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张伟杰打球,季风抽空跟于一揭杨毅的疤,“我没跟你说过吧,锹儿?全班代数考试就这虎丫头一人没及格,老师找她谈话,晚上她就去给人玻璃砸了。”
“别造谣!”
“我?我造遥?靠!你问老张!六中上到校长室下到收发室,谁不知道你砸江艳家玻璃的事儿!”
台球的撞击声衬着不时的拌嘴声和粗话,黑8终于被于一送进了底袋。统观全局,杨毅虽然只打进一球,但是用于一的话说是“喂得不错”,把球都送进袋口,让他能够直接收竿。
当然也有从袋口踢出来的,杨毅只当那是意外拒绝提起。
一竿打下来,还是没有明白除母球和黑8之外那些彩球的区别。她只知道于一让她打哪个她打就是了,蒙进的不算,要指球,要定袋。打进了人生中第一枚真的台球,是黄色带白条的9号。于一没有按事先说的那样“输了全掏赢了对半”,而是把赢的五块钱全给了她。
杨毅喜滋滋地拿着赢到的钱买了两支蛋卷冰淇淋,大方地分给于一。
季风咬牙切齿地瞪她:“就不能给我买一个。”
“输球的吃什么冰淇淋!”
“别不要脸啊,你们今天就仗着点儿好。”
“手下败将猖狂个屁。”
杨毅吃着冰淇淋,坐在手下败将的自行车后座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糟了,光顾着打球了,她连于一的脸都没细看一眼呢!
她不是计划要和于一亲密一些的吗?这几竿球打下来,于一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球竿和案子里的球上,不行,追男生不应该是这样的。那应该是什么样呢?杨毅脑子里浮现于一抽烟时微眯的眼睛和打球时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傻呼呼地笑了起来。她应该把对台球的热情分点给于一的,起码要跟他说点台球以外的事。啊,闲话也说了,季四起头说的关于砸老师家玻璃的事。
这个泄气鬼!杨毅没好眼色地仰头看看季风的后脑勺。
算了,哪天都可以“亲密”,台球真好玩,以前用手柄打撞球跟这完全没有可比性。晚上吃过饭去季风家,她不小心说露了嘴,季常福随手抄起小板凳就往儿子屁股上招呼。季风惨叫一声躲到老妈身后。
“行啊老弟!”季洁笑眯眯地抱着孩子,“下课不回家打台球,还把小丫带去了。”
“这丫头一天不知道咋野好了。”丛丽荣也趁机数落女儿。
结果季风并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惩罚。杨毅知道季大叔是因为她也掺和在内没有多做追究,怕她也跟着挨揍。季风却异想天开地以为老爸不在乎他去台球厅这件事,开始了惯性的放学后不正点儿回家的生活。
有一天进了台球厅后看到老爸和矿里的几个叔叔在打球,他还天真地上前去打招呼,完全没看到季常福铁青的脸色。在周围人的提议下,爷儿俩来了场友谊赛。
事关小四儿生死存亡,杨毅一脸贪玩相地自告奋勇,不理季风的强烈反对,硬是加入了战局同他并肩做战,并且在关键的时候把他喂在袋口的球踢飞到不可思议的角落里冻结。季风当下就捋了袖子想揍人。
季大叔如愿收了黑8,踹了老儿子一脚骂道:“臭小子放学赶紧回家!再看你打台球膀儿给你掰折。”
走出台球厅,杨毅挥拳砸上季风胸口:“你不要命了跟你爸玩,你要把他赢了他不做底把你打死在里面的。”
季风冷汗直冒:“我爸不能那么没风度!”
