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皇帝一笑:“去正殿说。”就自顾自地往里走了,经过她身边时顺手从碟子里抄了块点心起来吃,咬了一口之后还没忘回头给她个评价:“味道不错。”
沐容本来就有点懵,这回更嘴角抽搐了:陛下您在兄弟面前能像个皇帝吗?
嘁,他不在意她也不在意就是了,于是落座之后,沐容也没什么顾虑地拿起了点心。
这二人的谈话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皇帝一张口就是:“你要多少人?”
那位悠哉哉地抿了口茶:“十万。”
沐容森森觉得面前坐着俩人贩子。好吧…其实也想得到他们这是说的兵马。
贺兰世渊听罢眉头轻轻一蹙,看向他:“够吗?那边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五十万。”
“够。”那边摆手一笑,说得潇洒,“这是打仗,又不是比人多。”
然后贺兰世渊点了头,那边起身就告了退。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沐容一口点心在嘴里停住,傻傻地望着皇帝,向外看看,又看回他。
这什么情况…
后来得知那人是良王,皇帝的六弟。
然后的情况就很奇怪,不止沐容觉得奇怪,不少宫人也觉得奇怪。
都表示没怎么听说过良王这号人物…
资历颇老的宫人也只说:六岁的时候就离宫了,这些年来没听着什么信儿,生死未卜。
生死未卜…
死未卜…
未卜…
卜…
怎么这之间还夹杂着个悬疑故事吗?!
六岁?那会儿还没封王吧?这么多年生死未卜那良王名号怎么来的啊?
沐容可算是忍不住去问了皇帝,贺兰世渊一笑:“那是朕的六弟良王,世沣。”
“…这个我知道。”除了名字以外都是已知信息,能说点有用的吗?
“他六岁那年就开始四处求学了,时不时跟宫里回个话而已,有时候一年半载也没音讯。”贺兰世渊支着额头,悠悠续道,“父皇驾崩那年他回宫过一次,封王也是那次的事,然后…他就又不见了。”
又不见了…
能听得出语气大是无奈,沐容追问了句:“怎么就…不见了?”
“接着云游去了呗。”贺兰世渊淡笑了一声,“加紧给他封王都白封,封地他就没管过,倒是把兵家法家诸子百家学了个遍。”
…沐容心里有了结论:这货是一奇人!
从前也知道,中国历史上出过各种“家”各种“子”,这些“家”和“子”也常常收徒,为国家输送了不少人才。名师出高徒嘛,很多学问就是这么一点点被延续下来并发扬光大的。
不过把各大家学个遍…这货实在…怎一个强字了得…
还是觉得不太信,十万对五十万,虽然打仗不是比人多,但是…但是良王殿下您又没有原子弹!
沐容忐忑追问:“他真能收拾了瑞王?”
“能。”皇帝答得轻松随意,问她说,“知道什么叫高人么?”
沐容摇头:“没概念…”
“就是家事国事天下事,各样让人烦心的事,到他那儿全成了小事一桩迎刃而解。”贺兰世渊一边轻缓地说着一边抢了颗给她准备的梅子来吃,思了一思又道,“不过他确实没正经带过兵,先试试吧,要是不成…瑞王那边朕也不是自己就压不住。”
…所以是借着这事儿顺便练个年轻将领出来啊?
如此一说沐容倒是很理解,将也好兵也好,总是要在实战中练的。
皇帝在翌日破天荒地召了瑞王到成舒殿。彼时沐容又出去闲逛了,二人布了棋局,她回来时刚好厮杀正凶——其实她看不懂,就是从殿中诡异的气氛中察觉出了厮杀正凶。
一时有点想避开,忖度片刻还是没走,照旧走进去,静静坐在皇帝身边。
贺兰世渊睇了她一眼,随意笑问:“饿不饿?”
“还好…”沐容如常答着,眼都不敢抬一下,心速也有些乱,不知道瑞王现在是何样的神色。
贺兰世渊一点头,落了颗子,又说:“吃些水果?”
第98章 棋局
“嗯好…”沐容轻应了,才抬眸扫了眼瑞王的神色,见他只是凝视着棋盘沉思着,便也不再看他了。
宫人端了水果来,大半都是沐容所喜欢的柑橘。拿了一个起来用指甲一戳,接着开始剥皮。第一片刚送进口中就陡然眉头紧蹙:好酸!!!
这货是橘子吗!!!这其实是秀逗吧!!!
那种蕴含了童年记忆的糖…外面一层能酸到人心跳都不对了的酸粉,化净了才能尝到里面的甜味。儿时寻刺激偏爱吃那个,每次都酸得呲牙咧嘴,再在吃到甜味时开心一笑。
沐容看看手里的橘子——这货绝对不可能外面酸里面甜或者半个酸半个甜!
