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锦妙看了半响, 默默放下帘子。
她认出来了, 被拉着脱身不得的女子她曾在郡王府见过,那时楚锦瑶身边的丫鬟说, 这是楚锦瑶曾经的养姐。
听方才的对话,这个女子叫苏慧。
既然如此,那剩下三个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那对中年夫妇的是苏父、苏母,剩下那个, 许是苏慧的弟弟。
楚锦妙明明记得苏家人并不住在太原, 他们这番不远千里进城, 到底想做什么?
楚锦妙想了一会, 小声吩咐自己的丫鬟:“你下车去跟着那伙人, 看看他们要去哪儿。”
丫鬟应了一声,跳车下去了。
苏慧实在没想到, 苏父苏母竟然找到绣庄来了!她从前听同乡人说苏父苏母在打听她的动向,苏慧虽然厌烦, 但是只以为他们想要钱, 怎么能想到苏父苏母做的这样绝,竟然直接堵上门来。
苏慧尴尬至极, 心里还很是恼火, 可是再如何这都是她的亲娘老子, 众目睽睽之下, 她就算生气又能怎么办?苏慧只得很愧疚地和魏小掌柜告了假, 然后强行拉着这三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家。
楚锦妙的丫鬟一直躲在拐角瞅着, 等苏家四口人出门后,她远远缀着,一直跟到苏慧家门口才转身。
丫鬟在楚锦妙耳边,讲方才的所见所闻都详细地转述给楚锦妙。楚锦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还是为了钱…既然这是苏慧的亲爹亲娘,那岂不正是楚锦瑶的养父母?说起来,这对夫妇还对楚锦瑶有着十三年的养育之恩呢。”
楚锦妙想到这一点,心里略有些不适。原来这两人就是她的亲生父母…楚锦妙很快就把这个想法压下去,她是长兴侯府四姑娘,她是侯夫人赵氏的嫡出女儿,一群她压根见都没见过的乡巴佬,和她有什么关系?
楚锦妙吩咐车夫朝苏慧的住所驶去,停在一条街外的地方。等苏慧安顿好父母弟弟后,赶紧出门去绣坊上工。今天苏父苏母闹事已经耽误了云织绣坊的生意,魏小掌柜没有降罪就已经是大幸了,苏慧不敢耽搁,赶紧回去做工。
苏慧出门后,苏父苏母看着苏慧家里的摆设,从眼里流出嫉妒不平来。苏慧不在家,她的丈夫也在外面卖肉,家里的东西岂不是任由苏父苏母折腾。苏母站起来翻苏慧的梳妆台,一边翻一边啧啧称赞:“她哪来的钱,竟然买了这么多盒子膏粉,哎呦,这簪子是真的吗?”
苏母说着就要把金簪往嘴里咬,苏父喝斥住她:“你管管你那手吧,要是惹恼了苏慧,她回来又要大吵大闹,到时候谁也得不了好。”
苏母想起他们这次上来是和苏慧要钱,确实不敢过于得罪了这个呛辣子,还有苏慧家里那个,一身横肉,也不是个好惹的。
苏母恋恋不舍地放下金簪,打消了偷偷藏起来的念头。她看到墙角放了一个木箱,她哎呦了一声,想过去翻开看一看,她早就想知道苏慧到底有多少家底了。可惜箱子上了锁,苏母久翻无果,讪讪地扔了东西,不过她虽然没找到钥匙,却从柜子旁边翻出一副手抄和护额来。
“哟,这是谁的东西?这么好的布料,最外面的大衣裳都够体面了,竟然裁碎了,拿来缝手抄?”
苏母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眼红。她将手伸到手抄里,哎呦一声叫道:“这里面的毛竟然这么软,这么暖和,恐怕宫里贵人用的也不过如此了吧!苏慧她一个年轻人那用的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好东西就该孝敬长辈。”
苏母自己跟自己嘀咕,有心想和苏慧要了钱后,把这套东西当添头一并要走。她正爱不释手地翻看着手抄的针脚,突然听到院门被拍响。
苏母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她赶紧去看苏父,发现苏父也是一副惊吓的样子。
“苏慧刚刚出去,不会这么快就回来。该不会,是她家里那个煞星回来了吧?”
