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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请多指教 作者:柏林石匠

余生请多指教,写给医生的报告

我这人记性不好。所以我记日记。

这是个有好有坏的习惯。好处在于,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以后都能闲来翻看自娱自乐。坏处在于,当有一天它成为了医生的床头读物…

Ps:由于本文基于每天300字的日记和绞尽脑汁的回忆,所以难逃流水帐惯有的无主线无逻辑甚至无情节的问题,本就是平凡的爱情,与跌宕起伏相距甚远,敬请见谅。

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了——世界这么大,我又走得这么慢,要是遇不到良人要怎么办?

早过了“全球三十几亿男人,中国七亿男人,天涯何处无芳草”的猖狂岁月,越来越清楚,循规蹈矩的生活中,我们能熟悉进而深交的异性实在太有限了,有限到我都做好了“接受他人的牵线,找个适合的男人慢慢煨熟,再平淡无奇地进入婚姻”的准备,却在生命意外的拐弯处迎来自己的另一半。

2009年的3月,我看着父亲被推出手术室,完全没有想到那个跟在手术床后的医生会成为我一生的伴侣。

我想,在这份感情里,我付出的永远无法超越顾魏。我只是随着自己的心,一路只管跟着他,但是顾魏却要考虑两个人的未来。他总开玩笑地说:“林之校,我现在都不敢犯错误。”

这个绝大部分时间深沉、偶尔幼稚的男人,几乎占据了我对爱情的全部看法。

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论好坏。”

我告诉他:“即使生命再来很多遍,09年的那个春天,我依旧会对你一见钟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魏,林之校 ┃ 配角:双方亲友无数 ┃ 其它:柏林石匠

第一卷:相遇相知

、电话

2009年2月28日

我埋在一桌子书籍资料里,头大地计算着股票期权收益累进。

桌面震动,我从一堆草稿纸里翻出手机,家母来电。

“你爸检查结果出来了。胃部要切除三分之二左右。”

我停下笔:“我们会计法教授胃癌才切二分之一,林老师胃溃疡就要切三分之二?”虽然我的大脑已经被大堆数字搅得一团糟,但对于这个新出现的数字仍保持了高度的敏感。

“手术定在周一。明天你先回家,要带的东西我一会儿发给你。周一早上你爸单位派车,你跟车过来。”

然后在我迟疑的“哦”声中,娘亲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彼时,我和任何一个修改毕业论文的大四生一样,裹着羽绒服,眼神悲愤,表情茫然。

林老师是我的父亲,高级政工师,加班达人,拥有25年的胃病史,过年期间厌食少食,被我妈押到X市做胃部检查。在此前断断续续的联系中,我得到的消息一直是胃溃疡糜烂,伴有穿孔。

人对坏事总有种本能的直觉,比如现在,“三分之二”就像根针,一下子划开记忆里父母之前的种种反常。

2009年3月2日

当车子停在肿瘤医院门口的时候,我觉得脑袋像被玻璃罩闷住了。七年前,中考之后,我也被接到这里,外婆鼻咽癌晚期。

小叔叔出来接我们,他揽了揽我的肩:“8点进的手术室。你妈——想瞒着你,我没让。这事儿你总是要知道的。心里难受难受的话现在可以哭,一会儿别让你妈看见。”

我低头,飞快把眼泪抹掉。

家属等候区最后一排。

我清清嗓子,把背包一放:“同志,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瞒了我多久了?”我坐下,从包里拿出切片面包。

“你干吗?”她显然对我平静的反应有点不能接受。

“早饭没吃完。”我的神经和内心已经被多年跌宕起伏的生活淬炼得坚强而淡定,“你要不要来一片?”

娘亲在一旁观察我的面部表情:“你都知道了啊。”

“如果车停在军区总院门口,兴许还能多骗一会儿。”

娘亲叹了口气,眼眶红了。

我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林老师怎么说的来着?女同志心里素质果然普遍不好,遇到事儿就慌。”

娘亲扭过脸:“你不知道你爸肚子上开那么一刀,他得多疼。”

我递过去一条巧克力:“您生我剖腹产,肚子上也拉了一刀,现在不好好的。”

两片面包还没吃完,外面喊:“胃外科39床,林XX。”我奔了出去。

连排手术室的走廊门口,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手上端着一个不锈钢钵:“这是切除的部分。”

随后赶来的母亲看到钵里的东西,“唔”了一声,闭上眼转过身。

我上前一步,仔细地看着钵里红里泛白的肉体,有我的手掌大,刚从林老师身上切除下来。突然觉得莫名心酸和亲近,我凑上前,靠近嗅了嗅,没有我想象中的血腥味,只有消毒液淡淡的味道。

“肿瘤位置较高,所以切除位置比预期的上移,胃部留了20%左右。”

我点点头。对方转身进去。

那是我和医生的第一次见面。原谅我并没有记忆深刻——他被遮得严严实实。

12点,林老师被推回病房,要抬上病床,跟床护师拦住了我们娘俩:“来两个男同志抬,你们抬不动。”我和娘亲面面相觑,我们这儿就两个女同志,小叔叔公司有事赶回去了,到哪找两个男丁?

