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穆对锦书的敏感简直要惊叹了,若不是重活一世,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想的,这么多年下来,太子的位置虽说一直不那么稳当,但是,废立太子从来不是一道圣旨的事情,要不然,楚煜早就如愿以偿了。当然,至于他能不能长长久久干下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如果太子那么容易废立的话,就得看圣上心意会不会变了。

楚穆慢慢呼出一口气,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锦书,轻叹了一声,说道:“大概吧,不过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锦书犹豫了一下,问道:“五郎,如今已经是这般,五郎你是个什么打算?”

楚穆也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跟锦书说自个的想法,想了想,他有些无奈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圣上怎么想,我就怎么做罢了!”

锦书才不会跟他说什么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之类的道理,她又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胡乱出主意别弄巧成拙,因此,见楚穆这般,便说道:“五郎说的是,咱们只需要孝顺父皇母后,其他的事情,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楚穆点了点头,锦书说得不错,圣上春秋还长着呢,孝顺总是不会错的。

因此,楚穆第二天去行宫的时候,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如同以往一般,在圣上那边耍赖吃了一盘子点心,圣上嘴上说楚穆都做父亲的人了,如今还这般馋嘴,心里却是很受用的。

楚穆笑嘻嘻地说道:“儿子虽说做爹了,在父皇你这里,便是七老八十了,不还是儿子吗?儿子在父皇你这里吃点点心,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楚穆说得圣上心怀大畅,楚穆说自个七老八十的时候还是儿子,岂不是说圣上能活到百岁之寿,别看大家都喊着万岁万万岁,实际上,皇帝的平均寿命也就那么多,本朝开朝一来,前面几个皇帝可都不长寿。

圣上心中畅快,又想到太子,不由说道:“你倒是这般想,有人倒是巴不得朕早点蹬腿,好如了他们的意呢!”

圣上没有点名,楚穆也就在那里装糊涂,只是笑道:“父皇这话说的,父皇待儿子一向宽厚仁慈,儿子巴不得父皇千秋万岁呢!说句大不敬的话,父皇您在,儿子是皇子,就算没什么爵位,大家也只有敬着的份,若是没有父皇您,儿子一个王爷,又算得了什么呢?”

圣上见楚穆说得光棍,自然只觉得这个儿子对皇位没什么想法,而且是个实在人,皇位上坐着的是老子和是兄弟自然不是一个概念,圣上也有兄弟如今还在,可是早就成了边缘人,自个成年的儿子却都给做了不错的安排,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萝卜一个坑,坑就这么多,不留给自家儿子,还留给别的亲戚吗?楚穆如今是皇子,大家都得巴结着,自个归天之后,楚穆也就变成普通宗室了,到时候前程如何就得看自个兄弟的心情了。

哪怕楚穆的话着实有些不敬,但是对圣上来说,也算是个安慰,起码有儿子是不盼着自个死的,圣上自个知道自己,在治国之道上,自个天分也就是那样,他也不算知人善任,好在如今开国还没多少年,吏治还算清明,朝堂里头也没有多少结党营私之事,内阁也还算顺手,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并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但是,圣上自觉对自家这些儿子的心思还是了解的。

太子的出生他还是很期待的,只是太子出生没几年,下面就催着要立太子,这难免叫他觉得有些膈应,他那时候已经好几个儿子了,而且年纪还轻,急着立太子做什么。正好,那时候贵妃最得他的心意,因此,很快,大家都知道,其实他更偏爱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三皇子非嫡非长,四妃看似有些区别,但是在品级上其实是相同的,怎么算太子这个位置也落不到三皇子头上。

只是,圣上那时候刚刚登基没几年,还没真正掌握朝政,因此还是不得不立了长子做太子,如今都快二十年过去了,太子开始羽翼丰满,越来越让圣上感受到了威胁,圣上身体虽然一直很好,但是,终究是不年轻了,他已经感觉到了自个的衰老,他如今看着宠爱年轻的美人,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只是纯睡觉,并不真正宠幸她们,他已经开始保养自个的身体,他觉得,自个不能真的叫那些不孝顺的儿子如意。

