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了起来,举到了乔嬷嬷的面前,“这玉佩是乔嬷嬷的吧?可是却被老夫人紧紧地攥在手中呢若不是你方才做了什么,老夫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将你的东西扯下来?不要跟我说,是因为老夫人眼馋你这块成色只能算是中上的玉佩。”
乔嬷嬷此时才慌张了起来,但她却仍旧死犟着说道,“许是老夫人跟奴婢开玩笑呢,这又有谁知道呢”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才走到几案之前,指着蓝色的粉末对着沈沐说道,“三叔,您看,乔嬷嬷之所以到此时都绝不松口,便是因为这蓝色的粉末啊。”
她语气微顿,继续说道,“这是仓兰草磨成的药粉,它虽是蓝色的,但若是溶于茶水中时,却并不显色,常人若是喝了下去,都会引起失语中风,更何况是一个身体衰弱已久的病人。大约只要这里的三分之一,便就能让祖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沈沐知晓沈棠乃是药圣弟子,辨识草药的能力自然是不会差的,她与乔嬷嬷无冤无仇,自然也是不可能随意冠个罪名在乔嬷嬷头上的,但他自小除了母亲和奶娘,最亲近的人便是乔嬷嬷了,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痛心疾首地问道,“乔嬷嬷,你为何要对我母亲这般狠毒?”
乔嬷嬷的身子微微摆动了几下,她一脸不可置信地道,“这药……”
沈棠将身子凑了过去,沉声问道,“这药是西域的秘药,你想问我是怎么能闻出这味道来的,对吗?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这药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乔嬷嬷冷笑道,“老夫人作恶多端,这药可是那些被她害死的冤魂所赠。啊,大小姐,您定然是不知道的,那冤魂中,可还有您的母亲一份呢”
她转脸过去,朝着沈沐笑了起来,“三爷,您若是觉得奴婢狠毒,那您的母亲可要比我狠毒十倍百倍千倍呢。便是老夫人这么对我,我也不曾想过要了她的性命;但二夫人也就是大小姐的母亲,她那样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的女子,只不过是因为挡了秦夫人的道,便要被老夫人在生产的时候动手脚呢”
沈沐的身子微微颤动着,他厉声喝道,“乔嬷嬷,你胡说什么?”
乔嬷嬷的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来,她低声说道,“二爷自小就中意秦夫人,奈何他不是嫡长子,将来不能继承爵位,秦夫人又心比天高,那时与恒王来往密切,不曾将二爷放在眼里。二爷心下着恼,这才同意了侯爷给他定下的这门亲事,娶了淮南方氏的大小姐。”
她紧紧地盯着沈棠,继续说道,“恒王事败,秦夫人便歇了攀龙附凤的心,也不知道怎么地,又和二爷勾搭上了,还未婚先有孕,让永宁伯震怒非常。老夫人心疼侄女,又受到永宁伯夫人的催逼,再加上二爷死磨硬泡的,便就答应了秦夫人的要求,要迎她为妻。大小姐定然是不知道的,秦夫人差点便就做了你父亲的继妻呢”
沈沐沉着脸忽然发声说道,“一派胡言二嫂知书达礼,孝顺公婆,照顾弟妹,当时又怀着身孕,母亲怎么可能会让二哥下休书?秦表姐怎么又能差点做了二哥的继妻?”
乔嬷嬷阴阴地笑了,“那是因为不管是秦夫人还是老夫人,都各自对二夫人下了杀招,二夫人生产那日,若不是当时大小姐哭得动静太大,被方家的陪嫁闯进了产房,别说二夫人了,便是大小姐和二少爷也哪里还有命在?二夫人命大未死,秦夫人的肚子实在大了遮掩不住,因此这才匆匆地答应做了平夫人。”
沈棠若有所思地望着乔嬷嬷,她语气平静地问道,“乔嬷嬷这会说这些话,是想让我相信了你,然后与祖母生出嫌隙吗?”
乔嬷嬷微微一愣,“大小姐不信?”
沈棠浅浅一笑,“仓兰草的药粉乃是西域秘药,这绝非乔嬷嬷这样的身份可以得到的,我有理由相信,嬷嬷今日的所为是有人幕后在操控着的。我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是什么居心,竟然要嬷嬷编这通鬼话来蒙骗我和三叔,是想行那离间之计吗?”
她望着乔嬷嬷呆楞的脸,居高临下地问道,“说吧,这药粉是谁给你的,你又为什么要害了老夫人?”
