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记下了。”李恬乖巧的答应了一句,林雯转头看着她又交待道:“这话本来不该我说,可你是个没人交待的,祝氏怀孕这事,可别往心里去,你年纪太小,若怀上了,那就是真真正正的鬼门关,不如等两年,等身子骨长成再说,五爷那性子满京城谁不知道,你就随他怎么玩去,千万别放心上,有熊嬷嬷她们看着,这庶子庶女的,你只管放心,你是个真正没娘家的,只能自己护好自己,还有,要是听到什么让人赶紧生孩子的混帐话,好好听着,别理就是。”
李恬心里一暖,眼里泛过层热气,忙眨了眨眼睛,将手塞到林雯手里低声道:“姐姐的话我都记下了。”两人慢着脚步,低低说着话儿,也不过眨眼功夫就到了孙老夫人所在的春华阁下。
“恬恬你怎么才来!”两人刚转出来,正站在春华阁台阶上掂脚张望的林珂就一声尖叫扑迎过来,蒋珊一把没拉住林珂,忙拉着冷暖跟着奔迎过去。
林雯蹙着眉头,又气又笑的一把拉住林珂训斥道:“越大越没规矩了!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就这么大呼小叫的,还有,怎么能这么乱叫李郡王妃的名讳?我告诉过你多少回,恬姐儿嫁人了,不能再象从前那样,我那话都是白说了?!”林珂没扑到李恬,反领了姐姐一通教训,一边嬉皮笑脸往外推着林雯的手,一边极其干脆却明显没改的认错道:“知道了知道了,姐姐赶紧去忙!我看的眼睛都酸了才看到恬恬,就是一时失态,我知道了,不能叫恬姐儿,恬恬咱们走,姐姐你去忙,你快去忙你的!我带恬恬去给老祖宗见礼。”
说着,林珂一手往里拉李恬,一手往外推林雯,李恬被林珂拖着,扭头看着林雯笑道:“姐姐去忙吧,阿珂有我,没事儿的。”林雯看着林珂挽着李恬,和蒋珊、冷暖一起往春华阁过去,无奈的摇了摇头,阿珂这样的性子,得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李恬虽来的早,可还有更早的,春华阁内已经到了不少人,李恬慢下脚步,和诸人一一见礼,她一向心细周到,加上现在和从前身份大不相同,更是仔细留心,不肯落人把柄。这一路礼见下来,足足耽误了两刻来钟才上到二楼。
刚上了最后一阶楼梯,就听到了孙老夫人的欢欣的声音:“恬姐儿来了?快过来我瞧瞧!”李恬忙紧走几步上前曲膝见礼,没等曲下去,就被吕嬷嬷扶了起来,孙老夫人笑容温暖:“来,坐这儿,让我瞧瞧。”
李恬侧身坐到孙老夫人身边,孙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笑道:“比从前气色还好,这我就放心了。”
“可不是,李郡王妃越来越好看了,看的我这眼睛想移都移不开,也难怪五爷对郡王妃那样好。”孙老夫人娘家侄儿媳妇、定国公夫人钱氏忙陪笑道,孙老夫人警告般横了她一眼,钱夫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坐在孙老夫人另一边的十二娘叶琴伸手拉了拉李恬的裙子笑道:“你刚进来我就看着你这条裙子眼熟,和孙家九姐姐那条粗一看简直一模一样,就是她那条绣的银丝暗纹,你这条是金丝纹,天衣坊也真是的,你去订裙子,她家没跟你说孙家姐姐订过一样的裙子?!”
旁边紧挨着母亲定国公夫人钱氏站着的孙九娘子脸都绿了,急忙插话道:“哪里一样了?也就是颜色一样,都是天青灰的底子,除了这个,哪儿都不一样!十二妹妹怎么能看成一样呢,一点都不一样!”
叶十二娘扑过去细看李恬的裙子时,林珂这种有热闹一定得凑、没热闹创造热闹也要凑的人,早就凑上去看了李恬的裙子,孙九娘说话的当儿,林珂已经冲过去弯腰稍稍提起些孙九娘的裙子,正把头转来转去的对比,孙九娘一把扯回裙子,边辩解着边往钱夫人身后躲去。
李恬忙叫回林珂道:“阿珂回来,你们两个越大越冒失了。”
“看样子,你们两个小妮子也看上这条裙子了?”孙老夫人解围道:“我告诉你们,你们两个冒冒失失的小妮子穿这样雅致的颜色可一点也不好看,你们两个哪,就是得这样大红大绿的好!倒是九妮子,从前我就说她有几分象恬姐儿的品格儿,她穿这裙子还真是好看,也就比恬姐儿差了一点点。”
“老祖宗夸奖她了,她哪及得上李郡王妃的风仪?一个天一个地呢,她就喜欢这样素淡的颜色,我说过她不知道多少回,照我说,小娘子就是要穿的鲜亮喜庆,她偏不听,前儿天衣坊的婆子来,她订的好些个衣裙,竟全是这样素素淡淡的,我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钱夫人的话又象解释又象夸赞,孙老夫人眼底闪过丝疲倦,伸手拍了拍叶十二娘道:“你们去园子里玩吧,省得闹的我们不得好好说话儿。”
叶十二娘跳起来拍手道:“老祖宗真体贴,正要说呢,那我们去玩了!”叶十二娘跳过去拉了林珂,见李恬坐着没动,忙回一步一把拉过李恬道:“快走,咱们去园子里逛去!”
第二二二章 无心算有心1
“李郡王妃是成了亲的人,哪能跟你们这帮小妮子疯玩。”东阳郡王府世子夫人姚氏急忙上前拦着叶十二娘笑道,叶十二娘楞了下,林珂推了推她,叶十二娘忙转向孙老夫人笑道:“老祖宗发句话吧,咱们请人家是过府赏花逛园子的,又不是来闷坐在这屋里说话的!”
“十二妮子这话说的有理,来,恬姐儿扶我一把,走,咱们也逛园子去!”孙老夫人爽快的笑道,李恬忙扶住孙老夫人一只胳膊,姚夫人急上前扶住孙老夫人另一边,叶十二娘飘开裙子蹲下给孙老夫人穿鞋,一屋子人也都跟着站起来,温国公夫人乔氏笑道:“建安郡王妃还没到呢。”
“她说是受了凉,四哥儿就拘着她在府里歇一天。”孙老夫人笑答道,乔夫人飞快的扫了李恬一眼奉承道:“四爷这是真心疼爱祝郡王妃。”孙老夫人笑着没再答话,钱夫人带着几分得意斜睨了乔夫人一眼,宁国大长公主薨逝后,这温国公府还真是败落的快!
