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恬转头看着窗外出了会儿神,转回头,微微眯着眼睛,鄙夷的晒笑一声,看着两人道:“照明面上的规矩,这各家酒坊能得多少曲引,要看四月一新酒竞的如何,亏的她动手早,咱们还有机会。我让你寻的人,寻到了?”李恬最后一句话是对孙六问的,孙六忙点头道:“寻到了,这都不用寻,满京城谁不知道袁秀才最会写杂剧,可这袁秀才是个怪人,简直四六不分。”孙六一脸苦相:“他十几岁就中了秀才,听说还是个头名,可从那往后年年考年年不中,连考了十年,第十年还是没考中,就在贡院墙上写了首什么歪诗,被捉进去打了二十棍子,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考了,就在瓦子勾栏里混,混的一年比一年落拓穷困,脾气却一年比一年大,他给自己起了个号叫顽石,还真就是块顽固的臭石头。”

“他可有妻儿?”李恬问道,孙六摇头笑道:“谁肯嫁他?他家贫人丑不说,又爱逛窑子喝花酒,他就对女伎特别好,不分老少美丑,都体贴得很,有多少银子花多少银子,再加上他有那份歪才,写个杂剧,写个小曲儿,不拘谁唱,一唱就红,在勾栏瓦子里也算吃得开,他要是肯好好儿的给人写杂剧写小曲儿,也早发财了,偏他脾气大,非得看顺眼了才写,写了也不要银子,看不顺眼,不管是谁、多少银子都不写,为了这个,被人打过多少回黑棍,就是打不改,这么大才,如今也就能混个温饱。”

李恬皱起眉头,孙六忙从怀里掏出一卷薄宣纸递给李恬:“这是除了那些杂剧、小曲儿外他写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他这人懒,没多少东西,您看看。”李恬接过,抽开来,凝神看的极仔细,足看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两尺多长的一卷纸看完,慢慢的卷着纸卷,看着窗外出了好一会儿神,渐渐绽放出笑容道:“嗯,也是个难得的奇才,你打听打听他常在哪一处出没,除窑子外。”

“是!”孙六忙答道,程掌柜不解的看着李恬,李恬想了想,接着吩咐道:“听说武成林最爱捧女伎,什么唱小曲儿的、玩杂耍、演杂剧的,只看长相不分出身,打听打听,他现在最迷哪个女伎。”

“他也爱男色,只打听女的?”孙六问了一句,李恬厌恶的皱了皱眉头道:“不拘男女,打听的越清楚越好。”

“东家这是要?”程掌柜迟疑的问道,李恬转头看着他微笑道:“先看看再说,这里头变数太多。”

“是!”程掌柜知道自己问多了,忙应了一声,长揖到底,和孙六一起目送李恬出了雅间。

离桑家瓦子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天刚朦朦亮,袁秀才两只手袖在胸前,寒噤噤的缩着脖子拱着腰,一路拖拖沓沓、打着呵欠往巷子口的瓠羹店进去,店门口的小儿见他进来,忙倒了洗脸水送过去,袁秀才往炭盆旁靠了又靠,先烤烤手去了几分寒气,这才卷起袖子,将手伸进滚烫的水里,直烫的嘻嘻哈哈不停的抖着腿脚,把两只手烫得通红发热,这才拧了棉帕子,抖开捂在脸上,痛快的呻吟了一声。

袁秀才洗了脸,又接过小儿递上的柳枝,用力捏松擦了牙,漱了口,站起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跺了跺脚,理了理衣服重又坐下,小儿已经送了碗多加姜葱的八宝擂茶上来,袁秀才端起碗呼噜噜吸了一大口,鼓在嘴里闭着眼睛品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咽下,长长吐了口浊气。

王掌柜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端着碗茶似喝非喝的看着他,眼见他一碗茶喝了一半,看起来眉宇舒展,神清气爽,这才站起来,不紧不慢的走到袁秀才桌子边,坐到了袁秀才对面。

袁秀才厌恶的拧了拧眉头,放下手里的茶碗,抬头看着笑容可掬的王掌柜,不等他说话,王掌柜先含笑开口道:“听说顽石先生是侠义爽快之人,在下也不兜圈子,直话直说,敝东主想和先生做笔生意。”

第二十六章 酬劳(一万红票加更)

“我不是生意人!”袁秀才对王掌柜的直爽好象颇为欣赏,竟没有暴跳如雷赶走他,王掌柜暗暗舒了口气笑道:“蔽东主也不是生意人,蔽东主说,顽石先生脾气与才华相宜,勉强能让人看得入眼,这才想把这笔生意送予先生做。”

袁秀才气的脸青,王掌柜不容他开口,接着道:“先生于杂剧小曲儿乃当世一绝,蔽东主想请先生照蔽东主的意思写一出小杂戏,蔽东主说了,世间若有人能将她的意思写出一二,也就是先生了。”

袁秀才一会儿气的白眼往上翻的下不来,一会儿又听的极为受用,竟这么由着王掌柜一句接一句往下说:“至于酬劳,先生这等人物,若谈金银这等凡俗之物,实在有辱先生清耳,还请先生得空移驾贡院外麦梢巷口木记汤面店,蔽东主的酬劳现已置于店中,先生这样大智慧之人,进去必能看见。在下就不陪先生去了,明天一早,在下还在这里恭候先生,再细说详情。”

王掌柜说完,站起来冲气的鼻歪眼斜的袁秀才拱了拱手,转身到柜台前,一边排着大钱结帐,一边悄悄从袖子里拨出块银子,夹在大钱中推进去笑道:“多谢掌柜指点。”

“不谢不谢,官人慢走。”掌柜眉开眼笑的收了银子,这袁秀才真是交了好运道了,就为打听他这古怪脾气,有人竟肯花银子!

