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院外又传来一些响动,一身青衣学子装扮的赵熹进了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皇贵妃刚刚还在念叨的李公公。

李公公满脸犹豫,甚是不情愿地拉了拉赵熹的衣袖,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您……”

赵熹眼角的泪痕犹在,显然是刚才哭过了一场,他眼睛红肿,但表情却甚是清明,看起来就如同就要随风飘走的浮云一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从容。

他冲李公公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对着皇贵妃行了一礼,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石凿成的盒子来,递给皇贵妃说道,“五弟怕是要白高兴一场了,他没有传国玉玺。”

皇贵妃先是惊愕,然后便是一阵狂喜,“若是没有传国玉玺,就算得了诏书,也不会为群臣和百姓所承认,赵淮果然是白高兴了一场。”

罗贵妃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她撕心裂肺地大叫了几声之后,软软地倒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夺宫

赵熹向皇贵妃奉上了传国玉玺,就意味着向恪王的投诚,这举动在李公公看来,自然是疯狂极了,但沈棠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以赵熹敏感的身份,只有在朝臣宗亲的见证之下,对恪王表示彻底的臣服,才能安然地活下去。

皇贵妃与恪王对视一眼,然后向赵熹点了点头,“贵王不如与本宫等一起去金銮殿,将赵淮这个弑父谋逆的罪人拿下,去祭奠你父皇?”

赵熹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我想去陪陪父皇。”

从李公公处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赵熹恨过也哭过,但想到这十几年来,即便是虚假的父爱,他却是真实地被捧在手心的,便又不由自主地原谅了他的父皇。

那个被人蒙蔽了一辈子的男人,其实才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他本是这大周最尊贵的人,但他尸骨未寒,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龙床上时,却没有一个人缅怀追忆他。

恪王知道得到了传国玉玺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赵熹将玉玺交出意味着什么,他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向着赵熹深深地鞠了一躬,“皇兄的成全,弟铭记在心。”

赵熹浅淡地一笑,“你快去吧,莫要失了先机。”

皇贵妃和恪王一行匆匆赶去了金銮殿,沈棠和荣福也正要跟着过去,却听到赵熹低声唤道,“沈大小姐,请留步,熹有话想说。”

沈棠眉头微拧,本想拒绝,但看到了赵熹身后的李公公后,却忽然改变了想法,她朝荣福耳语了几句,便徐徐走到赵熹的身前,略有些疑惑地问道,“不知贵王唤小女,有什么吩咐?”

赵熹静静地立在那里,除却了锦衣华服之后的他显得比从前更苍白纤弱了一些,松松地袍子在寒风里飘荡,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纸人一般,让人感觉不太真切。

他望着沈棠,眼中饱含了复杂的情绪,过了良久才低声叹道,“无事。保重。”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子朝皇极殿内走去,那背影坚定,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再也不曾回过头。

沈棠心下微微有些诧异,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却对着李公公问道,“小女有一事想要请教李公公,还望公公明示。”

李公公望了一眼赵熹的背影,想到贵王放弃了传国玉玺,便等于放弃了这天下,将来恪王登基,沈氏的权势不可限量,贵王将来要想过得自在一些,自然不能得罪了沈氏,因此便不敢再如从前那般轻忽沈棠,正了正神色问道,“沈大小姐有什么事尽管相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沈棠脸色凝重地问道,“我舅父方明轩曾是青衣卫的统领,四年前奉了皇命去办一个案子,却不幸遇难,被青衣卫的同僚将尸身送回了淮南。小女知道李公公乃是皇上的心腹第一人,这件事不知道李公公可有耳闻?小女想知道当时皇上究竟给了舅父什么任务,我舅父到底是被何人所害,还请李公公示下”

李公公想了想答道,“皇上常说方统领是个难得的人才,当年皇上得知了他被害的消息后,还很是伤心了一场,奴才对方统领也甚是仰慕。但沈大小姐却高看奴才了,虽然皇上对奴才甚是信任,但青衣卫的事却并不会事事都说与奴才听,因此方统领到底领了个什么样的任务,又是怎么被害的,奴才并不知晓。”

