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敢管吧?”杨毅巴着张小脸,“怕被报复。”
“一部分原因。”于一抓过校服在里面摸烟,季风连忙叫着“别别别哥”,一把夺下来,开玩笑,让他爸闻着烟味儿不废了他的。于一只得作罢,恢复原来姿势接着说:“那些白道上的头头脑脑,其实差不多都是像雷管刘长河这样的人养的。”
“兵匪一家!”杨毅理解了。
“那你爸呢?”季风想着当年跟于军的一面之缘。“如果他不是黑道上的,凭什么那些人都怕他?”
“其实关于我爸自己的事,他反倒没跟我提过太多。我就知道他以前当兵打过仗,大概有些战友在市里省里比较牛逼…”
“你怎么不说你爸本身就很…厉害呢?”牛逼二字形容人家长辈似乎还是不太礼貌,杨毅伸了伸脖子,几乎碰着嘴唇的两个字硬是抹了回去。“我敢说把这些个什么雷管刘长河还有那个朝鲜人都拉出来单挑,他们肯定都不是个儿。还有你爸那些手下,进去之前都是省油的灯啊?搞不好哪个还是现在这些老大的前辈呢。谁敢惹啊!”说多了。杨毅捂住嘴巴,可是已来不及。
于一眉毛一掀:“知道得挺清楚啊!”
“听别人说的。”她语焉不详地说。
这招骗季风还行,对于一行不通。但他并没有不悦,反而笑嘻嘻地说:“丫头你比我还有数啊!说出来交流一下。”
真的要说?不过既然季风他姐夫那样的小警察都能知道的事,大概也没什么说不得的。杨毅歪着头权衡一下,把听到的有关于军的事讲故事一样说了一通。
纯黑
“…跟黄药师有一拼啊,武功好,然后不怎么鸟人,我行我素,酷毙了。”
“你口水出来了姐姐。”季风听得也很入迷,但仍为她那种表情感到丢脸。
“所以我觉得哈,有钱有势是一方面,本身打起仗来也不含糊,加上给他卖命的那一帮硬茬子…小四儿,咱们要是靠上他就可以在M城横着走了。”
“有道理…”
“喂喂喂!”于一看着两张红扑扑的小脸,出声提醒,“别当我死了一样讨论。”
“又没说你。”
“你们俩想混黑社会吗?”于一懒洋洋地摆弄着打火机。
“呃?”两人面面相觑。
“别让电视演的那些蒙了!”于一扯起嘴角,“爱玩是一回事儿,真出去混又是一回事儿。如果真是好出路,我还念什么书啊?直接跟那帮人出去打打杀杀不就得了。刺儿说的对,我爸今天的地位,大部分是拿命打出来的。”
“真黑暗!”季风咧咧嘴。
“更黑暗的你们没见到。”
“可我觉得他们之间还是很讲义气的。”杨毅认真地说。
“什么义气!”于一笑她的孩子气,“东城雷家现在管事儿是怎么混上的?他本来不是雷家的儿子,是雷家正主儿从局子里捞出来的人,雷管这名字都是雷家人给的,算是对他有恩有义了吧?前几年雷家翻车,就是雷管办出来的事儿。雷家有点底的都进了局子,没叛死刑也够无期了,剩下的带钱出了M城。什么是义气啊你说?”
“老崽子不就为了救二涛来求你了吗?”
“老崽子跟他们还不太一样,要不我爸也拿不住他。”
“对啊。”杨毅忽然被点醒,问道,“老崽子之前跟你都屁溜溜的,后来你说了那些什么前院子后院子的话之后他怎么一下服软了?”
“这家伙在玩火,他进了趟了局子,混出来两套人马。一群小朋友,外加大院子的人。大院子懂吗?”
杨毅惊呼:“他是警察?”
“那他当不了。最多是人家安的桩。”
“想不到这家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季风回想老崽子那典型小喽罗的模样,“居然黑白通吃。”
“啊!那要是被他大哥知道不就惨了。”
“这个当然只有我爸知道,要不然就不值钱了。不过老崽子还是吓坏了,他这种身份越多人知道他越危险。”
“是啊是啊!”杨毅猛点头,想了想又说。“像这事是你爸知道也就算了,错个主儿他肯定废了。”正因为知道这事儿只有于军能帮他压住,他才会乖乖听话答应…对了,老崽子答应了什么啊?
