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山茶被楚锦娴骂了一顿,心里气不平,还想再说,却看到楚锦瑶越过她,直接朝里走了。
山茶直接被楚锦瑶无视了,她越发气闷,但她好歹知道自己的身份,店里杵着那么多主子,随便一个就能单手捏死她,她可不敢在这种地方和五姑娘闹起来。山茶只好忍着气,撅着嘴跟在楚锦瑶身后,灰溜溜往店里走。
楚锦娴等在门口,看到楚锦瑶跨过门槛进来了,才松了口气,皱眉道:“你身边这些丫鬟是怎么回事,她们这么多人跟着你一个,竟然还能把你跟丢?”
“大姐,别说了。”楚锦瑶轻轻拉了拉楚锦娴的手,说,“我们姐妹难得能一起出门,你就不要为这些事情生气了。等回去后,我会管教她们的。”
楚锦娴看着眼珠子乱飘的山茶,再看看亦步亦趋跟在赵氏和楚锦妙身后的孙嬷嬷,哪里还不懂楚锦瑶的难处。但是她不可能什么都帮楚锦瑶摆平了,后宅里的生存之道,只能楚锦瑶自己慢慢摸索。
楚锦娴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楚锦瑶见了之后,心里暗暗感叹,这才是亲人啊,楚锦娴找她不到,见了面第一句问她可否还好,第二句是训斥她的丫鬟失责。若是换成赵氏,只会皱着眉说:“你为什么又乱跑?这成何体统?”
赵氏看她,似乎一直都带着很强的成见。赵氏希望自己的女儿一出场就是得体的大家闺秀,而不管女儿究竟遇到了什么。楚锦瑶叹气,或许,赵氏需要的,是楚锦妙那样弱不禁风、能说会道、十分需要赵氏的大家小姐,而不是她这个半路回来的亲生女儿。
楚锦娴已然定亲,其实不能再出门了,可是楚锦娴强力要求同行。楚锦娴看着赵氏和楚锦妙亲热的背影,心道她还真没猜错,赵氏眼里只有楚锦妙,完全不记得她还有一个女儿要照看,楚锦瑶都回来这么久了,赵氏还是不肯适应新状态。今日若是楚锦娴不来,其他姑娘都有母亲带着看首饰,楚锦瑶自己被落下,指不定多尴尬呢。
便是楚锦娴对赵氏,都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来。
珍宝阁的小伙计看到两个容貌极盛的姑娘手挽手站在堂中,一个温柔如月,一个艳如朝阳,早就伶俐地跑过来招呼了:“两位姑娘,你们要看什么?”
伙计当然知道这些都是长兴侯府的贵客,看着两位的容貌衣着,多半是侯府里的嫡小姐。虽然不知道她们俩为什么单独站了出来,但是这不重要,知道这两位是大主顾就够了!
楚锦娴收起心绪,不去看这些糟心的事,拉着楚锦瑶往里走:“你首饰没多少件,趁这个机会,一道买齐全了。”又转头淡淡吩咐伙计:“去把你们家拿得出手的头面都取出来,不拘是簪子、双股钗还是步摇,都拿出来,我们自己看。”
伙计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立刻干脆地应道:“哎,得嘞。”
伙计有心讨好这对大主顾,拿了好些精巧的首饰过来,一个接一个介绍。楚锦娴倒是很淡定,拿起盒子里的头饰看了看,又随便问了两个问题,就说:“把这几个都包起来吧。”
楚锦瑶一听冷汗都出来了:“姐,我哪用的了这么多,我们这样不好吧…”
她们这里的动静惊动了阎氏,阎氏一看楚锦瑶和楚锦娴面前堆了好些盒子,楚锦娴光包起来的就有好几支。阎氏立刻不干了:“凭什么你们俩可以拿这么多?”
楚老夫人虽然说让她们尽情挑,但是她们却不能当真不客气。女眷们心照不宣,大些的簪子挑一只,小件的就挑两个,反正大致的钱就是这么多。若是超出了太多,想趁机多买几件的,那就自己掏私房。
阎氏看着楚锦娴和楚锦瑶,气不打一处来,她们俩这就太过分了吧?都是老夫人花钱,凭什么她们可以拿这么多?
楚锦瑶偷偷拉楚锦娴的袖子,楚锦娴按下楚锦瑶的手,淡然地扫了阎氏一眼,说:“二婶不必急,这些是我送五妹妹的,从我的名下走账。”
阎氏没话说了,她看着楚锦瑶跟前的一支金簪,一对金钗,还有一双银衔珠掐丝步摇,怪声怪气地说:“大姑娘不愧是老夫人的心头好,身家果然让人艳羡。”
楚锦娴没理阎氏,而是对楚锦瑶说:“喜欢什么自己挑,不必操心别的。”
楚锦瑶憋了好一会,低低道了句:“谢谢姐姐。”她感激楚锦娴的好心,也悲伤自己的捉襟见肘。
这里的动静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其他人,楚锦娴的话自然许多人都听到了。她们羡慕,嫉妒,但也无可奈何。楚锦娴得老夫人青眼,从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光明面上的嫁妆就有六千两,老夫人私底下还不知要补贴多少。楚锦娴底气足的很,若是她有心给楚锦瑶花钱买开心,那这点钱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赵氏也听到了楚锦娴的话,她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带着楚锦妙走近,说:“我倒忘了锦瑶还缺首饰,既然今日出来了,那就一并办了吧。”
赵氏打算她来出钱,她这个做母亲的还在,怎么能让长女掏腰包?她扫了眼桌子上的东西,皱起眉毛:“这些都要一起买?做客大衣裳要换新的,但是头面却不行,若是戴上一套簇新的头面,让人笑话。”
“方正以后日子还长,给她备着有什么打紧。”楚锦娴淡淡说了一句,对伙计说,“把这些都收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氏不好再说,她道:“你还是个姑娘,嫁妆留着自己傍身,这些我来结吧。”
楚锦娴推住赵氏的手,说:“母亲,我很快就要出阁了,锦瑶刚回来,我这个姐姐没办法陪她多少时间,只能在这些外物上补偿一二。这是我的心意,若是母亲也想补偿,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楚锦瑶听了这话暗暗挑眉,顿时觉得自己长姐也是个厉害人物。果然,赵氏听了以后脸上过不去,只好说:“好吧,我不和你抢。我刚刚看到一套宝石头面还不错,正好锦瑶没有宝石的首饰,那我就给她拿这套吧。”
楚锦娴都这样说了,赵氏不可能拦着楚锦娴,但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她堂堂侯夫人,能被长女楚锦娴比下去吗?自然不能,她只能给楚锦瑶另买一套更贵的压场面。
楚锦妙一听要买宝石的,心里狠狠一惊。她都没几件宝石首饰,还是这些年陆陆续续积攒下来的,都凑不成一套!凭什么楚锦瑶就能得一整套宝石头面?