李恬和姚夫人扶着孙老夫人刚下到楼下,刘郡王妃就带着林雯等几个人赶过来,姚夫人往后让了让,刘郡王妃默契接过扶着孙老夫人,一行人穿过道月亮门,就进了繁花似锦的花园。
姚夫人一点点慢着脚步落到后头,和钱夫人一处渐渐落到人群最后,见众人离的远了,钱夫人急切的看向姚夫人,姚夫人左右看了看,亲热的挽住钱夫人低低笑道:“昨天母亲从宫里回来得晚,就没打发人过去跟你说一声,贵妃也觉得好,母亲说,贵妃说了,就怕委屈九娘子。”
“这是贵妃偏疼她,四爷那样的人品,一个委屈哪担得起?求还求不得呢。”钱夫人心花盛开:“那老祖宗?”
“老祖宗年纪大了,她又最疼九娘子,说来说去,就是担心那位王妃那样的脾气,怕九娘子受了委屈,到底是娘家侄孙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祖宗最顾娘家。”姚夫人最后一句话听的钱夫人脸上陪笑,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起股恼怒,姚夫人浑然不觉的接着道:“再一样,老祖宗这样年纪了,些许小事也不好拿来惊动她,前一阵子贵妃还发了话,说老祖宗年纪大了,不要大事小事都拿去烦她。”
“那是那是,”钱夫人忙陪笑道,心里却总有些七上八下的不托底:“那今天?”
“你放心,有母亲和我呢,但有半分不妥当,你就唯我是问!”姚夫人保票打的爽快极了,钱夫人心底的不安稍去,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刚才十二娘几句话说的我这心头一个劲的跳,还以为老祖宗有什么话要说。”
“十二妮子就是个傻子,你理她做什么?到了,你尽管放心就是。”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到了临湖的大水阁前,钱夫人往上走进了水阁,姚夫人往后面看人预备点心茶水去了。
俞瑶芳自从父亲伤了腿,就闭门不出在家侍疾,林珂的母亲蒋郡王妃又受了风寒不能来,要不是掂记着能见到李恬,东阳郡王府这场花会,林珂根本不会来,这会儿林珂又没有蒋郡王妃约束,只管粘着李恬半步不离,叶十二娘拉了她几回没拉动,蒋珊跟着林珂,林珂不动她也不动,冷暖原本就是跟着蒋珊和林珂才过来的,自然更是紧盯两人,叶十二娘无奈,只好丢了林珂和蒋珊三人,和武九娘等几个小娘子出了水阁。
钱夫人眼睛盯着叶十二娘,见她拉着武九娘要出水阁,忙示意女儿孙九娘,孙九娘紧一步赶上叶十二娘笑道:“十二娘最会玩儿,也算我一个。”叶十二娘心宽的没边,连连点头道:“那是!满京城的小娘子,现在就数我和阿珂最会玩儿了,唉,恬姐儿现在不是小娘子了,不能再算上她。”
孙老夫人抿着茶,看着叶十二娘出了水阁,转头看了看李恬和紧挨着李恬的林珂,指着两人和临川侯夫人吴氏等人笑道:“你看看,这么大点孩子,就当家主事,管着那么大一家子了,我看着都心疼。”
“可不是,这管家理事可不容易,难为她把那些事都稳稳妥妥打理下来了。”吴夫人温和的跟着夸奖道,刘郡王妃也忙跟着笑道:“就是呢,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晋安郡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谁不夸晋安郡王妃能干!”
“还有建安郡王府,”钱夫人紧跟进一句:“祝郡王妃更是个能干的!”
“我正要说呢,上回到建安郡王府,我是一路走一路惊叹,难为祝郡王妃,怎么打理那般齐整?我还说呢,祝郡王妃将门出身,这一出手分外与众不同!”温国公夫人乔氏急忙跟着奉承,孙老夫人哈哈笑着,冲李恬摆手道:“再怎么能干,年纪在这里呢,她比十二妮子还小呢,你们姐妹也出去玩去,恬姐儿不用管什么成亲不成亲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是老祖宗的话,今天在这儿,你只管玩个高兴!”
没等李恬答应,林珂已经跳起来眉开眼笑道:“老祖宗最好了!”李恬也实在不愿意跟一帮老太太和半老太太应酬,顺势站起来,团团辞了水阁里的老夫人、夫人们,和林珂三人出了水阁。
“咱们玩什么?钓鱼?投壶?”林珂兴奋不已,蒋珊拉了拉她道:“来前不是说好了,咱们这趟花会,就是冲着能和恬姐儿说说话儿,咱们寻个清静地方赏花说话儿吧。”蒋珊边说边瞄着冷暖,冲林珂一个劲的使眼色,林珂虽大大咧咧,人却机灵,立时就反应过来,东阳郡王府的花会一向连着文会,湖那边就是会文的地方,那位四爷今天也来了,这会儿肯定是越安静越好,林珂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咱们寻个清静地方坐着说话最好!”
“冷大娘子喜欢玩什么?”李恬看着带着恬静微笑、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蒋珊和林珂说话的冷暖问道,冷暖脸上泛起丝红意,忙敛容恭敬答道:“都喜欢,我不怎么会玩。”
“才不是呢,阿暖会作诗、会填词、会联名,投壶投的可准了,还会做花露、熏纸,她会的东西可多了,你一问她,她就说,不怎么会,就会一点点,你别被她骗了。”林珂跳过去,伸手捏着冷暖的脸颊又说又笑:“这死妮子,头一回在阿珊家见她,在家玩联句,我问她会不会,她就是这么说的,我还想着怎么帮她呢,结果一开口,就数她联的最好!”
冷暖笑着往后躲,蒋珊弹了下林珂道:“有几个象你这样的?!”
“恬姐儿说了,我这叫一是一、二是二,哼!”林珂冲蒋珊皱了皱鼻子,伸手挽住李恬,指着冷暖感叹道:“恬姐儿,你看阿暖,一看就是个能交往的,你不知道,我头一眼看到她,一点儿也没想到她竟然有个那么让人讨厌的哥哥,她和她哥哥是嫡嫡亲亲的,你看看,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问阿暖,那么讨厌的哥哥,她平时怎么忍受的?她还说她哥哥怎么怎么好!”