沈棠有些失望。

舅父身为青衣卫的统领,每年总是有一段时间不在淮南,虽然舅父不曾明说,但她知道那不在的时间便是去执行皇上交代的秘密任务去了,那回舅父也是接到了皇上的密件才离开淮南的,但这一去回来的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一直都想知道那回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也好顺滕摸瓜照着这个线索找下去,寻到舅父真正的死因,但她和榕儿苦心摸索了那么多年,也不过只能摸清青衣卫的总坛设在哪里,想知道舅父被指派的任务,却如同海中寻沙一般艰难。

皇上自然是知道此事的人选,但要去寻皇上问这样机密的事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有限几次能见到皇上的时机,都充满了剑拔弩张,生死都悬于一线,调查的事情又如何能开展?

如今皇上已经长眠,李公公便是唯一的希望了,沈棠希望他能多少给自己一点线索,于是她恳切地问道,“四年前我舅父是接到了皇上的密函才离开淮南的,他是青衣卫的统领,除了皇上无人能调遣他。李公公能否仔细地想想,在那前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皇上他有没有对公公提起过什么?”

李公公想了半天,仍旧是摇了摇头,“那年方统领倒是进宫过两回,说是查到了一些奇怪的线索,似乎与恒王余党有关,因此皇上便命他继续查探,等有了消息再进宫复命。这也是因为皇上想起旧事,夜间睡得不好,才对奴才提起的。”

他停了一会说道,“奴才仔细想了想,那段时间四海升平,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皇上也确实不曾提起有让方统领出任务的事情。”

沈棠知道李公公这里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便点了点头,轻轻说道,“小女知道为难李公公了,但若是公公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还请派个人来安远侯府递个话,小女感激不尽。”

李公公点头答应,然后匆忙地跟上了赵熹,进了皇极殿内。

金銮殿上,五皇子正在夏承恩的拥护下,对着殿内的众臣声泪俱下,他哽咽着说道,“三皇兄在钟秀宫内,指使戏子对父皇行刺,那棍棒虽然是面粉制成,但那上头可是沾了毒的本殿亲手去摸了那面粉,手指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幸亏太医及时救治,不然本殿的这只手怕是废掉了。”

他伸出手来,那手指已经肿成了一片,他继续说道,“父皇看破了三皇兄的诡计,但到底还是受到了大的惊吓,一时气力不济,但神志却是清明的。他心中甚愤三皇兄竟然胆敢逆天弑父,又害怕他不顾手足之情残害本殿,因此挣扎着起来,写下了这份传位诏书。”

威北侯和定国公相互看了诏书之后,都点头说道,“不错,这诏书的确是皇上的亲笔,加盖的也是皇上的御印。”

五皇子心中抑制不住得意,但脸上却仍旧悲切不已,“父皇刚写完诏书,三皇兄便闯入了皇极殿,要逼父皇改立他为帝,若不是夏指挥史及时赶到,本殿只怕早就已经被三皇兄……父皇临终前最后一句遗命,便是命本殿立刻召集群臣,到金銮殿上发布明旨,免得三皇兄他篡谋夺位。父皇之命,本殿不得不从”

夏承恩恭敬地跪下说道,“还请五皇子殿下将传国玉玺给众位大臣出示一下,只要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同在,此刻便能明正身份,登基为帝。”

威北侯和定国公也俱都跪了下来,“请五皇子殿下出示传国玉玺和诏书。”

接着文武百官也都跪了下来,“请五皇子殿下出示传国玉玺和诏书”

五皇子一时有些慌乱,他略有些迷茫地向夏承恩问道,“夏指挥史,什么传国玉玺,本殿不知道……”

夏承恩身子微微一震,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并没有提醒罗贵妃需要取到诏书和传国玉玺才能被群臣所接受,他以为罗贵妃是知晓的,但如今看五皇子的表现,罗贵妃显然是并不知道还有传国玉玺一事。

他心中又气又急,脸色一连变了好几个颜色,皇上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才留了一手未将传国玉玺给罗贵妃,而自己刚才也是太过高兴得意了,竟然也没有想到要再追问一句,就匆忙地召集了群臣到这金銮殿中,要立刻拥立五皇子登基。

