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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山把漱口的冰水一口吐掉,赶着问:“如此说来,孟珏倒不是我们的敌人了?”
霍禹冷着脸说:“是敌人,不过是需要拉拢的敌人,最好能让他的刀锋也对着皇上,犯不着逼得他和皇上联手对付我们。”道理虽然明白,气却咽不下,霍禹说着话,猛地一下把面前的酒壶从窗户砸了出去。霍光听到霍禹说的话,本点了点头,看到他的动作,却又蹙了蹙眉。他侧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霍成君,“成君,你怎么看?”霍成君抬头一笑,“爹爹、哥哥的话都很在理。我只是有点担心云歌那丫头,爹爹当时没有在场,所以不曾上心,可我亲眼看到她的眼神,就是现在想来,都是寒意沁骨,总觉得留着她,是个祸害。”云歌身有龙子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霍光并未告诉其他人。霍禹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都有些不能理解,但看霍光没有解释的意思,三人也不敢问。霍光知道成君的话很对,留着一个深恨你的敌人,绝对不智。可是目前,孟珏和刘询都在保云歌的命,很难再动云歌,只能容后再说。“目前最紧要的是应付好皇上。新帝登基,免不了官员任免,如今又正要在关中和西域动兵,稍不留神,关中的兵权就会被皇上拿回,云歌的事情以后再说。成君,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为进宫做准备,刘询和刘弗陵不同,是个正常行事的男人,他应该会选纳妃嫔,用后宫的力量影响朝堂,你肩头的担子很重。”霍成君的眉头不禁又锁了几分,沉默地点了点头。其实,从她暗中把云歌调换出冷宫,她和刘询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她不相信他,他当然也不会相信她。几人用完膳后,准备下山回长安。
除了开道的杂役,还有上百名侍卫前后守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行在山道上。霍成君坐着红缎幔遮的小轿。霍禹三人骑着汗血宝马。霍光来时本坐的是轿子,回时突然动了兴致,命人寻了一匹青鬃马,骑马而行。人虽多,却训练有素,没有任何喧闹声,冬天的山谷又静谧,只有马蹄踩着山道的“得得”声。
反正随着队伍而行,马又驯服,不需太过操心,霍山已经在马上打起了瞌睡。
突然,队伍最前面人叫马嘶,惊得山林中的鸟儿扑落落尖叫着飞起。
霍山的马一个急停,霍山被摔了下来,他刚要破口大骂,却看霍光他们都已经下了马。
霍禹和霍云拔刀,打算去护霍光。
霍光的表情很镇静,吩咐道:“不用管我,保护好你们的妹妹。”
霍禹、霍云闻言,忙一前一后护住了霍成君,霍山发了一会儿懵,脑子里面跳出“刺客”两字,才总算搞明白了状况,急忙拔出了刀,赶到霍成君身侧。外围的侍卫纷纷拔出兵刀,准备阻挡迎敌,近身的侍卫则变换队形,围成了好几个圈,将霍光他们护在当中。最外的一圈,搭箭挽弓,随时欲射;紧靠着往里的一圈,人人都手持过人高的青铜盾牌,搭于地上,彼此密接,像一个青铜城堡;最里面的两圈侍卫,有的身着软甲,擅长近身搏斗,有的身着重铠甲,随时可以用自己的身子挡开刀剑。霍光的身前身后,还站了几个垂手而立的人,打扮如霍府普通家奴,但高鼓的太阳穴,显示出极高明的内家功夫。等一切布置妥当,霍云、霍山都平静了下来,如此周密的保护,刺客怎么可能突破?他们都握着刀,看向圈子外面。只见无数白灿灿的刀影中,一根乌黑的鞭子在随意游走,如灵蛇吐信,诡谲敏锐,鞭子的末梢,总有办法在密布的刀锋中寻到罅隙,攻入持刀人的手腕,轻轻一点,转瞬即逝,人却已如被毒蛇咬中,整个手臂都绵软无力,刀也就掉在了地上。眼看着侍卫一个个被鞭子扫中,来人渐渐攻到了近前,霍光这才看清楚,刺客竟然只有两个人!