袁秀才只气的喘着粗气,重重捶着桌子,掌柜忙上前端走擂茶碗劝道:“这种不知人情世故的疯子多了,先生理他做甚?”袁秀才翻着死鱼眼斜着掌柜,突然猛力击了下桌子,‘呼’的站起来,从掌柜手里夺过擂茶碗,将半碗擂茶仰头几口喝了,看着掌柜瞪眼道:“老子就是不知人情世故的疯子,怎么样?!老子偏要去看看!”说着,将碗塞进掌柜怀里,气哼哼的扬长而去,掌柜笑眯眯的看着他,伸手摸了摸荷包里的那块银子,他是生意人,讲究买卖公平,人家钱给的足够,咱这忙就得帮好。

袁秀才这口气憋着,竟一口气奔到了麦梢巷口,站在巷子前后一个转眼,就看到了漆黑发亮的木记招牌,袁秀才怒气冲冲冲进铺子里,三十来岁、干净利落的焌糟笑容可亲的迎上来让道:“官人里面请。”袁秀理也不理她,站在店内连转了两三圈,也没看到所谓的酬劳在哪里。这就是间普通之极的汤面铺子!

“官人头一回到小店来吧?”焌糟脾气极好,利落的给旁边的客人上了面,看着袁秀才还站在店中间四下张望,依旧笑容可掬的招呼道:“这儿敞亮,官人这里坐吧,先喝杯小店的清茶再下面,还是这会儿就下?”袁秀才甩着袖子又转了个圈,还是什么也没看到,碍着那句‘大智慧之人进去必能看到’,袁秀才隐隐觉得有些难堪,却压根没有王掌柜骗他的念头,王掌柜看着实在太过忠厚可靠。

袁秀才再看了一遍,不禁有些恼羞上脸,理也不理焌糟的指引,径自在靠门的桌子前坐下,好脾气的焌糟端了杯清茶,客气热情的放到袁秀才面前,径直团团转着招呼客人、递茶、送面、收碗去了。

袁秀才一寸寸察看着店内各处,连半丝儿酬劳的影子也没看到,正渐生疑心,想自己是不是被人骗了,胸口的闷气一点点往上涌的厉害,只见一个单薄黄瘦、寒寒瑟瑟的长衫男子进来,袁秀才一眼就认出这是在大相国寺门前摆摊儿卖字的孔秀才,在贡院、大相国寺一带卖字儿、卖酸文的穷酸文人,他几乎都认识。

焌糟热情的迎上孔秀才,引着他坐到靠近茶炉的暖和之处,递了杯清茶,孔秀才握住杯子暖着手,冲东面墙上挂着的一排十来个水滴形状的木牌道:“一碗水面,重面重青。”

“好咧!黄酒还是加姜丝热?今天小菜有新鲜的糟拌笋丝,先生要不要尝尝?”

“酒多热一会儿,就要糟拌笋丝。”

“再配碟花生米?”

孔秀才笑着点了下头,焌糟伸手从墙上取了块水滴牌送进去,先托了一碗热热的黄酒,一碟糟拌笋丝、一碟花生米出来,不大会儿,又托了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出来,孔秀才舒服的靠在椅背上,慢慢喝着黄酒,吃着花生米,喝完了酒,才掂起筷子埋头吃面,除了那个焌糟热情随和的出奇外,袁秀才实在没看出什么不寻常处,不过让孔秀才这么一打岔,倒把他心里的那股怒气打消掉不少,袁秀才看着孔秀才吃了一会儿面,无趣的移开目光,看向新进来的两个穿着厚实的丝棉绸长衫的男子,两人挑了张桌子坐下,笑容温和的吩咐焌糟道:“四碗面,一碗爆鳝面、宽汤少青,一碗大肉面,宽汤重青,另两碗添泉水里。”

“两位官人稍宽坐,这就好。”焌糟热情的送上两杯清茶,收了面钱,顺手挂了两个水滴牌到墙上,不大会儿,就送了两碗面过去。

袁秀才怔怔的看着墙上取下一个,又挂上两个的一排水滴木牌,隐隐觉出丝不对劲,忙转头看着已经吃完了面,正端着碗喝面汤的孔秀才,孔秀才吃完了面、喝干净汤,又不紧不慢的要了杯茶喝了,站起来,在焌糟的热情相送中出了小店,他竟没付面钱!袁秀才嘴巴微张,呆了片刻,‘呼’的站起来,两步冲到墙前仰头去看。

墙上整齐的钉着四排挂钩,一排大约有十几个钩子,最上一排挂钩上面,写了几个只有核桃大小的黑字:“滴水恩,涌泉报”。涌泉报!涌泉是自己的字!袁秀才心下‘忽通通’猛一阵跳,难不成这就是酬劳?可这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太过俗语

“官人是头一回来吧?”焌糟又热情的上前招呼道,袁秀才忙点头应道:“是头一回,这是什么意思?我看刚才那个秀才吃了面没给钱。”

“官人宽坐,您是瞧着这墙上的牌子有意思不是,小妇人也觉得这事怪人怪,有意思得很,我们掌柜说,这是一位常来小店吃面的客官让我们掌柜做的,那位客官每天出二十碗面钱、酒钱不拘多少,有一碗算一碗,挂二十个牌子在这墙上,起了个名字叫水面,但凡有银钱上一时为难的,只要墙上有水牌,进来就能要一碗水面一碗黄酒,若有客官肯往墙上添水面,多少不拘,叫添泉水,那位客官说,这是他一位朋友的心愿,他是替他朋友做的这善事,这善事怪吧?送面也就算了,还要送酒,这酒哪是穷人吃的起的?唉,都是有钱人的事,俺们这些小妇人不懂!小店的面味道可是出名的好,官人要吃碗什么面?您看,今天有五种面,肉丝酸笋面可是刚刚新鲜上市的!”焌糟言语爽利,三言两语说了墙上牌子的奥妙,又推荐起汤面来,袁秀才呆了好半晌,才忙招呼道:“两碗肉丝酸笋面,一碗添泉水!”

吃了面,袁秀才又坐了好半天,才背着手出来,走出十几步,停住步子,转身望着干净清爽非常的小小汤面馆,眯着眼睛看的出神,这是谁?知道他名涛字涌泉号顽石容易,可他怎么知道他发过这愿?要是有本事有了钱,就让在这大相国寺和贡院讨生活的穷士子们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体体面面的喝杯水酒、吃碗热汤水,他怎么知道的?那管事和东主都不是凡俗人

袁秀才呆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转过身,背着手往桑家瓦子晃过去。

第二天一早,袁秀才照样晃进桑家瓦子附近的瓠羹店,洗脸擦牙喝八宝擂茶,王掌柜这回等他喝完了一碗擂茶,才站起来坐到袁秀才对面,神定气闲的看着袁秀才笑道:“先生昨天看的可满意?”