在屋里横行无忌的苏家三口人立刻萎靡下来,最后,还是苏母在苏父的叫骂下,磨磨蹭蹭去开门。
苏母小心地把大门拉开一条缝,发现外面站着的不是满脸横肉的张屠户,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丫鬟看到苏母一脸嫌弃,她强忍着不舒服对苏母说:“你就是苏家的老太太,苏慧的母亲?”
苏母从没见过这等体面人,登时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她局促地在裙子上擦了擦手,讪讪道:“是我。这位娘子,您找何人?”
丫鬟皱眉,嫌弃道:“我们家姑娘说,她在对面茶楼里定了一个包厢,让你们赶紧过去。”
苏母惊讶地瞪大眼睛,神色迟疑:“你们家姑娘?我们今天刚刚进城,不认识什么城里的姑娘啊…”
丫鬟没好气地说:“你跟我来就好了,我还会骗你不成?”
苏母讪讪点头,陪笑道:“姑娘稍等,我进去叫上我们家那口子,就来,就来!”
苏母进屋后,和苏父说了方才的事。苏父奇道:“我们在城里除了大丫头,更无熟识的人,怎么会有人请我们去茶楼?”
“管他呢,有人请我们去吃饭,你还不乐意了?”苏母道,“反正我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怕她图我们什么?”
“有道理。”苏父点头道,“那我们就出去吧,看看到底是什么把戏。”
苏母应下,她出门前看到被扔下的手抄和护额,心起贪婪,偷偷揣到自己怀里。
他们三人跟着丫鬟出门,畏畏缩缩上了楼,走到指定的包厢门口,丫鬟没好气地朝里“喏”了一声,说道:“就是这里了,你们进去吧。”
苏父苏母推开门,第一眼看到一个鲜亮的不得了的姑娘,浑身绫罗,满头珠翠,他们仿佛看到了画中神女一般,眼前一扎,连忙低头。反倒是苏盛,眼珠子都瞪大了,不住朝楚锦妙瞄去。
楚锦妙看到苏盛的样子,愈发嫌弃,要不是有大事要办,楚锦妙一刻都不想和这群乡巴佬待在一处。她忍住不悦,说道:“我今日唤你们来,是怜你们孤苦,想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苏母听了,惊诧地和苏父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不是我们故意和您抬杠,我们连你是什么人都还不知道呢。”
楚锦妙微微笑了笑:“我是长兴侯府四姑娘。”
苏父苏母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他们虽然对这些豪门贵族一窍不通,但是有一家人家他们却明白的很。长兴侯府,他们做梦都不敢忘记的名字。
苏父以为楚锦妙是侯府派来威胁他们的,苏父的脸色大变,不自觉伸手,朝后护住苏盛:“四姑娘,我们今日进城只是为了找女儿女婿说话,并不敢找侯府大老爷的麻烦,我们要了钱就走,绝不会动不该动的心思,更不会去找不该见的人。侯府各位贵人们放心,我们很快就走,绝对不敢招惹各位官老爷。”
楚锦妙听到苏父的话,心里愈发不屑,只敢在女儿女婿面前耍威风,到了正经场合连个屁都不敢放,楚锦妙说:“你误会了,我今天来,并不是代替侯府来传话,我是来给你们指一条发财之路的。”
“发财?”苏母将信将疑地看着楚锦妙,“若有发财的路子,你会舍得告诉我们?”
楚锦妙翻了个白眼,不屑地笑了一声,苏父连忙推搡了苏母一把,呵道:“住口,有没有规矩,让贵人先说完。”然后回过头,讪笑着对楚锦妙说,“姑娘您继续。”
楚锦妙懒得理会这群乡巴佬,她冷不丁说道:“你们有个女儿,名唤苏瑶吧?”
苏母悚然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楚锦妙讽刺一笑,并没有理会苏母的话,而是继续说:“哦,她现在不是你们的女儿了,人家攀上了金树枝,已经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和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苏父和苏母沉默,片刻后,苏父说:“姑娘今日来,莫非就是来看我们笑话的不成?我们就是一户平民,您和我们置气做什么?”