前面的是一个黑纱遮面的女子。一匹黑马,一袭黑衣,策马慢行,好似遛马。普通的马鞭不过半丈,她手中的鞭子却有三四丈长,舞得甚是漂亮,没有半点杀气,可鞭梢一点,就会有一个侍卫惨叫着弃刀。女子身后,尾随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马上坐着一个男子,锦衣裘袍,金冠玉带,端得是器宇非凡、华贵逼人,脸上却戴着个狰狞可怕的银狼面具,狼头铸造得栩栩如生,好似择人欲噬。温暖的阳光照射到银色的金属上,泛出冰冷无情的光芒,让人从心里透出阵阵寒意。面具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寒星般清亮,面对他们的重重阵仗,流露着毫不在意的冷漠。从出现到现在,地上已经死伤无数,他却只是坐在马上,袖手静看着一切,好似不仅仅他们的生死他没放在心上,就是他前面那女子的生死,他也压根不关心。霍禹虽然性格傲慢,但自小被霍光严格训练,又亲历过几次血光激战,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可这次他的手有些发颤,未顾得上还有侍卫在和黑衣女子苦战,就举刀下令:“放箭!”最外围的侍卫,立即射出了早已搭好的弓箭。
黑衣女子的鞭子快速挥舞,几丈长的鞭子,如一团旋风,将近身的箭全都卷落。
他们射出的箭,没有伤到敌人,反而将在外面围攻黑衣女子的侍卫全部射死。
霍山气急,跳上了马,“大哥,我出去会会她!”
霍光刚想开口斥责他,只听一声宏亮的马嘶传来,伴着山谷回音,好似上千匹马在嘶鸣。霍山座下的马猛然一个拱背,将霍山摔下,紧接着弯下前蹄,跪在了地上。霍禹、霍云所骑的两匹马也是面朝男子的白马跪下。而霍光所骑的青鬃马虽没有跪,却是左跳右蹿,极度不安,险些把几个侍卫踢伤。男子的白马如同审查自己的臣子,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匹汗血宝马,满意地刨了刨蹄子,又昂了昂头,三匹汗血宝马这才温顺地立起,俯首贴耳,再无以前“目中无马”的傲慢姿态。霍禹颤抖着手,举起刀再次下令:“放箭。”
这次的箭比先前更加密集,而且动用了几把弩弓,所以个别箭的劲力十分大,穿透了黑衣女子的鞭影,迫得女子拔出弯刀将箭击落。霍禹见状,心中懊恼。早知道,应该带羽林营的一个弩弓队出来,任她武功再高,也得死在箭下。可是谁能料到?只是到长安城外拜祖,又不是打仗,这般的防护已是罕见。“放箭!”
“放箭!”
…
黑衣女子在密集的箭雨中,艰难前行,好几次都险象环生、危在旦夕,可她身后的男子仍只是策马跟随,冷眼旁观,没有任何相帮的意思。“放…”霍禹的眼睛突然瞪大。
只看男子的白马蓦然加速,在漫天箭雨中如一道银色的闪电,直向他们扑来,所有的箭都在一片可遮蔽天地的森寒刀影中坠落。快到青铜盾牌前时,白马一声长鸣,高高跃起,如同流星一般,飞跃过侍卫重重的包围圈,稳稳地落在了包围圈内。他们以为坚不可摧的青铜盾牌城堡,竟然形同虚设。所有侍卫立即大乱,前面有黑衣女子,后面有这个男子,他们不知道究竟该阻挡谁。
霍光身前的几个仆人同时出手。一人轻身跃起,想去攻击男子,一人去斩马腿,想将白马砍倒。
白马不等男子下令,就轻轻巧巧地避开攻击,后腿同时一踢,给想偷袭它的人一个重重的窝心脚。三匹汗血宝马见白马遇险,突然发难,扬蹄爆走,见谁踢谁,阻止着任何想接近白马的人。青鬃马也是又叫又跳,极度不安,想要逃走。混乱中,霍成君险些被马踢伤,霍山、霍云忙全力护住她,和几匹马打成一团。在极度的混乱纷扰中,男子的刀却安静得像漫天轻舞的雪花。如雪一般寒,可以将一切凝固,令人连血里都透出冷;又如雪一般姿态曼妙、无处不在,每一刀都会落在人的要害。实际只是眨眼的一刹那,可在霍光眼里,一切都好似慢动作,男子的刀,弧光轻旋,灿若星辰,飘若流云,似乎还述说着江南杏花雨里的一场旖旎相逢,可挡在他面前的人全被无情地斩杀。在他的刀锋前,无坚不摧,保护霍光的几个高手一瞬间就身首异处。
霍禹眼睛都已全红,大叫:“保护大将军。”