楚锦妙看着楚锦瑶的眼光非常不善,楚锦瑶觉得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当下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楚锦娴和赵氏安排。楚锦妙瞪楚锦瑶无果,心里越想越气,于是伸手去拉赵氏的衣袖:“母亲…”
赵氏即便是侯夫人,都不可能一次买下两套宝石打的头面。楚锦妙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做,谁能看不懂楚锦妙的意思,赵氏有些尴尬,头一次生出楚锦妙怎么只顾着自己,一点都不乖巧的想法。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赵氏看着楚锦妙楚楚可怜的眼睛,到底不忍心,说:“我看刚才有一对掐金蝴蝶发梳,你若喜欢,就一起拿着。”
楚锦妙心里不大乐意,掐金发梳和一套宝石头面,这也差太多了吧!可是当着这么多人,楚锦妙只能不情不愿地说:“谢母亲。”
到最后,楚锦瑶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到自己车上,心中感慨至极。有钱的感觉真好,可是这些都是姐姐和母亲的钱,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进项呢?
楚锦瑶想了想,就决定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她全部身家,只有半匹云锦,和三十两存银。她规划了很久的二两月例,竟然一点都没存下来。
她感到无言的悲伤。
这次出行虽然有些小插曲,但是女眷们都买到了心仪的首饰,个个面带喜色。楚锦瑶随着人流出门,赵氏和阎氏出门时遇到了别府的官太太,正亲昵地握着手说话。楚锦瑶百无聊赖地站在姐妹堆里,听大人寒暄。她眼睛随意一瞟,发现珍宝阁旁边竟然新开了一家锦绣布庄。
楚锦瑶的心思立刻活动起来了。
她在针线上还算能拿得出手,若是她有机会开店,恐怕最适合的就是锦绣店铺。楚锦瑶也不知道自己也没有机会拥有一家锦缎店,但是她却很想提前打探一下,好歹了解下行情。
这样想着,楚锦瑶就悄悄离了队,朝隔壁走去。她刚刚走下台阶,就听到秦沂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和这家店的伙计套套话…”话音还没落,她看到长街尽头出现一伙威风凛凛的骑兵,他们坐在高头大马上,脸色冷酷,飞速朝这边疾驰,转瞬便出现在眼前。一个穿着红色绸袍的小男孩蹲在路边玩石珠,突然他的石珠震了一下,咕噜噜朝外滚去。男孩头也不抬,立刻追着珠子跑去。
街边顿时响起尖叫声,楚锦瑶也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小心!”
第32章 神秘来客
楚锦瑶眼睁睁看着小男孩低着头朝路中间跑去,她震惊地瞪大眼睛, 惊呼道:“小心!”
小男孩原来蹲在锦绣店旁边玩, 后面毫无预兆地就往路中间跑去, 而那队官兵的铁蹄转瞬就到。楚锦瑶吓得不轻,当时想也不想, 纵身朝小男孩的方向扑去。
亏得楚锦瑶在村里长大,早年没少做家务活, 身手比寻常小姐伶俐的多。她一拉到小男孩就赶快往自己怀里捞,同时想赶快回到路边。可是人再快如何能快过疾驰的马, 楚锦瑶只感觉眼前一黑,她反射性地闭上眼,紧紧搂住怀中的小孩。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 楚锦瑶隐约听到楚锦娴在喊她的名字,混乱中, 楚锦瑶只听到秦沂急促凌厉地说了一句:“抬手, 往后退!”
楚锦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到秦沂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护在身前。这时候木架散架的声音终于传到她耳中, 木棚轰隆一声砸下来,街道两边的人看到这一幕, 越发不受控制地尖叫。
楚锦瑶感觉手上一重,紧接着一股麻木传来, 之后绵长不绝的痛意才传到她的脑中。楚锦瑶吃痛地睁开眼,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方才的小孩子, 小男孩许是被这一系列变故吓傻了,愣愣地动都不能动,楚锦瑶粗粗扫了一眼,发现男孩子除了脸上荡了些灰,身上其他地方确实没有不妥,她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看到自己的手。
她的小臂上似乎被倒下的木架擦破好大一条口子,血迹一直蜿蜒到她的手心。楚锦瑶第一反应是去摸玉佩,她刚才好像听到秦沂的声音了,玉佩可不能被磕碎!楚锦瑶顾不得满手血迹,赶紧隔着丝线络子摸了摸玉佩,感受到手下的玉佩依然光滑圆润,楚锦瑶才长长呼了口气。
等放下心后,楚锦瑶才发现自己腿都软了,她抱着小男孩半蹲在街道上,竟然站都站不起来。
楚锦娴几乎被刚才那一幕吓死,她赶紧带着丫鬟跑过来,就看到楚锦瑶手上血流成河,而她本人却还愣愣地握着玉佩。楚锦娴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还管着玉佩做什么!快将五姑娘扶起来。青禾,赶紧去周围找郎中!”