“你们东家做善事,关老子屁事!”袁秀才斜着眼睛道,王掌柜眯眯笑着只不答话,袁秀才等了好半天也不见王掌柜说话,忍不住开口道:“我说过了,你们东家做善事,关老子屁事!”

“唉,”王掌柜轻缓的叹了口气:“可惜了,先生既不满意这酬劳,在下只好替东主道句烦劳,就此别过。”王掌柜说着,站起来就走。

“回来!”袁秀才气的脖子都粗了:“你就是这么替东家办事的?一句不合就走?”

“先生不知,东主有交待,说先生不是凡俗世间人,千万不能用俗世间你谦我让的虚礼来待先生,先生若觉得可,自然就可,先生说不可,那就是不可,嘱咐在下万不可若待俗人一般,跟先生虚来让去,那就是徒惹先生笑话了。”王掌柜客气非常的解释道。

袁秀才连翻了几个白眼,斜着王掌柜,牙痛般龇牙咧嘴道:“你们东家好生清雅,我问你,你们东家怎么知道我这心愿的?”

“不瞒先生说,”王掌柜重又坐下笑道:“在下不知道,先生和我们东主都是清雅高人,我们东主说过什么闻弦音而知雅意,在下一个俗人,哪里懂这个?”

第二十七章 另择高枝

“你这话,我还真生不得气,”袁秀才说不出什么表情的看着王掌柜:“一看你就是个老实人,你和贵东主,倒都是都是”袁秀才一时想不出怎么形容:“有意思,你们东主要写什么戏?先说好,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但凡有一星半点惹我厌烦了,这事就算完!”

“不瞒先生说,我也不知道写什么戏,这是我们东主的一处别院,就在离这儿不远,先生午后若得闲,我们东主想请您喝杯茶,再说这杂剧之事。”王掌柜从袖中取了张纸条推到袁秀才面前,袁秀才掂起纸条看了眼,又将纸条推回去道:“好,我就去会一会你们东主!”

转眼二月中,几家铺子的掌柜照例聚在荣安堂后院,李恬带着悦娘、曹四媳妇进来,两人垂手侍立在李恬身后,几个掌柜拱手见了礼,李恬客气的侧身受了半礼,让着诸人落了座,也不多寒喧,看着千春坊的赵掌柜问道:“这已是二月中,点检所那边,曲引的事定下来没有?”

赵掌柜迟疑了下陪笑道:“还没有信儿。”坐在左边头一张扶手椅上的王掌柜皱了皱眉头,李恬垂下眼帘,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慢慢放下杯子,看着赵掌柜微笑问道:“往年都是什么时候能有确信儿?”

“往年都是黄大掌柜统总办这事,小的倒没留心。”赵掌柜咽了口口水推诿道,李恬声音柔和的转了话题问道:“今年粮食、酒桶什么的,都备下了没有?”

“东家放心,都备下了。”赵掌柜见李恬不再纠缠曲引的事,暗暗松了口气,忙微微探身殷勤的答道:“今年一年要用的粮食、酒桶、酒瓶订单全都下好了,绝不会误了事。”

“活契还是死契?”

“死契。”赵掌柜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忙跟着解释了一句:“死契要便宜不少,反正都是必定要用的东西。”

“往年也是这么早就全定下了?也是这么一次下足一年的量?也都是死契?”李恬一迭连声问道,赵掌柜额角渗汗,一时恼羞成怒,直直的看着李恬道:“东家,这做生意一年有一年的行情,若跟打理家务一样,凡事都照往年旧例就行了,那也不用要我们这些掌柜,东家委个管事婆子都能管铺子了!”

“赵掌柜说的极是,今年确实不同于往年,外婆过世,黄大掌柜突然请辞,荣安堂差点被人讹诈走,”李恬顿了顿,声音平平面无表情的接着道:“正是该放手大干一场的时机呢!”赵掌柜面皮紫涨,直瞪着李恬,李恬目光冷冷的直视着他,直看的赵掌柜硬生生的扭过了头。

刚做了荣安堂大掌柜没几天的孙掌柜下意识的直起上身,正要说话,王掌柜用目光制止了他,扫了眼其它四位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动的掌柜,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道:“凡事都怕个万一,今年确实不同于往年,万一曲引的事有变化”

“能有什么变化?咱们千春坊领这十几张曲引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赵掌柜寻到了出气处,张嘴就把王掌柜堵了回去。

孙掌柜瞪着赵掌柜,刚要开口帮王掌柜几句,李恬抬手制止道:“既然赵掌柜有如此把握,这是好事,眼看着离点检所开煮竞酒也没多长时候了,赵掌柜好好看着酿好今年这竞标酒,我的意思,今年咱们要争一争这竞酒会上的头一块牌子。”

孙掌柜怔神的看着李恬,这一句跳跃的太快,其它几位掌柜也愕然而困惑的看着李恬,怎么突然要竞这头牌酒了?王掌柜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皮喝茶,赵掌柜楞了楞,眼里闪过阵喜色,忙笑应道:“东家这想法不还是和小的想法一样?东家真是聪明人。”

李恬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又议了几件旁的事,遣散了众人,却留了一句赵掌柜道:“赵掌柜请留步,还有句话和赵掌柜商量。”

赵掌柜只好留住步子,脸上带笑,也不落坐,背着手站在屋子中间,居高临下的瞄着李恬,李恬慢慢抿着茶,看着众人出了屋,这才放下杯子,微微仰头上下打量着赵掌柜,带着丝笑意道:“听说做掌柜这一行当,最重信誉二字,宾主不合乃是常情,可若吃里扒外行叛主之事,哪怕只做过一回,这名声也算彻底坏了,可是这样?”

“东家这话我听不懂!”赵掌柜身子一下子挺的僵直,目光凶狠的盯着李恬,强硬非常的回道,李恬嘴角挑出丝讥笑,怜悯的斜着赵掌柜,带着丝懒洋洋的怜惜之意道:“有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就只有枯骨一具了。人哪,关键时候那几步,可千万不能走错了。”

说着,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曹四媳妇忙上前举起帷帽帮她戴上,李恬抖了抖垂到脚面的黑色绡纱,冷冷吩咐道:“好好酿几坛好酒出来,别误了我争这竞酒会的头名!”