楚锦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或许是第一次直观地看到苏家的情况,看到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样的德行,这才越发生气吧。楚锦妙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定下来,然后对苏父苏母说:“你们真的甘心这样吗?你们还在过苦日子,而你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自己过得好了,却不肯回头拉你们一把。”
苏父苏母都不说话,楚锦妙继续说:“你们知道她在侯府过着怎样的生活吗?簇新的布料堆了一箱接一箱,她每天换新衣服穿,就这样她的衣裳还是穿不完,于是就将一整匹一整匹的全新布料赐给丫鬟们。你们看看,她自己过得这样奢侈,却不肯漏一点点给你们。这一年来,你们哪怕接到过一分钱的孝敬吗?”
苏父和苏母都说不出话来,光听楚锦妙的描述,那就已经是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如果真如楚锦妙所说,楚锦瑶自己享用不完的山珍海味,然而她宁愿分给下人都不给她的养父养母,那也太没良心了。
不甘心的念头浮起了一瞬间,很快苏父就想起长兴侯接楚锦瑶离开时,是如何警告他们的。苏父害怕了,嗫嗫地说:“她终究不是我们家的女儿,再说上次侯爷警告我们了,让我们不许再来找苏瑶…”
被父母护在身后的苏盛撇了撇嘴说:“这有什么好遮掩的,她就是个白眼狼,我们家养了她那么久,结果她发达了,竟然回都不回来,完全当不认识我们。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她宁愿给下人都不给我们,那她真是狼心狗肺,良心黑透了。”
听到这番话,楚锦妙露出讽刺的笑意,苏父有些尴尬,正打算说些什么遮掩,突然苏母尖叫着喊了出来:“你是不是,妙儿?”
楚锦妙的脸色顿时大变,苏父被苏母的话吓了一跳,他本打算呵斥,可是等他看到楚锦妙的变化,心里也咯噔一声。他赶紧仔细看楚锦妙的脸,果然,和苏母、苏慧颇为神似。
苏母一看楚锦妙的表现,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哭嚎一声,张开手就要往楚锦妙身上扑去。“妙儿!”
“你滚开!”楚锦妙为了说话方便,将所有的丫鬟都打发到外面,所以苏母猛地哭号,楚锦妙躲闪不及,竟然真的险些被抱住,可把楚锦妙给恶心坏了。
苏母见楚锦妙这样排斥,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楚锦妙见了她这番表态,越发冷笑。
“你们最好擦亮眼睛看清楚,我是楚锦妙,长兴侯府的四姑娘,我的母亲是长兴侯夫人。你们从小没喂过我一口饭,现在还想和我套近乎?”
苏母听了这话,真是既心酸又愧疚,她不敢强逼楚锦妙,只得忍着委屈,擦干眼泪道:“好,我们不逼你,你不要生气。”
楚锦妙想起苏母叫她“妙儿”就觉得心里犯恶心,她冰冷地瞪了面前手足无措的苏父苏母一眼,喝道:“以后不许再叫我名字。对了,我的名字,你们怎么知道?”
苏母诺诺地说:“我们和你姐姐打听的。”
楚锦妙听了一愣,楚锦娴怎么会和这些人说她的闺名?楚锦妙紧接着就意识到,苏母说的姐姐是苏慧。
楚锦妙大怒:“放肆!我的姐姐是长兴侯府的嫡长女,现在是赵家的少夫人。谁允许你们胡乱给我攀扯?”
苏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苏父也表情讪讪:“当年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不愿意认我们没关系,只要你过得好就够了。”
楚锦妙听着苏母叽叽歪歪哭得头疼,她愤怒地吼道:“住口,别哭了!”
苏母不敢刺激楚锦妙,当即捂住嘴,不敢让楚锦妙听到声音心烦。
楚锦妙说:“你们这次来,所为无非是钱财,可是苏慧一个给别人帮工的,拢共能有多少钱。你们还不知道吧,苏慧帮工的那家店,其实是楚锦瑶的。”
被亲生女儿说图谋财物,苏父苏母本来还有些尴尬,可是听到后面的一句,他们都忍不住了,惊讶地大喊:“你说什么?”