谁料到事到临头,却又发生了这样的状况,手下早有人传了消息过来,说皇贵妃和恪王已经进了皇极殿,还擒拿了罗贵妃,看来这传国玉玺定然已经被恪王得到,罗贵妃下毒之事迟早也是要被人知道的,看来今日,五皇子危险了,自己这个拥立五皇子的人自然也难逃恶果。

夏承恩暗恨罗贵妃和五皇子烂泥扶不上墙,也暗恨自己的不小心,他想到过不多时,恪王就要赶到,眼前的情势立刻就要被压倒性地扭转,便心中暗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呆在这个地方,否则便是白白地跟着五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愧是老奸巨滑之辈,不过电光火石间,便想到了脱身的方法,“五皇子难道忘记了,皇上将传国玉玺交给了罗贵妃娘娘,臣替您去取来。”

五皇子见了夏承恩的眼神,不由点头倒,“夏指挥史,速去速回”

夏承恩如同蛇一般迅速地离开了殿内,五皇子翘首以盼,却再也没有等来夏承恩,因为恪王和皇贵妃带着传国玉玺到了,恪王高高举着传国玉玺对着殿内众人说道,“赵淮和罗贵妃合谋毒害父皇,弑君弑父,天理难容,传国玉玺在此,还不快给我将这谋逆之贼拿下”

金銮殿外的禁卫军看到了传国玉玺,立刻便认了恪王为主,在这朗声的号令下,迅速将五皇子擒了下来。

五皇子向着皇上给他寻找的忠部臣子大声呼救,但威北侯也好,定国公也好,见此情景都脸色铁青,心中颤栗着,站错了队伍,有时候并不只是丢了荣华富贵那么简单,甚至连性命家族都要丢掉,他们自顾不暇,自身难保,早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希望恪王能饶过他们一命,哪里还会去顾及五皇子?

这时五皇子看到了瘫软的罗贵妃,他心中一急,用力挣扎,想要挣脱出禁卫军的钳制,奔向罗贵妃的身边,去看看她究竟怎么样了,这一次,他竟然真的挣脱了出去。

他刚想朝罗贵妃那飞奔而去,但几支铁箭却“嗖嗖”地从身后飞来,直直地钉在了他的后脑和背心,他还没来得及赶到罗贵妃的身边,就已经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金銮殿上,血蔓延开来。

射箭的禁卫军慌忙请罪,“请恪王殿下恕罪,属下是怕五皇子对皇贵妃娘娘不利,才……”

恪王摆了摆手,“你对皇贵妃娘娘忠心,保护娘娘不受赵淮所害,实乃大功臣,又何罪之有?来人,将罪人赵淮的尸身拖下去,将罗氏押入天牢,等待宗亲会的判决。”

金銮殿上的血迹犹在,恪王在元宵夜成了这大周皇宫之主,一场风雨有了定数,但另一场风雨,却正在揭幕。

第一百六十章 赏罚

恪王赵慕在元宵之夜登基即位,是为大周第二十六任皇帝,改元为嘉康,尊皇贵妃沈氏为显圣太后,立恪王妃孟氏为皇后,册封了侧妃刘氏为贵妃,侧妃沈氏为德妃,加封拥立有功的贵王赵熹为贤贵王,四皇子赵珉为威王,六公主赵翩翩更是额外赐了“端和”的封号,以显示她在新皇心中的地位。

接下来便是朝中势力的重新洗牌,有功的自然要论功行赏,站错队伍的则静候发落,忐忑地迎接未知的命运。

皇上接连封赏了领头功的景阳王,在背后出谋划策步步为营的曹文显,在夺宫那日站在皇贵妃身后壮胆助威的保国公,和护国大将军还有宋大学士,新晋的国丈西昌孟氏家主,以及之前的联盟中有从龙之功的朝臣,赏爵的赏爵,赐金的赐金,封官的封官,不动声色地将重要的职位都换上了新人。