说着,不等赵掌柜答话,径直从他身边擦身而出走了。

赵掌柜脸上青红不定,呆站了好大一会儿,才重重呼了口气,往地上‘呸’了一口,大步从前门出了荣安堂,站在街上踌躇了片刻,径直往离温国公府不远的一处酒店过去。

王掌柜将李恬送出角门,眼看着李恬要上车,忍不住说道:“东家,有句话”李恬忙转身回来,看着王掌柜等他往下说,王掌柜低声道:“东家,赵掌柜的事,看着您心里有数了,您说要争这竞酒第一,是不是打算着拿下了第一,点检所怎么着也得给几份曲引?”

李恬迟疑了片刻,点了下头,王掌柜苦笑道:“东家,到竞酒那天,这曲引早就发完了,哪里还有用?您?”

“会有用,您放心。”李恬声音低却肯定的说道,王掌柜点了点头,不再多话,看着李恬的车子走远了,才长长叹了口气,背着手进了院子,一个女孩儿家有这么大一份家业,这哪是什么福气,这是累赘!

温国公府正院上房,宁国大长公主半闭着眼睛歪在炕上,脚边两个满头珠翠、穿戴华丽的小丫头拿着白玉美人锤轻缓有度的给她敲腿,炕前,温国公武成林跷腿坐在炕前的扶手椅上喝着茶,戴管事躬身垂手站在炕前,正回着话:“寻的急,倒没什么大事,只说李家那小妮子放言要争今年竞酒会的第一。”

“争第一?她好大口气,她能争得过清风楼?做梦呢!”武成林撇着嘴嗤笑道,宁国大长公主扫了他一眼道:“不能太小看了那小妮子,她十岁就开始跟她外婆学着打理庶务,这做生意的本事,只怕你还不如她呢,想争就让她争去。”

“老祖宗,会不会?再生出什么事来?”戴管事余悸未消的看着宁国大长公主道,荣安堂那回就是因为一纸判书生出了天大的风波,到手的铺子又送了回去。

“能生出什么事?那妮子不过打着若争了这第一在手,点检所怎么着也得顾着这第一的面子,给她几份曲引,到底年纪小不经事,这曲引还能留到四月竞酒?早半个月就派光了,让她争去,她愿意给咱们做件描金绣凤的嫁衣裳,咱们就安心等着收下,就当是荣安堂的折补了。”宁国大长公主看着儿子接着道:“她在前头替咱们争这第一,咱们若顺手就帮上一把,这是好事!”

“是!”戴管事听宁国大长公主如此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长揖到底重重应诺道,武成林也随口答应了一声,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能不能借着这个由头儿从阿娘手里多套个几千两银子出来?

二月下旬,京城已经迎春绽放、嫩柳吐绿,一派早春的盎然生机,王掌柜在离桑家瓦子两三条巷子的一处宅院二门里下了车,背着手,一边往里走,一边欣赏着早春的景色。

这一处是照李恬的意思,专程租来给袁秀才写剧本排杂剧用的,房舍虽略有些老旧,却胜在园子深广,围墙高大。

王掌柜沿着青石小径一路直往里走,一直进到隐在园子南边一处桃花丛中的暖坞中,袁秀才看中这处地方,选做了起居之处。

外头临时雇来的女使打起帘子,示意王掌柜轻声,王掌柜点头示意知道了,轻手轻脚的进来,见袁秀才正站在窗前,闭着眼睛,手里的折扇拍在掌心打着拍子,用嘶哑难听的嗓子哼唱着一支小曲儿。王掌柜是常来常往的,早就听惯了袁秀才这难听之极的公鸭嗓子,寻了张椅子悄悄坐了,等袁秀才改完这支小曲儿。

袁秀才反反复复唱了停、停了唱,足足唱了一个多时辰,才得意的一声“妙啊”,转过身,提笔蘸了墨,飞快的写下了刚刚改好的一支曲子。袁秀才改好曲子,掂起纸,又读了一遍,这才满意的将纸放到几案上,转头看见王掌柜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到的?你这脚步越来越轻悄了,我竟没听见。”

“到了有一会儿了,这曲子又改了?”王掌柜笑道。

“嗯,还有一支曲子也得改,不够哀怨”袁秀才长篇大论说了一通,这才想起件要紧的事,赶紧问道:“怎么样?你们东主看的怎么样了?”

第二十八章 各有谋算(笑笑66百元捧场加更)

“我们东主拿到先生的本子,简直就是一口气看完的,说妙极,也就是先生能写出那样的本子来。”王掌柜满脸笑容,袁秀才得意的飞着眉梢哈哈大笑了几声,不谦虚道:“那是,若论写这本子,我若认了第二,谁敢当得第一?!”

“我们东家说了,一事不烦二主,这出杂剧就烦先生帮忙排出来。”王掌柜笑眯眯道,袁秀才满口答应,他本来就不喜别人排他写的戏,总觉得排不到他心里去,刚答应了,心里转了个圈,正要开口,王掌柜接着道:“我们东主说,看先生这本子,这姚玉堂就得姚纤纤才最合适。”

“着呀!”袁秀才抚掌兴奋道:“英雄所见略同,不瞒你说,老夫写这姚玉堂,心里就想着这纤纤小姐呢,确实非她不能称吾意!,只是这纤纤小姐身价可高得很。”

“先生觉得好就行,身价都是小事,我们东主还说了,这男角儿想请周二郎出演。”

“周二郎?”袁秀才惊讶非常:“周二郎去年年初就自己赎了身,再没登过台,谁还记得他?那么多俊美小郎,贵东主怎么偏想起他来了?”

“周二郎虽说没再登过台,可功夫也没撂下,听说他如今做杂剧教习为生。”

“嗯,”袁秀才站起来转了几个圈子,看着王掌柜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周二郎与别的小郎比,虽说俊美上差些,可那份书卷气难得,他和纤纤还真是极配!贵东主好眼力!”