其实楚锦妙这样说都是猜的,可是为了接下来的话,只能这样半真半假的编下去:“对啊,你们不知道吧,楚锦瑶自己手里足有上千两私财,不然你们以为苏慧为什么能在云织绣坊做工?她偷偷把苏慧接过来,却死死瞒着你们夫妻两人。你们养了她这么久,其实在她心中,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
苏母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她竟然有这么多银子?都是她的吗?”
其实这是楚锦妙瞎掰的,但是楚锦妙眼睛都不眨地说:“当然是真的。”
这些苏母彻底坐不住了:“侯府当真了不得,苏瑶…哦不是,楚锦瑶竟然自己攒下这么多银子。我毕竟养了她十三年,我也不求她给我养老,她从手里漏个十两百两的给我,这不过分吧?”
苏父也动心不已,可是他想到楚锦瑶亲爹临走前告诫过什么,他又有些迟疑不定:“可是,侯爷明明说过,不允许我们再去找她…”
楚锦妙嗤笑:“不过是说说罢了,你们看苏慧,非但被楚锦瑶接过来,甚至还安排了营生,侯府可说过什么没有?”
这话给苏母吃了剂定心丸,而苏父还是不敢。他虽然对婆娘孩子凶,但是在外面却拿低做小得很。他只是个农民,生来惧怕那些当官的老爷。
楚锦妙鄙夷地朝苏父看了一眼,她干脆再下一剂猛药:“你们只害怕长兴侯的权势,但是你们可知,我很有可能要做太子的人。”
“什么?”苏母大吃一惊,“妙儿,你说你要做太子的娘娘?是正头娘子吗?”
这个正头娘子深深刺痛了楚锦妙,楚锦妙脸色一沉,不悦地说:“这些你们不用操心,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以后比楚锦瑶尊贵的多,你们若是有眼力价,便按我说的做。若是你们不思进取,就打算过现在这种苦日子,那便当我没说。”
“这怎么会!”苏母美滋滋地说,“我们妙儿要做宫里的娘娘了,等以后太子登基,那岂不是成了皇后娘娘?哎呦我的佛祖哦,我当初把你和苏瑶调换的时候就知道,你以后是个有大造化的。”
苏父苏母喜不自胜,至今一事无成的苏盛甚至做起国舅爷的梦来。楚锦妙很是讨厌他们这不上台面的样,没好气地打断道:“行了,这些话都是机密,你们不许到外面给我乱说,你们懂吗?”
“当然,都听你的。”苏父和苏母陪笑道。
“那你们附耳过来,我交代给你们一些话。”
苏父和苏母赶紧凑过去,等听完之后,他们目露迟疑:“这怎么能?这要是一个不好,苏瑶就没法嫁人了。我们帮你归帮你,但也不能这样没良心啊。”
楚锦妙听了之后冷笑连连:“你们想清楚,我做了东宫的娘娘,以后会提携你们,可是换成楚锦瑶呢?她会帮衬你们吗?我和她之间只能有一个人高嫁,你们想好,到底要帮谁。”
苏父和苏母尴尬地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现在的场面。虽不知侯府里面在做什么,但是苏父苏母至少听出来,楚锦妙和楚锦瑶现在是竞争关系,两个人在争一门好亲事。
苏父和苏母其实知道,他们对不起楚锦瑶,人家才是千金小姐,全被他们调换了。可是说到底,楚锦妙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亲女和养女,他们当然要帮亲生的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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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锦瑶自从回家后,难得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她每日里写写字,看看花,闲适极了。
刚回家的时候,楚锦瑶和楚老夫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楚老夫人明显地怔了一下,楚锦瑶当时便知道,楚老夫人并没有主动给老王妃写信,这次她们回来,其实是老王妃的意思。
其中原因为何,楚锦瑶懒得去想,翻来覆去,所为不过是权势罢了。最开始找伴读的初衷是给县主作陪衬,可是现在县主也要凉了,她们这些伴读留着还做什么?还不如没有对比呢。
半个月后,一个丫鬟从荣宁堂出来,一溜烟跑到朝云院里,还没进门就高声嚷嚷道:“五姑娘在吗?”
桔梗连忙擦干净手,快速跑出来:“姑娘在,姐姐有什么事不成?”