杨毅不屑与这单纯的小鬼多说,万幸自己装得够像。
于一面色深沉地看着他们:“你俩一天跟家里斗智斗勇的。”
小刺的黑道情结
来了于一这么个不稳当客,季风这阵子基本上放了学就不见人影,有时候还逃下午自习。季常福是做长途运输的,一个月在家待不了几天,根本管不住心里长草的儿子。杨毅才不管季风怎么自甘堕落,她不满的是他们到哪玩都不带她。死皮赖脸威逼利诱花样百出,一门心思怎么能当上跟班。
她也想跟他们去打台球打游戏机啊!季风昨天回来还说他们去滑旱冰了,摔得很疼但是很过瘾。她只在电视里看过人家玩…
另外非常想跟他们一起混的还有一个吃喝玩乐以外的原因。杨毅很想见一下于一那个黑道大哥,不,是黑道老爸。叫于军的是吧?上次听季风提过之后,杨毅坚信那个敢拿铁锹削人头发的于军是职业黑社会。
除了动画片外,杨毅最喜欢的是香港黑帮片和赌片。尤其看了古惑仔之人在江湖,她对黑社会的打打杀杀大感兴趣以至于到了向往的地步。英雄本色里的枪不是轻易能弄到的,但菜刀可是家家都有。杨毅自认为不暴力,也知道那种不爽就砍人的生活方式是犯法的,可还是很喜欢那些血腥场面和黑道角头们。
她偷偷向季风的警察大姐夫打听,于军果然是个名号可以用响当当来形容大人物。野战部队出身,参加过七九对越反击战,广西方面军。侦察英雄,优秀狙击手…军功章无数。当年团里侦察排出境执行捕俘行动误中敌方埋伏,那时候还未正式向越南开战,上级没有指示,大部队不能越境营救。他和几个同志在全是死人的战壕猫了三宿两天才爬回国界线。身上到处是手榴弹片,肺叶打穿了一个,躺在医院几个月,贯胸抽脓,比死还遭罪地活了过来。这样的战绩要是继续留在军中,起码师级以上干部,谁也没想到伤愈出院后他二话没说自愿卸下一身儿政治官衔复员回老家做起了买卖。正赶上中国满天红霞,三教九流各显神通捞钱的年代,侦察兵的谨慎和野战军的胆略,让他一跃成为附近几个区市的传奇人物。
钱大了眼红的人也多,这些年发迹的不少,也没有比于军更张扬的了。为什么?他手底下使唤干活的一半是蹲过大狱放出来的前科。要说这类人得罪不起,那敢把这类人聚到一起给他赚钱打江山的于军就更让人不敢正视了。
很多人背地里都叫他于老歪,说他弃政从商的想法歪,做买卖谋略的招术歪,行事用人的路子歪,脾气也歪,一句话听不耐烦了当场就拍桌子走人,谁的账也不买。
太个性了!简直就跟电视里演得一样,能和这种人的儿子共处一个教室,骨子里带着不安份的杨毅时常感到莫名兴奋,看于一的眼神都变得崇拜起来,仿佛透过他能看到他那亦黑亦白的歪老爹。
事实上,在学校杨毅还是比其它女生跟于一都来得亲近。接受丛家家的建议气那几个花痴是幌子,出去混吃混玩才是根本,跟于一越混越熟却是结果。这一点让方昕她们又妒又气,杨毅并没因此感到得意。她是属狗熊撂爪就忘的那种人,被骂的事早就随着日历一篇篇被翻过去了,而她现在只想能像季风一样成天跟于一出去玩,最好因为种种机缘得见于老歪一面。
只是那个倒霉季风经常以少儿不宜,女士免进诸如此类的借口拒绝带她同行。
丛家家还在一边敲边鼓:“你和于一现在什么情况了?”
什么什么情况?相亲相爱的好同学。杨毅翻着白眼,唉~季四小子有了于一,已经不把她这个姐放在眼里了,出去混不带她,有事也不跟她说,反倒和同为校篮球队的李思雨成天围着于一说说笑笑。杨毅看得冒火,心里暗咒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怪胎,三番两次警告他少搭理李思雨。
季风当然不会理她莫名其妙的霸道,碰了一鼻子灰的人一刻不停地盘算着季大叔回来的时候怎么跟他告季风的状。
盼望着,盼望着,西风来了,秋天的脚步近了。季大叔出了趟远门回来,大概能在家多住上一阵子,季风在邻居家小孩的举报加纲下挨了几板子,行为明显收敛不少。也因此跟杨毅的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绷,动辙互相嘶吼打成一团。
周六方昕生日,趁下课功夫大声宣布晚上有庆生酒,邀请同学来吃饭唱歌。因为第二天不用上课,季风的门禁比较松,欣然允诺晚上会去凑热闹。杨毅不安好心地坐到季风身边小声商量他去打台球,被一口驳回,她忍了N久的怒气瞬间喷发,破口大骂季四儿没义气没人性重色轻友。季风也不甘示弱地指着告状精的鼻子大加褒贬。
两人针尖麦芒地吵得正欢,讲台上擦黑板的值日生回头喊道:“于一有人找。”
打嘴架的人和于一丛家家曲耀阳白玉等一干看热闹的群众都闻声望去,门口穿着高中部校服的漂亮女生探进半个身子,看到于一后向他招招手:“锹儿~出来一下!”于一在突然陷入安静的人群中起身走出去。
“谁呀?”杨毅转身就问,完全忘了之前的争吵。
难得季风也一样不记仇。“不知道啊。”
“养你真是浪费米!”