“先生也觉得好,那真是太好了,这事还得烦请先生出面邀请才好,至于银子,先生要用多少只管跟我说,还一样,我们东主的意思,先生排的戏,大处不能马虎,小处也马虎不得,这行头什么的最好依戏新制,我们东主的意思,衣服就托在天衣坊订制,让我问问先生行不行,至于头面首饰,也依先生的意思新制就是,这事我得求一求先生,您可得早点把这行头定下来,这头面首饰还好,衣服要绣在裁,可是件极吃功夫的事!”王掌柜琐琐碎碎的说道。

袁秀才听的怔神,看着王掌柜意外道:“这可得费不少银子!”

“我们东主说了,先生的本子是颗夜明珠,总不能用一块破布托起来,一定要相宜才成。”王掌柜笑容满面,袁秀才愉快之极的哈哈大笑道:“贵东主真是个难得之极的雅人,这戏排的爽气!爽气极了!请贵东主放心,到时候必定哄动京城!”

二月底,程掌柜递了信儿进来,千春坊的曲引全数被宁国大长公主拿去,今年千春坊一份曲引也没有,程掌柜苦闷的看着李恬,李恬早有预料,看着程掌柜宽解道:“她要就让她拿去,咱们没有曲引不能酿酒,她拿了曲引酿不出酒也一样难交待,想吞下千春坊,做梦呢,且不管这个,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是。”程掌柜答应一声,看着李恬问道:“赵掌柜肯定不能再用了,千春坊的二掌柜是赵掌柜的族侄,只怕也不能再用,要不要再留心个合适的掌柜?”

“暂时不用,”李恬低头想了想回道:“一来这会儿没法找,二来,若有什么事,有王掌柜呢,好歹能支撑一阵子,到时候再说吧。”

程掌柜答应一声,不再多问。

阳春三月,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争相盛开,京城不分贫富,都忙着逛金明池、琼林苑,出城游春赏景、关扑游戏,看杂剧、杂耍听小曲儿,尽享这一年丽春之景。

二月底,就有几家小报率先暴出京城写杂剧小曲儿第一人袁秀才正在排一出新剧,据说这新剧是袁秀才沤心沥血之作,袁秀才为写这个戏,夜不能寐,神魂颠倒,几近疯狂,一时成了瓦肆酒楼话题之一。

三月初,青莲楼风头正盛的行首姚纤纤一连数日不见踪影,惹的几个仗着几个闲钱,非要见姚纤纤的富家浪荡子竟动手要砸了青莲楼,没想到这一砸招出了温国公武成林,扭着几个浪荡子送了官,成了京城一件热闹新鲜事,跟着这新鲜事,又传出了姚纤纤之所以不见踪影,是在排袁秀才的新剧。

接着又传出从前云程班的周二郎--曾经京城扮相最文雅俊秀的小生,也重出江湖,排演袁秀才的新剧,一时间,袁秀才这神秘的新剧成了瓦肆酒店街巷间最热门的话题。

五皇子秦琝从木记汤面馆出来,也不上马,抖开折扇来回晃着,走了十来步,停住步子转头看着木记的招牌,又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转头看着小厮问道:“今天初一?”

“是,三月初一。”小厮忙躬身回道,秦琝脸上露出丝笑意,将折扇递给小厮,接过缰绳上了马,往府衙方向指了指道:“去府衙。”大皇子秦琰现在逢初一、十五到府衙视事,这儿离府衙不远,也算是顺路过去看看。

五皇子在府衙门口下了马,没等发问,大皇子秦琰身边的长随明安已经看到他,一边急挥手示意小厮进去禀报,一边一溜小跑迎出来,满脸笑容的又是长揖又是陪笑:“五爷怎么来了?大爷正在衙门里头跟侯府尹他们说话儿。”五皇子在下人中口碑极好,一来待人极随和没架子,二来手面大,见面必赏,一赏必是二两以上的小银锞子。

“出来吃面,正好经过府衙,顺道儿过来看看大哥,明儿就不用到你们府上去了。”五皇子随手扔了块小银锞子给明安,明安接过银锞子忙谢了,躬身引着五皇子往里进,五皇子‘哗’的抖开折扇,转着花样儿摇着,一边打量着府衙的景致,一边跟着明安往正堂过去。

刚跨进正堂院子,侯府尹带着府衙诸官吏已经急迎出来,五皇子折扇半收,极随意的冲众人拱手笑道:“你们忙你们的,我来看看大哥,看一眼就走,不耽误你们。”

“什么叫看一眼就走?”大皇子秦琰三十岁左右,一身蟹壳青素绸长衫,腰间围着条莹润的羊脂玉带,长直玉立,看起来极温文儒雅,站在正堂檐廊下,满脸温暖的笑意,看着五皇子秦琝问道,秦琝急忙将折扇递给小厮,紧走几步到台阶下,恭敬的长揖见礼笑道:“昨晚上就开始想大哥了,掐指一算,果然又到月初了,一早上出去办点要紧的事,回来正好路过府衙,又掐指一算,想起大哥这一阵子月初月中都得到这衙门苦捱半天,就顺路过来先看大哥一眼。”

大皇子被他说的又气又笑,一边背手侧身先往正堂进去,一边问道:“什么事能劳你一早就出来?”

“去贡院前麦梢胡同的木记汤面店吃螺蛳面,今年这螺蛳面我寻了三四家木记了,就麦梢胡同这家有,这螺蛳面一年就卖这十来天,今早上再寻不到,说不定今年就吃不上了,这事太大了,可惜大哥不吃这些东西,当真是鲜美无比,天下无双,一碗面下去,通体舒泰。”五皇子一边紧跟在大皇子身后往正堂进,一边问一答十。

侯府尹等诸人也跟进来各自落了座,旁边小厮点了碗茶送上来,五皇子接过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木记的茶也有意思,就是把茶饼子掰一块,用细棉纸包了放大陶壶里,烧开水倒进去,泡出来的青黄的汤儿,起了个名儿叫清茶,有意思!”

