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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刘爽亟亟擦去眼角的泪,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师傅不知何时到的,没有叫他,只静立在窗下,听着他的诵书声。
孟珏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微笑着说:“今日我们不做书籍上的功课,我们去爬山,看看书籍外的风光。”
“好。”
刘荧掩好书,跟在孟珏身后,亦步亦趋。当爬到山顶,刘夷终于没有忍住地问:“先生,父皇聪明吗?”
“很聪明。”
“父皇…父皇会像书籍上的皇帝那样很喜欢很宠爱一个妃子吗?”
“不会。”
听到先生绝对肯定的语气,刘夷如释重负。小小年纪,竟然眺望着远方长长地嘘了口气。
Chapter 11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
云歌接到许平君传召时,正对着医书背草药的药性。想着许平君找她应该和公孙长使、张良人的事有关,忙将手头的药草放下,赶进宫中。
许平君见到她,露了笑意,不过只在唇角一转,很快就淡了:“有个人想见你,却又不方便直接找你,所以请我帮忙,你肯见她吗?”
“谁?”
“太皇太后。”
云歌低垂着眉目,看不清楚神情,只有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她无事不会找我的,姐姐带我去吧!”
许平君见她答应了,牵着她的手,并肩向长乐宫行去。许平君的面容清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完全不似她往日的性格。
云歌轻声问:“公孙长使的事情是张良人做的吗?”
许平君淡笑:“不管她做没做都无所谓。皇上立意要压下此事,根本不会去彻查,御厨和所有牵涉在内的人都已被秘密处死。”
云歌只有沉默,对刘询的处理方法,她虽然早已猜出几分,可真听到后仍不免心寒。张良人身后有右将军张安世和整个张氏,刘询不能失去张氏,可那个无辜的孩子呢?
长乐宫已到,橙儿和六顺正在殿门口张望,看到她们,欢喜地迎上来。六顺给皇后请完安后,竟失礼地问云歌:“姑娘,你还好吗?”
云歌微笑着,十分平静地说:“以后叫孟夫人。我很好。”
六顺忙跪下要赔罪,云歌却理都没有理他,径直走进了大殿。
上官小妹立在殿内,身上披着件厚厚的织锦披风,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许平君有些诧异,她不是要见云歌吗?
“你们来得不巧,哀家要出去走走,改日再来请安吧!”
许平君反应过来,恭敬地说:“儿臣正好有空,不如让儿臣随侍左右,儿臣虽然笨手笨脚,不过总比宫女尽心。”
上官小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出了殿门。许平君忙小步跟上,云歌低头随在她们身后。上官小妹转了几个圈子后,出了长乐宫,看方向似乎想去建章宫,许平君和云歌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只能一直默默跟随。
六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她们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个宫女、宦官。等行到建章宫深处的~处院落前,上官小妹停了脚步,说道:“我不方便过去,云歌,你想办法进去看一眼。”
云歌看侍卫环绕,守卫森严,不解地想了会儿,猛地明白过来,对许平君细声求道:“姐姐,要麻烦你了。”
许平君道:“他是你的故人,也是我的故人,一起进去吧!”
守卫见皇后亲临,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拦,犹豫问,许平君已走进了院子。
四月正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扫落叶,抬头看到来人,手中的笤帚掉到地上,激起一阵轻尘。
“大公子在哪里?”云歌问。
四月神情黯然,指了指身后的屋子。
许平君和云歌推开木门,刺鼻的酒气混着酸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一个长发散乱的男子正抱着一个木匣子呼呼大睡,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紫袍,却已经被酒渍、油腻染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皱巴巴地团在身上。脸上野草一般的胡髯和长发纠缠在一起,压根看不清楚五官,只觉得污秽丑陋不堪,令人避之都唯恐不及。
许平君叫:“大公子!大公子!刘贺!刘贺…”
紧抱着木匣的人身子微动了动,喃喃自语:“红…红…”忽然笑起来,大呼一声:“二弟,这是我们的喜酒,再干一杯!”
云歌猛地转身出了门,仰头望天,一口口地大吸着气。
许平君扶着门框,似有些站不稳,那个倜傥风流的男儿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半晌后,她才定下心神,问四月:“你怎么可以让他醉成这样?”
四月盯着许平君冷笑起来,一面笑着,一面快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他除了醉酒,还能做什么?难道清醒地散步吗?一天散一千遍?一年该散多少遍?”她说话的工夫,整个院子就被她走了个遍。
许平君看着逼仄狭窄的小屋,说不出话。这一切都是她的夫君一手造成。在四月犀利的目光前,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云歌走到四月面前,一字一字地说:“我会救他出去,你要做的就是让他醒过来!”
四月双眼圆睁,瞪着云歌,好一会儿后,用力点了点头:“好!”
云歌快步离开,许平君紧跟在她身后,想问却不敢问。
上官小妹看到云歌,问道:“他还活着吗?”
“离死不远了。你要我做什么?要我去求霍光,还是皇上?”
小妹悠悠地笑起来:“霍光几次暗示皇上下旨杀刘贺,罪名他都已经替皇上网罗齐全,一千多条罪行呢!只差皇上点头宣旨。皇上却一直含含糊糊地装糊涂,霍光又想通过我的手赐死他,我装害怕,大哭着拒绝了。”
许平君喜悦地说:“皇上定是念着故情,我去求皇上放人。”
小妹的视线如寒刃,割碎了许平君的喜悦:“皇上不是不想杀刘贺,而是不敢杀。孝昭皇帝曾命他写过一道圣旨,他承诺过不动刘贺,否则刘贺早就…”小妹一声冷笑,“皇上现在最希望的就是霍光能设法杀了刘贺,可霍光不想背负杀害废帝的罪名,他是希望皇上下旨杀了刘贺。”
许平君脸色发白,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云歌问:“圣旨呢?”