“你又找骂了是不?”
“季风啊!”丛家家受不了地看着他们又要重燃战火的架势,插嘴问道:“那是不是于一的女朋友啊!”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把周围感兴趣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啊?”季风挤眉弄眼地努力思考,扭头又看向杨毅,“他有女朋友吗?”
“我哪知道!”杨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忽地站起来。“看看去。”
季风和丛家家一人一面拉住她。
“姑奶奶你消听会儿行吗?”
“谁知道了?像个事儿妈似的哪都有你。你去看啥?”
“去看语文老师作文批完没有!”杨毅挣脱他们,走到教室门口转过来朝他们俩吐舌头,“顺便解决你们的好奇心!”空长着一双眼睛却不看路,结果就是一头撞进从门外进来的人身上。眼前一片金花,于一要笑不笑地站在金花中看她。“唔…”怎么这就回来了这家伙…杨毅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纳闷地仰视高高在上的于一的脸。那张脸忽地欺近,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后跳了一步。“干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于一拉下她的手,抹了一把她的鼻子下方。“挂彩了…”
杨毅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果然触目惊心地红了一片。“你是什么做的啊?”她连忙捂住鼻子。
“金子!”于一笑笑,低头看看自己胸前。
季风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颇觉解气地拍手起哄。
“你是什么做的呀!”丛家家跑过来往她鼻子里塞纸巾。“撞一下就出血!”
“不怪我啊,他…”杨毅被塞得龇牙咧嘴,脸被丛家家扶着不能动,眼珠却还不甘心地转向于一。视线在他脖子上的红绳上定住。伸手拉过来,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挂坠从校服里面跳出。“锹?”杨毅不确定地挑眉。
是一把十分袖珍的锹,大概有一寸半长,挖煤肯定不可能。锹头边缘很厚,不至伤到皮肤,连接锹把的地方很形象地刻了一道凹漕,锹把上头是个小小的空心三角形,拴着红绳挂在脖子上。精致可喜的小金锹,杨毅看着看着忍不住勾起嘴角,可惜这会心的笑容因鼻孔里的卫生纸变得很滑稽。
“好看吗?”于一笑嘻嘻地问。随着她的拉扯略倾过身子,并不急于收回自己的东西。
“好疼!”看到于一别有用意的笑,杨毅猛地想到手上这个小金锹可能正是害她出鼻血的罪魁祸首,于是气愤地抛开它。什么好东西一旦跟她的身心安全起了冲突都变得狗屎不如了。
于一将挂坠收回衣领内,走到开怀大笑的季风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季风的笑容马上僵住。
方昕颦着眉毛尖叫:“天啊,杨毅你衣服也沾上血了。”
杨毅瞥她一眼,慢吞吞踱到脸盆儿前洗手。
童月宁和李思雨幸灾乐祸地看着杨毅,眼睛里写着大大的“活该”二字。
算计的目光在季风和于一身上扫过,落在方昕身上转为同情。
她的生日会大概等不着想请的人了。杨毅想。
不是冤家不聚头
最后一节原本是自习课,被物理老师占用讲物理报的习题。
季风和杨毅都坐立不安。季风是若有所思,神情紧张,后者则是不停回头查看他的反常。反倒是于一,整节课都在呼呼大睡。
“杨毅!”老师前脚一走,丛家家立马踹前桌的椅子。“上课不听讲干什么呢!一节课回了二十来次头。”
“你听讲了查得这么清楚。”杨毅随口回答,抓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站了起来。
虽然是心不在焉,说出来的话仍然气死人。丛家家被她噎得直瞪眼。“着急忙慌的干什么?”
“跟季风!”杨毅答得干脆。
丛家家暧暧昧昧地笑:“跟季风还是跟季风跟的人?”
杨毅嘻嘻笑:“你这么说话不怕咬着舌头?”
