容完全是蕙罗闻所未闻的。以前听见别人提起刘清菁,从来都只说她怎么美艳冠j□j,怎么骄横跋扈,怎么斗败孟皇后取而代之,却从未听说她还有如此不愉快的童年经历。
“你呢?你几岁入宫的?一来就进了尚服局么?”刘清菁问。
蕙罗如实答:“我五岁入宫,一直在尚服局学艺。”
刘清菁点点头:“那时候,你这样的六尚小内人是我最羡慕的,至少生活稳定,知道自己该学什么,以后走什么样的路。而我呢,只觉得前途茫茫,凡是出现在面前的,就什么都抓,什么都想把握。明里暗里,偷师学艺的事做过不少,养蜂割蜜也是那时学的,为的也是学香道,制香药。为此,也吃过不少苦头,受冷眼,捱打骂是常有的事,直到遇见先帝,做了他的御侍…”
蕙罗低首道:“娘娘苦尽甘来,也多亏多年历练,才有如今荣华。”
刘清菁道:“不错,没有白吃的苦头,没有白受的磨难。小时候学的那些技艺,后来全派上用场了。多年在别人眼风下讨生活,也练就了我看人的眼光。”
她轻轻托起蕙罗的脸,端详半晌,微笑道:“你资质挺好,人也聪明,可惜容貌上吃了点亏,若再美上两三分,再历练历练,也可做出一番大事业。”
蕙罗低眉道:“奴婢朴陋愚笨,娘娘谬赞,实不敢当。”
刘清菁一哂,放开她,戴上帷帽,边走边道:“走罢。我无端听你和十二哥说了半天知心话,怪不好意思的,所以也说点自己的事给你听。今日之事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经此一事,蕙罗夜间辗转难眠,频频叹气。香积听见,不免询问。蕙罗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把赵似宫外救她,二人同游汴京,以及今日之事告诉了香积,只略过赵佶一吻那段不提。
香积听得瞠目结舌。蕙罗忧心忡忡地问她:“你说,元符皇后会将此事泄露出去么?”
“她既然说了会保密,应该不会告诉别人罢。”香积道,“不过我想知道的是,十二大王为什么会送蔷薇水给你…莫不是喜欢你?”
蕙罗嘟嘴道:“喜欢什么呀…他经常当着我面说我不美。”
香积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蕙罗,显然是同意赵似的观点,默默无语了。
蕙罗却又有点不甘心,想起刘清菁往日教导的话,拉拉香积的衣袖,问:“你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是我和十二大王都有,而且我有的也许还比他多的?”
香积认真地思考片刻,给出一个答案:“傻气?”
第51章 偷欢
三月三日上巳节,大宋民间有踏青春游的风俗,往年皇帝也会带宫眷游幸琼林苑、玉津园等皇家园林,今年因国丧之故,赵佶取消游幸,只召集女眷及部分宫人,在后苑瑶津池水榭品尝福建新运至京中的龙凤团茶。
向太后在佛阁诵经,朱太妃自先帝驾崩后就闭阁不出,倒是元符皇后刘清菁在赵佶邀请下带着蕙罗与安如茵等款款而至。
寒暄之后赵佶貌似随意地问了刘清菁一句:“先前嫂嫂挑的香炉,如今用得可好?”