护师看着我们无奈道:“我帮个忙,你们再找一个来,看看隔壁病友的儿子之类的。”我对这位严谨而龟毛的护师无可奈何,只得出门求援。

彼时,医生刚从手术室回来,口罩都没摘,准备冲完澡去吃饭,经过病房门口时刚好和我撞上,看了眼病房号:“39床,怎么回事?”

我说:“医生,您能不能帮个忙?”

医生说,孽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值夜

2009年3月3日

术后48小时,我守在林老师身边,没有合过眼。他皱着眉不作声,我只能通过他抖动的眼睫毛判断他的状况,直到他捏了捏我的手,张嘴呵气:“疼。”

麻药过去,我的心终于安静下来,亲了亲他额头:“乖,很快就不疼了。”

我们家林老师是个好命。

小时候在军区大院,虽然父母忙,但日常生活有勤务兵照顾,他没操过心。

之后离家上学,也算是风云人物帅哥一枚,床单被套一到周末就被有着虎狼之心贤良之行的女同学扒走。对于这段历史,他直到现在都颇为得瑟。

毕业后考进事业单位,分宿舍,那种二十平米的小套,单身的两人一套,成了家的一家子一套。这种宿舍楼里,最不缺的就是马大姐型的人物,唠叨,但是对小青年的日常生活颇为照顾。他的室友是本地人,母亲时不时来慰问儿子,老太太心好,看林老师瘦成个竹竿样,也没少捎带着给他补。

后来,他和我妈谈恋爱,不巧我妈又是个洁癖,窗帘都一礼拜至少拆下来洗一回的那种,这下他连衣服被套都不用洗了——我妈嫌他洗的不干净。

结婚后分房子,和外公外婆分在一个小区,没多久外婆退休了,看小两口工作辛苦,承揽了午饭晚饭的工作,他和我妈轮流做早饭就行。

再后来,有了我,从小在我妈的全方位自理能力培养以及对林老师的盲目崇拜下,接手了诸如给他做早饭,配衣服,甚至喝水递茶杯的活儿,自此,林老师甩掉了最后一丁点操心,这一甩就是二十多年。

我说这么多,只想表达一个观点——林老师已经被我们惯坏了,我们也惯成习惯了…

这次他动刀子,大到下地走路,小到穿衣漱口,我们娘俩全包办了。

我和医生的第一次正面接触,是在林老师术后第三个晚上哄他睡觉的时候。我当时以一个超越芙蓉姐姐的扭曲姿势半蹲在床边,右手手肘撑在床上做着力点,小臂托住他的脖子和肩背,让他的脑袋枕在我的胳膊上,左手轻轻抚着他的背。

在此之前,林老师摘了氧气,身上还剩胃管鼻饲管导尿管引流管四根管子,可以略微翻身,但刀口疼加上胀气让他大半夜里睡不着又醒不透,在这种半无意识的状态下,他依旧能在我托起他脖子按摩的时候,准确地翻进我的怀里,然后呼呼大睡…我无比尴尬无比欣慰又无比认命。

正当我以这么个不大优雅的姿势扭曲着的时候,门被推开,术后三天内两小时查一次房,值夜班的医生手上拿着近光手电走进来。当手电筒扫清楚我姿势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我觉得我该解释解释,于是用气声说:“他刀口疼,睡不着。”

医生抿嘴笑笑:“要帮忙么?”

“不用,谢谢。”

他点点头就走了。

当时光线很昏暗,加之我的心思又全扑在林老师身上,医生留给我的第一印象除了道瘦高的背影,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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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你刚使唤过我,转头就能忘掉。

、眼睛

2009年3月4日

术后第四天,林老师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早上,大大小小的医生们来查房。

A主任:“今天情况怎么样啊?”