李恬几乎呛的咳起来,冷暖估计被林珂这么问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神情很是淡定,蒋珊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林珂也觉出了自己这么问冷暖确实很让人无语,咳了一声,左右转着头岔开话道:“咱们到哪儿说话?得寻个又清静、景色又好的地方。”李恬想了想道:“我看她们府上撑了不少船出来,不如坐船去,咱们不用船娘,也不用解缆绳,就尽着缆绳,把船推的离岸一射之地,再要几根钓杆,又能钓鱼,又能说话,又能看鱼玩儿,多好。”
“这主意好!”林珂拍手笑道,蒋珊点头笑道:“这么说话也省的一不小心让人听了去。”冷暖迟疑了下,看着李恬低声道:“我就不去了吧,我就在岸上钓鱼就行。”李恬伸手拉了她笑道:“咱们就是说说闲话,没什么要紧的话,你珊姐姐那么说,不过是因为这是在外头,凡事小心无大错。”
冷暖眼睛亮亮的看着李恬,信赖的点头应道:“嗯,我记下了,多谢王妃指点。”
“你跟阿珂一样,叫我姐姐就是。”李恬拉着冷暖的手笑道,四人穿花拂柳,往湖边泊船处要了只船,停在几株新荷边上,闲闲的说着话钓鱼去了。
孙九娘子心不在焉的跟着叶十二娘等人,挖空心思、着急的想着怎么能不动声色的往姚夫人指点的地方过去。正沿着湖边栈道戳来戳去的叶十二娘远远看见荡在岸边不远的小船,兴奋大叫道:“我怎么忘了这个了,咱们划船玩去!让船娘撑到中间,然后咱们自己划,对了对了,咱们比赛吧,我数数,一二三三个人一条船,正正好好三条船,让船娘划到湖中间停好,然后咱们比赛谁先划回来!”
叶十二娘说完,不等众人答复,就提着裙子最近的一个泊船处冲过去。
第二二三章 无心算有心2
湖对岸,宽敞的汇远阁里,会文正会的热闹不堪,汇远阁不远处,四皇子玉簪绾发,一件淡黄织锦缎长衫,背着手,沿着湖边栈道慢慢走着欣赏湖景,叶树盛稍落后半步跟着,低低的说着话:“祝侯爷来信说的弃北安以诱敌,算着日子也该差不多了,等北安城失陷的信报传进京城,不用官家发话,朝廷也就一个声音了。”
“嗯,阿爹一向虑事周到。”四皇子出神的看着湖对岸接了一句,叶树盛顺着四皇子的目光扫了眼已经满湖绿意的湖面接着道:“官家算无遗策,一旦信报传进京城,朝廷宣战旨下,这领军之帅就拖不得,刘大学士昨天又过来寻阿爹请战,阿爹敷衍了半日,才将他安抚回去。”
“太平了十几年,朝里如今竟寻不出一个众望所归的一军之帅。”四皇子叹了口气:“刘大学士年纪大了,功名之名太重,若让他统军,恐有急功冒进之祸,舅舅更不行,他不懂军略却又自视过高,做了统帅必定插手具体战事,到时候就是一场惨祸。”四皇子顿了顿,眉头拧起,转头看着叶树盛道:“若不是阿爹身子骨我真想统军出战!”
“万万不可!”叶树盛忙苦笑劝道:“从入了春,官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贵妃千叮咛万嘱咐,四爷可不能离京城半步。”
“嗯!”四皇子深吸了口气,出神的看着湖面沉默了好半天,转头看着叶村盛道:“你上折子请战吧,请祝老侯爷出山给你当副帅,你记着,兵力调动和一应战事皆听祝老侯爷调遣,你只管催促粮草军需,给将士请功请抚,有祝家在前,我和姚相在后调度,这一战不难打。”叶树盛呆了片刻,兴奋的脸色微红,眼睛里一团火跳起又落下,急忙长揖应道:“是!四爷放心。”停了停,叶树盛瞄着四皇子的神情陪笑道:“昨天阿娘进宫,听贵妃说,官家听说祝氏怀了身子,高兴得很。”
四皇子脸上说不出什么神情,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道:“你回汇远阁招呼众人吧,我想一个人走走。”叶树盛忙答应一声,退后几步,招手叫过远远侍立的小厮低低吩咐了几句,这才大步往汇远阁过去。
四皇子沿着湖边栈道走了一会儿,见湖对面仿佛有船划出,停住步子看了片刻,抬手叫过小厮明风吩咐道:“去问问,是谁把船划出来了。”明风躬身答应,一路小跑出去,没多大会儿就打听回来,亦步亦趋跟在四皇子身后低声禀报道:“回四爷,是十二娘、温国公府武家娘子、临川侯姜家娘子,还有定国公孙家九娘子等七八位小娘子,还有晋安郡王妃。”四皇子脚步微滞,又往前走了一射之地,突然站住吩咐道:“去叫只船来,这湖里的荷叶倒是好景致。”明风答应一声,飞快的往最近的一个船坞奔过去。
湖对面,叶十二娘、武九娘和孙九娘上了一只船,船娘坐在船尾,不紧不慢的将船往湖中间划过去,叶十二娘坐在船头靠左,手里拿着支三尺来长的短杆,见荷叶捅荷叶,看到鱼就急忙要扎鱼,一路大呼小叫,顾自玩的不亦乐乎。
武九娘坐在叶十二娘后面,也握了根杆子,一会儿捅荷叶扎鱼,一会儿站起来挪到另一边捅几下,时不时的往下扯一扯嘴角,剜一眼文文静静坐在另一边的孙九娘。她原本很喜欢这位一向把身段放的极低、很会讨人喜欢的国公府小娘子,可自从太婆薨逝后,武九娘恨恨的狠剜了孙九娘一眼,这个两面三刀的坏东西,从前象条狗一样巴结自己,现在当着人还好,背过人就冲自己鼻孔朝天,要是太婆还在,她非好好收拾她不可!
孙九娘手里捏着帕子,心不在焉的在离水面一尺多高处挥来挥去的戏水,她全幅心神都在对岸,可对岸绿树繁花,就是有人她也看不见,他喜欢沿着湖边散步,可这湖实在太大了,她还没来得及想出溜到对岸的合适法子,就上了这条贼船,孙九娘烦恼的甩了甩帕子,要是这船能划到对岸就好了。
“再往前划再往前划!”叶十二娘见船娘划船的速度慢下来,急忙指着前面一个露出水面极小的汉白玉石头亭子转头叫道:“那里才是湖心,在那里停好,你们两个!等会儿都得给我好好出力,无论如休不能让她们抢到前面去!”叶十二娘站起来,指着武九娘和孙九娘豪迈如将军。武九娘和叶十二娘、林珂都是一样的脾气,绾袖摩拳,准备拿下这个划船的第一,孙九娘脸上陪着笑,眼底俱是厌烦。
湖对面,一只小船离岸划出,四皇子长身玉立站在船头,孙九娘的眼睛一下子亮的发光,虽然看不清楚,她知道那一定是他,这是她和他的缘份,那签上说的分明,她和他,是前生定下的缘份!