“这喝法在前朝隐士中风行过一阵子,看来这汤面店的掌柜倒是个雅人。”侯府尹笑着接了句。

“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这木记的东家必是个难得的雅人,这几家面店不俗的很,侯府尹也爱吃木记的汤面?”五皇子寻到知音般兴奋看着侯府尹道,侯府尹忙摆手笑道:“我是南人,不喜面食。”五皇子一脸失望的‘噢’了一声,郭推官欠了欠身子,拱手笑道:“木记汤面确实味美得很,下官常去,隔个三五天不吃就得犯思念。”

“我就说,这么大个府衙,必定不缺雅人,今年这螺蛳面吃过了没有?”五皇子点着五大三粗的郭推官夸奖道,大皇子看着一脸郁闷的侯府尹无奈道:“你们五爷论雅俗,向来是从吃喝上头论起,但凡和他能吃喝到一块儿去的,都是雅的,不然,就全是俗的。”侯府尹忍住笑,忙欠身答应。

五皇子仿佛没听到大皇子的话,只顾和郭推官聊的投契:“麦梢巷口这家我倒是头一回去,怎么就这家有这水面的规矩?什么时候兴起来的?今儿五爷我大发慈悲,足足添了十碗到那墙上的泉水里,你添过没有?”

“添过,不过可没五爷这么爽气,一出手就是十碗,这规矩象是二月里才有的,听掌柜说,是一位常客让这么做的,那位客人留足了一年的银子,一天二十碗面。”

“哪止二十碗,我看墙上挂的密密的,足有四五十碗!”

“那铺子一碗面比别家足足贵十个大钱,钱多了碗却比别家小,这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去他家吃水面的,也多是一时周转不及的士子文人,这一阵子游春赏景聚会的多,如今又兴会文,凡有聚会必吟诗作对,这么着,一来那些穷士子凭着几句歪诗,有的是地方蹭饭蹭酒,二来那卖字的、卖酸文的生意也好,去吃水面的人少多了,要是往常,墙上的水面根本挂不过夜。”郭推官对京城这些人情世故极熟悉,五皇子‘噢’了一声正要再说话,大皇子奇怪道:“什么水面?”

第二十九章 惹事

“你比我明白,你给大哥说说,噢,对了,你姓什么?”五皇子用扇子冲郭推官划拉了下,才想起来还不知道人家姓什么。

“下官是京府推官郭慕贤,字尚文。”郭推官先答了五皇子的话,又急忙转向大皇子拱手答道:“回大爷,这是件新鲜事儿,就是上个月初的样子,麦梢胡同的木记汤面店兴了个新规矩,说是有位客人每天捐二十碗面,做成水滴样子的牌子就挂在墙上,只要墙上有水牌,不拘谁都可以进店要一碗墙上的水面吃,不用给钱,最有意思的是,随面还有碗酒,两碟子小菜,吃面的客人若愿意,也可以吃一碗面给两碗的钱,多出来的那一碗就挂一块水牌到墙上去,这叫添一碗泉水面,麦梢胡同紧挨着贡院和大相国寺,去吃这水面的,多是境况窘迫的文人士子,前几天店里又添了笔墨纸砚,说是那些来吃水面的士子,一碗酒和着鲜美汤面下肚,就爱写个诗赋歪几句词哪文啊什么的,掌柜就让人备了纸墨,说是准备一个月订一本,再一本本排在后头供人翻看,这家汤面店,当真清雅的很。”

郭推官说的极详细,五皇子惊讶道:“还有笔墨?这我倒没仔细看,大哥您看,有意思吧?”大皇子凝神听的极仔细,听了五皇子的问话,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五皇子忙移开目光,点着手边的茶汤和侯府尹笑道:“侯府尹说那清茶法在前朝隐士中风行过,是哪本书里记的?有没有讲究点的沏茶法子?我觉得那清茶味儿不错。”

“六朝笔记中记载极多,下官回头寻几篇沏茶的讲究出来,明天打发人给五爷送去。”侯府尹拱手笑道,五皇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冲大皇子打了个哈哈道:“原本说是看一眼,却耽误了大哥这么些辰光,大哥您忙,我先告辞,今儿午后我约了人听小曲儿,绿粉楼新来的红桃小姐,嗓子清越可人,就跟这春天一样让人舒心,若是过两天空了,我再去陪大哥说话。”

五皇子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团团拱了拱手,大皇子也跟着站起来,抬手示意侯府尹等人不必送出去,自己却轻轻推着五皇子的后背送出正堂,下了正堂台阶,又走了两步,大皇子背过手,语调极随意的问道:“那汤面店真那么有意思?”

“我就觉得那水面有意思。”五皇子坦诚的看着大皇子,好象答着他的话,又好象没明白他的话,大皇子眼底闪过丝明了,微笑着转了话题:“你一点差使不领,竟还忙的排不出空儿,听曲儿归听曲儿,可别闹腾得过了,阿爹最厌人沉迷女色、留连花丛,还有,这两天抽空儿去一趟我府上,你嫂子掂记你好几天了,说这春天香味儿重,你又贪玩,怕你累着又犯了起风疹团的毛病儿。”

“都好些年不起了,大嫂总当我是孩子,好好,我知道了,明后天一准儿去,大哥事多,我就不打扰了,大哥别光顾着公事儿,得空多陪陪大嫂,游个春,听个曲儿什么的。”五皇子忙答应一句,再附上几句关心。

大皇子笑着摇了摇头,出了月亮门,也不再多送,看着五皇子脚步轻快的出了二门,脸上的笑容渐敛。他这个弟弟,看着仿佛一味荒唐不着正事,其实心里清明得很,这一趟特意过来说这木记水面的事

“明安,”大皇子沉声叫了句,明安忙上前垂手听吩咐:“离贡院不远的麦梢巷口有家木记汤面店,一,查一查水面的事,二,查一查东家是谁。”

“是!”明安利落的答应,正要退出,大皇子突然又吩咐了几句:“再查查这木记共有几家,都在哪一处,供水面的有几家,一天供出多少,都是什么样的人去吃这水面。”

“是!”明安叉手恭敬答应,这回不敢告退了,等了片刻,听大皇子吩咐了一声:“去吧。”这才躬身垂手退出去办差了。

三月初九除服当天,李恬一早就到法台寺给外婆做法事,傍晚法事将结时,熊嬷嬷进来低声禀报道:“五娘子,丁七在外头打听您在哪一处呢!”李恬皱了皱眉头,还没开口,悦娘竖眉道:“这丁七怎么不长记性?上回淋成那样,还在衙门里关了一夜,他还敢来?!”