我:“除了胀气有点疼,其他挺好的。”

主任检查了一下腹带和刀口:“胀气是正常的,今天差不多要排气了,排完就可以开始喝水了。”冲我们娘俩笑了笑,“恢复得很不错,两位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主任身旁正低头记录的瘦高个医生抬起头对着我笑了。

我不知道怎样形容那双眼睛,清亮柔和,让我恍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首诗,“她走在美的光影里,好像无云的夜空,繁星闪烁”,那里面有个空旷宁静的世界,让人恨不得跌进去。

我恍神了0.1秒,扫了一眼他的胸牌——顾魏,职业医师。林老师的管床医生。

我一向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也自认为对相貌好的男人有抵抗力,但是依旧忍不住感叹,这双眼睛很引人犯罪的啊。

2009年3月5日

术后第五天,吃完早饭,娘亲来换我休息。我拿着苹果和刀走出病房,靠着走廊扶手上慢慢削。

相对于吃水果,我更享受削果皮的过程,刀锋角度不断调整,看着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慢慢落成一个完整的圆,是平抚情绪的好方法。

我削到一半,福至心灵地一抬头,顾医生就在五米开外,往我的方向走来,还是瘦削的肩膀,走路跟猫一样没声音。

我拎了拎手腕,迅速地想把手里的活完工,但是一急,果皮断了…天晓得我当时是什么呆滞的表情。他走到我面前顿住,目光在我和地上的果皮之间逡巡了一圈,嘴巴抿了抿,礼貌地微笑:“削苹果啊。”医生,您真礼貌…

我再次被他漂亮的眼睛闪到,头脑一热,把手里的苹果递给他:“吃苹果么?”…

对方失笑:“不了,谢谢。我查房了。”

等他的白大褂消失在隔壁病房门后,我才发现手里的苹果,还没削完…

上午9点半,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全身绿色手术服,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人走进来。我扶着额头想,隔了那么远,我都能凭借背影,脚步,甚至第六感无比轻松地辨认出一个接触没两天的男人,这说明了什么?爱德华说,since I'm going to hell.

顾医生看见林老师正在睡觉,走到我身旁,递过文件夹低声说:“你爸爸今天开始挂的水有些调整,你看一下。”

治疗方案上药名药效都被标得很清楚,我低头研究完,签字,抬头。医生正垂着眼看我签字,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跌了进去——那是一种大脑瞬间被放空的感觉,像是落入了一个巨大的悬浮的气泡里。

他的眼睛眨了两下,我迅速回神,收回目光:“谢谢。”

“不客气。”他收起文件夹离开,走了两步回过头,“他睡着的时候你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顾医生离开后,我苦恼地看着睡着的林老师,人家会不会觉得我不矜持啊?

2009年3月6日

术后第六天,林老师开始喝米汤了,最痛苦的几天熬过去,他现在精神相当好。

顾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我正坐在床尾给林老师按摩足三里。

顾医生:“今天辅食加的怎么样?有肠胃不适吗?”

林老师:“胀。”

顾医生:“这个是正常的,没有呕吐反胃等状况的话,明天米汤可以加量,不要太浓,不要一次加多,增加次数就行。”

他就在离我不到30厘米的地方,我处于希望他赶快走又希望他多留会的矛盾中,后脖子都开始升温了。医生脸上始终微笑,目光转向林老师:“我问一下,您在家是不是平时不干家务?”

我们娘俩下意识地就认真“嗯”了一声。

林老师老脸有点挂不住:“干活的,干活的。”

娘亲:“偶尔炒菜。”

医生笑容放大,露出白白的牙齿:“是不是老婆洗好切好,你只负责下锅炒炒?”

我当时都膜拜了,你只跟了他一台手术,剩下平均每天在我们病房不超过五分钟,这你都能发现。于是不过脑子地冒了句:“现在医学专业都开刑侦推理课程了啊…”

说完我囧了,医生笑了,我妈也笑了。我尴尬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下巴弧线真是漂亮,皮肤很好。

医生告辞走人。过了一会。

娘亲:“你在傻笑什么?”

我:“啊?啊…哎呀,连人家医生都能看出来我们太惯林老师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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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当时觉得,你们太惯着他了。后来有一天,连着四台手术下来,坐在办公室输资料,累的我就想,有人也这么惯惯我就好了。

、苹果

2009年3月8日

自术后三天第一次下床,到第五天蹒跚起步,林老师的进步相当快。与此同时,顾医生和我们也逐渐熟稔起来,在走廊上看到我们,还会和林老师开玩笑:“您这是走到哪里都跟着两个VIP特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