“这里景色这么好,咱们先赏一回景再划回去。”孙九娘咯咯笑道:“十二娘你看那边,那片荷叶象不象倒着的雨伞?呀,还有那个那个,你看看,并头而立,象不象姐妹两个相依相偎?十二娘!你看哪,那边啊,就是那片荷叶下面,是不是花箭?一定是花箭,快快,划过去看看!说不定是这湖里头一枝花箭呢!”孙九娘拉着叶十二娘指点个不停,满眼都是有意思的荷叶荷花。武九娘被冷在后面,咬牙切齿瞪着孙九娘,恨不能一把把她推湖里淹死算了!
四皇子的船划的是那样的慢,孙九娘使尽全身节数,死拉住叶十二娘,这是她的缘份,无论如何她要抓住,她要‘邂逅’这一回,她哪里比那位差?她少的,不过是一场巧遇!
武九娘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上前一把推开武九娘,呵呵干笑道:“一塘子破荷叶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府上没有荷叶还是怎么着?赶紧比赛划船,都到齐了!”说着,将手里的船浆一把捅到孙九娘怀里,点着她指挥道:“看你成天娇滴滴的,指定是个不管用的,你坐后头去,我跟十二娘在前面划。”
孙九娘气的脸都要青了,当着叶十二娘的面,确切的说,当着远远而来的那只船的面,她的仪态才是最重要的,孙九娘松手任船浆落下,眯缝着眼睛狠盯了武九娘几眼,理了理衣服,又抬手抿了抿鬓角,上前一步,亲亲热热的挽住叶十二娘央求道:“十二娘,景色这么好,咱们先赏一会儿景不好么?就一会儿,赏好了景咱们才好一鼓作气么,你放心,第一稳稳当当是咱们的。”
“别理她!”武九娘哪比得上孙九娘的讨好功夫,见叶十二娘已经点头了,气的脸都红了,上前猛一把拖回叶十二娘,叶十二娘被两人你争我抢拖来拖去,拖的头都晕了,忙摆手道:“好啦好啦,别争啦,孙九要赏景,就让她赏一会儿吧,正好咱们坐着喝杯茶吃块点心,吃饱了等会儿正好有力气划船。”
武九娘满肚皮愤恨的被叶十二娘按在椅子上,狠盯着站在船头,恨不能舒广袖舞上一曲的孙九娘,茶没喝到,差点把杯子咬吃了。
“你看看她那傻样儿,摆什么摆,再摆也没人看!”武九娘俯耳叶十二娘咬牙切齿道:“你看她那裙子,明明跟恬姐儿的一模一样,还不承认,呸,她给恬姐儿提鞋都不配!”
“哎,那个,咳。”叶十二娘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事:“我也这么觉得,裙子是一样,孙九穿了是没恬姐儿好看,孙九上回穿了条裙子,我觉得好看,让阿珂看,阿珂说恬姐儿也有一条,比她穿了还要好看,肯定也是在天衣坊买的,这天衣坊也真是的,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叶十二娘的话没消了武九娘心头的愤恨,倒有意无意更添了几分怒火,天衣坊的衣服太贵,从太婆走后,阿娘再没给她从天衣坊订过衣服!她倒一件接一件从天衣坊买衣服,什么东西!武九娘气的坐不住,恨恨的站起来,船身微晃,武九娘来回摇了两下,一下子有了主意。
“阿琴你坐稳了,我吓吓她。”武九娘满脸满眼的兴奋,看了眼船头的孙九娘,孙九娘这会儿哪还有心思留心身后的人和事,她所有的心神都盯着对面缓缓而来的那只船、那个人身上。
“对面有船来了,看不清楚是谁,九娘,你来看看!”叶十二娘看到了对面渐行渐近的船和人,伸长脖子张望过去,武九娘眼睛盯着船头的孙九娘,脚下已经开始用力晃起了小船,船娘感出不对,见是武九娘用力在晃,吓了一跳,急的尖叫道:“九娘子快坐好,不能这样!要翻船的!”
船娘这一声尖叫把叶十二娘吓的一下子跳起来,这一跳正好合上武九娘的力道,小船猛的往一边偏去,船头全无防备的孙九娘一声尖叫还没叫完,就跌进湖里喝湖水去了,武九娘用力过猛,几乎和孙九娘同时,也一个倒栽葱扎进了湖里。
第二二四章 落水与跳水
船上一共三位贵重无比的千金,一眨眼跌进湖里两个,船娘吓的脑子根本不够用了,船浆一扔就往湖里跳,倒不是自杀,她得赶紧救人,万一淹死一个半个,她一大家子都别想活了。
船已经被武九娘摇的站不住,船娘往湖里跳时又用力那么一蹬,叶十二娘毫无悬念的一头扎进了湖里。
旁边两条船上一片凄厉的尖叫,两个船娘只比叶十二娘船上的船娘晚了一线,也翻身纵入湖中,一人奔一个急扑过去救人。
湖对面过来的那条船上,四皇子从上船前眼睛就盯着船上的孙九娘,远远的,他知道她在船上,看形容自然是她,他只想离得近些,能看的仔细些,能多看一眼,可不等他这条船划的近些,那船上的几位小娘子就接二连三掉进了湖里,四皇子没看到别人跌进湖里,他只看到了船头的那个身影,看着她跌进了湖里,四皇子那颗心也跟着从喉咙里跳出来重重跌进湖里,那一瞬间,仿佛天塌地陷,她掉进湖里了,她要淹死了!四皇子圆瞪着眼睛,直直的扑进了湖里,他要去救她!