乔嬷嬷窒了一窒,随即却又恨恨地说道,“我是不会说的,大小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棠忽然轻叹了一声,低低地说道,“那个在蓼羽轩投井的丫头,我听说好像叫采桑,那事是乔嬷嬷做的吧?那丫头死得可真冤,不过是耳环掉在了蓼羽轩的附近,回去找的时候不凑巧地看到了蓼羽轩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处于好奇之心便进去一探,结果却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祭日上却添了新的冤魂,也不知道那位江姨娘可受得起不。”
乔嬷嬷的眼睛立刻便红了起来,她面目狰狞如厉鬼,用力地挣脱碧痕的钳制就要冲到沈棠面前,她声嘶力竭地呼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了什么?”
沈棠摊了摊说,无辜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等着嬷嬷来告诉我呢为什么嬷嬷这四十年来一直都顺着祖母的意思行事,充当着祖母的左右手,但不过只是回乡了两月多,再回来时却全然变了个模样?为什么嬷嬷突然对老夫人全无敬意,甚是敷衍,而且竟然还夜夜装神弄鬼惊吓老夫人?”
她看着乔嬷嬷越发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我也想不明白,嬷嬷为什么要借了巫蛊之术要害我和榕儿,还将秦氏也一并设计了进去;我更想不通的是,碧痕与你有何冤仇,嬷嬷竟然要在背后传她的闲话。”
她又凑近了一些,悄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嬷嬷的老家,寻着了你的侄儿,还将掳走嬷嬷的山贼给找到了,只需要各方提供些线索,我便能猜到事情的真相。嬷嬷你可别不信,我真的能办到。只是,我更想听嬷嬷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呢”
乔嬷嬷惊恐万分,忙跳将起来,“你将涛儿怎么了?你不许打涛儿的主意,他可是……”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双膝一软,便倒了下去,颈部的动脉上赫然插着一根淬了毒液的铁针,伤口处流着一圈发黑的淤血,赫然醒目。
碧痕立刻过去探她的鼻息,但触手却是一片冰冷,她惊颤着说道,“小姐,乔嬷嬷她……没气了”
沈沐立刻推门出去,但哪里还会留下什么影踪?
他气急败坏地问着门口立着的桔梗和柳絮,“方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靠近过这里?”
桔梗和柳絮莫名地对望了一眼,然后齐齐地摇了摇头,“不曾。”
沈沐一脸颓丧地返回了屋内,他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过了半晌,他方抬起头来,又惊又恐地说道,“棠儿,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出入我安远侯府如无人之境,想什么时候放冷箭就什么时候放冷箭,想什么时候杀人就什么时候杀人。这简直……太可怕了”
沈棠也觉得浑身冰冷,腿脚沉重,她当时与乔嬷嬷的距离只隔开了一点点,若是那铁针的准头略有一丝一毫的偏差,那如今躺在地上一丝气息也无的,便该是自己了。
她心中仍自后怕,但却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脑海之中,即将浮出水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离皇上赐封沈灏袭任安远侯的诏书果然第二日就下达了,与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份让沈氏众人气炸了的旨意:钦天监夜观星象,太子主星黯淡,十月初六大婚之日,恐见血光之灾,经过钦天监彻夜推算,终于得出破解之法,只有沈谦停灵五日后即刻落葬,方能解了太子性命之忧。
大周朝数百年来的规矩,公侯王爵停灵三月后才要下葬,以昭显勋贵,寄托哀思。莫说是公侯世家,便是寻常的官宦,辞世后也皆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才会落葬祖坟。
皇上这旨意重重地打了积威数百年的沈氏一个响亮的耳光,将沈氏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之下,让横死的安远侯沈谦死不瞑目。
但若是不尊旨意便是罔顾太子的安危,便是忤逆君上的重罪,若是龙颜震怒,直接一道圣旨夺了沈氏的勋爵,灭了沈氏的嫡脉,朝中御史却也是无法劝谏的。
现任的安远侯沈灏承受着族人滔天的愤怒,接了这道屈辱的圣旨,在十月初二那日将沈谦的灵柩出殡匆匆地埋进了祖坟。
他是忿恨的,不满的,忐忑的,身为新上任的安远侯,自己的父亲被皇上这样的践踏,便等于是在践踏他的尊严和脸面。他并不笨,因此也从皇上的旨意中多少揣测出了几分如今的形势,知晓皇上不待见沈家,自然也就不会待见自己,自己虽然成了侯爵,但以后这条路却并不容易走。
但沈灏的内心深处,不可否认地也藏了几分志得意满和扬眉吐气的舒畅。他窝窝囊囊醉生梦死地过了三十年,一直生活在父亲和大哥的阴影下,便是心中至爱的女人当年也因为自己是不能承爵的嫡次子,而断然拒绝了他的求亲。
虽然秦氏最后还是嫁给了自己,并且是以平妻的身份,但她向来心高气傲,对自己所处的地位并不满意,没少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过,即便自己努力将名下的几个铺子经营地有声有色,让她衣食无忧荷包丰满,也不能使她满足。
谁能料到,时来运转,这侯爵之位竟然能落到自己的头上?
