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嘀咕什么啊!落、那个落云!”青苏觉得她的名字很拗口,叫一句顿
了下,“我告诉你,我可不再拽着你喂饭吃了,馒头还得泡散了才能灌进去,
烦也烦死了!我才不管上面怎么说,你是犯人,就得给我工作!明天我就拿手
工活来给你做!”
韩云忽然侧过头,脸颊倚在膝盖上,半长的发披散下来,眼光微动:“手工
活?”
“你是女的嘛!又不能出去做苦力,当然是做一些什么绣花弄线之类的小活
计。”青苏说道,“别以为你有人罩着就可以不做工,监狱才不养闲人!不过
…你会做活吗?”
韩云微微一扬眉:“你知道我是律州浮民吧?”青苏点头,她继续说道,
“当初就在这里,我几乎什么杂务都做过,你说我会不会做活?”
“有什么可骄傲的,切!”青苏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很不
顺眼,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决定明天找来最难的活给她做。
——结果,什么叫做自作自受,青苏算是清楚了。
他只听说做这个什么什么连环锁非常难,整座秋官府监狱里只有一名男犯会
做,其他人都不行。狱官正后悔乱接活计,打算把这些锁链退回去,他便拿过
来想气气韩云,结果没想到…
“喂!这个肯定不是用蛮力就可以的!你别这样啊!”他见韩云拿着一个链
环直接往另一个上面砸,叫一声不好,连忙过去抢。韩云没守住砸去的趋势,
一下砸到他手上,砸得他一跳老高:“喂!你想杀人啊!”
“是你要我做的,我接不上,自然只能用力了。”韩云抬起头,很无辜地看
着他,“你闪一边,我肯定能研究出来的。”
“姑奶奶,是我不好,我不该把这种凶器拿进狱房里。”其实倒也算不上凶
器,只能说他倒霉,“你把这个给我,我还是换点东西让你做吧…好像可以
编纸花…”
韩云摇头:“既然你让我做这个,没成功完成它以前,我是不会换别的活做
的。”她低下头,继续在链环上寻找着。
“倔一点是好事,太倔就成了茅坑里的石头了——又臭又硬。”青苏说道,
“小丫头,你能不能听别人几句话?”
韩云微微一震,停了手中动作。半天她才回答道:“我不是…倔强,我只
是很好奇这东西到底应该怎么弄…”
“唉…”青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拉韩云手臂,“那你跟我过来吧,我找
人教你。”
他拉着她出了上等狱房,向男监走去。
“呃?老鼠?”
韩云自然知道有所谓半兽的存在,但她向来很少直接接触他们,更何况一般
来说半兽常常都以人的状态出现,很少能见这样只在脖间围条围巾的半兽,而
且还是老鼠样子的。韩云虽然不怕老鼠,初见之下也免不了吓了一跳。
那只老鼠正坐在狱房的一角忙着些什么,青苏过去跟他打了招呼,他短短的
爪子挠了挠头:“可这里是男监,不大好吧?那位姑娘不可以换其它活计做吗?”
“你这么问是因为你不知道这家伙有多倔强。”青苏无奈说道,拉过韩云,
“喂,你不是要学吗?怎么还不过来?总不会是怕他吧?”
“我可以摸摸你么?”韩云走到老鼠身前问他,“好像…很温暖啊…”
呃?青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呆住了。当然他不会知道在韩云过
来的世界里有种叫做公仔的玩具,更不会知道即使是看起来很酷很成熟的女子,
有的时候也会喜欢绒毛玩具。
当然韩云是宁死不会承认的。
老鼠点点头,晶亮的眼睛看着她,胡子一翘一翘地。韩云伸出手,柔顺的触
感让她想起了很多:小的时候在孤儿院哭泣不止,义工姐姐会拿毛绒绒的兔子
给她抱;在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阿剑就送给她一个和真人一样大的绒毛玩具。
也许因为他们都知道她是寂寞的,所以要温暖来陪伴。
原来她在这个世界,也是寂寞的,寂寞而孤独。手上的触感进了心,软软的,
暖暖的。
她抑住想哭的冲动,拿开手,问他:“你会做那个连环锁对吧?可不可以教
我?”
“当然可以,不过这里方便么?”老鼠问她。男犯和女犯向来隔得很远,他
觉得有些不妥。
“没什么关系吧?”韩云看了看青苏,然后回头问老鼠,“请问你叫什么名
字?”“乐俊地笑了给她抱;在都以人的状态出现,很少能见这样只在脖间围
了”乐俊。“老鼠很温和地笑了,”我叫乐俊。“
“这里?怎么可能?”韩云拿着铁环,“怎么可能穿得过去?啊…”
她看着手中的链环,发现自己竟然弄成功了,不由呆呆地欣喜:“真的可以
耶!”
韩云不自觉地笑了,青苏见她笑容,心中一凛。他从来不知道她也会笑的—
—没有苦涩,不带凄然,真正的,笑。
“是啊,你看,这个很简单的。”乐俊也微微笑了笑,继续教她,“明白了
就不会难,你再试试。”
“我知道了!这是物理原理嘛!”韩云兴奋喊道,“原来是这样…”
“物理?”乐俊眨了眨眼,“你是海客?”
这一次轮到韩云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她说过什么物理之类的名词…”乐俊低声嘀咕了一句,“她说是蓬
莱那边的科学。”
“你也认识海客啊。”韩云有种亲切感,“我是从蓬莱来的,那个人是男的
女的?在日本——呃,蓬莱哪里生活?多大年纪?”