这么多原因加起来,这才叫圣上对太子郁结于心愤怒不已,他难道猜不到,太医都是一帮善于明哲保身,说一半留一半的聪明人,太子这是叫人给阴了,但是太子心中有怨愤,这却是肯定的事情,这叫圣上只觉如芒在背,对于太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至于其他几个儿子,圣上如今也愈发不喜了,一个个虽说是跟太子对着干,实际上也是惦记着自个屁股底下的位置,圣上如今更乐意宠爱年纪比较小的皇子还有公主,皇后这次没有跟着到行宫避暑,圣上特别点了荣寿公主与驸马随驾,还时有赏赐,因为公主对皇位没有威胁,尤其荣寿公主是皇后嫡出,皇后并不偏向任何皇子,这让圣上觉得,皇后跟他的立场应该是一致的,因此如今对皇后却是愈发宽和看重了。

第92章

太子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 已经是回京之后的事情了。

太子这一次名义上养病,实际上被软禁的经历给了太子很大的压力,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太子的怨望几乎是人尽皆知, 这叫东宫一党很是被动。毕竟, 这年头, 最重要的是忠孝二字,论忠,圣上是君,论孝,圣上是父, 对君父心怀怨望,虽说这是难免的事情, 但是你表现出来, 就是你的不对了。

太子几个月不能出面, 无论是楚煜还是楚循,都活跃了起来, 楚煜更是与一干党羽一起,拼命攻讦东宫一党, 因为圣上拉偏架的架势,东宫的应对显得软弱无力。

太子这病养得,心病不光没好, 反而更加严重起来, 楚穆看到太子的时候, 只觉得吓了一跳,太子面上变得温文尔雅,很是和气,实际上,楚穆只觉得太子已经到了疯狂的边缘,就像是人皮下藏着一个舔血的凶兽。

楚煜与楚循他们自然是弹冠相庆,恨不得立刻逼反了太子,只是太子从来不是蠢人,他傲慢不平不假,但是近二十年太子当下来,从没真正犯过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这一次也就是叫人阴了,这等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见得楚穆,楚瑞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想不到这么多人里面,倒是老五你给大哥说了几句好话,你这份心,大哥领了!”

楚穆有些小心地说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殿下不过是静心养病,哪里用得着臣说什么好话呢!”

楚瑞哈哈一笑:“你倒是小心!”说着扬长而去。

甭管外头怎么说,楚瑞这一遭就是养病,也只能是养病,大家都不想将事情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楚瑞一出来,东宫一党算是有了主心骨。

楚瑞也明白了,不管怎么样,圣上对自个就是不满意,这还装什么孝子贤孙呢,干脆利索一点,就算死也得死个轰轰烈烈,他已经受够了这等零碎折磨。

楚瑞下定决心的时候,最先发觉的是刘氏,太子妃其实对楚瑞这个枕边人很了解,看到刘氏的神情,楚瑞嗤笑一声:“怎么,怕了?有本事你去圣上那里告密啊?”

刘氏冷笑了一声:“告密对我有什么好处,被废的太子没个好下场,难道被废的太子妃也能安然无恙吗?我可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朝廷重臣之女,不过是寻常百姓人家出来的丫头,就算真是什么重臣家的女儿,遇到这等事情,圣上都不用开口,家里就要先将事情撇干净了!咱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好我未必好,你要是不好了,我也得跟着倒霉!”

太子轻哼了一声:“也是,你一向看得明白!”

刘氏犹豫了一下:“那婉儿和柔儿怎么办?”婉儿和柔儿是刘氏所出的二女,按理说,太子之女早该册封郡主,但是至今也没个消息,在宫里还是普通的皇孙女。

太子淡淡地说道:“若是此事成了,她们就是最尊贵的公主!若是此事不成,哼,她们只能做普通的宗室女了!对圣上,我还是了解的,他一向要面子,不会对自个的孙子孙女下杀手的,尤其,孙女根本毫无威胁,不过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不过再差,也不至于沦落到平民人家去!”

刘氏叹了口气,说道:“行吧,咱们也跟戏文上说的,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了!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就是了!”

太子看着这个从未宠爱过的女人,难得生出了一点歉意,他伸手握住了刘氏的手,低声说道:“事情成了,我们生一个儿子吧!我这辈子就缺了个名正言顺,才一个个都想要跟我争,我们生一个最名正言顺的!”

刘氏很想哭,只是她却哭不出来,或许这个男人这一刻的话是真心的,可是,刘氏的心中总有不详之感,她打起精神,说道:“好,那我等着!殿下放下吧,我会把东宫守得严严实实的!”