正当沈灏感慨万分之际,沈棠却愁得茶不思饭不香。
碧笙将特意做了的食物放到几案上,心疼地说道,“小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糖醋排骨,是您最爱吃的菜了,先用过了再想事情也不迟。这几日您心神耗费甚巨,成夜地不合眼,但却没用多少饭菜,长此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沈棠放下了手中的纸笔,勉强吃了几口,素日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此时却一点滋味也无,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她强迫自己吞了几口,便又匆匆地将碗筷放了下来,又重新拾起了笔墨,在纸上圈圈画画了起来。
碧笙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几上的饭菜收拾到食盒之中,然后便退了出去。
廊柱下,碧痕问道,“小姐用了多少?”
碧笙撅了噘嘴,将食盒打开给碧痕看了一看,嘟囔着说道,“吃饭皇帝大,便是再忙,也不该连饭也不吃了,你瞧,就挖了那么几小口的米饭,人家费了一个上午的辛苦做的排骨也只吃了一块。这一连好多日了,都吃不好睡不着的,再这样下去,怎生是好?”
碧痕向她摆了摆手,“小姐心中有事,这时节又事关沈氏的生死,小姐吃不香,也是常理。你先去收拾了,我再去劝劝,若实在小姐不听,咱们再去求二少爷来一趟吧。”
碧笙点了点头,提着食盒转了个弯便去了小厨房。
碧痕轻手轻脚地进了沈棠的内室,见她正拧着眉头在纸上不断地涂涂画画,便伸过头去看她写的什么,但白纸之上,却是她完全看不懂的奇怪符号,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小姐写得这是什么,怎得我一点也看不懂?”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窒,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笑,“我想事情的时候习惯乱写乱画,这符号里的含义只有我自己才懂,你自然是看不懂的。”
碧痕的本意不过是要打开话题,并不真的是要深究沈棠写了什么,因此也并不在意,轻柔地替她沏了一盏茶,然后递了过去,“小姐先喝杯温水润润喉。”
沈棠接了过来,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满怀愧意地说道,“这几天让你和碧笙操心了,碧笙接连几日费尽心思替我做好吃的,我并非不懂她的好意,但却是真的吃不下什么。这丫头脾性暴躁,想来心中已经生了恼意,待会你若是见了她,替我好好道一声抱歉吧。”
碧痕心中一暖,说话的声音便更见轻柔了,她低声劝慰道,“碧笙她又不是傻孩子,哪里会就这样生了小姐的气?小姐多虑了。我看小姐长吁短叹的,不如小姐将心中的烦恼说与我听听,我虽然不才,没有小姐聪慧,但小姐有个倾诉的对象,好歹心里也能舒畅一些。”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我所料果然不差,祖父昨日方才落葬,今日便有好几家朝臣临阵倒戈,转向了太子,三皇子派了小林子公公来讨我的主意,可我一时却想不出解决之道来。眼看皇上的动作招招狠辣,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世人将如何评价他,对我沈氏连番使出阴毒的致命招,而我们却完全无力反抗,甚至连抵挡都有些难了。这种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好好吃饭?”
碧痕凝着眉头问道,“小姐您不是说过,那些朝臣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值得一提,等将来我们势力盛了之后,他们也还是会再投过来的,何至于发愁成这般模样?”