“他哪知道那火是谁放的?说不定压根没想到那是给他的教训,象他这样半分脑子没有的楞头青,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熊嬷嬷嘴角往下扯了扯鄙夷道。

“五娘子那句话说的好,这猪一样笨死的人多的是,干脆我去成全他”悦娘话说到一半忙又转了口:“就是成全也得委婉些。”

“咱们一会儿悄悄下山,不必理会他。”李恬盘算了一会儿吩咐道,熊嬷嬷答应一声,从偏殿出去让人备车,悦娘陪着李恬念完最后几卷经,李恬戴了帷帽,和悦娘绕到偏门出去上了车,往京城回去。

离开法台寺走了两刻来钟,悦娘掀起车帘子探头进来,先重重叹了口气才开口道:“那蠢货追上来了。”李恬转身掀起后面的车帘子,离车子一射之地,丁七一身艳丽的嫩粉长衫,不停的挥着鞭子抽在马上,急如星火追上来。

“打断马腿。”李恬放下车帘,神情冷漠中透着丝狠意,极干脆的吩咐悦娘,悦娘轻快的笑了一声,纵身下车,从路边掂量着选了块合适的石头,稍稍眯着眼睛,盯着疾奔而来的丁七,掐准了时机,手里的石头如流星般扔了出去。

石头一丝意外也没有的砸在丁七胯下疾奔的骏马前腿骨关节处,那马痛的一声长嘶,前腿高高扬起,将瘁不及防的丁七掀到了马下,前腿落下时,直接往前扑倒在地上,也亏的丁七是被马掀在了身后,不然那马轰然倒地时非压他个半死不可。

丁七被摔的惨叫连连,后面小厮大惊失色,跳下马连抱带扶拖起丁七,丁七双手捂着屁股连声嚎的没人腔,幸好这条路上人来人往极热闹,几个小厮连求带花银子,总算从一支商队手里借了辆车,将丁七放到车上,急赶进城寻跌打大夫诊治去了。

袁秀才的新剧头一场演出,定在了桑家瓦子的牡丹棚,前七八天起,就满城贴起描画精细的告贴,王掌柜又在各家小报使了银子,送了各式各样的消息儿过去,家家小报天天都有关于袁秀才新剧和姚纤纤等人的种种或真或假的消息儿。这小报和朝廷的邸报,都是京城中上等人家必看的东西,也就两三天的功夫,这新剧就成了京城街头巷尾最大的新鲜事,这剧是袁秀才写的本子,是姚纤纤和周二郎演的男主角儿,这还不是最惹人议论的,最让人热议也最让人想伸长脖子看热闹或是看笑话的,是那看戏的价钱,竟定了十两银子一个人!这样的价钱,简直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

李恬一身浅青衣裙,和林珂、俞瑶芳一起坐在青桐院上房檐廊下,喝着茶吃着小食说闲话儿。林珂蹬腿扬手伸了个懒腰感慨道:“春天真好!我就是最喜欢春天!”

“喜欢就喜欢了,怎么还咬牙切齿的?”李恬笑道,林珂点着俞瑶芳恨恨道:“是她呀!前儿我说最喜欢春天了,她就笑我,说凡热闹鲜艳的东西都是我喜欢的,她嫌我俗气!”

“我可没说你俗气。”俞瑶芳抿嘴笑着摆手,林珂直起上身叫道:“你说但凡素雅的东西我都不喜欢,不就是说我俗气么!”

“那你喜欢素雅的东西?”李恬看着林珂问道,林珂闷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就是喜欢不起来。”

“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没听圣人说嘛,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俗就是雅,你只管喜欢你的,管瑶瑶怎么说呢,她还嫌咱们不学无术呢,咱们就由着本心,是真名士自风流!”李恬笑道,林珂连连拍手道:“就是这意思!听到没有?我这是大雅,是真名士!哼!”林珂得意的冲俞瑶芳抬着下巴‘哼’了一声,俞瑶芳笑倒在摇椅上,点着李恬笑问道:“圣人什么时候说过大俗就是雅?我怎么没看到过?”

“你才看了几本书?恬恬咱们不理她,说到这热闹事,这几天京城最热闹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一个姓什么袁的秀才,写了出戏,竟要卖十两银子一个人,偏还有人买。”林珂的话题和兴致都转移的极快。

俞瑶芳没接话,只看着李恬,李恬笑道:“反正有人愿意买,十两银子我还是便宜卖的呢。”

“咦!”林珂惊讶的眉毛都要飞出去了:“你便宜卖那戏是你的?”

“嗯,”李恬肯定的点了下头,林珂一下子跳起来:“你怎么能排戏?怎么能做这样的生意?那是贱业,你一个高门贵女,一个未出门的小娘子,还要不要名声啦?唉呀呀,这可怎么办!?”

第三十章 玉堂春(金雪百合百元捧场加更)

“你看你这急脾气,恬姐儿什么时候做过不稳妥的事?她又不是你,你先坐下,咱们听恬姐儿说。”俞瑶芳用帕子甩着林珂道,林珂一脸焦急担忧的看着李恬,勉强坐下来,直着上身紧盯着李恬催道:“你快说!好好的,你排什么戏?”

“不是为了排戏,是为了下个月初的竞酒,我想让千春坊的玉堂春酒拿下今年这竞酒会的头名,几个掌柜商量来商量去,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这排戏跟竞酒有什么瓜葛?”林珂一脸莫名其妙,急切的打断了李恬的话。

“你安心听恬姐儿说!真真是越大性子越急!”俞瑶芳用脚踢了踢林珂薄责道,林珂嘟了嘟嘴:“恬姐姐快说,我不说话了。”

“这是个讨巧的法子,”李恬接着笑道:“那戏文说的是一个酿酒师傅的女儿,叫姚玉堂,救了一个穷困欲死的书生,两人情愫互生,这书生最爱佳酿,这位玉堂姑娘就一心一意想酿出最好的酒给书生,后来书生进京赴考,姚玉堂爹娘逼她嫁人,姚玉堂就跳河死了,后来书生中了进士,回来迎娶,谁知道姚玉堂已经死了,只给他留下了几坛子好酒,书生悲痛欲绝,就把这酒起名叫玉堂春,以寄哀思。”

“玉堂春?那不是你们千春坊的招牌酒?噢!我明白了,这故事真让人难过!可这竞酒靠的是酒好,这戏再好,人家也不会因看了你这戏,就觉得酒好了,这是两回事。”林珂摊手道,俞瑶芳也点头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就怕白花了银子,毕竟这故事俗气得很。”