外头暗潮汹涌,而锦书这里却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楚穆如今也有了几个幕僚,很多事情,他都会跟幕僚商议,锦书这边只知道一鳞片爪,楚穆并不想叫锦书担心。

而锦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对府中外松内紧的情况并不意外,相反,她更是修改制定了更加严格的规定,防止府里的下人跟外人勾结,几个违背了规矩的下人被锦书从严处置,其中有两个是严敏院子里出来的。

严敏如今被困在院中,除了年节的时候,几乎见不到楚穆,虽说锦书并不苛刻她,送到她院子里的份例从没有任何克扣,当然,也没有多余的赏赐就是了,别叫她搞得像是自个欠了她一样。

严敏从来不是认命的人,严家给她压箱底的银子还不少,她自然买通了一些下人,希望她们帮她去娘家报信,叫娘家想想办法!严敏其实就是病急乱投医,严家哪有插手王爷后院的资格,进了王府,就是王府的人,各家王府被冷落的人多了,徐蓉还是正经的王妃呢,还不是一年到头难得遇上楚煜,除非是需要正室出面的场合,从来见不到她的人影,严敏一个侧妃就更没立场要求楚穆必须宠爱她了,这凭什么呢?

结果严敏买通的人直接被抓了个正着,锦书也没给她什么面子,就叫人打了一通板子,内务府出来的退回去,外头买来的直接卖出去,处理完了,知会了严敏一声,又给她补了人。没有训斥,没有嘲笑,却让严敏更觉难堪起来,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严敏身边的人换了两茬,其他人就算是再爱财,但是如果被撵出去,什么钱财也没用了,因此一个个即便收了严敏的钱,也不敢办事了。

严敏几次碰壁之后,决定靠谁还不如靠自己,她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觉得楚穆只要瞧见了自己,就会宠爱她,要不然,怎么就自个被指给楚穆做了侧妃呢!

因此,这日楚穆从外头回来,正准备往正院而去,忽然听到一声凄婉的呼唤:“王爷!”

第93章

楚穆回来的时候满脸晦气, 他刚刚真的是被吓了一跳。

所谓要想俏, 一身孝, 严敏就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裙, 她自觉非常飘逸, 但是她根本没摸清楚楚穆的审美, 楚穆的审美虽说偏向于清雅, 但是,却很忌讳这种素色, 毕竟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何况,素色也是很挑人的, 严敏皮肤不够白,要说长相,也算不得清纯可人,反而偏向于妖媚的那种, 这种穿白色的衣服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楚穆见到严敏从树后面冒出来, 一副哀哀怨怨的样子,一时间压根没认出来这是谁, 听得严敏娇娇滴滴的在那里福身问安, 又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倒胃口, 不等严敏在那里倾诉自个的衷情, 楚穆就不耐烦地说道:“老老实实会自个院子里头去, 这天都快黑了, 跑出来吓人不成!来人, 送严氏回去!”

楚穆身边伺候的一个太监林保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侧妃娘娘,请吧!”

严敏只觉得又羞又气,她支开了身边伺候的人,只带着娘家陪嫁过来的一个丫头,还让她远远地等着,这会儿叫楚穆这般一说,几乎落下泪来,整个人的力气都要被掏空了,林保看似谦恭的上前,搀扶住严敏的胳膊,但是两只手却如同铁钳一般,抓住了严敏的手臂,不容拒绝地近乎是拖着严敏往回走去。

这事就发生在正院门口,守门的婆子瞧见了立马就跑回去禀报表功了,因此,楚穆这边进了门,锦书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也没有故意提起的意思,照旧叫人伺候着楚穆洗漱更衣,自个坐过去帮着楚穆解开发髻,让头发披散了开来。

楚穆有些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锦书忙叫春燕拿了热毛巾过来给楚穆擦头发。天气慢慢凉了下来,经常洗头不现实,所以锦书常常叫人拿了热毛巾擦头发,既能够保持清洁,又比较舒适放松。

楚穆也懒得提严敏的事情,他至今也没真的给严敏请封,严敏也不知道,她这个侧妃也就是府里面叫叫而已,外面其实是不认的。

“五郎有什么烦心事?”锦书在一边问道。

楚穆苦笑一声:“我回来之前,遇到了太子,太子看样子简直是要疯了!”