楚锦娴带着丫鬟,小心扶住楚锦瑶另一边胳膊,慢慢将她扶起来。这时候一个穿着桃红色袄裙的妇人跑过来,赶紧拉过小男孩看了看,然后大哭出声,用力抱着男孩哭道:“你个讨债鬼,你可吓死为娘了!”
妇人哭了一会,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拉着小男孩给楚锦瑶行礼:“快跪下,谢过恩人!”
楚锦瑶在丫鬟的搀扶下总算站稳了,她看到妇人给她行大礼,连忙俯身去扶:“受不得,夫人不可如此!”
楚锦瑶稍微一动,周围的丫鬟便替楚锦瑶将妇人扶了起来。楚锦瑶收回手,站立在原地。楚锦娴说:“这位夫人,下次您可要把孩子看好了。家妹手受伤了,我们还需去就医,就先走一步。”
绸缎店的老板听到伙计传话,也忙不迭跑了出来。他看到自己的老来独子站在大街上,脸上荡满了灰,他身体晃了晃,捂着心口念了句菩萨,这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来,说:“谢谢两位姑娘,姑娘大恩大德,我齐德胜没齿难忘!姑娘如果要寻郎中,何不妨先到小店里歇息一会,我让伙计把郎中叫来,好过恩人带着伤赶路!”
楚锦娴想了想,说:“好,有劳齐掌柜了。”说完,楚锦娴偏过脸低声问楚锦瑶:“现在能走了吗?”
楚锦瑶点点头,说道:“好多了,刚才猛地受惊,腿脚不听使唤,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齐德胜高声呼喝伙计:“快给恩人看座!小六,你赶紧去后院,扯两块干净的白绢过来。”
楚锦娴扶着楚锦瑶慢慢走向店里。齐德胜的锦缎庄子就在方才的首饰店旁边,长兴侯府众女眷本来在和另两位官家夫人说话,听到街上人喊叫才回头,然后就看到楚锦瑶抱着一个孩子蹲在街道中央,另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官爷拽着马猛地转头,撞倒了锦缎庄子搭在外面的木棚。
紧接着,楚锦娴就带着丫鬟跑出去了。贵族女子被外人看到脸和身段是极失礼的事情,就连坐在马车里掀帘子都不可,更别说光天化日之下跑到路中央。楚家的几位夫人喊了两句,没喊回来,只好焦急地站在屋檐下等。现在楚锦娴陪着楚锦瑶走回来了,她们才蜂拥而上,去看楚锦瑶的伤势。
女眷们七嘴八舌地询问,楚锦瑶默默忍着疼,脸色苍白地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赵氏围在最前面看了一眼,看到好端端的姑娘家手上被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到现在血都止不住。她又气又怒:“我和另两位夫人说会话,你怎么就跑到街上去了?”
楚锦娴截断赵氏的话:“母亲,别说了。先给锦瑶处理伤口为要。”
楚家的姑娘们也好奇地朝里看,七姑娘看着楚锦瑶的手,咋舌道:“流了这么多血,以后恐怕要留疤了吧。”
一听到留疤,姑娘们都低低地骚动。作为勋贵女子,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如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一样,等待着日后高嫁。若是留了疤痕,即便在手上,说出去也很不好。
楚锦瑶算是姐妹里长得最好看的,而她现在,手臂上留了很大的一条疤。
姑娘们仿佛立刻和楚锦瑶亲密起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楚锦瑶痛不痛,现在怎么样了。楚锦瑶没精力回话,白着脸保持微笑,便算作回答了。
赵氏听到七姑娘说留疤那句话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了,阎氏几人仔细看了看楚锦瑶的伤口,嘴里直呼可惜,赵氏听了之后越发怒。她瞪圆了眼睛,恨恨说道:“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原地界上伤了我们家的女儿。”
赵氏这话一落,立刻有长兴侯府的小厮凑上来,对赵氏说:“侯夫人您且稍等,小的这就去教训他们。”
齐德胜站在外围,束手等了一会,听到这话,他趁机说:“正好小店里热水和干净的绢布都准备好了,我已经派伙计去找郎中了,很快就到。各位姑娘夫人不妨到小店里一坐,免得外面人多眼杂,冲撞了几位贵人。”
赵氏说:“好。刘管家,你去和那伙莽夫交涉,即便是官兵,在太原地界上,也没人敢冲撞我们长兴侯府。”
刘管家一迭声应是,躬着腰从赵氏身边退开,走到街上后,立马又变的趾高气扬。楚锦瑶朝那伙人的方向瞅了一眼,这些人全穿着武人短打装扮,方才楚锦瑶为了救那个孩子,冲的很急,为首的那个人为了避开她,强行勒马掉头,撞到了齐德胜店外的棚子上。这个人倒是好力道,竟然把扎好的木棚都撞散了。也是楚锦瑶该有这一劫,虽然避过了马蹄,但是却被倒散的木头割伤了手,终究是见了血。
木棚倒了,他们的马似乎也被砸伤,楚锦瑶看到他们几个都赶紧跳下马,围在最开头的那个人身边,似乎在查看马的伤势。他们似乎起了什么争执,正激烈地讨论着,竟然没一人朝被误伤的楚锦瑶看来。
气焰如此嚣张,一看就是带了公差出来的官兵。楚锦瑶心里也很不舒服,他们在闹市纵马本来就不对,刚才还险些把一个孩子踩死!若不是楚锦瑶正好站在不远处,而且动作快,恐怕这个孩子非死即残。听说这还是齐掌柜的老来子,就这么一根独苗,今日竟险些毁在这些人手上。
若楚锦瑶还是平头老百姓,那遇到这种事只能忍了,民不与官斗,只要人没事已经是谢天谢地,哪敢和这些官爷们讨个说法。好在她现在身份天差地别,她也是特权阶级,长兴侯是太原唯一的侯爷,手里还握着兵,整个山西地界的官员,谁见了长兴侯不是好声好气地说话。楚锦瑶作为长兴侯的嫡女,也便有了资格去声讨公道。
“锦瑶,别看了。这些事家里会处理的,你不用管了。”楚锦娴低声在楚锦瑶耳边说。
楚锦瑶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收回视线,不再关注。她有些感慨,原来只有拥有了足够的权势,才有资格去讲究公平,若是从前的她,哪敢想呢。
楚锦瑶被众人搀扶着往齐家店铺里走,楚锦瑶不觉得以她父亲长兴侯的声望,会摆不平一件小小的纵马事故,所以已经将注意力收回,反而有心思关注其他的。楚锦瑶暗暗嘀咕,怎么不见秦沂说话呢?趁一会人少,她得问问秦沂,刚才的变故,没把他刮伤吧?