站在四皇子身后两步远处的明风一声恐惧的尖叫,急扑过去,手指将将挨上四皇子,就听到了重重的落水声,明风手脚并用,没爬起来就跟着一头扎进了湖里,四爷在他面前跌进了水里,就算他不会凫水也得赶紧跳下去,淹不死是命大,就是淹死了,那也是救主而死,要是不跳,只有一顿板子打死一条路了。
这一下,不管船上还是岸上了,所有会凫水的,全跳进了湖里,绝大部分扑过去救四皇子。
孙九娘落水时就已经惊动了临湖的那间水阁,这会儿水阁里所有人都挤在临湖一面,刘郡王妃和林雯扶着孙老夫人过来时,叶十二娘刚刚跌进湖里,孙老夫人神情冷峻中带着恼怒,眉头紧拧,看着几个船娘几下就游到三人身边,没等那口气松出来,眼角余光处,就看到四皇子直直的扑进了湖里。孙老夫人猛扑到窗台上,急的一口气闷在胸口,脸上瞬间惨白无人色。
水阁里的诸人听到明风的尖叫,齐齐抬头看向在湖水中扑腾的四皇子,水阁里静的连呼吸声也没有了。
“快!抬我过去!”孙老夫人浑身抖若筛糠,声音尖利的刺人耳鼓,呆若木鸡的刘郡王妃被孙老夫人胳膊甩到,竟‘扑通’一声仰面跌坐在地上,吕嬷嬷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钱夫人,边往外冲边尖叫:“来人!轿子!快!”林雯反应还算快,急跑两步追上孙老夫人,水阁外的姚夫人只看到叶十二娘等人落水,倒还镇静,急指挥粗使婆子抬了小轿过来,孙老夫人扑上去,吕嬷嬷扶着轿子,林雯提着裙子跑在前面,沿着湖边栈道,往四皇子落水的地方飞奔过去。
水阁里的人反应快的不过差了几步就跟了上去,反应慢的,好在人多,也缀在了队伍后面,只有钱夫人、乔夫人哭叫往孙九娘和武九娘落水处奔过去。
因为四皇子这奋勇一跳,把东阳郡王府这一场花会闹了个惊天动地,叶家上下直忙到入夜,整个太医院围着四皇子诊了个遍,再三确认了四皇子没什么大事,孙老夫人才浑身抽空般倒在炕上。
吕嬷嬷抖着手递了碗参汤,孙老夫人疲倦非常的抬了抬手指道:“先放一放,你也喝一碗。”吕嬷嬷正要推辞,孙老夫人闭了闭眼睛道:“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先喝一碗,我还有话说。”吕嬷嬷忙答应一声,旁边大丫头上前侍候孙老夫人喝参汤,又有人盛了碗参汤给吕嬷嬷,吕嬷嬷几口喝了。
孙老夫人用了参汤,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挥手屏退众人,示意吕嬷嬷坐到自己身边,目光锐利的看着吕嬷嬷道:“你也看的清清楚楚,你说,四哥儿怎么就落到湖里去了?!”
“老祖宗,”吕嬷嬷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苦笑道:“您看的那么清楚,四爷,哪是落到湖里,他是”吕嬷嬷轻轻打了个寒噤,没敢往下说,孙老夫人替她接了下去:“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吕嬷嬷重重叹了口气,好半晌,孙老夫人也重重叹了口气,又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低开口道:“钱氏和九妮子那心思我懂,我虽说老了,眼睛还没花到连这个也看不明白,这事我也不想管,随她们去,她们没经过见过,我说了她们哪个能听的进去?九妮子站在那船上,我也看到了,是有两三分象,我就是不敢信哪,四哥儿不是那样的糊涂人。”
“我也不敢信,”好一会儿,吕嬷嬷才口齿艰难的开口道:“四爷一睁眼睛就问了那么一句,问的人惊心。”孙老夫人重重闭了闭眼睛,四哥儿一睁眼就问‘她没事吧’,这个她,还能有谁?她其实早就确认了,四哥儿跳进湖里那会儿她就明明白白确认了,可她就是不愿意相信,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你还记得从前那些事么?”好半天,孙老夫人悠悠问了一句,吕嬷嬷怔了下试探道:“老祖宗说的是?从前那位姚姨娘?”
“嗯。”孙老夫人叹息般应了一声:“他们秦家净出这样的倔种,为了那位姚姨娘,当年死了多少人!老天有眼,她在官家登基前死了!”孙老夫人的声音冷的让人透不过气,吕嬷嬷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四爷不比官家,断不会”
“你说的是,四哥儿没有官家那股子不顾一切、与天下为敌的狠劲儿,唉!”孙老夫人的叹息透着浓浓的遣憾:“我宁愿他有官家那样的狠劲儿,居上位者,一个狠字少不得,就因为那位姚姨娘,才成全了官家。”
“我到现在想不通,官家那样的人,怎么偏偏看上姚姨娘那样的了?说起来,那位姚姨娘真算得上要什么没什么,顶多也就是占了性子温柔这一条。”吕嬷嬷想着那位人品才情都极不出眼的姚姨娘,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官家到底看中了那位姚姨娘哪一处?!
“这是缘份,究不出什么道理来,不提这个。”孙老夫人厌恶的摆了摆手,那位温柔非常的姚姨娘,是她平生最厌恶的人之一:“四哥儿不是官家,如今也不是当年,不能再有第二个姚姨娘!我断不能容再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孙老夫人眼里闪过团寒光,浑身散发出浓浓的冷厉之气,暖气盈人的屋里瞬间冷意逼人。
“老祖宗的意思?”吕嬷嬷心里划过丝颤意,小心的看着孙老夫人问道,孙老夫人眼皮半垂:“既要拔了四哥儿心里这根刺,又不能留下后患,这事就别让他们知道了。”吕嬷嬷点了点头,她知道孙老夫人的意思,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府里一众子孙,从王爷起,就没个能让人真正省心的,本事没有,却一个个自视极高,人人拿的一把好主意,从宫里的贵妃起,都觉得老祖宗老了,老祖宗的话,都开始听而不闻,若让他们知道了,只怕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老祖宗有主意了?”
“嗯,先要拔出来,再折断烧成灰烬。”孙老夫人声音冷的没一丝情感。
蒋珊送走冷暖,跟着林珂先去了南宁郡王府,进了林珂的小院上房,林珂将众丫头婆子赶出去,蒋珊瞪着林珂,林珂直瞪着她,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好一会儿,蒋珊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恬姐儿脸色那么难看!”
“他跳湖,关恬姐姐什么事?他脑子被驴踢了?关别人什么事?什么东西!”林珂一脚踢在旁边的椅子脚上,蒋珊吓的脸色发白,上前捂住林珂的嘴急道:“你乱叫什么?!这是能说的话?!”
“我知道了,以后憋死也不说了。”林珂用力掰开蒋珊的手,长长透过口气道,蒋珊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用力拍着椅子扶手恨恨道:“咱们能想到这个,肯定还有别人也想到了,你那句话说的对,他真是个不是个东西!”两人一替一下拍着桌子大骂了一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叹了口气。
“要是能把人骂死就好了。”林珂嘀咕了一句,蒋珊眼睛亮了亮拍手道:“对了,咱们帮不了恬姐儿,还有九哥呢,九哥肯定有办法!我这就回去寻九哥说话去!”蒋珊腾的跳起来,林珂也跟着跳了起来,推着蒋珊急道:“快去快去!告诉表哥,他要是帮不了恬姐儿,我就不认他这个表哥了!”