沈棠苦笑着摇了摇头,“若只是朝臣这样哪里值得我这样担心?我怕的是,祖父之前联络的那几个世家勋贵甚至几家王爷处都会有所变动啊皇上这样雷霆万均的阵势,谁能不暗自动容?他们本来坚定的心,又岂能不再添犹豫?这会还并未动起来,只不过是还不曾到了该动的时候,若此时我们不能拿出点法子来,那祖父之前的努力便就都付诸流水了。”
“这也就罢了。”她怅然中带着几分气愤地说道,“让我失望忧心的是,外难未除,却先自起了内讧。以沈谅为首的沈氏旁系昨夜竟然背着我去闹了太叔公,他们似乎料定了这回沈氏再没有翻身的机会,想要剥离出沈家,以免将来的滔天大祸落到他们头上去。”
碧痕柔声劝慰道,“所谓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些旁系生出异心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小姐难道忘记了,当年方家也是经历过这么一遭的。”
方远山公还在世的时候,淮南方家的盛景绝不输沈氏太多,但远山公一辞世,沈棠的外祖父又因为谏言得罪了先帝,因此被罢免回乡,众族人怕受他牵连,竟纷纷提议将他们这一支逐出方家,族长竟然也同意了。
后来方明轩得了皇上看重之后,方氏的族人倒也曾想过要他们回去,但方明轩向来是个硬气的汉子,当年所受的冤枉气还不曾纾解,又怎可能再去受那般迎高踩低的族人之气?他断然拒绝了。
方明轩不曾娶妻,也并无子嗣,后来骤然猝死,那些族人又怕惹了麻烦,竟然无一人提出要过继个嗣子与他,好继承他名下的财产。
沈棠想到从前舅父没因为族人而少抱怨过,一时苦笑道,“这些道理我哪能不懂?我只是没料到沈谅他们竟然会那样心急。祖父常说,沈氏能够屹立大周数百年而不倒,并且越来越强,全是因为族人都恪记不离不弃同心同德这八字祖训,但如今看来,却不过只是因为从前沈氏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危机罢了。”
这便是家族,最靠不住,但却不能没有的家族。
她低低地沉吟,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过了半晌后,她才重重地说道,“也罢,人各有志,既然沈谅他们想要剥离开沈氏,那我便就应了又如何?只盼将来,他们不要再后悔了又想回来,那时,可就不会那样容易了。”
“更何况……”她转头对碧痕说道,“那些旁支到处打着安远侯府的名义谋寻好处,我早就有些看不惯了,正好此时,趁着这机会也好将沈氏这棵大树的枝叶好好地修一修。”
密室内,沈棠沉静地对太叔公说道,“堂叔公的事情,全叔已经禀告过我知晓了,棠儿听了心中甚感沉痛,祖父在时,对族人一视同仁,从来不分嫡系旁支之分,棠儿本来是想承袭祖父的意思,也不分彼此地待之。”
她语气微顿,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但如今情势危急,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堂叔公痛定思痛,忍而出此下策,棠儿却也是能够理解的。三皇子毕竟是我沈氏嫡女所出,将来若是事败,新皇处置沈氏时,也必不会累及旁支。这样想来,从前倒是棠儿的不是了。”
沈谅沈讷二人的脸色讪讪的,沈棠这话虽然句句都是为他们设想,但听起来却别扭之极,倒显得他们自私自利,只顾在富贵时共享,一旦家族有了危难却立刻躲开一般。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他们却并不愿意被人提及。
太叔公抚着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声,“谅儿,讷儿,叔父再问你们一句,你们可想好了,要从此剥离出沈氏去?文书一出,将来沈氏犯祸再与你们无干,但若是沈氏得了富贵,你等却也再不能来要求享受。你们,可想好了?”
沈谅面色红一阵青一阵,隔了半晌方才说道,“若是老侯爷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枫儿,那我等或还愿意拼死一搏,可大小姐她再聪明却也只是个还未及笈的女娃……”
他瞅了一眼沈棠,然后沉声说道,“前几日,为了重新游说那些反戈的朝臣,我与讷弟一家家地去拜访,受了多少屈辱,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大人重新考虑了起来,但当他们问及谁是如今沈氏的家主时,我真是难以启齿。那些大人们听说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掌管着沈氏,皆都大笑嘲讽,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然后便就都闭门不见了起来。”
太叔公神情肃穆地望着他,认真地说道,“纵是如此,你也该回来与棠儿说明缘由,然后大家再一块想法子度过难关,怎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甚至连棠儿都不通知,便吵嚷到我那里去呢?说到底,还是你心中看不起棠儿乃是个女子罢了”
沈谅并不否认,低低地将头撇到了一边。
沈讷却委屈地说道,“叔父,咱们几家虽然是旁支,但家里的人口却都不少,孩子们虽然托嫡支的福生活过得富足,但我们却也是付出了辛劳的。若是三皇子得了势纵然再好不过,但封王拜爵富贵荣华的却是嫡支,咱们的孩子充其量出门的时候更体面一些罢了。没得得势了捞不着好处,失势了却还要让他们受这抄家灭族的罪?”
人人都有些私心,沈讷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却也是个事实。
但太叔公却并不这样想,他深以为沈讷的话纯属狡辩,既然身为沈氏族人,享受到了沈氏的好处,自然便也该与沈氏患难与共。
在这时代,要生活地富足何其不易?若非背靠着安远侯府这棵参天的老树,旁支的那些孩子们哪里能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能进族学,出门能受人尊重,不让人小觑?
他气呼呼地指着沈讷,怒声喝道,“讷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父亲辞世的时候只不过留给你一个宅院,几两银子,你身上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职,我且问你,你名下的铺面哪里来的?你手中的银两哪里来的?是谁给了你出入前呼后拥的本事?又是谁让你能出入高门大户与大小官员同桌而食,人人都尊称你一声讷爷?”