锦书轻叹了一声:“妾身听说过一句话,天要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楚穆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想想,圣上是真狠心啊!”他又叹了口气。

楚穆没有在这事上多纠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太子,还是圣上,都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可做不了那个螳臂当车的螳螂,最好根本别牵扯进去。

只是这其实由不得他,而且,楚穆心里还有些别的想法,他不能真的躲在后头不露头。

正琢磨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元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爹爹,爹爹,抱,抱!”

楚穆看着自家儿子穿着红色的衣服,脖子上还戴着一个轻巧的金项圈,上面坠着几个铃铛随着他的跑动叮当作响,楚穆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元寿,给爹爹抱!”

元寿有些笨拙地爬到了楚穆膝头坐了下来,在那里扳着楚穆的手指头玩,楚穆也由着他。

元寿现在已经能够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话,他从小就有些话痨的趋势,才会出声,就不停的“啊”,“啊”,“啊”,非得你满足他的要求才行,如今会说话了,更是将他会的那几个词,翻来覆去说个不停,锦书很多时候都听得头昏脑涨,楚穆倒是半点不觉得厌烦,还跟着附和,并且又开始教他新的词汇。

“今年元寿也该入宫了,该教的礼节还得教起来!”楚穆随口说道。

锦书一笑:“过年的时候,穿得跟球一样,叫他自个行礼也太为难他了,别到时候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还不如还叫奶娘抱着行礼,好歹不会出什么差错!”

楚穆想想也是,因此,也不再强求。如今皇孙已经不算稀奇了,沈妍之前生下了一个儿子,足有七斤多的大胖小子,喜得楚煜走路都带风,而楚循那边,那个侍妾生的也是个儿子,不过,这个侍妾孕期养得太好,导致难产了,一个侍妾自然不比皇嗣重要,因此陈芳做主保了小,最后孩子生出来了,生母却大出血没了。

只是陈芳虽说做了这个恶人,却也没捞到什么好处,那个侍妾毕竟是赵芸芸身边的人,因此赵芸芸顺理成章地接手了那个孩子,陈芳只得安慰自己,自个也会有孩子的,叫一个侍妾所出的庶长子占了嫡母养子的身份,对自个孩子不好,只得忍了气,还得照旧操持孩子的洗三满月,毕竟哪怕是庶出,也是中安郡王府的长子,不比寻常人家可以糊弄过去。

总之,如今已婚的皇子都是做爹的人了,回头圣上想起来要看看皇孙,元寿也不会太显眼。楚穆如今虽说不想像上辈子一样做个隐形人,但是如今这暗潮汹涌的时候,实在不适合瞎出头。

楚穆的一番准备最后证明是白费,圣上瞧着席上光儿子就坐了好几排,哪里还会想什么孙子,皇后倒是对小孩子挺喜欢,但是,荣寿公主带着自个的一双儿女进宫了,皇后自个的外孙外孙女还看不过来呢,自然不会惦记着庶子所出的名义上的皇孙!

锦书却是松了口气,她很庆幸自个头上没有正经的婆婆,要不然还得折腾一下。比如说秦昭仪,想要见孙子,哪怕孙子年纪还小呢,也得进宫给自家祖母瞧一瞧。陈芳不愿意沾手,生怕孩子病了自个里外不是人,于是就不甘不愿地叫上了赵芸芸一块儿进宫了,先是在秦昭仪那里孝顺了一番,然后又跑到长春宫,大人也就算了,这大冷天的,孩子可要受罪。

至于沈妍,如今却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巴不得在贵妃那里显摆一下自个劳苦功高呢,贵妃也的确一向偏爱她,当着沈妍的面就给了徐蓉难堪,徐蓉只当做自个是个木头人,闷头不吭声,叫贵妃更是气恼。

第94章

圣上年轻那会儿简直就是个宅男, 一直窝在皇宫里头, 很少有出门的时候, 如今年纪大了,反而静极思动,不肯安安心心留在宫里了。

过了年没多久,圣上就想要去围猎, 不过因为春闱耽搁了下来, 还没到五月,圣上又去西山避暑了。从西山回京没几天,圣上又旧事重提, 要去秋狝, 一行人一下子浩浩荡荡去南苑围场了。