四皇子在东阳郡王府落水的信儿飞快的传进了寿王耳朵里,也传到了五皇子那里。寿王仔细听小厮禀报完,打发了个妥当管事过去探望,背着手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二五章 君子
李恬回到晋安郡王府,呆坐在南窗下的炕上,璎珞听青枝说了东阳郡王府那一串落水的事,站在炕前犹豫了片刻,正要上前劝解,李恬抬手制止道:“我没事,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璎珞侍侯李恬多年,知道她的脾气,曲膝退出,拿了针线坐到廊下看着小丫头不许有动静。
李恬双手握着茶杯,怔怔的看着窗外的雕梁画栋出神。
自从外婆走后,一切都变的那么不可把握,李恬嘴角挑出丝苦意,先是莫名惹了四皇子,接着就是这桩诡异之极的赐婚,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样的因果,能让官家做出把一个儿子看上的女子,指给另一个儿子为妻这样不可理谕的事?!这个根本无从猜起的原因常让她想出一身冷汗,都说官家心狠手辣、算无遗策,那把她指给五皇子必定是有原因的,她再自恋,再怎么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奇遇必定与众不同,也不会天真到认为官家是为了她好,那两个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就算是为了她好,那也只能是在他的儿子们会更好前提下,可这桩婚姻,任谁也不会认为对两个皇子有什么好处。
可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
李恬烦闷非常的闭了闭眼睛,这些天她已经准备把这原因归到姚姨娘对父亲、对自己那份莫名的关爱上,她不想再想自己这桩婚姻的原因,可今天,四皇子混帐之极的这一扑,会扑出什么事来?她不知道指婚的原因,自然也没办法推出这一扑会引出哪些事。李恬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她痛恨这种两眼漆黑做棋子的感觉!
两眼漆黑,她只好束手等着。
李恬伸手推开窗户,这桩婚姻简直是人憎狗恨,李恬恨恨的想,她知道五皇子不愿意娶她,非常不愿意,所以他才对王府的修缮不闻不问,对开府挑人分庄子的事不闻不问,对婚礼不闻不问唉,李恬叹了口气,这一点也不怪他,他那么不愿意,对自己还能这样客客气气,她果然没错看他,虽然有点二,可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就因为他是个君子,她才动手替他理好后院,准备替他打理好那些庄子,再替他置办些铺子,让这王府富足,她还会留心替他寻个喜欢的女子,再替他抬进来,官家上了年纪,这个年纪的皇帝已经算很高寿了,等打理好这些,这新皇替旧帝,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更替也该过去了,她就可以功成身退,先托病将这打理的好好的、富足的王府交给他和他心爱的人,先到城外庄子上住着,等淡出众人视线,再想法子挪到南边住着去,听说如今的苏杭不比后世的苏杭差
李恬越想越远,思绪飘飘忽忽,好一会儿才又凝聚起来。这异日的悠闲日子,得靠今天的努力去打点。
外婆的离世,真切而又惨痛的证实了地位和身份的重要性。外婆走的比她和自己预计的快,自己的亲事没能定下来,没有外婆,又没有婆家的那一阵子,她失了依持,除了外患,还有无数的内忧,对付宁国大长公主的算计不过花了她三分精力,可看着那些掌柜和身边的人,她花了十二分的精神,还是心不能安,这还是她有姑母、有南宁郡王府、有清江侯府、甚至有东阳郡王府可以借力的情况下。
唉,这就是她为什么不肯象悦娘说的,拍手走人的原因,若是那样拍手走了,她没有一分可借之力,要压制住内部不乱,她不知道要耽思竭虑到何种程度!她得警惕到每一个人,算计到每一个人,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她必须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李恬心里一片烦乱,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五皇子会怎么想?虽说他不喜欢她,他不想娶她,可他是男人,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怎么会不迁怒到她身上呢?她不打算讨好他,可也不能得罪了他,她和他,得有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才是最理想的相处之道,可今天这事,他会怎么想?自己要不要解释?怎么解释呢?
五皇子回来的比平时早,转进垂花门,璎珞忙站起来,正要进屋禀,却被五皇子抬手止住,璎珞犹豫了下,垂手站在门口,掀起帘子让五皇子进了上房。
李恬头抵着窗棂,手里握着那半杯茶,微微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五皇子站在厢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放轻脚步上前,正要伸手去拿李恬手里的杯子,李恬一下子警醒过来,杯子里的凉茶洒出来,李恬忙将杯子放到几上,用帕子拭着手和衣服上的茶水强笑道:“你回来了,我刚才想出神了,没听到你进来。”
“你今天受了惊吓,肯定累了?刚才睡着了。”五皇子侧身坐到炕上,璎珞和玉叶已经进来,擦拭干净,换了热茶上来。
李恬抿了口热茶,正想着怎么开口,五皇子挥手屏退璎珞等人,看着李恬道:“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李恬抬头看着五皇子,听他声气平和,心里莫名的松快不少,下意识的解释道:“我没在那条船上。”五皇子眉梢仿佛跳跃了下:“我知道,落水是孙家、武家还有叶家三位小娘子,也太不小心了,这样的毛糙性子,也不知道这几家平时是怎么教导的。”
李恬惊讶的看着五皇子,眨了几下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老四更毛糙,稀里糊涂就往水里跳,简直是笑话!”五皇子一脸不屑的嗤笑道,李恬眼睛都要瞪圆了。五皇子看着她抬了抬下巴道:“你不觉得他糊涂?他那份心思我最清楚,可你都嫁人了,这不是糊涂?他这龌龊心思别人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这就是失德的大事,他也不怕耽误了他的雄心大志?!”
李恬抬手抚额,某些人的思路果然非常人可比,她已经有些凌乱了!
“一场花会都能闹出这样的事,这东阳郡王府也不知道怎么打理的,真有点一天不如一天的意思,往后东阳郡王府那边能不去就别去了。”五皇子接着道,李恬忙点了点头,这话有点归于正常的意思了。
“老四为了叶家和孙家娘子这么奋不惜身,御史台只怕有人要弹劾了,嘿。”五皇子眯着眼睛,不怀好意的嘿笑了几声:“这就是自己给自己的添堵了!”李恬眨了眨眼睛,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看样子他并不是不介意,心里还是被这件事堵了口气,只不过,他的明理远超过她的想象。
“多谢你。”李恬轻轻舒了口气,看着五皇子低声谢道,五皇子端着杯子的手呆滞了下:“不光是我要弹劾他,还有大哥,都盯着北征军大帅,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添乱。”
“我不是谢你这个。”李恬嫣然笑道:“那是朝廷大事,不是我该管的,我谢你是谢你的明白大度。”李恬的笑容里透着抹从未有过的妩媚柔顺,笑的五皇子一阵心慌,忙低下头,将杯子放到几上又端起来,紧着喉咙道:“我当然明白,你放心,那个,我一直知道,以后你离他远些,老四自小就执拗不顾别人,这跟你什么相干?”