“哪出杂剧不俗气的?都是才子佳人,就看怎么写了,我问你们,那樊楼是从什么时候生意好起来,成了咱们京城数得着的大酒店的?”李恬看看林珂,又看着俞瑶芳问道,俞瑶芳只怔了瞬间,就轻轻拍了下手,若有所悟的轻轻笑了一声,林珂想也不想的答道:“就从他们少东家在樊楼遇到现在的少奶奶,定了亲之后。”

“对呀,两人在酒店偶遇,后来成了佳偶,然后樊楼的生意就一下子好起来,多少人过去看热闹,连咱们也不也特意到少东家与少奶奶狭路相遇的那个花架下看过几回。”李恬笑道,林珂举一根手指按着自己的额头,想了想道:“这事你上回说过,那也是因为樊楼的装饰、酒菜等等皆是上上之品,人来了就能留住,你那玉堂春酒哪有人家清风楼的流霞好。”

“谁说玉堂春不如流霞了!”俞瑶芳带着几丝恼怒踢了林珂一脚,林珂忙辩解道:“我阿娘说的,我阿娘说,千春坊怎么能跟清风楼比呢?说清风楼是五皇子外家的产业,必定是好的。”俞瑶芳无语的往上翻了个白眼,干脆不理她了,李恬笑推着林珂道:“咱们都不饮酒,你阿娘也不饮酒,其实好不好都是听人家说的,反正我也不在乎那点银子,掌柜们既然说行,让他们试试就是了,就算不能争个第一,也没什么坏处不是。”

“那倒是,”林珂说了半句,又想起别的热闹事来:“恬恬你知道吧,温国公买了好多张看帖往外送,还给我家送了两张,我听我阿娘说”

“你阿娘跟你说这个?”俞瑶芳打断林珂的话叫道:“是你偷听的吧?”

“那当然,这样的事当然都是偷听的!”林珂理直气壮道:“大哥、二哥还有我,陪阿娘说话,话说的好好儿的非赶我走,我当然要听一听啦,我告诉你,我听来的事可有意思了,大哥说温国公迷上了姚纤纤,为了她花了好几千银子了,还从我大哥手里借了两千两银子没还呢。”

“那个温国公,真是恶心!”俞瑶芳一脸厌恶的用帕子挥了挥,林珂点头赞成道:“可不是,满京城最让人恶心的就是他,都那么老了,还整天掂记人家十几岁的小姐,他府里都多少小妾了?成堆了,还掂记这个掂记那个,大长公主那么好,怎么也不管管他!”

李恬眼底闪过丝冷意,大长公主真是配得上一个‘好’字!

“你看你,又说的岔到哪儿去了,快说花了好几千银子的事。”俞瑶芳踢着林珂道,林珂连踢回去嗔怪道:“明明是你岔话!别打断我的话了啊!我大哥说,温国公花了好几千银子,一趟也没得手,姚纤纤为了排这戏,也不知道关在哪一处,足有大半个月不露面,温国公不知道去了多少趟,连人影也没看到过,我大哥说,温国公想这姚纤纤,都快想疯了,这回一听说这出杂剧要在桑家瓦子演,竟花了上千的银子,到处拉人要给姚纤纤捧场,唉呀!”林珂又想到了另一件大事:“这戏是恬姐姐出钱排的,咱们也该花点银子捧捧场。”

“不用捧了,昨天中午就没位子了。”李恬笑吟吟道,俞瑶芳惊讶的看着李恬道:“离开演还有三四天呢,这就没位子了?这京城有钱的人还真是多。”

“嗯,就看这头场演的怎么样了。”

“肯定好!”林珂极其肯定的说道:“恬姐姐做什么不好!?”

“这些生意上的事咱们不管,有掌柜呢,恬儿,迎祥池的放生法会你去不去?我阿娘这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我想去放几尾鱼,再放几只龟,给阿娘祈福。”俞瑶芳看着李恬转了话题,李恬忙点头道:“我也去,替外婆放生,也替自己祈祈福。”

“是替你的婚事祈福!”林珂纠正道:“恬恬,你这亲事是大事。”

“我知道。”李恬烦恼的叹了口气,三人又说了半天闲话,眼看着天色不早,俞瑶芳和林珂才告辞回去。

玉堂春的首演轰动非常,戏当然好,男女角儿也好,可最好的,是满堂看戏的人,温国公下了大本钱,京城的高门望族家子弟,能请动的全搬来了,五皇子在京城以会玩著称,这热闹自然不能少了他,牡丹棚外豪车俊马排成了溜,竞相奢华,棚子里热闹,棚子外长随、小厮、车夫成群成堆,更是喧嚣无比,闹的桑家瓦子简直象过年节般热闹不堪。

温国公武成林费尽心思,总算在台后得了姚纤纤一个笑脸儿,好言好语的陪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将他送出来,武成林摇着折扇,心情舒畅的上了车,招手叫上急着要禀报什么事的戴管事。

戴管事上了车,拘谨的跪坐在一角,哈了哈腰道:“国公爷,您肯定也看出来了,这戏,是替千春坊出的玉堂春酒造势的。”温国公摇的正欢的折扇一下子停住了,他只顾盯着姚纤纤想好事了,倒没怎么在意这杂剧演的是什么,不过戴管事这么一说,他影影绰绰记的确实说的是酒,纤纤儿酿的那酒,不就是玉堂春!

“对对对!爷就说你办事用心,接着说!”温国公反应过来,‘哗’的收了折扇,点着戴管事夸奖道,戴管事哈着腰接着道:“看这样子是花了大心思,下了大本钱,老祖宗吩咐过,这竞酒的事,得帮就帮一把,国公爷您看,咱们要不要再接着花银子帮一把?”

“帮!当然得帮!”一提到银子,温国公的脑子立时活络非常,从过了年这运道就好的不能再好,正愁着没银子用,这机会就来了!

“爷早就知道这戏它跟竞酒的事关着,要不爷能花银子这么替她撑场子?这帮没有帮一半的理儿,再说,眼看着就是咱们的酒坊了,咱这是帮自己,赶紧回去,这事得跟老祖宗说说,再支点银子出来,不去樊楼了,赶紧回去跟老祖宗说一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