楚家的女眷都没把那伙人当回事了,她们早已习惯了在太原城里直来直往,备受尊崇,这伙官差知道冲撞了不得了的人,肯定自己就会跑过来赔罪,哪用她们多说什么。刘管家也是这样想的,他威风凛凛地走到那伙人面前,高声喊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今日险些犯下大错,你们可知前面的人是谁?那是我们长兴侯府的女眷!你们竟然惊吓了我们府上的姑娘,还不快来和贵人们赔罪,要不然的,等我们侯爷知道,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这伙人竟然理都不理,他们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为首之人看了眼已经瘸了腿的马,决然道:“这匹马不要管了,先忙爷交代的事要紧。那个道士神出鬼没,我们去的晚些,恐怕又要扑空。”
为首之人说完,其他人立刻应诺。一个人将自己的马让出来,请为首之人上马。刘管家还从没被人无视过,他有些挂不住脸皮,恼怒地大喝道:“你们是聋子吗,没听到前面是长兴侯府的女眷?再这样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放肆!”一个人年轻些的人怒喝一声,哗地一声抽出到刀来。雪亮的刀面映到刘管家脸上,竟然把刘管家吓得倒退一步。
楚锦瑶几人都走远了,听到这里的动静,惊讶地停住身回头。恐怕谁都想不到,如今太原城里,竟然还有人敢不给长兴侯颜面?
赵氏已然阴沉了脸,问:“怎么回事?”
刘管家看到夫人和姑娘们都朝这个方向看来,不肯坠了自己的颜面,于是鼓起气,用手指着这几个人骂:“你们当街纵马,险些伤到我们侯府的姑娘,现在竟然还敢拔刀?你们是谁手下的人,报上你们长官的姓名来,让你们见识见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要不然,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什么人都敢得罪了。”
还是那个年轻人冷笑了一声,说:“我们的主子,即使我们说得,恐怕你们也听不得。”
刘管家大怒,正要质问他你们主子是谁,就看到为首的人伸手按住年轻人的刀柄,沉声说道:“爷的事要紧,不要管这些闲杂人等了。”
方才还桀骜的年轻人立刻低头,恭敬地应道:“是。”
为首之人一发话,这些孔武有力的青壮汉子一齐应诺,作势就要上马。刘管家三番五次被人无视,饶是旁观的赵氏阎氏几人也恼了,赵氏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来人,去围住他们。我看你们谁敢走!”
侯府的家丁立刻上前,呼呼喝喝地围在这伙人马前。为首的人许是不耐烦极了,瞪大眼睛,阴冷地说了一句:“若还想要命,那就给我闪开!”
齐德胜一直陪在楚锦瑶等人身边,由着侯府的人发落。他虽然是个皇商,但是士农工商,他是最末流,可不敢和这些官爷叫喝。所以他将此事全权交给长兴侯府出面,只要侯夫人整治了这些人,便也算给他的独子出了气,他后面再给侯府小姐多送些锦缎做谢礼即好。齐德胜一直随立左右,并不插话,现下听到这个为首之人的声音,他突然脸色大变。
齐德胜立刻扭头去看这个人,对了,方才他就觉得不对,现在仔细看才看出端倪。为首之人看着孔武有力,底盘极稳,可是却面白无须,眼睛精亮。齐德胜又仔仔细细瞅了瞅为首这个人的下巴,当下也不敢讨什么公道了,赶紧对赵氏说:“夫人,今日的事就罢了吧,快让这伙大人赶路为上!”
赵氏也看出些不对来了,她心里颤了颤,刚才还没听出来,等这个人大声说话时,赵氏才察觉到他嗓音的奇怪之处。赵氏正胆寒着,现在有齐德胜递台阶,她连忙顺势说:“刘管家,你带人回来吧。反正五姑娘和掌柜的孩子都没有出事,今日的事就罢了。”
赵氏一发话,刘管家立刻灰溜溜地撤回来。他怎么觉得,这伙人,身份不对劲的很啊…
长兴侯府的家丁夹着尾巴退到一边,赵氏等人也微低了头,不言不语。其他看热闹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也都缩起脖子退开,给这伙人让出一条道来。侯府都不敢得罪的人,他们平头老百姓怎么敢说一句不是?