思量少顷又觉得扔了浪费,“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啊!吃就吃吧,赌下一个是甜的。
于是又犹犹豫豫地吃进去一片…
真是酸爆了啊!!!
旁边正拈子琢磨棋局的人开了口:“给我来一片。”
沐容一木,默默念叨了一句“酸到你输棋啊亲”,就伸手又拿了一个橘子打算剥出来给他。
贺兰世渊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余光瞥见她要再剥一个就索性自己上了手,从她吃了两片的那句子直接一剥,直接拿走了大半个。
大半个…
大半个…
大半个!!!
沐容看他浑然不觉地就往嘴里送,目瞪口呆地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
然后眼看着他正沉思的面容微一搐,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贺兰世渊心里不自禁地埋怨:真是好酸…你干什么非得吃啊?!
瞟了眼她手里最后剩下的三四片,又拿起来替她吃掉了,牙齿发软间淡淡给了她一句:“可以吃下一个了。”
沐容微一震,合着这是看出她觉得酸才替她吃了?讷讷地应了声“哦”,去剥下一个橘子。
尝了一片,这回的很甜,和刚才那个酸得可怕的一对比,简直觉得世界都明亮了呢!
愉快地递了一片到他嘴边,以谢方才消灭酸橘子之恩。刚要落子的贺兰世渊手上一停,先低头吃了下去,才把子稳稳落下。
瑞王的下一颗子落得很快。
贺兰世渊品着口中的甜橘凝神一笑:“三弟今天路数挺狠。”
“谬赞。那也没见皇兄乱了阵脚。”瑞王轻声一笑,目光在沐容手中的橘子上一划,“倒还兼顾得上美人。”
贺兰世渊也没为这有些讽意的评价辩驳,淡泊而笑,反是欣然接受:“自然,佳人在侧,更不能阵脚大乱。若不然…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她的平安谁保?”
沐容听得出里面明枪暗箭不断,低头吃橘子:你们争你们的…我乖乖听着不插嘴…
“皇兄。”瑞王无奈笑着直摇头,“你在此对弈,她可在旁陪着。但你信是不信?若果江山易了主,新帝在此下棋,要她在侧她同样可以。”
他的意思是…她还是因为贺兰世渊是皇帝才跟了他,如若江山易主,她也会跟着“易主”。
挑拨离间?
沐容拍案而起:“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么?”瑞王笑意淡淡地看着她,“就算你此时并非为了地位跟他,但你也绝不是会殉了他的人吧?”
“你…”居然被他问得语结。是的,“殉葬”、“殉情”这些词汇离沐容太遥远,根本想都没想过。但现在情势正严峻,如若江山真的易主…胜王败寇,皇帝只能是一死。且不必多想新帝会是谁,是瑞王也好、是旁人也罢,假设这“新帝”也要她…
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一时就这么傻住了,辩无可辩又心中不快。思了一瞬后忙去瞧皇帝的神色,不知他会不会因此不悦,不知这种挑拨会不会真的有用。
贺兰世渊回视她一眼,一拽她衣袖,嗔怪道:“这么大火气?坐下。”
沐容犹瞪着瑞王,坐了回去,听得身边的人悠悠道:“若她当真这么想得开,也好。成王败寇,败了就是朕自己没本事,干什么要她陪葬?如若新帝肯待她好,她也乐意跟着,不是桩好事么?”
真…真想得开…
听他如此淡然地论着成败、论着自己的“身后事”,沐容心里有震撼有感动也有点腹诽之意,最后所有心思汇成了一个心愿:希望他别败。
手指轻动,又扣下一片橘子来,递到他嘴边,发闷地一声:“喏…”
耳边低笑,这笑声好像真的是没有半点因为刚才的话而不快,真的是想得很开。
棋盘厮杀又继续了近半个时辰,忽有宦官进了殿,见了礼后躬身上前,在皇帝耳边低声禀了几句。
贺兰世渊沉吟一瞬,遂用胳膊肘顶了顶沐容:“有贵客,有劳亲自去迎一趟?”
沐容撇撇嘴,这是成心气瑞王啊?嘁,不跟你计较,去就去。
轻拎裙摆起了身,理了理衣裙往外走,出门抬头一看,方知这“贵客”是谁。
屈膝一福:“良王殿下。”
良王回过头,一见她就不假思索要叫“嫂子”,却是头一个字都还没说完,就被沐容连连摆手,面红耳赤地阻拦道:“别…别这么叫…”
良王轻笑挑眉:“见谅,皇兄口谕。”
沐容扶了额头,继而又指指里面,“陛下请您进去,瑞王在…”
良王笑容微滞,朝殿里看了一眼又恢复若常,提步往里走了:“也好,也该见见。”
沐容觉得这三兄弟气场都够诡异的,一会儿不会打起来吧?脸红脖子粗开始掐架什么的…
到最后堂堂瑞王没被赐死也没死在战场上将士们的利刃下而是被亲兄弟掐死了?