忽然感觉日本好像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这么说起来只觉得亲切,却已经无
法在脑中映出那里的任何景色。不止是日本,还有中国。连中国的样子,都开
始淡漠了。甚至,阿剑。听到海客二字,感觉亲切,是因为这两个字让她想起
那边——也就是说,没有这两个字,她已经很难回想起那一片海天了。
“她是女的,年龄…二十出头?”乐俊摸摸脑袋,韩云一想也是,女生的
年龄怎么可以顺便乱告诉别人,于是笑了笑:“那她在什么地方?柳国么?”
“在庆。”乐俊回答道,“一般来说,海客都会流到巧、庆或雁,然后大多
会去雁和庆,我还以为柳国没有多少海客呢。”
“有很多啊。”韩云道,“柳国法律完善,虽然对海客并不如雁和庆那样优
待,但可以给他们一个公平的环境,所以还是有很多海客过来这边的。”
两人竟然开始聊起天来,韩云讶异乐俊对蓬莱竟然了解如此之多,甚至包括
那边的风土人情。她不由问道:“这些…都是你的那位海客朋友告诉你的?”
“我还认识几个海客,虽然都是很老的了。”乐俊回答,“我对蓬莱比较好
奇,所以问的多了些。不过还真是不同的世界啊,尽管他们和我讲了很多,有
的地方还是不太清楚。”
“你已经知道很多了,简直比我这个外来的人知道的还多。”韩云是中国人,
虽然在日本待了一段日子,终有隔阂,“你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进来这里?”
“我是学生。”乐俊回答道,“至于怎么进来这里…”他又伸出短短的手
挠了挠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其实…我是因为把旌券弄丢了,才被捉进来的。”乐俊毛茸茸的脸上出
现了可疑的红色,似乎是也觉得说出来比较丢人,“我的行李都丢了,也没办
法说明身份,就被抓了。”
“啊?这也可以?”韩云惊讶,“柳国也有很多浮民啊,怎么会因为你没有
旌券就抓你入狱?”
“也是我运气不太好啦,正好在小司寇整顿吏治的时候过来而且被捉到。那
个时候很多贪官污吏怕被抓去法办,很多都协款私逃,所以那时有令,只要是
没有旌券并且没人证明身份的,一概入狱。”乐俊说道,“我是来柳国游玩的,
当然没有人认识我,所以就下狱了。”
韩云一怔,不由苦笑:“原来你也是被小司寇害到的人之一。”
“呃?”乐俊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额头上的毛动了动,“你是说你们柳
国的小司寇?我倒是挺佩服她的。可惜不知新王会怎么处置她…”
“那种人有什么可佩服的?”韩云冷笑道,“乐俊你不是柳国人,可能感觉
不到,据我所知,柳国很多人都很恨她的。”
青苏斜了她一眼,不想再反驳她了,他想韩云一定是被小司寇处置的贪官家
属,所以才那么讨厌小司寇——虽然说,柳国骂小司寇的人确实不少,但说到
恨,倒也未必。
“是吗?”乐俊歪着头,晶亮的眼又眨了眨,“我不这么认为呢…”
“不管这个了,乐俊你是来旅游的,那么你是哪国人?”韩云问他。乐俊回
答:“我是巧国的,不过现在在庆国读大学…”
“听说庆国的女王也是海客呢!”韩云听他一说,好奇心不由得起来,“而
且听说景王非常睿智又善于治国,短短几年间就把庆国治理得非常好呢!”
“睿智…”乐俊的胡子又翘起来,抖动几下,“真是不可靠的传言呢…”
“啊?”
“庆国的女王从来不认为自己睿智啊,她刚即位的时候被叫做‘赤子’呢,
就是没长大的黄毛小丫头嘛!”乐俊说道,“她这几年,可以说是跌跌撞撞走
过来的啊,善于就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
“听起来你好像很熟悉她?”韩云觉得有些奇怪,问道。
“哪里有。”乐俊忙忙摆手,“只是景王很平易近人,她的事情庆国上下都
知道的。”
“哦…”韩云微微出神,陷入沉思。
韩云在狱中是有特权的,青苏虽然总是气鼓鼓不愿承认这一点,但事实就是
他在大多数情况下根本不能阻止韩云做任何事,除非她想要伤害她自己。韩云
自己也清楚这种特权,而她唯一使用它的情况就是去找乐俊。她每天都会去男
监找乐俊聊天,两人迅速熟起来。
乐俊给韩云一种清风一般的感觉,那种很淡很淡的春风,轻轻环过身边,带
着绿色和温暖的气息,似乎能平复人心一般。和乐俊说话的时候,总是让她忘
记心头郁结——虽然,只是暂时忘却。
怎样的环境能产生这种男子呢?温和,善良,聪明却不张扬,似乎什么都知
道,各国的风土人情在他脑中一般。韩云不禁好奇问他在巧国是不是比较尊贵
的人家,乐俊笑着对她说他家原来比较穷,因为半兽在巧国很辛苦,没有土地
也没有工作。
“没有王的国家很艰难啊…”韩云低声叹道,“巧国,很乱吧?”
“很乱,但是错王在的时候,也未必好多少。”乐俊说,“失道的王带来的
灾难,有的时候比王不在位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