楚锦瑶就这样眼看着楚家和其他人退缩,楚锦瑶既不可置信又很是愤怒,她不顾伤口,微微上前一步,清亮的眼神直逼为首的官差:“你们在闹市里纵马,还险些伤了人,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吗?今日是因缘巧合,这个孩子才没有出事,若不然,一条人命就被你们白白糟践了!”
楚家的人听了楚锦瑶的话大惊,赵氏喝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快回来!”
楚锦娴也赶快伸手来拉她,而楚锦瑶还是不避不闪地盯着那伙人,誓要让他们给一个说法。
为首的汤信义转头扫了楚锦瑶一眼,他肤色呈现着一种不健康的白,仿佛终年不见阳光。如今,他那张死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那样不带情感地看着楚锦瑶。
楚锦娴低声在楚锦瑶耳边说:“他多半是个内侍公公,我们惹不起,快回来吧。”
是个太监?楚锦瑶还真有些吃惊。她是知道太监和锦衣卫的大名的,即便皇亲国戚也不敢惹这两种人。不过既然是太监,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楚锦瑶一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她却明白,今日这口冤枉气只能忍下了。
汤信义看了楚锦瑶一会,发现这个女子非但胆敢拦他们,甚至都敢质问他。即使被她的姐姐悄悄提点了,她的眼睛里还是直白又明亮的指责。汤信义面无表情地转过脸,翻身上马,用力一勒缰绳,马蹄哒哒地朝前飞驰而去。
这一队精悍的官兵突然而来,又疾驰而去,街上的人远远就给他们让开路,一瞬间连高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等这伙人走远了,赵氏和阎氏几人才悄悄松了口气,说:“可算走了!也真是命大,五姑娘对那位公公这般无礼,公公竟然没有计较。”
就连赵氏都念佛:“阿弥陀佛,实在是菩萨保佑。锦瑶你真是太莽撞了,幸好公公大人有大量,没和你追究。等回府后,你要诚心诚意给菩萨上两柱香。”
楚锦瑶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她忍不住回头朝汤信义离开的方向望去,这伙人气势凌厉,即便在城内都丝毫不收敛气焰。楚锦瑶悄悄问楚锦娴:“姐姐,方才那个人真的是公公?”
“对。”楚锦瑶在民间长大,不会机会接触到内侍太监这一个阶层。楚锦娴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太监,但是她毕竟长在侯府,耳濡目染之下,对宫里的忌讳就知道很多。楚锦娴想到楚锦瑶对这些没概念,于是说,“刚才为首那个人,眼神精亮,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多半是宫里的人。他们这伙人看着就不简单,我们惹不起这些人,避开就好了。”
“竟然真是太监…”楚锦瑶喃喃自语,她习惯性地问秦沂,“太监应当在宫里服饰皇上和娘娘,他们来太原做什么?”
“你说什么?”楚锦娴隐隐约约听到楚锦瑶说话,不解地问。
楚锦瑶幡然意识到现在还在外面,她对楚锦娴摇头笑了笑,说:“没什么,我自己乱说的。”
楚锦娴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她低声告诫:“以后,不可以这样莽撞。”
“…是。”楚锦瑶知道长姐这是为了她好,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权宦横行,锦卫当道,一层接一层的压迫下来。纵使她有千般不服,又能怎么样?今日确实是她鲁莽了,她还没资格质问天家的公公。
齐德胜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公公!齐德胜冷汗都下来了,而今日他的儿子还跑到这些大人马下,险些出事,齐德胜越想越害怕,幸好他们就这样走了,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小小皇商,哪里惹得起这些人物?
齐德胜腿肚子打颤,好容易平静下来,把长兴侯府众人引到自家店里,高声吩咐道:“快给各位贵人上茶。”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对楚锦瑶说:“恩人快坐,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是罪过。快把热水端上来,给恩人清洗伤口。”
楚锦瑶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口还没包扎,一惊一乍地经历了这么多事,她都快忘了自己的伤。好在经过这样一耽搁,郎中已经来了,楚锦瑶到内室让郎中诊治,丫鬟动手给她清洗伤口,经过一番折腾后,她的手总算处理好了。
楚锦瑶走到外面,发现齐掌柜取了很多鲜艳的绢、缎出来,看到楚锦瑶,他热情地迎上来,说:“承蒙姑娘搭手相救,小人不胜感激。小人只有这一个独苗,若不是今日姑娘高义,恐怕小人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临了都无人送终了。”
楚锦瑶连忙推辞,齐德胜后怕了一会,又说:“姑娘所作所为,小人和内子不胜感激。小的姓齐,名德胜,祖上以贩布起家,前几年侥幸得了皇商的名号,于是就一直守着祖宗基业,做些丝绸生意。今日姑娘救了小人独子,小人无以为报,只能拿些绸缎出来,聊表心意。这些东西虽不及姑娘万分之一的恩情,但也是小人和内子的心意,请姑娘不要推辞。”
楚锦瑶看到齐掌柜身后跟着四五个伙计,每人手里捧着一摞绢布绸子,楚锦瑶连忙道:“这么好意思!稚子遇难,任是谁都会搭一把手,您可千万不要这样说!”