丫鬟被众人拥着进了屋,她看到楚锦瑶,笑道:“我就说外面怎么不见姑娘,原来姑娘在这里下棋呢!”
楚锦瑶收起棋子,从矮凳上站起身来:“我随便摆着玩的。”
丫鬟凑过来看了看,奇道:“姑娘怎么想起摆起棋来?”
“我闲着没事,自己打发时间罢了。”楚锦瑶不欲多说,随便糊弄过去。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让丫头摆出棋盘,可能是觉得棋学的不容易,就这样丢掉,有些对不住教棋的人吧。
楚锦瑶让人给报信的丫鬟看座,然后问道:“你跑的这样急,可是祖母有事找我?”
“正是呢。”丫鬟说道,“郡王妃带着几位小姐要来我们侯府,刚刚姑太太传过信来,说马上就要到了。老夫人喊五姑娘过荣宁堂去侯客呢。”
“原来是客人要来了。”楚锦瑶站起身来,亲自送丫鬟出去,“我换身衣服,这就到了。”
楚锦瑶送走丫鬟后,让玲珑等人给她散了头发,重新挽了发髻,又换了一身见客的大衣裳。
楚老夫人早早就坐在中堂里了,等她看到楚锦瑶的打扮,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心里暗暗点头。
楚锦瑶穿着沉香色对襟衫,下面搭了一条银红色百迭裙,云鬓上簪满华翠。楚老夫人很是满意,她把楚锦瑶拉过来说道:“前几日听宫嬷嬷说你晚上总翻身,这几天睡安稳了不曾?”
“前几天认床,总要好久才能入睡,现在好多了。”
楚老夫人点头,道:“服帖了就好,郡王妃和你姑姑快到了,你在我身边坐着,等一等她们。”
既嘘寒问暖,现在还让楚锦瑶坐在身边,其他几个姐妹看楚锦瑶的眼神非常深意。真是风水轮流转,曾经能在人前这样有体面的是楚锦妙,而现在楚锦妙在楚老夫人面前连个丫鬟还不如。楚锦瑶刚回来的时候,连绫罗都没有见识过,看看现在呢,堆金砌玉,富贵非常。
楚老夫人让楚锦瑶坐在自己身边,她心里自然是有盘算的。郡王府突然把楚锦瑶送回来,现在还有郡王妃亲自上门,这其中的意味,楚老夫人已经有数了。
很快,屋外传来丫鬟们的笑声:“郡王妃和姑太太来啦!”
郡王妃进屋后,隔着老远就对楚老夫人笑道:“老夫人安康,哟,您身子骨可健朗。”
楚老夫人笑道:“托你们的福,还能在地上走两步。”
郡王妃笑着走到楚老夫人身边,亲自扶着老夫人坐到罗汉床上:“老夫人,我早就想来拜访您,可惜王府里离不了人,总是不得空。我们家老祖宗还总说呢,想要来侯府和您唠唠家常。”
楚老夫人和郡王妃一替一句说客气话,楚锦瑶站在楚老夫人身边,静静地听着。郡王妃说了半天,这才将视线放到楚锦瑶身上:“几日不见,五姑娘愈发水灵了。”
楚锦瑶还了个万福:“谢王妃。”
楚老夫人笑道:“她惫懒惯了,哪比得上县主活泼可人。”
县主习惯了去哪儿做客都是焦点,她冲着楚老夫人笑了笑,然而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
郡王妃看出了县主的心思,笑道:“这几日四姑娘和五姑娘走了,宝珠老念叨着你们呢。现在好容易见到她们了,你们几个小姐妹自己过去说话吧。”
郡王妃把小辈们都赶走,县主、林宝环和楚家的几个姑娘坐到外面的抱厦说话,将里面的空间留给大人们。
杨绮霞也跟着郡王妃一起来了,她看着内间,眼中闪过不甘心的光。
凭什么呢?难道事情就要这样子成定局了?