他沈讷的一切,身份地位,财产名誉,皆来自安远侯府。
沈棠低垂的眼眸徐徐地抬了起来,殷殷地望着太叔公,“太叔公莫要气着了。人各有志,既然两位堂叔公生出了去意,再勉强也是无用的,大家都是同族之人,虽然有着嫡脉旁支之分,但往上推个多少代,不也仍旧是一个老祖宗的血脉吗?一家人何苦为难一家人,既然两位堂叔公心意已决,咱们便就成全了他们,莫要让人说咱们沈氏嫡脉毫无气度”
太叔公敛着神色深深地一叹,“棠儿你是家主,太叔公虽然长了你几辈,但这些决策大事上,却也越不过你去,既然你愿意成全了他们,那我也没有意见。”
他虽然说着没有意见,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写着痛心疾首这四个字。
沈棠闻言浅浅一笑,眸光微转,将室内众人的脸色皆都看入了眼中,她对着沈谅和沈讷说道,“既然太叔公也没有意见,那两位堂叔公全家离开沈氏这事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此言一出,室内不由哗然,族中这些能独当一面的精英们不由都互相悄声地议论了起来。
沈棠转头望向堂中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由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她朗声说道,“若是在座众位中还有人也存了两位堂叔公一样的想法,不如现在就提出来,虽然都是嫡脉,但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只要太叔公立了文书证明分了出去,那想来皇上也好将来的新皇也好,也该不至于寻你们的麻烦。我沈棠说话算话,现在提出来要离开的,绝不追究。若是错过了今日这机会,等事到临头再生去意的,便是我肯,就怕皇上不肯放过你们了。”
太叔公闻言颇有些不解,但见沈棠神色安静,胸有成竹,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以深沉锐利的姿态注视着堂下这些原本是家族精心培育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才。
室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像方才那样小声地议论,也并没有人站出来。
又过了良久,约莫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但室内却一直都安静之极,始终都没有人站出来。
沈棠满意地一笑,“既如此,那今日便只有两位堂叔公家剥离开我沈氏一族,脱离文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只需要签字画押按下掌印便可。”
她略作停顿,然后笑着说道,“从前祖父在时给了两位的店铺银两我便不作收回了,那些为两位所用的家仆奴才也一并赠予两位,我唯一的条件便是,请两位谨记身为沈氏子孙最后的一条训诫,切莫将我族中之事透露给他人知晓。若是……”
她脸色微沉,威严之气顿现,“若是被我知晓,哪位出卖了我沈氏的秘密,沈棠发誓,定要将他的人头取下,放在祖宗的案前祭祀,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两位可愿当着太叔公和众族人的面起誓?”
沈谅和沈讷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方才徐徐地点了点头,他二人异口同声道,“我二人发誓绝不透露族中之秘,若有违背,当被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天打雷劈倒不算什么,但是死无葬身之地却是一个很了不得的誓言了,沈棠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二人接过了全叔递过去的两分文书,挥笔如雨一般地签了名,按了印章和掌印,一式两份,他们各自取了一份,另一份则由太叔公保管。
等众人皆散退之后,太叔公长吁短叹道,“谅儿和讷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想不到竟然执意要背出家族,我心中颇有些郁结难解之气。棠儿啊,沈氏如今已然面临如此困境,你却又为何愿意放他们离开?”
沈棠轻轻地对着太叔公一笑,“两位堂叔公既然生了别的想法,那便是勉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让他们心生忿满,做了不利于我们的事,还不如就这样和和气气地送了他们走。”
她低低地说道,“细细想来,祖宗的训诫虽然有利却还是有弊的,沈氏好比一颗参天大树,子孙们便如同树上的果实,果实繁盛自然枝大根深,别人不能轻易撼动大树,但大树的本身的负担却也越来越重了,等到有疾风暴雨肆虐之时,说不定就会因为果实过重,而将大树压垮。”
她略作停歇,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听说谅堂叔公家的几个叔父都有些不大着调,一个喜好女色,仗着沈氏子孙的身份不知道收了多少妾侍,另一个喜好赌博,还逢赌必输,常常欠下堵坊银两。这是堂叔公家的私事,若是平素,我自然是不该有什么异议的,但此时正是沈氏生死存亡之际,若是有人拿这些作文章,岂不是又是一场麻烦?因此,棠儿同意两位堂叔公离去,倒也是存了私心的。”
太叔公的眉头深深地皱着,他沉吟了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些情由,罢了罢了,你说的也确是有些道理的,这事既已如此,那便让它过去吧。只是接下来,究竟是该如何是好,棠儿你可曾有过打算?”