楚锦瑶听到齐德胜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但是阎氏却暗暗咋舌。齐家布庄的名声相当响亮,山西内外到处都有齐家的分号,没想到,这便是齐家大掌柜了。
阎氏暗暗用眼睛去瞅楚锦瑶,这个妮子倒是好运气,无意间救了齐家大掌柜的独苗苗,这个人情可值钱了。阎氏刚才还恼恨楚锦瑶,没事招惹来禁苑公公做什么,现在却眼红起楚锦瑶的运道来,能对齐家布庄的小少爷施恩,这多好啊。
阎氏的心理便是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好在楚锦瑶没理会这些婶婶姐妹的小心思,齐掌柜拿出这么多绸缎出来,楚锦瑶若说不心动是假的,但她实在不好意思收人家这么重的礼。然而架不住齐掌柜一力坚持,后来更是不管不顾地要给楚锦瑶搬到车上。齐掌柜对楚家的女眷们躬身做了个揖,说:“五姑娘是小人的恩人,各位便是小店的贵人。不瞒众位说,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贵人们这样光鲜体面的人,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几位贵人光站在这里,就足以让小店蓬荜生辉了。小店没什么好招待各位贵人的,这样吧,夫人小姐们喜欢什么,随便在店里挑,看上了哪一匹就直接带走。这是我齐德胜送各位贵人的!”
阎氏等人听了大喜,刚刚才在隔壁得了老夫人的一件白费首饰,现在竟然还能得一匹绸子。阎氏几人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眼皮子不至于这样浅,可是架不住齐掌柜嘴巧会说还会讨好,到最后众人都欢欢喜喜挑了布料,若是看上了另外的布料,他们长兴侯府不至于这样寒酸,自然直接买下。到最后,便是女眷和齐德胜皆大欢喜。
楚锦瑶隐隐察觉到齐德胜送她这些东西,不只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恐怕其中也有拉拢长兴侯府这个大客户的意思。想通了这一点,楚锦瑶就不再推辞,任由齐掌柜将东西塞到她的丫鬟手中。
楚锦瑶空手而出,最后却满载而归。
楚锦娴给她买了许多头饰,赵氏被楚锦娴故意比着,也只能大出血给她买头面,临走时齐掌柜更是给她塞了半车布料。桔梗等人接到话,说让她们去二门搬东西,她们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掌柜赠物是当着众人的面,长兴侯府没有人会丢份地克扣这种东西,于是任由楚锦瑶大摇大摆地全部拉回自己小院。楚锦瑶看着丫鬟将布料数好,一一写在册子上,然后满满当当塞满了两个红木箱,直到连手指都插不下了,才合盖落锁。虽然今日很是受了一番惊吓,但是有惊无险,归来后还能看到这些,也着实让人满足。
楚锦瑶就这样美滋滋地回屋,她把丫鬟都赶出去,小心地关上门后,就低声唤秦沂:“齐泽,你看到了吗,我今日救了一个孩子,还得了许多谢酬。果然做善事会有好报。”
她说完之后,秦沂好一会都没有应声,她以为秦沂还在生气她又把自己的手弄伤了,于是笑吟吟地继续说:“你是不是生气了?当时那种情况,我没有其他选择,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受伤。好在憨人有憨福,只是虚惊一场。对了,你看到今天那个公公了吗?他竟然就是宫里的太监啊!”
楚锦瑶絮絮说了很久,还是不见秦沂应声。她的心倏地沉下去,赶快解开络子,将玉佩拿出来。
玉佩入手依然温润,然后内部的红絮却全部消失了。络子上还沾着楚锦瑶的血,而玉佩竟然一点都没有蹭到。
楚锦瑶手都在抖,她顾不得伤口,拿着玉佩左右翻看。阳光静静地照在玉上,许久都没有动静。
仿佛,这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
“齐泽?”
第33章 一切归位
楚锦瑶在街上遇惊的事惊动了很多人, 她们回府后, 老夫人特意把赵氏留下来, 仔细问了问。
“听下人说今日路上不太平,怎么了?”
赵氏站在老夫人身边, 把今日在首饰店的见闻, 街上的变故,以及齐家绸缎庄子的事情一起说了。老夫人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会, 道:“我本意是想让你们出去散散心, 倒没料到遇上了这些波折。宫家的那些公公我们惹不起, 避开是对的。不过,五姑娘看着温软, 倒是个性子烈的。”
赵氏听了这话有些诧异,楚老夫人惯常和小辈们不亲, 除了楚锦娴,很少有人能得她一句好。楚老夫人这话虽然是指责,但仔细听, 其实赞赏多于埋怨。赵氏很奇怪,什么时候, 楚锦瑶竟然得了楚老夫人这般看重?她顺着老夫人的话说道:“母亲说的是。锦瑶她才回家两个月,能有今日,都是您教导的好。”
老夫人摇头不语, 显然不太赞同。她原本以为, 后辈都是教出来的, 若是哪家出了败家后辈,不怨孩子,必然是长辈管教之过。但是现在楚老夫人却觉得,教导固然有责,但是人的天性,才是一切的基石。
就比方楚锦妙,富贵乡里好吃好喝地养大,从会走路起,管教嬷嬷、长辈言传就没少过,可是你看看,楚锦妙还不是长成了这样一棵歪脖子树?而楚锦瑶在农家长大,听说那对农民夫妻还很是市侩愚昧,对名下几个孩子非打即骂,可反倒是楚锦瑶长成了正直、坚强的脾性。现在楚老夫人都不敢说了,是不是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是没法动摇的?