朝堂上大多数人对此不以为意, 年轻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年纪大了的人总是要强调自己还没老,因此,有的时候比年轻人还折腾, 反正无论是西山行宫还是南苑围场都在京城附近,就算是要大摆仪仗,耗费也算不得多, 这些年国泰民安,天灾人祸不算多, 国库其实还算充盈, 至于圣上的内库, 也没缺过钱, 尤其这几年楚穆主持内务府,将内务府那些积压的库存以各种名头拍卖出去,又将内务府不轻不重地整改了一番,内库每年的进账都很是不菲,因此,除了几个老臣御史象征性地劝告一番之后,圣上的行程就确定下来了。

但是,在楚穆看来,天已经开始变了。

圣上是在有意引诱太子还有其他不安份的皇子出手,在皇宫里,他们是没什么机会的,圣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积威深重,尤其,他还没真到老得快死的时候呢,收买宫中那些宫人,平常传传话什么的大家可以冒这个险,可是要让他们对圣上下手,可就不容易了!光是一两个人压根没有意义,人多了一方面无法保证消息不传出去,另一方面也非常困难。何况,圣上身边自有人保护,想要谋逆,宫里不成,自然得在相对疏漏的宫外。

圣上如今这般,可以说是以身做饵了,不过,太子他们也不是傻的,太子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这等事情,就得一击必中,要不然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游戏了。

只是楚穆不明白,想要养兵,就得要钱,没钱谁给你卖命,靠着那虚无缥缈的前程许诺吗,这对于军官还管用,对下头的兵卒可没多大用处,他们当兵就是为了钱财。可是太子手上并没有什么财路,他凭什么造反呢!

终于,楚穆明白太子是凭什么了!

江南盐税一年两次押运进京,上半年的时候,盐税少了近十万两,这勉强还算是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户部虽说上报,但是圣上却按了下来,留中不发。结果下半年的时候,押运盐税的官船居然在运河上沉没了,等到打捞上来的时候,银箱里头的足锭官银变成了石头!近二百万两银子就这么不翼而飞,圣上大怒,命人前往调查,结果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其实有心人都能够猜出来,这笔钱落入了太子手里,只是太子用到了什么地方,却没人查得出来。

太子这边都动作起来了,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落后,谁都担心在这种情况下,真叫楚瑞翻了盘,到时候,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们几个一直跟太子对着干的,铁定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因此,一个个也各显身手,顿时乱象横生。

因为盐税失踪的事情,圣上怒火攻心,病了一场,据说还吐了血,原本还想着去汤山泡温泉的,这事最后也没了下文。

这一年的春节,看似依旧热热闹闹,实际上很多人都心怀戒惧,生怕谁一个想不开,就在这等大宴上头动手了。

太子的耐心比想象中要好,但是也不够好。

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太子这么多年憋憋屈屈的,虽说不会出错,但是也就意味着他其实没做多少事情,毕竟,做得多,错的多,如今想要反抗了,就发现,前面二十年大多数时间都浪费掉了。那些秉承着太子正统的文官,在关键时刻能够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尤其,他们虽说觉得太子是正统,可是最大的正统还是圣上,他们绝大多数是不会跟着太子一块造反的,因此,以前觉得这些人能够在朝堂上声援,如今只觉得很鸡肋。

太子费了不少周折,才算是买通了一些中下级的军官,另外还偷偷要自个的心腹在京郊的深山里头养了一支所谓的奇兵,但是,这么多人要吃要喝,所需的物资都不是少数,瞒着一时半会儿还没什么问题,时间一长,肯定要被人发现破绽,因此,太子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太子动手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这是秋狝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松懈了下来,反正最后做个一场戏,也就可以回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太子的手下发动了袭击。

圣上带在身边伴驾的妃嫔这会儿都已经开始叫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这些主要是一些位份不高的美人,圣上这次稍微年长一些的儿子都带上了,却没有带他们的母妃,反而带的都是一些还算新鲜的美人。

秋狝别的收获不多,各种皮毛什么的可不少,秋天的时候,这些猎物的皮毛最为丰美,一个个年轻的小妃嫔们唧唧喳喳地商议比划着,要用什么皮子做风毛,什么皮子做领子,有多出来的还能做斗篷。有的得的赏赐比较多的,觉得还可以用碎皮子给自个做一个褥子,她们这些位份比较低的小嫔妃,在冬天如果不伴驾的话,可是没有享受火墙的资格的,份例里的那点炭都得算计着用,如果炕上能有个皮毛褥子,那可真是太舒服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太子的人直接冲了进来,制住了这些年轻的妃嫔,他们在这里是准备以逸待劳,若是圣上急切之间回营,那就是自投罗网了。