“嗯,我知道了,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李恬微微有些感慨的低声道,五皇子脸上的笑容灿烂,正要说话,玉叶的声音在厢房帘外响起:“王爷、王妃,晚饭好了,是现在摆饭还是等一会儿?”
“摆饭吧。”李恬忙直起身子吩咐道,五皇子轻咳了几声,抬手指按了按眉间,绷起笑容,看着玉叶带人摆好饭,两人相对安静吃饭。
一顿饭吃完,上了茶,李恬心情已回复如初,五皇子看神情也和缓下来,李恬抿了口茶,正想问一问沂州府的王口,五皇子却先开口说起别的事:“四嫂是怀上了,阿爹得了禀报很高兴,还问起你,我说你还小,不急,给搪塞回去了。”李恬脸色微红,他偏偏说起这个,这意思也太明白了吧!可这会儿实在不好直顶回去,李恬踌躇着不知道怎么接才最好,她和他还是挂名夫妻呢,不行这个事实,真不是因为别的,她实在是怕怀上了,她让人把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这世间没有安全有效的避孕方法,避子汤伤身,多用极易导致不孕,从前听说的什么按摩,压根没人听说过,她虽小可月事正常,他正年青精壮的时候,运气不好,指不定一回就命中了!
五皇子见她脸颊微红扭头没答话,怔了片刻,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说四嫂怀孕的事,不过是因为昨天她特意跟他说过这事,今天他得了确信儿,总得告诉她一声,刚才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这会儿有了。
“咳,”五皇子也不自在起来:“那个,照规矩,老四府上这回得正正经经添个妾侍了,也难怪孙家不肯和刘家议亲了。”
第二二六章 心隙
李恬心里微微一动,看着五皇子笑道:“咱们府上也该添些人了。”五皇子笑容凝滞了下,微微蹙眉看着李恬,李恬坦诚的看着他道:“我是说,你身边也该添几个你喜欢的人,这是你自己的府邸,虽说还没理到干干净净一个外人没有,也大体过得去了,新人抬进来,若自己带着侍侯的人最好,若没有,就仔细挑些老成清白的,也不必担心太过。”
五皇子心里掠过层冰冷的凉气,东阳郡王府那一连串落水的事,各式各样的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思,争先恐后的要细细说给他听。幸好这么多年的磨练早让他即使愤怒到想暴起杀人,也能强压着自己先端坐半刻钟,就是那半刻钟里,他看到的那一张张嘴脸或有心或无意的挑唆,反倒让他冷静下来。
他若暴起,那是打自己耳光,再往这件事上浇一桶热油,岂不是坐实了有一对奸夫淫妇?自己转眼就得成了这京城最大的笑话!
这不怪她!别说她没在那条船上,就算在船上,就算落水的是她,他跳湖也与她无关!老四对她那份旺炭般的非份之想他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可她对老四怎么样,他也一样清楚明白。这不怪她。
可她至今不肯和他同房,为什么?还有她这份贤惠,他是风月场中经多见广的人,关于女人的掂酸吃醋,他认认真真问过、想过,掂酸吃醋是女人的天性,世家贵女自小读女训受教导,夫妻相处,敬重为先,自然不会轻易自贬身份和婢妾掂酸吃醋,可她贤惠的太过了!
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五皇子扫了李恬一眼扭转目光道:“听你这意思倒是一片真心,你真是贤惠的让人吃惊。”这话和语气让人听了极是别扭,竟听的李恬心里一片寒气掠过,下意识的直起身子,看着五皇子笑道:“这怎么让人吃惊了?哪家不是这样的?我也是自小读女训女戒长大的。”五皇子轻笑了一声道:“若家家都是这样,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李恬困惑的看着莫名其妙别扭起来的五皇子,想了想,无奈的笑着解释道:“这贤不贤惠,说白了,其实就是能不能想得开,这京城、这天下,别说世家大族,就是略有几个余钱的富足之家,一辈子只守着发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有几个?我若是不愿意贤惠,拼着不要名声,化身河东狮,用尽心机不择手段,能管得住你从今天至死不沾别的女子么?”
五皇子拧着眉头没说话,李恬叹了口气接着道:“既然不能,那又何苦?再说女子确实多有不便,若是十月怀胎,断没有让夫君独守十个月空房的道理,既然无论如何守不住,那又何苦再去做那嫉妒的事?外婆自小就教导我,要守的先是自己的心,是礼法规矩,只防着丈夫被美色迷晕了头,做出宠妾灭妻、乱了嫡庶的事,如今还不到这一步,再说皇家规矩严苛,也用不着如临大敌、过于紧张。”
李恬顿住话,咬了咬嘴唇接着道:“再说,我年纪尚幼,也问过几个大夫,说是身形未足不利于生育,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走一趟鬼门关,我也怕想晚两年再说,这是我的错,所以才一心想着给你纳几个称心的妾侍,也不至于耽误了你的子嗣。”
五皇子愕然看着李恬,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她不与他同房,就是怕生孩子?她说的这些话,确实很有道理,可就是让人听了不舒服。
“没有嫡先有庶不好。”五皇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避子汤的方子倒是有几张,只是吃的多了必定不利于子嗣,若是你真喜欢的,怕对她不好。”李恬的话含糊而委婉,五皇子皱了皱眉头,突然一阵烦躁:“我告诉过你我没有喜欢的人!行了,明天还有事,赶紧歇下吧。”说着,五皇子跳下炕,头也不回的进了净房。李恬怔神的看着晃动不停的帘子,想不明白他这脾气所为何来。
四皇子虽说受了凉,好在天气已暖,众人救起来的又快,不过喝了几碗汤药驱驱寒就好了。祝明艳看完诊案,呆看着窗外正在出神,外面小丫头恭敬禀报道:“温国公世子夫人来看望王妃。”祝明艳恍过神来,忙命请进。温国公世子夫人祝氏祝明莹是她嫡亲的长姐。
祝明莹跟着丫头进来,祝明艳直起上身笑道:“姐姐来了,快请坐。”祝明莹目光扫过周围侍立的丫头婆子,还是曲了曲膝见了礼,这才侧身坐到炕上,仔细看了看祝明艳的气色笑道:“四爷受了凉,我还担心你这几天劳累着了,看你气色还好。”
“四郎不过吃了几碗汤药就好了,他怕我劳累,这两天一直在书房歇着。”祝明艳笑应道,祝明莹目光微闪,转头看了看周围侍立的丫头示意祝明艳,祝明艳挥手屏退众丫头婆子,祝明莹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妹妹关切道:“四爷落水的事,你都听说了?”祝明莹重重咬着个‘都’字,祝明艳心下明白无比,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扭过头没答话,祝明莹见她这幅神情,知道该听不该听的她必定都听到了,轻轻叹了口气劝道:“那些闲话别往心里去,四爷什么样的人,对你怎么样,你还能不知道?”