改朝换代,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这边荣耀门楣,那边却是凄风楚雨。

皇上在五皇子的寝宫搜到了多封密谋的信件,其中威北侯和定国公与五皇子谋逆的事实昭昭,按律当处以极刑,并诛九族。

威北侯府闻讯四处活动,却无一人肯搭理,最后还是贤贵王向皇上求情,皇上兄弟情深,这才重新下了诏书,只将威北侯林成和威北侯世子夺爵赐死,饶过了其他人的性命,府中男丁发配边疆,家眷则被贬为官奴,只有二公子林恕的夫人因为出身沈氏,皇上为了顾念太后的观感,特地免了她与林恕的罪行。

至于定国公府的情况则比之更为惨烈,由于证据确凿,情节严重,便是贤贵王的请求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皇上御裁端和公主与定国公世子罗渠的婚姻无效,将端和公主接回了皇宫,然后将定国公府所有嫡支嫡脉都赶尽杀绝。

然后便是五皇子一党的拥护者,也各自都不同程度地被削尖爵位,丢失官职。

这段时间大周朝的朝臣也好,世家也罢,甚至连百姓都在暗地里私下揣测,余兴不绝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便是罪无可恕的原京畿卫总指挥史夏承恩,自从当日金銮殿上离开后,一去不回,再也没有了踪迹,等城防所的人赶到夏府之时,只在内院发现了悬梁自尽的夏夫人的尸体,却并没有发现夏承恩和其侄儿夏止的身影,直到如今都没有发现他二人的踪迹。

而这第二件事,却是新皇对安远侯府沈家的册封迟迟不下,让人吃不准新皇的态度。一般而言,新帝登基,总是要大肆封赏母族的,以沈氏原有的地位,封个一等公爵也不无可能。

就连在金銮殿上射箭将五皇子击毙的两位禁卫军普通的兵士都被封了一等龙骑卫,授了三代的勋爵,那此次夺宫中数次替新帝出谋划策的安远侯府沈家,必然是荣耀无限了。

但姗姗来迟的结果却令人惊讶,皇上破格再次加封德妃沈氏为皇贵妃,就连沈氏的生母婢女出身的妾侍白氏也被封为了四品恭人,这说明沈家圣眷正浓,但出人意料的是,除此之外,皇上却再没有其他的表示,既没有对安远侯加官晋爵,也没有大肆封商,一时间颇受议论。

其实,皇上确然是有过大肆加封的打算,他虽然不满如今的安远侯沈灏糊涂,但沈棠却是他能登基为帝的大功臣,他先封安远侯沈灏为安国公,封沈榕为安国公世子,然后再封沈棠一个县主,如此一来即能全了沈氏的荣耀,又能让爵位不至于旁落他人。

但沈棠听了却摇头拒绝了,她恭声说道,“皇上请三思,不管升不升爵位,沈氏都是您的母族,这身份地位摆在此处,绝无他人敢小觑。但若是封赏太过,风头太显,反而让人指责外戚专权,于太后娘娘的声威不利。”

她徐徐说道,“更何况,祖父和大伯父相继离世,父亲是那样的人,三叔的身份敏感,大哥和榕儿都太年轻不够服众,棠儿只是个深闺弱质,沈氏如今缺乏真正能撑门立户的当家人,此时若是恩宠太盛,怕是受之不起。”

真实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如今皇上刚上位,自然是希望母家的势力越强大越好,这样能帮助他尽快地稳定朝堂,是一股绝好的助力。但若是将来皇上的根基稳定,羽翼丰满了,那么过于强大的母族便会成为他负累和心病。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有些事情还是未雨绸缪地好。

太后闻言颇觉有理,但她深觉若非娘家的强力支援,她也好,皇上也好,莫说能像今日这般位登极顶,便是性命能不能保住也很难保证,因此若是当真什么封赏也无,却让她心下过意不去。

沈棠深知,有时候太过谦虚也并非好事,虽然太后乃是嫡亲的姑母,皇上也是亲表哥,但君臣有别,上位者有时并不愿意接受没有条件的好意,接受皇上的恩赐或者封赏,才能让皇上心理更平衡一些,交易总是会比恩情更让人坦然一些。

因此她笑着说道,“若是皇上非要封赏,那不如赏棠儿一个恩典吧”

皇上有些犹疑地问道,“一个恩典?什么恩典?说来听听。”