沈棠想了想,低声说道,“南阳王府是必然会与我们站在一起,支撑到最后的,景阳王在祖父临死前也答应了绝不反水,想来这两家王府仍旧是靠得住的。醇王迫切希望撤藩,三皇子是他唯一的稻草,若非情势悬殊过大,他应是不会轻易反戈,至于瑞王……我们与他甚少接触,一时倒分辨不清他的想法。”
她心中不禁有些担心,若是赵誉本人,自己自然是能够信任的,但赵誉的心再向着自己,瑞王若是不愿意再冒险,想来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沈棠微微一叹,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世家朝臣,多半还是处于观望之势,若是我们再无什么有力的行动,怕还是留不住的。”
太叔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焦虑地说道,“这几日我想了又想,如今沈氏这样不利的局面,竟然找不出破解之法,难道我数百年基业的沈氏,真的便要这样消亡了吗?”
沈棠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她轻轻说道,“破解之法,倒不是没有的,只是……”
第128章 转圜
转圜之法,并不是没有,但真要做起来,却有些有亏本心,只是如今这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便是只有一线希望,沈棠也是要紧紧抓住了的。
她将身子凑近了太叔公,对他耳语了一番,然后重重地说道,“事不宜迟,棠儿这会便去,若是事成了,那太叔公便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太叔公的脸上已经不复方才那般焦虑,他左思右想,深觉沈棠的方法甚是可行,只是能不能成却还是个未知数,他点了点头,“若是棠儿这回为沈氏解了这燃眉之急,那太叔公便敢保证,从此以后再无一人敢不服你!”
学士巷幽深静谧的巷子里,一辆马车倏得停了住,从里头钻出一个娇俏灵巧的小丫头来,正是碧笙。她身轻如燕地跳下了马车,将车上的少女接了下来,然后叩响了门环,不多一会,便有一个老迈的仆人出来开了门。
许是因为主人曾有过吩咐,因此老仆一见了她们来到,便急急地迎了进去,然后将门合了上去。
书房内,当今太学院首座曹文显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书案前垂首立着的沈棠,过了良久,方才沉声说道,“太学院自从大周开国起,屹立到如今,整整走过了三百年。你可知,是什么原因,才使太学院在皇子夺嫡和帝王交替中长存不倒?”
沈掌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她恭声答道,“太学院乃是文人学子做学问的地方,师尊们一心只读圣贤书,立身严正,自醒自悟,从不与皇子朝臣结党营私,私相授受,也从不卷入朝堂争斗之中。因此不管朝局如何风云变幻,太学院却始终能够中立而不侍屹立而长存。”
曹文显的目光闪动,身子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些,“既然你都知晓,为何还要来寻我说这为难之事?”
沈棠轻轻地抬起头来,对着曹文显说道,“若非万不得已,棠儿又岂能明知不易为而为之打搅了曹爷爷的清净?但棠儿此来却也绝非全然只为了沈氏的存亡,这事还干系着我大周的万里江山,百万臣民。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曹爷爷身为文士中的领袖,难道要眼看着百姓为刍狗也要坚持置身事外吗?”
曹文显眉头微皱,他抬了抬手。“太子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三皇子要谋夺其位,这才是大逆不道难道太子登位天下便就要亡了?百姓就要成为刍狗了?我看倒也不大见得。”
沈棠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然后沉吟着说道,“曹爷爷定是知晓,太子并无帝王之才,既不能约醒自身,也不能驾驭群臣,若是将来即位登基,绝不是明主之象。若是朝臣鼎立支持,而兄弟间又和睦齐心,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尚年幼的五皇子将来替他筑围,兴许还能勉强当个守成之君。”
她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但如今朝中重臣泾渭分明,各有所向。两派之争早已经热火朝天呈白日化之趋势再难转圈。皇上也屡次对三皇子下了杀着,又接连暗算了我沈家的两名顶梁柱,意在打击三皇子彻底绝了皇贵妃一脉的生路。那将来太子若是即位,既无手足相帮,又无忠臣可依,试问以太子的才德,如何才能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
沈棠的眸光微微一动,直直地注视着抚须沉思的曹文显,然后徐徐地走到了他的书案旁边,那里壮着一幅大周广阔的疆域图,虽然并不十分精确,但大抵却还原了大周的原貌。
她指着最西边处说道,“西疆游牧属次犯我边境,皇上也曾说过要简办留公主的婚礼,将余下的银两重做饷银,拨给西疆将士,但据我所知,实际却是没有的。镇西军虽然强大,但游牧族却也不可小看,这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西疆的百姓还将继续饱受战乱之苦。”
她语气微顿,又指着西南角处说道,“西域王驾崩,将王位传与了唯一的血脉洛林公主,洛林女王并不胜任朝政,因此便将王位禅于皇夫。小女听说如今的西域王,可是个英勇善战,又野心十足之人。他甫一继位,便大力提拔武将,日夜操兵,我怕他手中的刀剑,直指的是我大周西南的咽喉。”
曹文显的眼皮微颤,震惊不已,“我大周向来国泰民安,边境也一直平静,游牧族时常挑衅倒是屡有所闻。但他们不过只是些蛮夷,又怎能敌得过我大周的将士?棠儿所言,不会有差吧?”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景阳王与镇西将军交好,西疆的情形千真万确无疑。至于西域王的动向,却是由沈氏暗部所报,“小女以此猜测西域王有着进军我大周的野心,但我想这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她将目光移到了地图之上,“醇王贪杯好酒,庸碌无能,早就厌倦了南疆的苦闷生活,若是西域王真的打了过来,想必他会弃城而逃,顺势正好永永久久地回了京城。而镇西大将军一边要抵御难缠的游牧,一边再去应付西域军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皇上自来便不将镇西将军上报的军情放在眼里,总觉得以我大周泱泱大国,岂能让游牧散部给击败,不将此当作一回大事来看待,甚至还屡次克扣镇西军的军饷。曹爷爷,若是西域军与游牧散部联合起来,攻打我西南,您觉得大周将如何,百姓将如何,太子将如何?”