祝明艳后背微僵,顿了顿,转回头神情已经安然如常:“哪有什么闲话?四郎天性仁慈,看到人落水哪有不急的?也是人之常情。”这是官面上的说法,祝明莹松了口气道:“我就怕你想多了,你自小是个明白人,这回倒是我想多了。”祝明艳笑着岔开了话:“大姐夫差使定下来没有?”
“还没有。”祝明莹神情晦暗下来:“他一心想去北边立桩大功去,北边的大功哪是那么好立的?那都是拿命搏出来的,我又劝不下他。”
“他要去也无妨,”祝明艳垂着眼帘道:“不过是帮着调度催促军需罢了,反正他跟着东阳郡王府做事也是跟惯了的。”祝明莹怔了怔惊讶道:“难不成东阳郡王真要挂帅了?那就更不能去”祝明莹的话说到一半,急忙往回咽,祝明艳看着她笑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四郎的安排你还不放心么?东阳郡王上了年纪,哪经得起这样的大事,再说姐姐放心就是,我明天想回去看看翁翁,你也去吧。”
祝明莹忙点头道:“好,对了,我这趟过来,除了看看你好不好,还有件小事。”
“什么事?”祝明艳笑道,祝明莹躲开妹妹的目光,为难的叹了口气道:“本来不想跟妹妹说这样的事,可若不提,又怕妹妹一时想不到,你如今是双身子,精力不济,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祝明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不等祝明莹再往下说,就打断她问道:“是要我替四郎纳孙家还是武家娘子?或是叶家的?”
“是孙家。”祝明莹怜惜的看着祝明艳道:“你如今怀着身子,四爷身边总得有人侍候,万一贵妃那边说了话就不好了,你也想开些。”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祝明艳声音一下子提了上去,刚叫完就反应过来,紧闭住嘴轻轻吸了口气,已经冷静下来:“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哪有什么想不开的?这妾侍人选我原本就已经留意好备下了,既然孙家娘子肯委屈自己做这个妾侍,我自然高兴得很,总比外面买进来不知根底的强。”祝明莹暗暗舒了口气,能得这句话,她这趟说客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这事最好跟贵妃先说一声,毕竟是世家贵女。”祝明莹提醒了一句,祝明艳眼睛微眯:“嗯,这我知道,这事还是先得跟四郎说一声,总得四郎点了头才行呢。”
“那万一你就劝这纳妾随已,自然得看四爷自己的意思,总得他喜欢了才行。”祝明莹见妹妹神情转冷,到嘴的话急转了个弯,不敢再多说,反正她是来劝说祝明艳的,祝明艳同意了,旁的她犯不着多管。
送走祝明莹,祝明艳端坐在炕上,只觉得心里油煎火烧一般,从那天认亲后,他对她温柔有加,就是床第间也极是温存顾着她,再没有洞房那天的粗暴,她以为已经过去了,太婆不是说过么,男人都这样,再怎么爱,过一阵子也就丢开手了。祝明艳两只手紧紧捂住脸,孙家那个和她有几分象,难道就是为了这几分象他就跳进了湖里?他什么时候这么冲动过?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么?!这几天,他对着她,没有一字半句的解释给她,他怎么能那么坦然好象什么事也没有一样面对她?
祝明艳只觉得胸闷而痛,手滑下来紧按着胸口,傲霜见她面色发白,急上前叫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祝明艳深吸了口气,勉强稳着心神道:“我累了,点一枝安息香,我要歇一会儿。”傲霜忙转头吩咐了一句,小心扶着祝明艳躺下,眼看她呼吸已稳,这才轻手轻脚退出来,急吩咐去请太医过府诊脉。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更,没脸捂了都。
第二更,晚8点左右。
第二二七章 手帕交
禁中勤政殿,官家满脸倦怠的翻了一遍新送进来的一叠奏折,声气不怎么好的问道:“都在这里了?”
“是。”郑太监恭敬答道,官家盯着那叠子奏折,面色变化不定,郑太监抬头扫了官家一眼,赶紧垂下了头,不敢再多看,官家的目光却从奏折上移到郑太监身上,出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人死如灯灭,从前有很多人盼着朕赶紧死,如今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正盼着朕死,死的死了,新的又生出来了。”一句话说的郑太监身子摇了摇,急抬头看着官家,官家微微眯着眼睛,不屑的晒笑了一声:“除了盼着朕死,他们还能做什么?一群蠢货!”
郑太监后背一层冷汗流下,脚都有些虚浮了,这样的话,官家已经好些年没说过了,从前这样的话后面,总是流着厚厚的粘稠的血。
“朕老了。”官家重重的拍了下几案上的奏折,长长叹了口气:“你明天去西山看看,先把她迁过去。”郑太监震惊的忘了刻入骨髓的礼仪,猛抬头直瞪着官家,官家面容淡然的摆了摆手:“都这把年纪了,还没学会处惊不变。朕无父母兄弟缘,看样子也没有这儿孙缘了,朕自己的事,只好自己打点,你看看你,也算跟朕一辈子了,什么阵势没见过?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官家看着红着眼睛泪潸潸而下的郑太监,声音低而温和,郑太监正要说话,官家抬手止住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你看这朱砂。”官家瘦长的手指着着面前几案上那砚浓艳若血的朱砂:“没有鲜血,哪来的朱砂?朕是这么走过来的,朕的儿子也要这么走过来,他若走不过来,这朱砂里就得再掺上他的血。”官家的话骤然而停,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疲弱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你去吧,朕要一个人歇一歇。”
郑太监给官家掖好薄被,看着官家呼吸渐绵长,这才悄无声息的躬身退出殿门,在殿门口低头站了好一会儿,才敛起所有的震惊、慌乱和莫名的悲伤,神情如常的吩咐了几句,径直往宫门方向出去。
殿内静悄无声,不知道过了多大会儿,官家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炕前跪着的一团阴影问道:“去了?”
“是。”阴影动了动,吐出一个字,官家‘嗯’了一声,那团阴影晃了晃,不知道隐到哪儿去了。
沂州江清平的事也有了回音,这事较真说,江清平确实有不对之处,江清平并不知道姚十四那场事和晋安郡王府的关系,沂州境内出了那桩恶逆案,他只是照处理这种事的常规,写好奏折先送到了驻在京城的幕僚手里,让他寻个合适的机会再递上去,这种可大可小的事,只看上官心情,可谁知道,没等幕僚寻到时机,御史台的弹劾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