沈棠扑闪着睫毛,声音变得低落起来,“祖父在时,曾许过棠儿婚嫁自由,但祖父去得突然,也不曾留下什么明证,因此父亲并不赞同。棠儿到底是拗不过父亲的,但一想到女子若是所托非人,那此生便就再无幸福可言,棠儿心里总是有些害怕。”

她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皇上说道,“棠儿想请皇上赐下个恩典,许棠儿婚嫁自由。”

皇上听闻只是婚嫁的小事,心中的一口气便松了下来,他想了想,沉吟着点了点头,“先朝也有高门贵女得过帝王婚嫁自由的许诺,但那多半都是父母不在的孤女。如今舅父还在堂,朕若是给了表妹这个恩典,倒显得表妹有些不孝了。不如这样,太后改日在命妇觐见之时,可以透出点口风,就说棠儿和榕弟的婚事,她要亲力亲为,你看这可使得?”

沈棠想了想,这样倒确实更加委婉一些,更何况,皇上这话中的意思便连榕儿也包含了进去,倒算是个意外惊喜了。她虽是长姐,但却并不好插手弟弟的婚事,原本她还想着让榕儿早些挑选好了合意的对象,便去求荣福然后一起请太后赐婚,如今却是省下了这些事。

她心中欢喜,忙笑着谢过了皇上,“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皇上见沈棠果然还是无所求,到底还是不安心,这时太后忽然笑着出了个主意,“既然安远侯府不宜大封,不如这样,便将棠儿的功劳算在她妹子的头上,册紫妤为皇贵妃,一来安安沈氏的心,证明沈氏圣眷正浓,二来嘛,紫妤到底是沈氏女,哀家又喜欢她,舍不得她太受委屈。”

太后说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来,又对着皇上说道,“若是紫妤也封了皇贵妃,不如皇上再给个恩典,给紫妤的生母白氏封个四品恭人吧”

沈棠明白,太后这是暗恨永宁伯迟迟不对她与皇上伸出援手,又知道沈棠姐弟与秦氏的心结,以封白氏来恶心秦氏,打永宁伯府的脸面。

白氏并无所出,据自己的判断应该也曾受过桑血的毒,以后也不会再有子嗣,因此沈紫妤坐大,白氏得到诰命,对她也好,对沈榕也好,将来都没有任何阻碍,既然无害,又还能恶心到秦氏,那她自然是没什么意见,愿意看这出好戏的。

皇上对沈紫妤一向另眼看待,因此听了这提议颇觉入耳,立刻便下了旨意。

这旨意不只令世人争论不休,也让安远侯府的情势变得又更加复杂了几分。

白氏自然是激动万分的,她的女儿熬出了头成为皇贵妃,竟然还为她挣来了一个诰命,从此以后在这侯府之中,除了侯爷和郡主外,再也不必看他人的脸色,她岂能不激动?

柳氏向来与白氏的关系好,白氏如今虽然比她的身份高了,但她却是乐见其成的,白氏无子,将来若是有什么好处,自然是会落到她所出的儿子沈柏身上的。

荣福郡主则对这旨意完全无视,她身份高贵,不畏惧任何人会影响到她的地位,更何况她对沈灏一点兴趣也无,才懒得理会他的妾室谁高谁低,对她而言,只要没人敢来惹她就行。

只有秦氏得到消息后气怒攻心,生生地吐出了一口心头血,她身为伯爵府的嫡长女,自小娇生惯养,尊贵非常,岂料只是走错了一步路,不曾等到方氏咽气之后才嫁过门作沈灏的继室正妻,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被个婢女出身的妾压在了头上。

更何况,沈紫妤成了皇贵妃,这天下除了太后和皇后,就属她最最贵,而她所出的两个女儿,却都过得不好。紫嫣也就罢了,替她择婿时本就不曾考虑门第,只图她欢喜就好了,虽然她嫁到苏家,不得丈夫和婆婆的心,但到底就在府里,谁也不能欺负到她半分。

但紫姝就……秦氏想到了沈紫姝,心中这股气恼便更大了起来,她招了招手,对着贴身的丫鬟说道,“去,替我请侯爷过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悦

沈灏很快就到了宜香堂,一见到秦氏病恹恹地靠在床头,嘴角隐约还能看得出血丝,不由地慌了神,他急急地问道,“柔妹,你哪里不舒服?”