这些小妃嫔们哪里经过这等事情,许多当即尖叫哭泣起来,这些人可没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思,反正已经开始造反了,对于这等美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有的已经开始毛手毛脚起来,一些贪心的,直接就上手将她们身上的首饰摘下来塞进自个怀里。

同样在营地里头的还有随行皇子们的女眷,锦书并没有跟着过来,因为她又怀孕了,可是这并没有变得安全多少,因为京中也乱了起来。

第95章

锦书有了身子, 因此留在了王府里头,楚穆也没有带别人随驾。

因为南苑围猎时间也不算长, 圣上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皇子监国, 不过是留了一半内阁, 然后每日都有快马将需要圣上过目处理的折子加急送往南苑。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除非是那种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 以这个年代的信息传递效率,加上商议讨论过程中的往来扯皮,一个折子从递上来到最后批复下去,中间花费的时间足以让急性子的人撞墙。

留在京中的王妃自然不止锦书一个,晋安郡王妃肯定是走不了的, 徐蓉也是个不讨喜的,倒是陈芳跟过去了,至于太子妃, 太子随驾, 太子妃自然要镇守东宫的。

只看电视或者是别的根本难以想象在谋逆这种事情上, 事态会扩张到什么地步。锦书并不真的像楚穆所想的那样, 是个敏感的人,她一开始压根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按部就班地生活。

因此, 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 锦书差点没反应过来。但是她很快意识到, 出大事了。

虽说按理说王府会有一定编制的护卫, 但是在正常情况下, 这压根不会满编,何况,出去围猎也得带上一些充场面,因此,最后王府里头留下来的也就是两三百个人。

锦书也不懂什么兵法,直接吩咐下去,紧闭府门,护卫严格把手,分头巡视,即便是采买什么的也不许外出,府里的下人不许随便乱走,她自个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带着元福。淡定地该吃吃,该睡睡。

因为锦书怀孕之后,口味有些刁钻,所以厨房那边一直都准备了不少新鲜的鱼虾果蔬,还有一些海产干货,至于别的东西,那些内务府本来就是一个月甚至是两三个月送一次。锦书琢磨了一下,总不至于一下子乱个把月吧。

元福也还是个孩子,如今正是启蒙的年纪,锦书之前就用各种识字卡片叫他认字,现在也开始学了千字文,闲着无聊,锦书就给他讲故事,讲的就是一些史书上的小故事。

下头的人一开始还觉得人心惶惶,瞧着自家女主人似乎不当一回事的样子,慢慢也就安定了下来。严敏倒是想要跑过来打探消息,直接叫锦书推回去了,只说王爷在外未归,作为女眷就该紧守门户,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锦书其实心里并不像外面表现得那么笃定,不过,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她要是先慌了手脚,说不定,府里慌乱的下人就敢偷偷卷了财物逃走,甚至将她与元福一起卖了。

锦书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毕竟住的地方是内城,离皇城也不算远,起码一开始的时候,那些叛军还没敢跑这里来肆虐,毕竟,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中还是有些畏惧的,这里住的多半是王孙贵族,就算是自个上头的主子真的黄袍加身了,这里的主人多半还得继续为新皇效力,这些人回头报复起来,他们这些丘八能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叛军只是封锁了街道,不许人进出,哪怕是出来送夜香,也得被他们仔细搜检一番,若是有什么不对,他们也不怕杀人!

真的见了血,即便是谁有什么不满,也得憋着,谁也不觉得自个脖子能比刀还硬。因此,哪怕府里有些供给不足,一个个都得忍着。

王府里头新鲜的蔬果没有了,锦书便叫下头用豆子发了豆芽,又磨豆腐,做豆干,将昆布泡开洗刷干净,没有新鲜的猪羊牛肉,还有风干的腊肉,厨房里头也养着一些鸡鸭兔子,花园里头用于观赏的湖里还有鱼虾莲藕,秋天荷叶荷花吃不得,不还有莲藕吗?