曹文显的脸色越发沉重了,但他却仍旧不敢轻易下决定,他想了想。低声问道,“皇上虽非明君,但若是军情紧急,他想来还是会站出来管上一管的。”
沈棠盯视着曹大人,目光闪闪。“皇上这大半年来急于打压沈氏,甚至不惜亲手将三皇子残杀,最大的原因是,皇上的身子已经虚空,日常以虎狼之药维持着精力,但那等猛药虽然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减,实则却是在快速地消耗他的性命,皇上他岁月无多短则半年,长也不过一年,便是大限了。”
曹文显的身子猛地一震,他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沈棠凝重地点了点头,“不仅如此,皇上还被人下了令人迷失心智的毒药,令他行事越发狠辣,越发凌厉,越发执拗,这样的皇上早就已经不能让人期待和依靠了。这消息棠儿能知晓,各大世家大臣之间想来也不是秘密了,那么西域王和游牧各部也必然能知晓,若是等到皇上大限之时,太子登基之后,三皇子及沈氏以及与之沾边的各大氏族的势力皆被削弱之后,西南再生战事,那曹爷爷以为我大周将如何?”
她接着说道,“正如曹爷爷所言,大周这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大的战事。兵马不肥,又无明君良将,西域军直破西南,顺势北下,一路之上经过南疆,西昌,云州,琼州,然后便就是京城了。
到时候国将不国,民不聊生。百姓生灵涂炭,曹爷爷以为文人学士安醒自身便就能够躲开去吗?”
曹文显颓然地跌在了太师椅上。过了良久。方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说道,“说到底,这些不过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也许……也许游牧散部只是循例挑衅,西域王也不毫无逐鹿大周的野心。”
沈常长长地吐了口气,“我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不瞒大人,我祖父过世之后不足两日,祖母便得了中风之症,但追究之下,却是人为。西域秘药仓兰草,将之磨成药粉之后,只需要加上一点到茶水之中,像我祖母这样身子本就不舒泰的,便会失智失语,浑身麻木,状如中风,最可怕的是,那下毒之人,正要吐露真情之时,却有一支淬了毒的箭从门外射来,那人当场便没了气息。”
她徐徐地走到了曹文显的面前。沉声问道,“曹爷爷,西域秘药能出现在高手如云的安远侯府,自然也能出现在皇宫内院。您还能说,西域王对我大周毫无野心吗?”
曹文显微微颤抖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棠,见她神色凝重,眼神沉痛,毫不作假,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若果真如此,你说的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沈棠却并不放松,继续说道,“太子既无宗亲支持,又无母家后盾,朝中对他死忠之人怕也数不出半个来,便是他能安然继位,瑞王便会臣服?醇王便会折腰?景阳王便没有任何想法?若要大周不乱,那最好的选择便是三皇子殿下了。”
她见曹文显的眉间略有些松动,不由加紧地说道,“若曹爷爷是因为名正言顺这四个字而有所犹豫的话,棠儿认为大可不必。您不曾听过坊间的传言吗?莫说先皇后的上位绝不光彩,便是太子的出生也颇多蹊跷,想来不日之后这段公案便能公之于众了。若要这样地论起来,皇贵妃娘娘所出的三皇子,不知道要比太子尊贵多少呢!”
曹文显低垂着眼帘,面容看似平静,但心内却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沈棠这番话自然是给了他极深的震动的,她说的没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是西域王北下,那这一路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自己这等手无傅鸡之力的文人,便是想做些什么.却也无能为力了。
但自己身为太学院的首座,难道要将向来与世无争,置身世外的太学院,也要带入太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吗?