“甚好,”刘清菁含笑道,“整日炷着衙香。”
赵佶眼澜暗敛,微微一笑,未再接话,但听刘清菁向怀孕九月的皇后王素绚嘘寒问暖。一侧的郑滢却双眸暗转,目光悄无声息地在刘清菁与赵佶面上迂回一番。
龙凤团茶是精选当年新茶制成的茶饼。细采茶芽,浸泡水中,挑选形状匀整的芽叶蒸青后冷水清洗,继而小榨去水,大榨去汁,再置于瓦盆内兑水研细,入龙凤模压饼并烘干,外盒涂饰金银盛之。龙团、凤团八饼重一斤,品质最佳的小龙团二十饼重一斤,价值黄金二两,实际千金难求,若非皇帝赏赐,外人极少尝到。如今品尝的是今年入贡的第一纲新茶,名为“龙焙贡新”,为最早上品。
赵佶挑了一饼小龙团,交给郑滢请她碾磨。郑滢剔去茶饼外层密封的膏油,先以净纸密裹茶饼捶碎,然后用一银质舟形茶碾细细碾磨。与此同时赵佶注水入黄金汤瓶,置于茶炉上候汤。
少顷郑滢碾好茶末,用蜀东川鹅溪画绢制成的茶罗细细筛过,然后将筛好的细白茶末奉至赵佶面前。赵佶俟汤瓶泉水温度适宜,先提起汤瓶注汤入一绀黑色的建安兔毫盏中,使其发热后加入茶末,再注汤少许,将茶末调至极匀,如融胶状,才又沿着杯盏徐徐添注热水入内,随即持一柄黄金茶匙在盏中环回击拂,指绕腕旋,不疾不徐,状甚悠闲。
茶汤面色鲜白,在他击拂下盏面乳花泛起而浮沫不生,赵佶又轻拂薄引,令那盏面上的白色乳花错落有致,观之宛若疏星淡月,断云微渡,俨然如手绘丹青。
观者纷纷叹服,交口称赞。赵佶含笑称“惭愧”,却怡然有自矜之色,命内臣将茶先分给元符皇后。
刘清菁微微欠身道谢,略饮少许赵佶所点之茶,又微笑道:“官家贵为当今天子,却亲自分茶予妾,妾领此殊荣,于心不安。若官家不觉妾唐突,妾愿点茶一盏,还奉官家。”
赵佶欣然道:“早闻嫂嫂茶艺精绝,可惜往日未尝得见。今日嫂嫂若肯赐教,我等实乃三生有幸。”
言罢命内臣向刘清菁奉上茶饼与茶具。刘清菁命安如茵助其碾茶,自己亦如赵佶般注水候汤,熁盏注汤调茶末手势与赵佶相似,但持茶匙击拂时轻重缓急颇有异处,柔荑提匙,素手运腕,起落不定,若蝶舞花间,时歇时飞,姿势优美之极。
而更妙的是她腕下茶汤乳花,时而如乱云飞渡,时而如寒江照影。她持匙如运笔,引动茶纹水脉,舞出铁画银钩,少顷稍稍一停,但见盏面有一幅画面呈现,竟是一只翩翩展翅的飞燕。
赵佶原是坐于主席静观,此刻听刘清菁周围人齐声惊叹,立即起身走至近处低首细看,旋即亦颔首称赞。
乳花层层消散,飞燕瞬息间幻灭。刘清菁略一笑,又继续运腕击拂,引匙作画,很快又绘出一枝花,状若折枝芙蓉。
赵佶抚掌称妙。芙蓉消去,刘清菁再击乳花,最后牵引茶纹画成的竟如一幅速笔画成的美人图,削肩低首,脉脉回顾,意象有如周昉的簪花仕女图。
刘清菁此刻停手,仪态安闲地把茶匙递给安如茵,然后命蕙罗托起茶盏,奉至赵佶面前。
赵佶目视茶盏,周围海棠凝露,梨花胜雪,桃瓣轻如剪,却都敌不过这一脉稍纵即逝的乳花给他的惊艳。末了他只是摆首叹息:“我今日才知何谓班门弄斧。嫂嫂见笑了。”
刘清菁站起欠身:“今日春风犹带寒意,点茶许久,妾亦有些乏了。官家容妾先行告退。”
赵佶一揖相送,她迤迤然转身,含笑离去。
茶叙后众人相继散去。皇后回寝阁歇息,郑滢去佛阁陪太后诵经,赵佶甚感无趣,信步于后苑,行至海棠花树下,见王湲正与孙小鸾在前方不远处相对蹴鞠。两个美人儿手牵缃裙,玉笋尖尖,略显笨拙地把球踢来踢去,兴致倒颇高,直踢得翠翘摇曳,两袖飘飘,彩球旋舞间她们不时迎着春风笑,声如银铃,颇为动人。
赵佶顿时兴起,快步过去从王湲脚下拨过球来,挑至膝上颠数下,再伸臂折膝,连耍绝招:金丝缠腕、白猿献果、独龙戏珠、二郎挑山都展示了一遍,最后猛踢球至上空,他旋即上前一步,屈左膝,绷直右腿,回首看球,待球落下,用右足把球再次踢起,迅速撤身还原,把球稳稳地接在手中,漂亮地完成了最后一招——倒踢紫金冠。
二女抚掌叫好。赵佶笑吟吟地把球递给孙小鸾,再对王湲道:“阿湲姐姐好雅兴。”
“这哪是什么雅兴…”王湲叹道:“我如今在圣瑞宫服侍太妃,她也不给我好脸色看,诸事挑剔,我郁闷之极。好在阿滢把小鸾派来帮我,这两天倒是省心不少,今日早早地把活干完了,我们才得空出来踢了会儿球。”
她一壁说一壁引袖拭颌下香汗,蹴鞠热身后面颊和她嘟着的唇都呈娇艳嫣红色,汗珠融了胭脂,点拭之下亦在浅色衣袖上印下斑斑红痕,美如桃瓣。
赵佶看得心动,为她拈去飘于她发际的半朵海棠花,微笑道:“日前我新谱一支曲子,正想请姐姐唱给我听听呢。姐姐如今既有闲,何不随我去迩英阁,我们就音律之事切磋一番?”