楚锦妙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默默算着时间。
算算时间,苏家那两口子也该到了。
第56章 空穴来风
郡王妃不知要和楚老夫人说什么话, 直接把小辈们都赶出来了。姑娘们都到抱厦做坐好,县主得了空, 刚刚坐稳, 就拉着楚锦瑶说话:“你们都回家了, 怎的都不给我来信?我一个人住家里,实在无聊极了。”
旁边林宝缨听了, 笑道:“三妹这话说的,我们竟都不是人了?”
林宝珠说:“可不是么, 三妹眼里只有杨姐姐和两位表妹, 我们这些亲姐妹讨嫌的很, 一概算不得数的。”
县主说话百无禁忌,楚锦瑶却不能这样托大, 她笑道:“县主话赶话,倒被两位表姐抓住话头了。我们是客, 在王府叨扰了几日,一朝清净下来后, 谁都会觉得不习惯。反倒是两位表姐,你们和县主是嫡亲的姐妹, 如同左手和右手一般, 出入都在一块,当然不会觉得空落落的。”
林宝缨笑道:“五表妹就是会说话, 难怪祖母总念叨着你。”
“表姐谬赞, 老祖宗不嫌我闹就好。”楚锦瑶笑着客套。
“怎么会?”林宝缨眨眨眼睛, 对楚锦瑶挤眉弄眼道, “老祖宗可不会嫌你闹,说不定,老祖宗还念着你,想让你继续回王府热闹呢!”
林宝缨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拿这件事打趣。然而这话一出,楚锦瑶微微尴尬,其他几个姑娘各自的脸色也变了变。
杨绮霞的表情尤为僵硬,她是郡王妃的侄女,从小听着世子表哥的事迹长大,她从小就想嫁给表哥,就连姑姑郡王妃也有这个意思。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结果突然杀出个楚锦瑶,杨绮霞如何能甘心?
她和世子表哥青梅竹马,两家大人也早早有了共识,她明明出现在楚锦瑶的前面,凭什么被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侯府小姐抢了先?说到底,楚锦瑶不过是一个农民家长大的冒牌千金,有什么资格和她这个杨家嫡女比?
因为郡王妃的关系,杨绮霞经常来怀陵郡王府小住,她时常以世子妃自居,于是费心和王府的下人打好关系。老王妃屋里的兰泽也对世子暗种情根,老王妃也私下允诺,以后将兰泽送给世子开脸,不敢说侧妃,但是当个姨奶奶总没问题。杨绮霞知道后,面对兰泽总是很客气,兰泽明白了杨绮霞的意思,也对杨绮霞以主母之礼敬之。
她们俩想的都很好,只等郡王妃和世子说开后,先娶杨绮霞过门,然后杨绮霞做主,将兰泽抬为姨娘。她们俩有了这段情谊,以后只会妻贤妾孝,亲亲热热如姐妹一般。因此,杨绮霞和兰泽自生默契,杨绮霞给兰泽脸面,兰泽伺候在老王妃面前,给杨绮霞通风报信,暗暗提点。
然而等鞑靼战报传来的那一天,兰泽猝不及防地从老王妃口中听到,她有意留楚锦瑶给世子结亲,兰泽仿佛当头棒喝。兰泽立刻通知给杨绮霞,杨绮霞听到后,也觉得天塌地裂。
杨绮霞不忿地想,其实郡王妃一直都属意她的!可是谁让老王妃辈分高,话语权大,郡王妃即使不乐意,还是得听老王妃安排。今日来长兴侯府拜访,先试探口风,等楚家的长辈漏出赞同的意思后,便可以请保人上门了。
杨绮霞想着,拳头渐渐握得死紧。县主唤了两声,见杨绮霞不搭话,好奇地问:“杨姐姐,你怎么了?”
杨绮霞倏地回神,她抬手捋了捋头发,掩饰道:“我刚刚没听到,县主说什么?”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答应。”县主嘟着嘴埋怨道,“我们方才还说,等过几天摆个宴,我们几个好好玩一玩呢。”
楚锦瑶听了,问道:“县主,你不必去闺学上课了?”