赵氏看着楚老夫人的脸色,小心地说:“娘,今日妙儿跟着姐妹们一道出去,路上开心极了。她在车上和我说,很希望能和姐妹们一起行动。娘,您看妙儿已经知错,她的禁足是不是…”
因为王妃来帖子的事,楚家的姑娘们结伙出去买首饰,不可能单单把楚锦妙落下,所以一来二去,楚锦妙也出来走动了许多次。众人心照不宣,再没人再提禁足这一茬,楚锦妙便算是解禁了。然而小辈可以用这样撒娇的手段耍赖,赵氏这个当母亲的却不行。她总是要来和楚老夫人说一声,得到老夫人的首肯。
一般这种情况,长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姑娘都是娇客,没人会对她们较真了惩罚。而这次楚老夫人听了之后,却开口道:“是她让你来求情的?前几日二哥儿也来了,也和我说起这件事。”
赵氏一听,连忙叉手站好,说:“没有,是媳妇自己心疼,这才自作主张来找母亲。”
楚老夫人一辈子都在后宅里和女人打交道,如何看不透这些圈绕?楚锦妙和赵氏的心思,在她眼里就和玩笑一样,一眼就能看穿。楚老夫人看破却不想说破,道:“四姑娘是在你跟前长大的,你更疼她是人之常情。但是民间有说法,一碗水要端平,多少家宅之祸,都起于长辈的偏袒宠溺?你不要太偏心一头,五姑娘那边,也要看顾起来。”
楚老夫人又在说她偏心了,赵氏心里有些腻歪,面上恭敬地应下。楚老夫人见她答应的勉强,就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当回事,于是加重了语气,微微喝道:“这种事情是为人主母的职责,我不想再提醒你第三次。于共你是侯府的宗妇,要操持全族的内务,于私你是几个姐儿的母亲,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不要总盯着楚锦妙一个!不说五姑娘,你看看八姐儿,才六岁,身边的丫鬟婆子疏忽成什么样子?我只是懒得说你,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赵氏被说得冷汗涔涔,扶着罗汉床跪下:“是我不对,请母亲息怒。”
楚老夫人本来打算点到而止,没想到赵氏脑子不清楚,非要让她说到这个份上。楚老夫人也动了气,她深深呼吸,道:“起来吧,你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我也不想在人前给你没脸。但凡你的所作所为能让人看得过去,我都不会这样说你。以后回去,好好端正心态,肃整几个姑娘的院子。长辈偏私,乃祸患之源!”
“是。”
“我听娴儿说,今日出去,她自己动用私房给锦瑶买了一套头面,你也送了一套。眼看五姑娘越来越大了,这些衣服首饰,该多准备些了,她毕竟是我们侯府的嫡出姑娘,嫡庶尊卑不可乱,她的用度不说最好,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赵氏诺诺应是。楚老夫人虽然说的是嫡庶尊卑,可是赵氏却知道老夫人暗指的是楚锦妙,毕竟她是原头正妻,还能捧庶女越过自己的嫡女去?老夫人说来说去,还是不满楚锦妙,这是让她缩减楚锦妙的用度,不可越过楚锦瑶去。
刚刚老夫人才说一碗水端平,现在却说这种话。赵氏并不是一昧糊涂的人,她既然知道了楚锦瑶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难道还会故意苛待楚锦瑶吗?可是自从楚锦瑶回来,身边不断有人逼迫她,训斥她,提醒她,赵氏听着反感,心里不知不觉就起了逆反心思。
仿佛她们都是好人,就赵氏一个坏人一般,赵氏实在很腻烦。
其实楚老夫人这样说,所思所想比赵氏要长远很多。老夫人想着,楚锦妙这个女孩已经彻底废了,不说她有没有这个福分,便是有,楚老夫人也不敢让她高嫁。这种心性,高嫁了才是楚家的劫难。楚锦娴是老夫人从小看大的,各方面都完美无缺,论理是高嫁的最好人选,然而老夫人终究有私心,她还是想让自己看大的孩子日后过得轻松快活些,所以老夫人默不作声,任由赵氏给楚锦娴定了娘家表兄这门亲事。
可是长兴侯府已经到了最后一代,底下这些晚辈沉迷于眼前的富贵中,懒得思索侯府的未来,她这个做长辈的却不能这样惫懒。楚锦娴的终身已然定了,剩下的姑娘中,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庶出,即便本朝不如前朝那般看重嫡庶,但是出身低,终究不如嫡姑娘名正言顺。原先楚锦妙是长兴侯的嫡女,身份是楚锦娴之外最高的姑娘,老夫人因此还费心教养了许多年,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老夫人一直都不喜欢楚锦妙的性子,动不动闹别扭使小性,小家子气极了。至于楚锦妙之后,三房的那个女儿想都不想,再剩下的要么小,要么身份不合适,数来数去,楚家竟然没有一个姑娘能拿得出手,让楚老夫人搏一把富贵。
楚老夫人为此暗暗忧心了很多年,而现在,楚锦瑶出现了。老夫人冷眼看了这么多天,不得不承认,楚锦瑶,恐怕才是她找了许多年的那个人。楚锦瑶的身份,容貌,性格,都适合的恰到好处。虽然前十三年她没在侯府里长大,和家里人不太亲,但是楚锦瑶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都能奋身相救,更何况家族?楚老夫人不担心楚锦瑶日后发达了忘本。
今日之事更是让老夫人下定决心,将日后的教养重心,转移到楚锦瑶身上来,侯府的资源,自然也要跟着倾斜。虽然楚锦瑶小时候没长在跟前,规矩、女红比起其他姑娘差了些,但是楚锦瑶才十三,一切都还来得及。楚老夫人想到这里很是遗憾,若是没有楚锦妙这一茬,楚锦瑶顺顺当当地在侯府长大,哪里有今天这么多幺蛾子?楚老夫人想起苏家那对恶人夫妇就烦,而楚锦妙还胆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楚老夫人想到此处,神色越发淡。
老夫人已然下定决心,若是楚锦妙此后安安分分的待到出嫁,那老夫人就出一份嫁妆,给她找个中等人家,也算全了这场养育缘法。若是楚锦妙还敢动小心思,那就别怪老夫人打压她的婚事,毕竟,在楚老夫人眼里,没有什么,比长兴侯府的传承更重要。
而现在赵氏听到楚老夫人要削减楚锦妙的份例,心里还很是不甘。楚老夫人看着赵氏这个样,越看越生气,忍不住说:“你是侯夫人,眼睛要放的长远些,不要只盯着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你是正室,诰册上钦封的侯夫人,你和那些姨娘置气做什么?你就把她们扔在那里,任她们争宠,又能怎么样?”