秦氏未语泪先流,等靠在沈灏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良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凄婉地说道,“我每每想起我们苦命的孩子紫姝,这心里就像是绞肉一般地疼。林家倒了,太后看在紫姝是沈家女的份上,破例求皇上饶过了他们小夫妻,不只如此,还让紫姝将嫁妆带了出来,没有没入国库,太后的这份恩德,我是感激不尽的。”

沈灏长长地叹了一声,“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是怕紫姝在外头吃苦,想要接她回府来住。可这外头的形势你不明白,紫姝虽然是我们的女儿,可到底还是林家妇,若是让他们小夫妻一块回侯府来住,我怕惹了皇上不快,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林家事涉的乃是谋逆,这样滔天的罪名沈灏听了都有些心惊胆颤,虽然林恕已经被皇上赦免,但留在府里到底不祥,这烫手的山芋是接不得的。

他劝慰地说道,“咱们不是已经将紫姝夫妻两个安顿好了吗?他们手头有银子,还有几个铺面,咱们再时不时地帮衬一些,这小日子也过不差的,你就别再烦心了。”

秦氏的语气却越发凄楚了起来,“若那林恕是个好孩子,这也就罢了,可是……自从林家出了事,他就整日里怪是我们沈家使的诈,害得他林氏家破人亡,将这罪责都怪到了紫姝身上,我们家紫姝娇生惯养地长大,怎么受得了他的折磨?方才偷偷谴了个婆子来求我想想办法。”

她搂住沈灏的手臂求道,“幸好我们紫姝不曾与林恕圆房,不如夫君想个法子令他们两个和离?”

沈灏眉头微皱,“林恕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怎会轻易答应和离?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朝女子若是和离了,多半便是去家庙庵堂清修,这辈子也算是毁掉了,紫姝她还不如和林恕好好过日子。”

秦氏不依,“端和公主的情况与我们家紫姝不是一模一样?但她怎么就能扯清与罗家的关系,好端端地回了宫?”

沈灏见秦氏不依不饶,便觉得心中有些烦了起来,他甩开她的手臂,沉声说道,“罗家一向藏得很深,若非公主将罗家谋逆的证据一一呈上,皇上哪里就能那么容易就将罗家扳倒?端和公主既是太后的亲女,皇上的亲妹,又是国之功臣,自然就能回宫安享富贵。紫姝不过只是平妻之女,又不曾有过功劳,怎么能与公主相比?这话以后你还是不要再乱说地好。”

秦氏被他这句平妻之女气得不行,她恨恨地说道,“好,好,你如今有了郡主作嫡妻,四品恭人为妾室,自然再看不上我这小小的平妻。既然如此,紫姝那里便不用你这个做父亲的再管了,我自己想办法让我女儿过得好一些。”

沈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戳中了秦氏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惹了她不快,若是从前他早就已经道歉认错曲意安慰她了,但此时他自觉身份地位不一样了,他堂堂侯爷之尊如何能向平妻认错?更何况,他也并没有说错什么。

他拍了拍袖子,吩咐秦氏屋子里的丫鬟,“秦夫人身体不适,你们几个伺候地要用心一些,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再让你们夫人受气了。”

话刚说完,便甩了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氏望着沈灏的背影,气极怒极也失望已极,她紧紧地捏着手心向贴身大丫鬟问道,“侯爷这几日夜夜都宿在白氏那里?”

大丫鬟点头答道,“自从皇上的旨意下来了以后,接连五夜了,都是宿在了白姨娘那里。”

秦氏双眼一眯,闪过几分狠辣,她招了招手,唤过大丫鬟,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趟永宁伯府,将我这些话带给我母亲,请她务必办到。”

大丫鬟点了点头,便匆忙地出去了。

碧笙将秦氏的动静回报给沈棠听后,不解地问道,“都到这步田地了,不知道秦夫人还折腾个啥,难不成她还以为永宁伯夫人能给她出什么好主意?”

沈棠摇了摇头,“秦氏在侯府里的颓势已定,我料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她就算叫得再响,也咬不了人了,以后那边的事你继续派人盯着,但却不必事事都回。”

她转身望了眼四周,然后问道,“碧痕呢?怎么这几日很少见着她?”