“不必了。”县主一挥手,说道,“太子殿下已经走了,我娘说我这几天辛苦了,让我好好休息几天,等以后事情定下了,再找嬷嬷教习。”
楚锦瑶一听就明白了,太子已经走了,再拘着县主读书学习也没人看,郡王妃便做主取消了县主的课程。等下次再拘紧了县主,大概就是太子妃的旨意下来,从宫中请教养嬷嬷来教县主宫廷规矩吧。
楚锦瑶听到这些话有些恍惚,太子竟然这么快就走了?她还没和太子道谢,而且有些话,她想当面问问太子。
比如她从未在人前拿出过玉佩,太子殿下如何知道她的玉佩长什么模样?还有,太子为何看起来对她很是熟悉,更甚者会不经意照拂她?
当然了,也可能是她自作多情。可是玉佩那件事,是真的很奇怪。
还有那天,太子说他的母亲是文孝皇后,还说他的母亲姓齐,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疑问都快要把她憋炸了,楚锦瑶还想着下次去怀陵郡王府亲自询问,然而没想到,太子已经走了。
楚锦瑶忍不住问:“太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县主耸耸肩,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说好了要住一个月余,不知道怎么了,太子突然就提出要走,我们连准备都没有。”
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是,就算私下里揣测,也摸不准这位爷的心思。楚锦瑶想了一会,也无奈摇头:“我也猜不到,或许,前线有什么要事等着殿下吧。”
说起太子的事,其他几个姑娘也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说来也真是奇怪,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太原,才呆了几天,这便走了。听说知府大人有意设宴宴请太子,可是还没等众人准备好,殿下一声不吭的,便回去了。”
这话三姑娘也有同感:“我前些天还听父亲说,打算等郡王府的席面散了后,请殿下来太原住几天。其他几位大人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都觉得,殿下好容易从边关撤回来,这次怎么也能呆个一年半载。自从太子殿下来山西,这还是第一次到城里呢!”
“对啊,谁都没想到殿下这样仓促就离开了。”
太原的各位官老爷们想着,郡王府老寿星的生辰刚过去没多久,各位大人给郡王府颜面,没有贸然请太子出来,反正以后太子肯定还会到别家落脚,他们相互给面子,都不做贸然截胡的事。然而没想到,他门没能等来下一步。
林宝环对此不无得意:“殿下此行是为了给祖母过寿,寿宴完了,殿下自然走了。”
楚家的姑娘们笑着捧场:“表妹说的没错,全城再没人比郡王府更体面了,即便太子殿下也给郡王府面子。”
在座的三位林家姑娘虽然没接话,但都露出赞同的神色。三姑娘有心奉承,笑着问:“我等没这福分,还没机会面见太子天颜,太子殿下便走了。哪像县主和两位表妹,非但见到了太子,还能时常和殿下请安。县主和两位表妹就怜惜怜惜我们,给我们讲讲,太子和宫里的贵人们都是怎么说话走路的?”
林宝环笑道:“还能怎么样,他们不也和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两条腿,还能有什么可说道的?”
六姑娘抿着嘴笑道:“表姐快别馋我们了,快和我们说说吧。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宫里的人呢。”
林宝环被人吹捧地开心了,这才继续说:“其实我也没多见过殿下,只是给殿下请过几次安罢了。”
侯府的几个姑娘露出艳羡的表情,连忙催促道:“你竟然还当面给太子请安,真是羡煞人也。你快说说,太子是什么样的?”