无数的侍卫如潮水一般涌上去,在众人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中,男子突然弃马,从马上飞身而下,动作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霍光好似听到众人的惊叫,可是太快了,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脖子上已经一股寒意直透心底。
一切,立即,静止。
只有一个戴着银狼面具的男子,站立在,霍光面前。
他手中的刀,搭在,霍光的脖子上。
霍禹、霍山、霍云的脑袋一片空白,霍光在他们心中是不可能倒的神,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有办法化解,霍光怎么可能会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霍成君呆了好一会儿,才有点醒悟,立即大叫:“所有人都住手,退后!”其实不用她说,所有的人早已经停了动作,傻傻地盯着男子和霍光。她看向男子,半恭敬半威胁地说:“你刀下的人是大汉的大将军大司马,你若伤他半分,辱的是大汉国威,大汉必倾举国之力诛杀你和你的家族。不过,如果你肯放下刀,不管你是有冤,还是有求,我们都会尽力答应你。”霍光虽然面色有些发白,却没有任何慌乱,唇边反抿着抹淡笑,从容地问道:“不知公子来自西域哪国的王族?汗血宝马胁如插翅,日行千里,被视为马中的‘天马’。据《史记》记载,大宛国贰师城附近有一座高山,山上有野马,奔跃如飞,可是速度太快,人类根本无法捕捉,于是大宛国人想了个办法,在春天的晚上,把五色母马放在山下,野马与母马交配后生下的就是汗血宝马。我朝武皇发兵二十万求汗血宝马,得了千匹,视若珍宝。可汗血宝马的优异就是来自野马的宝贵血脉,我朝汗血宝马传到现在,虽然神骏,却早已经不能算真正的‘汗血宝马’了。你的这匹白马,想必是野马马王的后代。老夫年青时,也曾去过西域,却没有机会去大宛,说来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汗血宝马’,倒是该多谢公子,让老夫一睹天马神姿。”霍光竟在刀锋前,侃侃而谈,如果不是眼前的景象太怪异,听的人肯定以为他是在和子侄讲古。男子却毫无所动,只是一言不发地静站着。忽听得马蹄“得得”,却看是黑衣女子骑马而来。因为霍光遇险,众人心神被慑,根本不知道黑衣女子何时离去。黑衣女子在马上回道:“三少爷,五个想去搬救兵的人已死。”
霍光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他想拖延时间的心思竟然完全被看透。他强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问道:“公子若想杀我,老夫早已毙命,你想要什么?”男子的声音冷漠如冰,“我要见云歌,大将军命人将她接来,她若毫发无伤,你自然也毫发无伤。”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原定的云歌问斩时间,看来此人是专程来救云歌。霍光呆了一下后,反倒轻松起来。原本怀疑此人会和刘询有瓜葛,不料竟是为云歌而来,那就好!如果此人是刘询的盟友,霍氏可就凶险了。霍成君想张嘴道明实情,却又迟疑起来。如果来人知道云歌已经不在他们手里,会轻易放弃父亲吗?他刀下的人可是大汉的大将军大司马,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实现,错过了今日,绝不会再有下次机会。霍光本是多疑的人,可是很奇怪,他相信这个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的人。这人举止间的倨傲,竟让他觉得几分熟悉,“云歌的罪名早已撤消,已经放出大牢,如今在谏议大夫孟珏府上。”男子深盯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撤刀、转身,上马。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眨眼的工夫,他的人已经在马上。仍有几十个铠甲森寒的侍卫手持刀戈,围在他身周,他却视若不见,十分从容地策着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