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停住脚步,指着云歌笑起来,“你倒仔细说说我受的是什么苦?”

云歌脸颊滚烫,想张口说话,却实在说不出来。

“敢说却不敢解释。”大公子笑坐了回去,“不逗你了。云歌,不如过几日去我府里玩,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云歌笑皱了皱鼻子,“你除了玩、玩、玩,可还有别的事情?”

大公子表情蓦然郑重起来,似乎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嘴角慢慢勾了笑,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低沉沉的语声在夜风中却荡出了苍凉,“没有别的事情了,也最好不要有别的事情,整天玩、玩、玩,不但对我好,对别人也好。”

云歌朝他做了个鬼脸,“赶明我离开长安时,你和我一块去玩。论吃喝玩乐,我可也算半个精通之人,我们可以出海去吃海味,躺在甲板上看海鸥,还可以去爬雪山,有一种雪雉,配着雪莲炖了,那个滋味管保让你吃了连姓名都忘记。天山去过吗?天池是赏月色的最好地点,晚上把小舟荡出去,一壶酒,几碟小菜,人间仙境四字绝不为过。世人只知道山顶上看日出,其实海上日出的壮美也是…”

云歌说得开心,大公子听得神往,最后打量着云歌叹赞:“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吃喝玩乐的高手,大半个汉朝我都偷偷摸摸地逛完了,结果和你一比倒变得象是笼子中的金丝雀和大雕吹嘘自己见多识广。黄金的笼子,翡翠的架子又如何?终究是关在笼子里。”

云歌笑吐了吐舌头,起身离去,“去睡觉了,不陪你玩了。记得把琴带给玉之王。”

云歌已走得远了,身后的琴音不成章法的响起,但一曲负荆请罪还听得大致分明。

云歌没有回头,只唇边抿起了笑。

Chapter 5 地上星

为了给云歌回礼,也是替孟珏送行,许平君请孟珏和云歌吃晚饭。

大公子听闻,也不管许平君有没有叫他,一副理所当然要赴宴的样子。

长安城外的山坡。

太阳刚落,星辰还未升起。

七里香日常用来覆盖杂物的桐油布此时已经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许平君将它摊开铺在草地上。

一样样从篮子里取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食物。

都是粗褐陶碗,许平君笑得虽然坦然,可语气里还是带上了羞涩,“因为家里…家里实在没合适地方,所以我就听了云歌的意思,索性到外面吃。都是一些田间地头最常见的食物,我的手艺也不好,二位别嫌弃寒碜。”

孟珏坐到了桐油布上,笑帮许平君摆置碗碟,“ “以天地为厅堂,取星辰做灯。杯盘间赏的是清风长空、草芳木华。何来寒碜一说?吃菜吃得是主人的心意,情谊才是菜肴的最好调味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许姑娘何必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介怀?”

大公子本来对足下黑黢黢,从未见过的桐油布有几分犹疑,可看到日常有些洁癖的孟珏的样子,心下暗道了声惭愧,立即坐下。

人都说他不羁,其实孟珏才是真正的不羁。

他的疏狂不羁流于表象,孟珏的温和儒雅下深藏的才是真正的疏狂不羁。

许平君看到孟珏的确是享受着简陋却细心的布置,绝非客气之语。

心里的局促不安尽退,笑着把另外一个篮子的盖子打开,“我的菜虽然不好,可我的酒却保证让两位满意。”

大公子学着孟珏的样子,帮许平君摆放碗筷,笑着问:“病已兄呢?还有云丫头呢?她不是比我们先出门吗?怎么还没有到?难不成迷路了?这可有些巧。”

一面说着话,一面眼睛直瞟孟珏。

许平君笑摇摇头,“不知道,我忙着做菜没有留意他们。只看到云丫头和病已嘀嘀咕咕了一会,两人就出门了。病已对长安城附近的地形比对自己家还熟悉,哪里长着什么树,那颗树上有什么鸟,他都知道,不会迷路的。”

“哦…”大公子笑嘻嘻地拖着长音,笑看着孟珏,“他们两个在一起,那肯定不会是迷路了。”

孟珏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议论。

干完了手中的活,就静静坐着。

唇边含着笑意淡淡地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星子。

山坡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而来。

许平君笑向他们招了招手。

云歌跳着脚喊了声“许姐姐”,语声中满是快乐。

“对不起呀,我们来晚了。”云歌将手中的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搁到一旁。

凑到许平君身旁,一面用手直接去挑盘子中的菜,一面嚷着,“好饿。”

许平君拿筷子敲了一下云歌的手,云歌忙缩回了手。

许平君把筷子塞到云歌手中,“你们两个去哪里了?看看你们的衣服和头,哪里沾的树叶、草屑?衣服也皱成这样?不过是从家里到这里,怎么弄得好象穿山越岭了一番?”