碧笙叹了口气,说道,“姑老爷的那个妾室肚子已经挺得老大,再过几月就该生了,姑太太说没得让他苏家的孩子生在沈家,实在丢不起那人。所以姑太太在柳花巷买了个宅子,最近修缮地差不多了,打算等过几日天气再暖和了一些就搬过去住。”

她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上回小姐您说就由着碧痕姐姐了,我便再没管过她,可我们到底同住一屋,她有什么事儿总瞒不过我去。表少爷和二小姐闹得厉害,每回她总是借着问诗之名去安慰表少爷两句,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的情分就非同一般了起来。自从知道了表少爷过些日子就要搬走,碧痕姐姐难过了一场,后来每日出去的时间便越来越长……这几日连人影都很少看见了。”

该留的赶不走,该走的留不住。

沈棠的脸色有些五味陈杂,虽然早就设想好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当真要来的时候,却让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碧痕是她从小一块长大的,这份情意非比寻常,心情一时之间真的很是复杂。

她想了想说道,“等她回来,不管多晚,你都让她进来一趟,有些话这会就该问清楚了。若是她果真对表哥情深意重,姐妹一场,我自是会想办法成全她的。”

碧笙张开了小嘴惊讶地问道,“小姐的意思,不会是就把碧痕姐姐给了表少爷?那怎么能行?小姐这边没有得用的人,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事,光靠那些小丫头看守不好门户的。”

沈棠轻轻捏了捏碧笙的小脸,这丫头,还是万事都以自己为先,她心中略感欣慰,语气便更柔和了起来,“我若是要出门,有你在就尽够了,更何况如今我还是沈氏的家主,一众鬼卫听我差遣,还怕没有保护我的人吗?”

她略停顿了一会,想了想说道,“至于家里,麝香这丫头被你们提点地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升个等,让她进内屋来做事了。以后等榕儿回家后,我就让小听进来做他的长随,再挑几个得用的小厮,就能把文绣给调过来了。”

碧笙的表情仍然有些不太愿意,她扁着嘴巴说道,“二小姐本来就厉害,刚过门就将表少爷屋子里的丫鬟都发卖了,可见是个容不下的人。她又素来与您不和,见碧痕姐姐是您的丫鬟,这还不要跳起来啊?我怕碧痕姐姐这一过去,是要吃大亏的。”

依照大周的法律,妾室不过是主家的私产,只要不是贵妾良妾生育过子嗣的妾室,主母是可以随意发卖的。

碧痕虽然与沈棠情同姐妹,但却仍旧只是一个丫鬟,就算沈棠将卖身契发还了给她,也改变不了她婢女出身的事实,若就这么过去了,沈紫嫣分分钟都可以毫无理由地将她发卖出去。

沈棠自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她叹了口气,扶着额头想了想,“你先让她来见我,若是她非苏蓦然不可,少不得就再多想想法子了。”

到了晚间,碧痕忐忑地叩响了沈棠的房门,“小姐,您找我?”

沈棠放下手中的书册,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她,然后说道,“我记得你是三月十八的生日,再过十几日就是你十五岁的生日,女子及笄是人生中重要的日子,我已经让针线上的人加紧给你赶制礼服,到时候再将府里要好的几个丫头都请了来,也给你请上两桌,庆贺庆贺。”

碧痕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小姐赐一身新衣裳就够好的了,哪里需要那个排场?”

沈棠并不说话,等过了良久才又叹了一声问道,“你和苏表哥,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了?”