王湲爽快应承。赵佶又含笑问孙小鸾:“孙内人同去么?”
孙小鸾面有喜色,正待答应,王湲却抢先答道:“她稍后在圣瑞宫还有事做做,不去了。”旋即目示小鸾,“你先回去罢,把太妃今日吩咐的都做了。”
孙小鸾不怿,却也只能答应,悻悻退后。王湲遂随赵佶往迩英阁去了。
孙小鸾朝圣瑞宫方面缓行几步,遇见一个司饰内人,忽一转念,唤住内人问道:“郑司饰现在何处?”
那内人道:“在太后佛阁。”
孙小鸾别过内人,掉头朝佛阁走去。
迩英阁此日无朝臣入对,赵佶突然驾临,阁中内臣也少。赵佶命他们在阁门外伺候,然后牵王湲手进至阁中。
王湲目光在书架上睃巡,问:“曲谱呢?”
赵佶不答,却从她身后搂住了她。
王湲瞬间明白了,羞红的脸躲避着他的亲吻,手亦在抵挡他对自己身体的侵袭,嗔道:“你骗我,哪有曲谱!”
赵佶轻笑,在她耳边私语道:“曲子早已谱好,只待姐姐吟唱。”
然后猛地拉她转身,俯身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了书案上。
孙小鸾进入佛阁,走到郑滢身边,附耳对她说了一席话。郑滢面色微变,亦压低了声音问细节,孙小鸾又答,郑滢屏息凝眸,状甚严肃,然后看看太后,对孙小鸾摆手,又以指压唇,似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而太后已经留意到了,徐徐抬起眼帘,问:“你们嘀咕什么?”
郑滢陪笑道:“只是尚服局琐事。”
“琐事你们会在佛堂嘀咕半天?”太后蹙眉,命道,“速速禀奏,不得隐瞒。”
孙小鸾迟疑地看郑滢,郑滢微微颔首,孙小鸾遂把王湲随赵佶入迩英阁之事告诉了太后。
太后手拈佛珠,良久不语。然后默默起身,朝迩英阁走去。郑滢亦跟随搀扶,一同前往。
走至阁门前,守门的内臣见状当即向内跑,被太后喝住,命他们立于原地,太后与郑滢继续走到了迩英阁门外。
郑滢欲叩门,太后摆首,缓步走至一侧的窗边,循着窗格缝隙,朝内看去。
但见此刻的赵佶背对窗外,手托着王湲坐于椅中,两人上身衣裳均未除,但王湲跨坐在赵佶腿上,双足环抱他腰,小鞋履着罗袜,小腿以上却是不见纤缕。
王湲正半阖双目在赵佶身上起伏。云鬓蓬松,宝髻斜坠,想是为压抑声音,旁边花架瓶中的牡丹花被她衔了一支在嘴里,是边缘红色,近蕊处洁白的“倒晕檀心”千叶花,花形盛大,与她酡红娇靥、迷离星眸相映,冶艳之极。而她另摘了一朵“九蕊真珠”红牡丹在手,颦眉忍耐间不时撕扯抛撒,落红千瓣,拂了两人一身还满,而她就在这诗书环绕,花落如雨的天地间与那年轻的君王悄然偷欢,经年累月的轻嗔薄怒、爱恨痴怨都化作喉间深锁的低吟浅唱,任他踏歌而行,携她一同坠入那衣香鬓影的修罗道。
第52章 宫词
太后带郑滢转身离去。
赵佶与王湲*之后相携出门,守门内侍禀报赵佶太后来过。王湲一听顿时花容失色,拉着赵佶衣袖连道:“怎生是好?”赵佶搂搂她肩,安慰说:“无妨。”然后凝视前路,把今日之事迅速回想了一遍。
太后一路铁青着脸,不发一言。回到寝阁屏退了其余宫人,方才面对郑滢落下泪来:“迩英阁是他爹爹处理政务的地方,神宗当年坐在那把椅子上细读过多少诗书经籍,批阅过多少章疏奏议,他们竟然能在那胡闹!”