云歌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回答许平君的问题,只笑着向许平君吐了下舌头。

刘病已半坐半躺到桐油布上,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看着云歌没有说话。大公子却是眼珠一转,看看云歌的衣服,看看刘病已的衣服,笑得意味深长,暧昧无限。

云歌只是忙着吃菜,没有顾及回答许平君的话,忽瞟到大公子的笑,怔了一下,脸色立即飞红,幸亏夜色中倒是看不分明,狠瞪了大公子一眼,“你今天晚上还想不想安生吃饭?”

大公子刚想笑嘲,想起云歌的手段,摸了摸肚子,立即正襟危坐。

刘病已视线从大公子面上懒洋洋地扫过,和孟珏的视线撞在一起。

对视了一瞬,两人都是若无其事地微微笑着,移开了目光。

云歌夹了一筷子孟珏面前的菜,刚嚼了一下,立即苦起了脸,勉强咽下,赶着喝水,“好苦呀!”

许平君忙尝了一口,立即皱着眉头道歉,“我娘大概是太忙,忘记帮我把苦苦菜浸泡过水了。”

一面说着一面低着头把菜搁回篮子中,眉眼间露了几丝黯然。

苦苦菜是山间地头最常见的野菜,食用前需要先用水浸泡一整天,换过多次水,然后过滚水煮熟后凉拌,吃起来清爽中微微夹杂着一点点苦味,很是爽口。

因为是每个农家桌上的必备菜肴,贫家女儿四五岁大时已经在山头帮着父母挑苦苦菜,她娘怎么会忘记呢?只怕是因为知道做给刘病已和他的朋友吃的,所以刻意而为。

云歌看着篮子中还剩半碟的苦苦菜发了会呆,忽指着孟珏,一脸吃惊,“你…你…”

大公子赶着说:“他吃饭的口味比较重,他…”

孟珏一笑,风轻云淡,“我自小吃饭味重。”

那你怎么没有觉得我日常做的菜味道淡?云歌心中困惑,还想问。

大公子摇了摇瓶中的酒,大声笑着说:“明日一别,再见恐怕要一段时间了,今晚不妨纵情一醉!许姑娘,你的酒的确是好酒,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没什么名字,我的酒都是卖给七里香,外面的人随口叫七里香的酒。”

云歌含了口酒,静静品了一会,“许姐姐,不如叫竹叶青吧!此酒如果选料酿造上讲究一些,贡酒也做的。”

大公子拍掌而笑,“好名字,酒香清醇雅淡,宛如温润君子,配上竹叶青的名字,好一个酒中君子,君子的酒。”

许平君笑说:“我没读过书,你们都是识文断字的人,你们说好就好了。”

虽是粗茶淡饭,可五个人谈天说地中,用笑声下饭,也是吃得口齿噙香。

几人都微有了几分醉意,又本就不是受拘束的人,都姿态随意起来。

大公子仰躺在桐油布上,欣赏着满天星斗。

孟珏半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手中握着一壶酒,笑看着云歌和许平君斗草拼酒。因为桐油布被大公子占去了大半,刘病已索性侧身躺在草地上,一手支着头,面前放着一大碗酒,想喝时直接凑到碗边饮上一大口,此时也是含笑注视着云歌和许平君。

云歌和许平君两人一边就着星光摸索着找草,一边斗草拼酒。

不是文人雅客中流行的文斗,用对仗诗赋形式互报花名、草名,多者为赢。

而是田间地头农人的武斗,两人把各自的草相勾,反方向相拽,断者则输,输了的自然要饮酒一杯。

云歌寻草的功夫比许平君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十根草里面八根输,已经比许平君多喝了大半壶酒。

云歌越输越急,一个人弯着身子在草里乱摸。

嘴里面一会是“老天保佑。”一会是“花神娘娘保佑。”到后来连“财神保佑”都嘟囔了出来,硬是把各路大小神仙都嚷嚷了个遍。

许平君端坐于桐油布上笑声不断,“云歌儿,你喝次酒,连各路神仙都不得消停。难怪你老输,因为各路神仙都盼着你赶紧醉倒了,好让他们休息。”

刘病已在身边的草丛中摸索了一会,拔了一根草,“云歌,用这根试试。”

云歌欢叫了一声,跑着过来取草。

许平君立即大叫着跳起来,“不可以,这是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