林宝环有些羞涩地说:“这我哪儿知道?不过,太子当真年轻,威仪又气派,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真的?”楚家的几个姑娘不大信,她们长在侯府,自家兄弟和表兄弟不知见过多少,其中不乏仪容特别出色的人。听林宝环这样说,许多人都将信将疑。
林宝环说:“真的!不信你们问四表妹和五表妹,她们也见了。”
话题猝不及防扯到楚锦瑶身上,她本来不想参与这些,讨论男子仪容这叫什么话?可是对着众人的目光,楚锦瑶没法昧着良心否认,只得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确实。太子殿下当真年少有为。”
楚锦瑶说这话也不算违心,虽然她觉得齐泽才是她见过最出色的男子,但是太子和齐泽长相一致,这话也不算作假。听到楚锦瑶这样说,其他几个姑娘都轰动了,她们长长地吁气:“为什么太子这么快就走了呢,我们都没见到。”
林宝缨看着县主,若有所指地说道:“这有何难,你们和三妹打好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没去郡王府的几人不解其意,楚锦瑶和楚锦妙却都听懂了。县主满面通红,伸手作势去打林宝缨:“你乱说什么呢!我不理你了。”
林宝缨连忙讨饶,伏低做小逗县主开心。县主虽然嘴上说生气,但是她的眼睛却亮亮的。
楚锦瑶淡淡一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落寞,原来县主和太子的事已经要成了。她原先还想着单独询问太子殿下,先不说太子已经离开,便是太子还在,她也不方便这样做了。看来,她的疑问势必不会得到答案了。
楚锦妙冷眼看这几人说笑,她看不上楚家这些人没见识的模样,但又自豪与自己曾和太子同屋而坐。见到了沧海后就再也难以安于小池塘,楚锦妙如愿见到了太子,见到了宫里人的行事气派,反而越发想鱼跃龙门,借力飞到天上去。等她抬入了东宫,楚家这些为难过她的人,都算的了什么?她要让这些人跪在地上求她原谅。
所以楚锦妙听到林宝缨说县主的时候,耳朵动了动。楚锦妙的心思活动开了,现在她被楚老夫人打压,仅靠她自己,很难攀上太子。但是县主就不一样了,她有整个家族铺路,很有可能在太子身边博得一席之地。若楚锦妙搭上县主这条船,陪着县主嫁入东宫,这岂不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锦妙琢磨着县主,杨绮霞因为惦记着郡王妃在屋里和楚老夫人聊天,整个席间也坐立不安。闺秀们对外面的事知道的有限,她们说了半天,就没什么可谈的了。这还是因为涉及太子,要不然,她们才不会关心这些。姑娘们说尽兴之后,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致,便三三两两坐开,一边做针线,一边说些衣服首饰之类的家常话。
县主看没人注意这里,偷偷拉了拉楚锦瑶的袖子,对楚锦瑶说:“你附耳过来。”
楚锦瑶配合的转身过去,县主和楚锦瑶说:“你知道吗,我娘有心让我嫁给太子,说不定我能做太子妃呢!”
这件事楚锦瑶早看出来了,但是现在,她装做才得知的样子,顺着县主的心意恭喜道:“竟然有这件事?真是恭喜,太子那样给郡王府体面,想来是一定能成的。”
县主满脸沾沾自喜:“对啊,我娘特意给我算过,说我这辈子是大富大贵命,天生要享福的。你好好跟着我,等我以后成了太子妃,我一定好好赏你。”
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好听,楚锦瑶心里不悦,没有搭腔,而是说:“谢县主,我的福气有限,不必劳烦县主了。”
县主没有理会楚锦瑶说了什么,她现在满心都沉浸在自己要做太子妃的喜悦中。她看着楚锦瑶,云鬓凤钗,眉目如画,确实是副宜家宜室的长相。县主想起老王妃教训她时的话,老王妃说:“你看看楚家五姑娘,人长得好,性情也听话懂事。她小时候受了那么多罪,被找回来后不骄不躁,按理这种突然暴富的人最容易变得骄纵恣睢,可是你看看她,接人待物还是亲和爱笑,对下人也随和的很,反倒是你,对你那几个丫头非打即骂。你以后是要成大事的人,和楚锦瑶学学,这才是后宫娘娘们该有的派头。”
老王妃用楚锦瑶来教训县主,县主对此很是不悦,连着对楚锦瑶也没好脸色。可是现在,县主看着端美深致的楚锦瑶,心里突然不再介怀了。有什么可在意的,反正楚锦瑶没她命好,楚锦瑶再漂亮再懂事,这辈子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官太太。而她,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现在是太子妃,等日后,还会成为一国之母。
正如凤凰不会去介意云雀,县主也不再介意楚锦瑶了。她拉着楚锦瑶说了很久,所言所语无非都是对未来的畅想。
内屋里,楚老夫人和赵氏陪郡王妃坐着,楚老夫人见郡王妃说来说去,就是不肯说到关键,心里不由有些急。
而郡王妃现在也天人交战,她其实不太中意楚锦瑶,她更愿意自己的侄女做儿媳。可是婆婆命令,怀陵郡王也同意,郡王妃很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