“老是没一句好话的人才会咬舌头呢。”丛家家悻悻地冷哼。
“我这是关心你!”见季风收拾好书包,杨毅连忙丢下这句话跑了过去,一步不离地紧贴着。
季风被突然冲过来的火车头吓得妈呀一声,随即没好气地推开她。
杨毅踉跄一下,季风下意识地伸手扶她,被顺势捉住了衣摆。
他恶狠狠地瞪眼,杨毅却不在乎地仰着下巴望向别处,只是手还抓着他的校服不放。季风掰着她的手,她被掰开一只换另一只。两人都不说话,默默地进行着肢体和眼神的游戏。
于一看得好笑,夹起书包对那两个纠缠不休的人说道:“走了。”
“季风,”方昕和童月宁走过来。“学府路的金太阳你知道吧,你领骑车子同学一起去,我和没车子的打车先走。”
“啊?”季风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之前答应过去参加她生日会的事。“不好意思,一会儿有点事儿我可能去不了。生日快乐啊。”说话时还不忘扯掉杨毅的手。
“什么事啊?不是说好了吗?”方昕有点埋怨地看着杨毅,直觉认为跟她有关。“下午问你的时候还说没事呢。”
“就是临时有事啊,不好意思哦。”季风低声道着歉,扭头暴喝,“你有完没完!撒手!”
“人都说不去了你还抓着不放啊!”童月宁嘲讽地白了杨毅一眼,拉着方昕转身走开,很大声地扔着闲话。“怎么那样啊?自己不去还拐着别人也不让去。自私!”
杨毅出人意料地没还嘴,只是紧紧抓着季风的衣服不放。季风走一步她一步,一路跟出走廊。
“太远了,车子就扔学校吧。”于一对季风说,对挂在他身上的物体视若无睹。“打车过去。”
“回班级把凳条拿着吧!”
“我都说了不是去干仗。”
“靠!那谁知道了?万一一个没说好他们人多势众,就咱俩人赤手空拳还不挂到那儿了!”
“你不还带着一个吗?”于一笑指他的尾巴。
季风像是忽然被提醒,无奈地看着不依不挠的杨毅。“我跟你说,我今天是真有事儿不能带你去。”
“你哪次都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
“上次也是真的。”
“你怎么这么黏人…”声调一高,对方马上别开头,季风只好认输地压住火气。“我明天领你去打台球。”
杨毅眼睛一亮。
“行了吧?”条件动摇了她的心,季风松了一口气。
“好!”杨毅咧嘴一笑。“不行反悔!”
“我哪敢!”季风咬着牙根儿硬挤笑容,拉拉自己的衣摆示意她可以放手了。结果杨毅的手还是执着地挂在上面。季风疑惑地看她。
杨毅乐得很开心,她问:“那咱们现在要去哪?”
于一呛了一下,大笑起来。
颜色暗红的夏利车,头顶上立着出租字样。车上的人或咬牙切齿或一脸兴奋或事不关己地浅笑。车子一路往东城开,半个多小时后,于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指着前方一个写有“恒发娱乐城”的大招牌说:“靠那边停下。”
杨毅最先从车里跳出来,将帽遮转到脑后,睁着一双大眼打量周围陌生的环境。
这一带很繁华,林立的商厦高楼,各式店面一家挨一家。酒店饭馆歌舞厅,写着清仓甩卖字样的商店,人群熙攘,音像社门口的大音箱里放着很吵的粤语歌。这个叫恒发娱乐城的店面很宽,外墙镶着白蓝相间的马赛克,透过敞开的四扇大玻璃门看进去,排列紧密的游戏机和仿真机陈列其中,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电子合成声。
“游戏厅?”她略显失望地说。猜错了吗?季风能用打台球跟她交换,不是有比打台球更好玩的事吗?听他们两个刚才的对话…一个想带家伙,一个说用不着动手。找人谈判?分地盘?还是帮人戳分儿立棍儿?
“少嗡儿嗡儿!”季风张嘴就骂,想到被这丫头算计他就来气。“不爱来滚回去。”
“跟谁说话呢!”杨毅二话没有一脚踹过去,正踢在季风后膝,他腿一软差点儿跪下。
“我他妈整死你…”季风急了,好容易站稳了要还手却抓了个空。
杨毅向后闪了两步退到安全距离,毫不客气地指着他训道:“你再这么大逆不道地骂你姐,别说我跟你翻脸。”反正都跟来了,季风再生气也不能把她送回去,干脆把之前在教室里被方昕她们误会的账也来算一算。“你这吃里扒外的玩意儿!看别人损我也不吱声。”
“老四!”于一轻唤,眼睛瞄到蹲在门口的一个黄头发男生,那人在见到他之后迅速跑进屋里。
“啊?”季风正眼里窜火,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后向他抱怨起来。“刚才你就不应该松嘴。带个小姑娘来算怎么回事?”
“她不说话看不出来!”于一低笑,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随手在杨毅帽沿儿上弹了一下。“就是矮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