锦书抱着元福坐在湖心亭里看太监们在浅水出挖藕,元福从来不知道,自个吃过的藕是从湖里淤泥里头长出来的,为此惊叹不已。

晚上,桌子上就放着藕夹,凉拌藕丁,莲藕老鸭汤,元福吃得很开心,他喜欢吃甜食,又闹着要吃桂花糯米藕,锦书答应了下来,表示明天他就能吃到了,元福一下子高兴起来。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吃饱喝足,元福又开始想念楚穆了。

锦书笑了起来:“之前让你跟爹爹一起出去,你不出去,现在又想爹爹了吗?”

元福坐在高椅上,晃了晃小腿,一本正经地说道:“可是,我跟爹爹出去的话,也会想娘啊!而且万一我出去的时间长了,弟弟已经出生了,那可怎么好,我就不能最早看见弟弟啦!”

当然,就算是他留在自个身边,也是不可能最早看见弟弟的,不过,锦书不会在这事上跟他解释,她只是笑嘻嘻地说道:“一定要是弟弟吗,如果是妹妹怎么办?”

元福想了想,为难地说道:“不能都有吗,我想要妹妹,也想要弟弟!”

锦书说道:“这个娘可不能保证,娘只能说尽量,不过,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他们出生之后,你就是哥哥了,你要负起哥哥的责任来?”

元福抓了抓脸:“什么是责任?”

锦书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就是以后,如果弟弟妹妹做了什么错事,你这个哥哥可以教育他们!当然,如果你做了错事,也要承认并改正,弟弟妹妹才能够向你学习,你觉得好不好?”

元福低着头,想了半天,才说道:“做哥哥这么难吗?”

锦书觉得有些好笑:“那你还想不想做哥哥了!”

元福点了点头:“嗯,我要做哥哥,我会好好教育弟弟妹妹的!”又兴致勃勃地盘算着要将自个的什么玩具送给弟弟妹妹,教弟弟妹妹念书什么的。

孩子不知道局势的紧张,自然可以童言童语,而锦书虽说一直在府中保持了一个轻松的氛围,但是,事态还是开始恶化起来。

那些原本封锁了街道的叛军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他们开始攻打各家的府门。

锦书也没有慌张,直接说道:“这些人现在狗急跳墙,想必主子已经败了,大局已定,过些日子,圣上还有王爷就会回来,他们不过是想要溃逃之前劫掠一笔,我们只需要坚持一段时间,他们见事不可行,自然会退去!”

王府虽说军械不足,不过,锦书直接命人拆了府里几处不常用的宅院,将砖石运到王府外围,让府里的护卫还有男仆乃至太监轮番爬上墙头,用砖石对外投掷,又架起了大锅,有的锅里烧水,有的锅里放油,将开水和滚油一盆一盆地泼下去,叛军不过是想要在逃走之前捞一笔,可不打算真的拼命,内城有钱人家这么多,没必要啃这个硬骨头,因此,发现战损较大之后,便退走了。

锦书嘴上说得笃定,等着叛军退走,又从库里拿了银钱布帛赏赐护卫仆妇宫人,顿时,府中人心又安定了。

第96章

没过两天, 楚穆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南苑猎场那边可比京城惊险得多,圣上虽说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是楚瑞这个太子也不是吃素的,他既然起兵造反,自然得出其不意,因此, 不仅仅在外头养了兵, 便是禁卫中也有人被他抓住了把柄,就在圣上自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禁卫中有两卫一起反了水。

除此之外, 更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毕竟, 太子谋逆这种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 但凡圣上还有一口气, 都不肯叫太子登基了,而即便原本那些支持太子的人, 也是未必肯叫一个弑君弑父之人做皇帝的。

因此, 有人就琢磨着, 最好是圣上跟太子同归于尽, 他们的机会就来了,因此,也发动了一些暗手, 以至于南苑猎场那边情况混乱非常。

楚穆没有跑别处去, 一直留在圣上身边, 他在知道太子的人控制了京城之后,简直是心急如焚,可是却不能走,要不然就是无君无父了。

圣上一直坐镇中军,虽说情况有些失控,下头人劝他暂避,他却毫无移驾的意思,看着极为笃定,结果,一日外头有人来报捷,说是已经平定了一路叛军,贼首已经授首。

结果这个报捷的竟是个死士,圣上正高兴呢,他直接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来,直接扑向御案。

楚穆这些日子随驾,他倒是自动请缨要去平叛,只是被圣上驳回了,圣上大概是对年长的儿子都有些疑忌,因此,不管哪个儿子喊着要平叛,都是不许,倒是给他们安排了些琐碎的差事,反正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