郑滢轻声道:“官家和阿湲相识多年,今日也许只是一时情难自禁,并非有意亵渎迩英阁。”
“你也与官家相识多年,如今还朝夕相处呢,怎么没做出这等丑事?”太后抚着胸口叹息,“唉,官家今年才十九岁,血气方刚,皇后即将临盆,身边也没个正经姬妾,倒也不便苛责,只是那阿湲,怎的如此轻狂,不知羞耻!我原本有意把你和阿湲都给官家做房院,只是好歹得等过了先帝百日之期才便开口,以免落人口实,有碍官家名声。不料阿湲连这几十天都等不了,逮到机会就跟狐媚子一般勾引我儿,真真气死我了!”
郑滢道:“阿湲小孩心性,顾虑不周也是有的,倒不是狐媚之人。”
太后摆首:“你和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还真是事事不如你。以往我是喜欢她单纯,觉得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心无思,但今日之事倒提醒了我,她未必一点心思都没有,心急火燎地勾引官家,不就想压你一头么?”
思忖片刻,太后拉起郑滢的手,温言道:“官家身边没个妥当人终究不成,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这样罢,我两天后就让人传旨,给你加个郡君的名号,即日便可为官家侍寝,不必等过百日了。司饰之职你还照旧兼着,待有一男半女时,再给你进封个好位分。”
郑滢忙跪下推辞,连称“不敢承恩”,太后板起脸道:“我主意已定,不必推辞。”
郑滢遂不再出声,低首默许,须臾,又问:“那阿湲可否同时加封?毕竟她和官家已结缘,若无名无分的,想必她也委屈,官家若再宣召,又是于礼不合。”
“她?”太后嗤笑:“就让她委屈着罢。我会让人盯着她,今日之事不能再有。等你生个皇子,方可让她再侍寝。就她那轻狂样儿,估计也养不出什么稳重的皇子来,也亏她是我阁中旧人,才给她这一恩典,若换作外人,早逐出宫去了。”
郑滢想想,又道:“还有原先帝殿中押班崔小霓,官家以前入福宁殿都是她接引,我见官家对她也是颇为顾念,太后若肯推恩,不如与我一同加封了罢。官家身边多两个侍御者,也是好的。”
“她更不行。”太后决然否定,“她于官家,算是有功,但对先帝而言,就是不忠了,始终德行有亏。何况先帝生前,她就落了个侍疾不周的罪名,我收留她在我宫中,已是加恩宽待了,若再让她做官家房院,难免宫廷内外讥议四起,有心之人再加以演绎,更会坏了大事。”
言罢转视郑滢,目光颇有怜惜之意,语气又柔和了:“你呀,为这人求情,为那人求封赏,却是个不知为自己打算的傻孩子。须知谁先侍奉官家,皇子先生后生,关系大着呢。官家若不是比蔡王大几月…唉,总之,你如今要务,就是服侍好官家,尽快为他开枝散叶,旁人之事,无须多管。”
翌日,元符宫收到了赵佶派人送来的礼品。送礼来的内侍道:“官家听说元符皇后每日焚香,恐元符宫储备不足用,故命臣送来香药若干,以充供给。”
刘清菁正在梳妆,从一节紫竹管中挑了少许含龙脑的透明口脂,对镜点唇,听此禀奏,手势暂停,命蕙罗查看是什么香药,蕙罗稍后回复:“有麝香、甲香、*、灵猫香、白笃耨及各色沉香,此外还有开元宫中香和花蕊夫人衙香等合香。”
刘清菁点罢芳唇,左右细看镜中影,觉得无可挑剔了,方才缓缓笑道:“且回禀官家,多谢官家馈赠,但先帝去年赐我的香药尚有不少,尤其是衙香,一时半会儿是用不完的,官家所赠香药我暂不收了,烦请带回福宁殿。”
蕙罗此日回尚服局后向郑滢汇报元符宫事务,香药出纳及使用情况也在其中,因此把赵佶赠香药,刘清菁拒收之事也说了。郑滢听了点点头,再问蕙罗:“这几日元符皇后可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