这就是陈年旧事了,当初赵氏怀孕,长兴侯的妾室黄氏受宠,楚老夫人打发了一个丫鬟过去平衡后院,结果赵氏硬着压着不让开脸。得,拖到后面黄姨娘一家独大,赵氏才害了怕,匆匆把芙蓉抬成姨娘,然而这时候,黄氏大势已成,再难撼动。
楚老夫人提起这些很是不满,而赵氏听到婆婆居然又说起芙蓉姨娘的事,也暗自恼恨婆婆手长,插手她的房里事,心下同样怨怼不已。场面越说越僵,楚老夫人见了,对这个眼皮子浅的长媳失望透顶。看来以后,得好好给二少爷寻一个能干的孙媳,赵氏这样子,等她走后,如何能撑得起门户?楚老夫人打住这个话题,说:“行了,我话就说到这里,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来掂量。你今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赵氏低着头,轻声应是,慢慢走了出去。她都要走出门了,突然听到楚老夫人说:“楚锦妙和楚锦瑶那日在抱厦里的事,另有隐情。楚锦妙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脸皮子嫩,我给她留着脸面。我原本不想再提这些腌臜事,说出来我都嫌丢人,但是看你这样子,恐怕她另有一套说辞糊弄你。具体如何我懒得说了,你也没必要打听,我只是提点你一二,你心里有数就行。”
另有隐情?莫非楚锦妙被禁足有其他的说法?赵氏听了疑惑不已,但是楚老夫人已经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赵氏不敢再问,低头诺了一声就出去了。
第二日请安时,楚锦瑶按时去赵氏的院子应卯。长兴侯也在,看到楚锦瑶,特意问起:“听说你昨日救了个孩子,还被一伙来路不明的官兵顶撞了?”
楚锦瑶神色怏怏的,她听到长兴侯问话,打起精神说:“说不上顶撞…那伙人,似乎来路很是不凡。”
长兴侯就是为了此事而来的,他愈发跟紧了问:“听母亲说,为首的似乎是个公公。那个公公长什么模样?”
今日长兴侯在,大房的女孩们早就来了,现在都坐在赵氏屋里吃瓜果,打发时间。听到长兴侯的话,三姑娘放下手里的果子,楚锦妙略有吃惊地抬头,就连年幼的八姑娘也停下打闹,被奶嬷嬷抱起,安静地站到一边。
楚锦娴感受到长兴侯话里的郑重,问:“父亲,你问起此事,莫非这伙人有什么大干系不成?”
长兴侯沉着脸色摇头,说:“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山西等闲不会来内侍,这位公公悄不作声地来了太原,无论他是什么来意,都不能怠慢。不过现在还不好说,我得确认了这伙人何等来路,才好判断。”
赵氏一听,得知自己觉得不甚要紧的倒霉事竟然有这么大的干系,立刻绞尽脑汁地回想昨日之事。然而她昨天最开始把那群人当作普通的小官小卒,压根不放在眼里,后来发现为首之人似乎是位太监,惊慌之下站都站不稳了,怎么敢抬头看这些人的长相?赵氏想了半天,都想不起这伙人是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她只能说:“这伙人骑着马,很凶。”
长兴侯噎了一下,这可说的真细致。他要办的是正经事,怎么能这样糊弄!长兴侯暗暗有些窝火,但是对着妻子女儿,他不肯露出火气,而是尽量维持着原本的声音,问:“还有呢?”
三姑娘、楚锦妙都摇头,她们是侯门闺秀,除了衣服首饰,哪会关心外面那些平民的事?还是楚锦瑶想了想,说:“我记得他们大致是七八人上下,每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在闹市里都能骑得那样快,想来骑术很是出众。为首那个人特别凶,他当时急停,竟然把棚子都撞翻了!不过他虽然看起来凶悍,身材却不太高,比旁边的人瘦了许多。我当时和他对视一眼,就记得他眼睛极黑,皮肤却很白,脸上的肉仿佛不会动一般。”楚锦瑶说到这里,忍不住低声说:“就和活死人一样。”
真是好大的胆子,赵氏屋里的女子赶紧拍她:“别乱说。”
而长兴侯已经没心思理会楚锦瑶的失言了,他嘴都合不拢,震惊地想了一会后,急切地问:“他脸上有没有疤?”
楚锦瑶想了想,点头:“好像有,说来也奇,他的疤都是死白死白的,就在这里。”楚锦瑶在脸侧比划了一道,长兴侯看了后用力抚掌:“对,就是他!”
赵氏等人被长兴侯吓了一跳,赵氏连忙问:“怎么突然这样大声,这是怎么了?”
而长兴侯已然激动地站起来转圈:“竟然是汤公公!天哪,汤公公竟然大驾光临,来了太原!”
汤公公是谁啊?几个姑娘面面相觑,都好奇地盯着长兴侯。长兴侯的事在赵氏这里都是大事,赵氏忍不住问:“侯爷,汤公公是什么人?”
长兴侯没空回话,还是沉浸在思绪里无法自拔。楚锦瑶见赵氏被晾下,接了一句:“或许汤公公是太子的人?”
赵氏低低“啊”了一声,看反应显然有些不以为意,楚锦妙低头翻了个白眼,觉得楚锦瑶什么都不懂还瞎显摆,丢人现眼。而长兴侯听到楚锦瑶的话,却猛地站住身,炯亮的目光直逼楚锦瑶:“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