这时,沈棠却忽然含着眼泪说道,“您说得很对,这些事情虽然都有迹可寻,但却不过是我的推测。并未成为现实,也或者再过一段时日后,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您确实犯不着为了这未知的险情,而违背了太学院数百年来的原则。”
她的面容悲凄,眉间郁结,一双晶亮的眼睛此刻却蓄满了泪水,“但我沈氏的濒临灭亡却是近在眼前的事。前朝的护国公府乃是十八皇子的母家,也是与先帝夺嫡竞争最激烈的十八皇子最强有力的依靠,但先帝甫一继位就将护国公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以谋逆罪论处,嫡系无论男女都皆处以极刑,便是旁支也都难逃发配边疆卖身为婢的命运。便是当年的汝阳王府,何等风光,但只是因为错站到了恒王一边,便被皇上夺了爵位封号,汝阳王和王妃双双自刎,但他们的子女却也仍旧逃不出发配流放的命运。那还是都是与皇上一脉同枝的凤子龙孙!”
沈棠猛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朝曹文显叩首磕拜,“请曹爷爷看在我们同出自淮南方氏的份上,请曹爷爷看在榕儿乃是您亲传弟子的份上,请曹爷爷看在与我那横死的祖父私交不差的份上,答应了棠儿的请求,保住我沈氏四五百号人口!”
她清脆又略带些嘶哑的声音徐徐的在书房内响起,“也为了芙姐姐将来凡事都能有我和榕儿这两个娘家人撑腰,请您答应棠儿的请求!”
曺文显浑身一震,倏得便往后退了两步,他踉跄地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沈棠还淌着眼泪的脸抬了起来,她望着曹文显点了点头,“您也许不知道,芙姐姐的侧脸与我娘亲的一模一样,我虽然并未有幸在我娘亲跟前长大,但淮南家中却有不少我娘亲的画像,我初见芙姐姐那日便就惊到了,心中生出了怀疑。后来我去问了当年随着我母亲陪嫁过来的孙嬷嬷,想必您还认得她,她跟我讲了当年之事后,我便确定了我的猜想。”
她的神色一下子便柔和起来,挂着泪滴的小脸上现出浅浅的笑容来,“曹夫人跟着您离开的时候,便怀了祖父的子嗣吧?芙姐姐是小舅父的孩子,自然也是棠儿的表姐,方家还有芙姐姐这一条血脉,棠儿真心欢喜呢!”
曹文显沉沉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既落寞又愧疚,隐隐地,却又有些不平,他叹了口气,说道,“师尊一脉所传的,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这些事我原以为一辈子都要烂在了腹中,没想到却还是被你知道了。”
他软软地跌坐在了黄花木太师椅上,一张写满了岁月沧桑的老脸正对着沈棠,但神思却不知道飘向了何方,过了许久,他方说道,“我父亲早丧,家境艰难,蒙恩师怜惜,领我回了方家。就住在了松鹤园内,本该埋头苦读,一心读书,考取功名,荣耀恩师,却不料,犯了情劫。”
“当时绿瑶还不是师兄的妾侍,在藏书阁当差,我时常去那借阅书册,时日久了便就与她彼此相投,互生了情愫,那年嫂嫂生下了梅娘后便过世了,师尊见师兄整日喝闷酒,生活上也无人照料,便将绿瑶指给了师兄当妾,绿瑶与我一样都是蒙受了方家的的大恩,不敢有违,便忍着泪去了。”
沈棠并未起身,她看到曹文显的表情似哀怨又似缅怀,完全沉浸到了回忆之中,不由便屏住了气息,凝神静听着这段往事。
曹文显继续说道,“我和绿瑶虽然都告诫自己,以后再不可怀有别样情愫,只以礼相待,但言时容易做时难,终究是忍不住见了几回,但我俩个却始终保持着界线,恪守本分,所谈所说,皆都没有违背礼法之处,并没有行什么芶且之事。那回却让师兄亲眼撞见了,又诊断出绿瑶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那时那景,师兄气愤之下,便要将我二人逐出方家。师尊对我,也颇为痛心,因此便就同意了。”
第129章 失贞
十月初六,太子大婚,皇上一反六公主和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恪王殿下大婚时那样的简单,办得极尽豪奢,场面之铺张奢华,当属百年来之最,排场及得上帝后大婚。
这强烈的对比虽然让世人都看出了皇上对太子的隆宠,但另一方面却也让百姓愈发感叹皇上对恪王的不公,再加上那精心炮制的流言在京城慢慢传开,不久之后便扩散到了大周各地,百姓们便更为了恪王的遭遇而嗟叹。
也正是这极大的反差,让沈棠心中的怀疑更甚,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皇上似乎对太子的身世早有疑心,甚至知道得更多,这其中想来还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缘由,才让皇上将太子置于这样的高位,却将他荣养成不谙世事的孩童。
捧杀,捧杀,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