算了算了…别闹,诡异归诡异,好歹还都风度翩翩的,应该不会…不会…
擦了把冷汗跟着良王进去,不敢再瞎琢磨地安静蹭到皇帝身边落座。
良王一揖:“皇兄。”又看了看瑞王,却是没正经见礼,只颌首道了声,“三哥。”
“你…”瑞王面带疑惑地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他一番,才露出惊讶和不确定的神色,“六弟?”
良王淡笑:“多日不见。”
沐容在旁边看着:尼玛…瑞王居然还分辨了一阵子才认出这位是谁…
合着这是真有年头没见了…
亲兄弟啊…搞这么生合适吗…
这是真玩“生死未卜”的效果来着啊…
然后她看到瑞王的眸色似乎有点慌,复又打量了良王一番,问皇帝:“这是…”
“要平个地方叛乱总不能让朕亲征吧?”贺兰世渊笑睇着他,口气闲闲,“真派个将军去,又好像亏了你这亲王。”
沐容满脸黑线:那个…外交上面关系对等什么的,打仗您也论这个啊?!
贺兰世渊指了指良王,续道:“思来想去把他想起来了。大战在即,先让你们见个面。待得战事结束,还能不能这般兄弟相称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沐容觉得…这特么…一家子奇葩…
大战在即仨人坐一起聊天下棋,一边话语中火药味很重一边又都神色从容,聊着日后反目之事的口气就好像在说“今晚吃清蒸鲈鱼吧”一样。
好违和啊…
又好像完全不违和啊!
良王落了座,很是认真地看了看棋局,又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的话却跟棋局半点关系都没有:“皇兄,我几年没回锦都了,府里备的菜吃不惯,您得从宫里给我派个厨子。”
“嗯…这个好办…”贺兰世渊指着沐容说,“她最爱吃,御膳房里哪个厨子做什么菜就好吃她清楚。”
这厢沐容还没来得及接话,旁边良王郑重揖道:“那就有劳嫂子。”
…!!!
这回沐容看到瑞王的面色瞬间变了,她和皇帝“私定终身”和旁人一口一个“嫂子”的承认了到底还是不一样。
…你们这是兄弟俩商量好了串通起来拿我秀恩爱刺激瑞王吧!!!
沐容神色怨念地瞪了眼良王,良王理直气壮地一指皇帝推卸责任:“上谕…”
心知自己在经历一场在这个次元里好歹能在史书上记上一笔的大事,无奈离最高统治阶层太近、细节知道得太清楚,没了作为普通人胡乱猜测天下大事的八卦和惊心刺激。
而且…这“最高统治阶层”里的几位也…忒没正经了!!!
一方要造反一方要平叛你们能不能认真点!有点悲壮的气氛也成啊!
沐容每天面对着见了面就照样逗她开心或者拿她寻开心的皇帝、偶尔再见一见明明将要出征还天天一副散漫无比的良王…
怎么说呢,自己沉思的时候常常满心担忧,一见他们又担忧不起来了。这么情绪大起大落的…真是担心自己会精神分裂啊!
好在自那天之后就没再见过瑞王,不然心情更复杂…
但良王也有让她头疼的事——她建议了一番然后遣去王府的御厨被他退回来了,理由就四个字:不合口味!
还挺挑啊!!!别挑了啊你去琢磨琢磨出征的事好不好啊!!!
沐容表示头大不想管,可她不管吧,见了面良王就面带笑意一口一个“嫂子”地央她。
沐容没辙,关键是谁知道什么样的合他口味啊!!!总不能让他把御膳房各位大厨的菜一样一口全尝一遍吧!!!
那不得撑死啊!!!
郁闷地看着口腹之欲得不到满足于是天天到宫里晃悠顺带着在成舒殿蹭吃蹭喝、到了宫门将闭才悠然离开的良王,沐容对着皇帝目露凶光:“您六弟嘴怎么这么叼啊!”
“嗯…”贺兰世渊默了一默,“你知道什么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沐容轻怔:“知道。不对,不知道…良醉翁什么意思?”
别有用心?在算计谁?跟皇帝玩阴谋?还是在观察什么?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贺兰世渊笑意深深,“明天别出去晃悠,你就知道了。”
第99章 八卦
于是,翌日,贺兰世渊早早地起床去上朝了,沐容则早早地到了成舒殿,两眼放光地在殿里静坐着,守株待兔!
倒要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
半个时辰之后,兔子…不,良王来了!
殿门口的宦官一揖:“殿下。”继而禀道,“陛下还没下朝。”
沐容便迎了出去,微微一福:“殿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