碧痕闻言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来,她脸色既羞又怕,有些手足无措地唤了一声,“小姐……我……”

沈棠低声说道,“我要听实话。”

碧痕望着沈棠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我喜欢表少爷,也努力克制过,但对他的心意却始终都无法改变。碧痕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那样,但是……小姐请再宽待碧痕几日,等表少爷搬离侯府后,不管小姐怎么责罚我,我都无怨无悔”

沈棠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喜欢表少爷,我方才问的是,你与表少爷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你要老实回答我”

碧痕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她的脸色羞红一片,“我……和表少爷两情相悦,彼此相投,已经……已经……表少爷说等再过段日子,就来向您求了我去,可我……可我没有答应。小姐您放心,等表少爷搬走后,碧痕便收了自己的心,以后再不会惹您不快”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迷阵

沈棠闻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碧痕在她心中一向都是最沉稳大方知进退的,但在苏蓦然这件事上却数次三番让她失望。

碧痕既然告诉自己她已经失了身,那再说什么收心的话,不过只是以退为进罢了,她如今连对自己都用上了心机,看来她对苏蓦然是铁了心的了。碧痕,留不住,也不必留了。

她紧紧抿着嘴唇良久,方才低声叹道,“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既然已经和苏表哥……那样,就不再可能继续待在月桂园。”

碧痕的眼角滚落出大滴的泪珠来,“当时……情不自禁犯下了错事,我知道对不起小姐多年的教导,也后怕会连累小姐和碧笙的名声,但错事已经做下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棠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来,递了过去,“擦擦吧。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既然你有了心满意足的去处,我自然是不会拦你的。只是,你是婢女出身,又与苏表哥先行了好事,怕是进了苏家的门后,遭人看不起。我再想想。”

碧笙闻言,知道沈棠愿意成全了她,心中一酸,想起了这些年来主仆三人的情份,自己也曾经说过要一辈子伺候小姐,但如今却是自己先不守信了。

她的眼角更湿润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小姐的恩情,碧痕此生都不会忘记。可我这辜负了您的人,又怎么还能让您继续为**心?能和表少爷在一起,对碧痕来说就足够了,名分地位,我都不介意的。”

沈棠却重重地说道,“可是我介意。”

她摆了摆手,“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替我再将麝香好好调教一下,也好将来补你的缺。表哥那边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会去和他说,只盼他不是那等无良的人。时候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碧痕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沈棠已经脱了外衣钻进了被子里,她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将心中的话都吞了回去,她悄悄地转了身,将里屋的门合好,然后靠在门柱上禁不住泪流满面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去了一趟星澜院,在与二姑母沈明月密探了两个时辰之后,才脸色略转轻松地回了月桂园。

碧笙低声问道,“可是成了?”

沈棠点了点头,“二姑母答应了,若是碧痕得了良籍,就做主替表哥收她为良妾。”

二姑母自然是会同意的,她如今与沈紫嫣势成水火,急需一个有力的人选与她结盟来和沈紫嫣对抗,苏蓦然和碧痕的事虽然做得隐秘,但总是瞒不过她这做娘的,既然儿子也喜欢,又能讨沈棠的好,这样的事她定是会乐见其成的。

沈棠想了想说道,“碧痕的卖身契我早就还给了她,但淮南司务衙门里还留有存档,我们要派人快马加鞭赶去淮南销了她的奴籍。我记得碧痕本姓徐,上回被咱们抓到聚众赌博的那个帐房也姓徐,我听说那位徐帐房有个堂兄弟就在城西做些小买卖,他可并非奴身。咱们只要想个办法让碧痕记在徐家的名下,到时候碧痕可就是有籍的良家子了。”

碧笙心想小姐为了碧痕姐姐能有个好出身,昨夜一定都不曾歇息过,心中就不由对碧痕生出些愤忿来,她嘀嘀咕咕地说道,“销了奴籍这事小,但上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您是不方便出面的,只能托了人去办。可不管是三爷也好,景阳王爷也好,就算您去请托,他们也总要问个原由。可这原由是能说得出口的吗?”

京城的司务衙门不好打交道,替碧痕上籍的事有些摆不上台面去,沈棠自然是知道的,但既然决定了要放碧痕走,她总是想让她在苏家过得更好一些,就算知道这事为难,她也想要试试看。

沈棠刚将事情吩咐下去,全叔匆匆忙忙地来了,他低声对着沈棠说道,“大小姐,鬼卫刚得的消息,夏承恩死了。”

夏承恩自从那日从金銮殿逃脱之后,已经过了一月有半,再没有过消息,沈棠原本猜测他手中既然也握有西域秘药,那该与永宁伯府和西域的关系都不浅,那么久不见消息,多半是已经到了西域了,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死讯。

沈棠低低地问道,“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