“你还挺担心他呢。”季风不是滋味地说。想当年老崽子追杀他们的那段日子他可记忆犹新,不明白小锹为什么帮他。
“我觉得他人没多坏啊。对咱们还不错,还一直问我想吃什么…”
“你根本有奶就是娘。”季风恶狠狠地骂她。于一噗哧一笑。
“于一?”杨毅按住他的腿,“那是什么扎手的事,你爸自己解决不了,绕着弯子要用着这种危险的人?”搞不好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于老歪设计的也不好说呢,目的就是想让老崽子低头。想来于军不但能打会斗,还是个阴险的谋略家。
“这种事你们也少打听了。”于一咔咔地转着打火机,轻描淡写地说,“老崽子能找到很多学生帮他办事,他们岁数小不容易惹人注意,这可能也是警察挑上他当眼线的原因。我爸就是让他用两差儿的身份办事,这个事儿只有他能办得了。”
杨毅抱着枕头盯着一处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风犹豫着问:“二涛的事儿该不会你爸下的套吧?”
“你不傻啊!”于一惊讶看了他一眼。
“靠!”
“药片儿到底是什么?”知道于一在刻意避免这个话题,杨毅还是忍不住问。
“非得问!”于一轻斥一声不再理她,拿出一根烟在季风面前比划,“就抽一根没事儿吧?开窗户一会儿就没味儿了。”
“不行不行!”季风扑上去抢,“大哥你一宿不抽能死啊?”
杨毅跳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蚊香点燃放在床头桌上。“抽吧。”她又拿起花露水四处乱倒,屋里一股刺鼻的气味。
“我靠,呛死我了。”季风瘫在地上。
于一赞许地竖起姆指:“有招!”
“真的小锹,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啊?”
“呃…十一二岁?”还是十三四,忘了。
“你爹不管你?”
“他烟瘾比我大多了。”
“可你还是小孩啊。”
“我爸抽烟那会儿也就十多岁。”
“我爸也抽烟,就不带让我抽的。”
“药片是不是毒品?”
“…”于一默默地盯着蚊香和自己手里的烟,喃喃念道,“这个死丫头…”
“真的呀?”季风怔怔地问。
“突然冒出来的这些东西,韩高赖和雷管都做,刘长河可能也做,但毕竟是老油条,没有他们两个那么张扬。”
于一的话等于承认了,季风和杨毅都有点吃惊。
“总之这个圈子我爸想抽身也抽不出去,弄到最后一些事还是会算到他头上来。他自己不做不要紧,但如果插手不让别人做,可能会把关系都弄僵。所以才拖老崽子出来,万一到时候真穿帮了,注意力基本上只会落到雷管身上,老崽子到底是他的人。”于一掐了烟,最后说,“我爸会尽量保老崽子。”
“涛子他弟要是不救出来会死吗?”
静了好一会儿,于一说:“看刘长河心情吧。”
违法乱纪,杀人贩毒…想也没想过这些字眼有一天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她开始隐隐觉察于一所说的真正的黑道和她们学校里的这些混混有什么不同,奇怪的是却也没有多在乎。
于军是守法的好人吗?不见得吧。于一又掺和了多少?搞不清吧?可是现在还分什么好人坏人啊?那些打家劫舍的是坏人?那么说的话,有钱的就是好人,没钱的就是坏人!你见过几个有钱的去上街砍人抢钱什么的?对吧?于军有钱,那他是好人。
睡着前杨毅想,要是将来于一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黑道,赚黑钱,那么自己就帮他洗钱。要用活力28,中国人自己的牌子…
跃过的一米一
杨毅从来不是那种会想很多事的人。尽管于一说的那些话把她的心微微搅乱,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
也没有什么不同。
每个学期,迟到王杨毅有两天绝对不会迟到,一天是田赛,一天是径赛,这两天是学校运动会的日子。
鸟语花香,阳光明媚,M城第六中学迎来了第十四届全校秋季运动大会。
田赛的这天比较混乱,每个班级除运动员外只许派两名同学当工作人员,无关人等都要在班级上自习,避免操场上人满为患,在标枪和铁饼项目时出现人员伤亡。然而实际上只有几个对户外运动实在提不起半点兴趣的眼镜小女生安份地在班级聊天,其它的要么寻个安全位置看比赛,要么在小花园里穿梭嬉戏,要么干脆借机跷课找乐子去了。学校睁只眼闭只眼,操场上欢呼阵阵,闹得1949年一样,教室里自习的同学还能往生成佛了?