小妹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遍,皇上肯定想得遍数更多。他先前一定以为在我这里,所以借着把我从椒房殿迁到长乐宫的机会,将我所有的物品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惜结果令他很失望。”
云歌看小妹盯着她:“也不在我这里,我刚知道此事。”
小妹的视线越过了她,似看着极远处:“他不会舍得将你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刘询倒是懂得他的心思,所以压根儿没去烦扰过你。”
云歌的身子猛地颤了下,半晌后,才哑着声音问:“你为何拖到现在才找我?”
小妹瞟了眼许平君:“太早了,你孤掌难鸣;再晚下去,就来不及了,现在的时候恰恰好。边疆有乱,皇上和霍光暂时都顾不上刘贺,但他们一个抢了刘贺的皇位,一个废了刘贺,没一个会放心留着刘贺。”小妹看着云歌,微笑起来,“霍小姐、孟夫人,在他的心中,刘贺是他的朋友,刘贺也敬他为友,否则,以刘贺的心智绝不至于沦落到此。我想他绝不想看到刘贺今日的样子,刘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完,好似卸下了个大包袱,神态轻松、脚步轻快地走了。
云歌遥望着守卫森严的院子,心里全是茫然。她虽然给了四月承诺,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兑现这个承诺。
书房内,孟珏清心静气、提笔挥毫,在书法中,寻觅着暂时的平和。
“卿云烂兮,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三月轻敲了敲门:“夫人想见公子。”
孟珏的眉间有不悦,可声音依然温润有礼:“我有要事在忙,请夫人回去。”
“你怎么…”三月的叫声未完,云歌已经推门而进,“不会占用多少时间,我来取回一样属于我的东西。”
三月一脸不满。孟珏盯了眼三月,她立即心虚地低下了头,匆匆后退,将门掩上。
孟珏不露声色地将面前未写完的卷轴轻轻合上:“什么东西?”
“风叔叔给我的钜子令。”
孟珏沉默了一会儿,从暗格中取出钜子令交给云歌,云歌转身就要走,他问道:“你知道怎么用吗?”
风叔叔说找执法人,可执法人在哪里?云歌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去一品居找掌柜的,将钜子令出示给他,钜子们自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歌震惊,一品居竟然是风叔叔的产业?
她冷嘲道:“如果你告诉我七里香其实也是你的产业,我想我不会太惊讶。”
孟珏没有回答,而云歌也没有给他时间回答,语音刚落,人已经在门外。
“三月。”孟珏扬声叫她进去。
三月拖着步子走进屋子。孟珏看着她没有说话,三月脸色渐渐发白,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了,绝无下次。”
孟珏移开了目光,吩咐道:“你派几个人暗中盯着云歌,查清楚她这几日的行踪。”
三月吊到半空的心放下,脸色恢复正常,磕了个头后站起来:“是。”
三月出来时,看见许香兰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罐汤过来,她苦笑着上前行礼:“二夫人先回去吧!公子这会儿正忙着。”
许香兰眼中都是失望,强笑了笑说:“好的,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一旁的丫鬟委屈地嘟嚷:“守着炉子炖了一下午!前天忙,昨天忙,今天还是忙!喝碗汤的工夫都没有吗?”许香兰嗔了她一眼,朝三月抱歉地笑笑,提着汤姗姗而去。
三月只能叹气。
……………-
云歌为了救刘贺,细心地调查和分析着朝堂上的一切。
想要救出刘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刘贺送回昌邑国。昌邑国是武帝刘彻封的藩国,只有皇上才能下旨夺藩王性命、收回封地,而刘询因为对先帝有承诺,一日没有销毁自己亲手写的圣旨,就一日不敢宣旨光明正大地杀刘贺。
可要把刘贺送回昌邑,谈何容易?
首先要把刘贺从建章宫中救出,再送出长安,最后护送回昌邑。守建章宫的羽林营,虎狼之师,只听命于霍家,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不可能从羽林营的重重戒备中救出刘贺。即使把刘贺救出建章宫,又如何出长安?负责京畿治安、守长安城门的是隽不疑,此人铁面无私,只认皇帝,他一声令下,将城门紧闭,到时候插翅都难飞。最后的护送当然也不容易,以刘询的能力,肯定能调动江湖人暗杀刘贺,可相对前两个不可能完成的环节,最后一个环节反倒是最容易的。
虽然云歌看不到一点希望,可她的性格从不轻言放弃,何况这是刘弗陵的心愿?!无论如何困难,她都要做到。
既然最后一个环节最容易,那就先部署最后一个,从最简单的做起,再慢慢想前两个环节。
她静静观察着朝堂局势的变化,希冀着能捕捉到刘贺的一线生机。
汉朝在秋天正式出兵,到了冬天,关中大军大败匈奴的右谷蠡王,西北大军虽然不能直接参与乌孙内战,可在赵充国将军的暗中协助下,乌孙内战也胜利在望,刘询和霍光的眉头均舒展了几分,众位官员都喜悦地想着,可以过一个欢天喜地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