杨毅作为正式跳高选手,光荣地出现在初中部女子跳高比赛场地。二十分钟前,主力董维曼在沙坑跳远时不慎伤了右脚,季风痛心疾首地换上了这名首席也是唯一替补。
他们班级女生太娇气,体育课练跳高,只有包括杨毅在内的六个女同学敢跳。其中有三个是明天径赛的种子选手,学校规定每人只许参加三个项目。没办法,运动神经好的人基本上哪项都比别人强,总不能可一个人累死啊。
从小就追着别人的食物满矿区跑,不抢到手不罢休的杨毅,运动神经当然也不会比别人差,事实上她是市里同年级百米和跨栏的纪录保持者。可是站在跳高选手阵容中,让人实在很难对她那双小短腿抱有太大期望。
季风拍着大腿,悔得肠子也青了:“早知道刚才让杨毅去跳远好了。”这个体委不好当啊,还得要有预测福祸的本事。
“行啊行啊。”男人婆笑眯眯地看着这边的情况,“怎么说她也跳过,就她来吧。”语气中大有凑数之意。
“照顾一下我心情好不好?”杨毅面色土灰地在原地蹦来蹦去,怎么也蹦不去即将比赛的紧张情绪。
时蕾临阵磨枪地传授跳高的一些技巧。
“我想上厕所…”杨毅看到横杆就开始打怵。
“憋着!”季风冷斥。他和曹智新在杨毅她们之后进行男子组比赛。
“初二6班…”
“到!”杨毅高举右手,响亮回答。
周围一阵哄笑。
“同学,”负责排序的高中部学长扶扶眼镜好心提醒,“还没点到你。”
杨毅急了,把身后的队号给他看:“我是二年6的啊!”
“没事没事!”时蕾拍着她的头,像安抚一只不安的猫,“你肯定是二年6的。”
检录完毕,初中女子组首先比赛。时蕾的第一跳,轻松跃过九十公分,接下的选手也都顺利完成这个高度。杆升到一米,排在前面的同学中有几个踢掉了横杆被淘汰。杨毅跑到杆前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直接翻了过去。
于一站在垫子后好笑地说:“真能闹!”
“什么闹啊!”季风看得惊心动魄,“她根本就不会跳高,就知道逞强。”
第三跳是一米一高度,杨毅在体育课时头脑一热,曾经跳过去了,但完全摸不到门道,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看前面的人在失败之后被横杆硌得生疼的样子,这名身高最低的队员手心开始冒汗。
“杨毅你要争气!”有人在观众群中振臂高呼,“跳不过去太丢人了。”
不要增加她压力!杨毅扭头寻找声源,丛家家身子一矮猫到班任身后。
“初二6杨毅!”记分台催促。
“来了!”杨毅搓了搓鼻子,深吸口气跑向跳杆,停在横杆前比了比,“老师!”她举手示意,“我不是跳一米一吗?这高了吧?”
“别起哄,快跳!”体育老师吼得虽然凶,还是不忘叮嘱,“杨毅你助跑慢点,别拿百米的速度跳高。”
“好!”杨毅精神抖擞地点头,完全没听到老师说了些什么。
季风认输地大喊:“不行就别跳了。老师我们弃权!”
“不弃权!”杨毅红了眼瞪季风,她都还没跳呢弃什么权?咬着牙根跑了出去,用的正是老师口中禁用的百米速度,眼看撞上了跳杆,脚一蹬跃了起来。
“啊!”人群中有人尖叫有人猛抽气。
天空一片蔚兰啊,小鸟扑腾腾乱飞。杨毅表情呆滞地望着蓝天…没太明白身体感觉到的异样是怎么回事儿。
“杨毅。”
“杨毅!”
“杨毅!”
“…”
不同的声音同样急促地在她周遭响起,让她逐渐恢复神智。
吵什么吵?没跳过去也不用这么呼天喊地!眼珠一转看到和自己并排横着的海绵垫子。妈呀!难怪她觉得身底下的“垫子”这么硬!
“坏了,摔傻了!”季风的脸放大在她眼前,一只巴掌晃来晃去。
“不要咒我!”杨毅横他一眼,曲起手肘,大片的擦伤已经开始渗血。
“疼不疼?”丛家家蹲在她身边担心地问。
“咋不疼!”杨毅皱着眉抠上面的沙子。问这废话!自己摔一次试试。
“快起来!下一跳了兄弟!”季风扶着她,眼中波光闪动,“你真狗屎运,竟然蹦过来了。”
“真的啊?”杨毅马上忘了疼痛,手一撑站起来。打脚踝处涌上的刺痛让她的五官扭曲地皱成一团,重新跌坐在地之前,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
“脚好像磕杆儿上了。”于一把她扶到垫子上坐下。
体育老师刘学文第一个跑过来,俯身脱下她鞋袜,一脸深沉地用手试着捏捏关节和脚掌,惹得杨毅大呼好痛。“不知道是不是伤到骨头了。”他站起来摇摇头。
季风又急又气:“叫你别跳你非得逞能!现在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