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助露峰喝道,“不要再说了!我信任障隆,就像当初你信任恒渊
一样!”
“可是主上,你说我信任错了。”韩云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带了一分忧伤,
“主上,国家不是你自己的玩具,不是你想交给谁就交给谁的。”
“国家就是玩具,麒麟说给谁就给谁,天说给谁就给谁!”助露峰冷冷驳道,
“所以我说交给谁,就可以交给谁。不过我决不会把国家交给你,让你交给恒
渊的!”
韩云吃了一惊,看着助露峰。助露峰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
搞什么鬼?你自己装作人质去救恒渊他们,能瞒得了别人,还能瞒过我?我只
是不想和你计较罢了!反正他们也逃不了多远,最后还是会被我抓到!”
“现在障隆的搜查已经遍布柳国,并且封了一切可以出去的道路…我也已
经通告其它国家,这种谋逆叛国的人,估计没有任何国家会收留他吧!”助露
峰唇边勾起一丝笑,“他最后还是要乖乖回到柳国,等待被处死!”
“主上…这样做,只会在失道的泥潭越陷越深啊…”
“失道。”助露峰呵呵笑着,伸出手来去抚韩云下颌,“得不到我想要,失
道又怎样?反正,我早就厌了这样的日子…”
他说完一甩袖,转身离开。韩云退后几步,慢慢滑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
建立一个国家不容易,毁掉它却不难。
柳国的人民不能再自欺了,妖魔已经不再在虚海附近,一百多年来从不曾有
过的天灾猛烈降临。柳国偏北,气候本来就不好,风沙雨雪将并不肥沃的土地
变成一片荒凉,雨水倒灌地下,成千上万的人无家可归。而在这种情况下,国
家不但没有安置灾民防御妖魔,反而增加赋税以用来“搜捕”叛逆者。官兵四
处搜捕恒渊余党,然而在刺杀事件发生当日岚飏已经让手下快逃,岚飏的亲信
自然也不是白给的,怎会轻易被抓。官兵抓不到人,难免就有乱抓充数的或抓
有钱人勒索的…柳国更是大乱。
韩云听玥临说起常世的情况,几次想要出去,都被宫中禁兵制止,甚至连玥
临也阻止她。韩云不知道现在民间对于柳国失道有几种说法,其中一种就是柳
国的失道都是由于小司寇,是她迷惑主上挑拨君臣关系,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玥临不想让韩云听到这样的话,怕她伤心,更怕她把这种说法当真,责怪自
己。
在玥临看来,韩云的担子已经够重了。她的屡次进谏不但没有起到预期的效
果,反而让助露峰更加生气而把权力交给障隆。玥临看得很清楚,韩云现在说
什么都只会引起反面效果,除非她用软的——助露峰是喜欢她的,然而韩云脑
中尽是国家人民法律之类的东西,恐怕怎么也不会对他有所回应。
一个原则性极强的女子遇上了情绪化的王,怕是只有争吵吧。玥临毕竟活得
久了,这种事情看得很透。她和韩云私下也谈过,尽管韩云可能被几个人所喜
欢,她的心却在她来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带来。
如果韩云肯对助露峰放下感情,也许事情会变得不同。但是对这名倔强女子
来说,谈何容易!玥临眼睁睁看着一切,心中无力感渐渐蔓延。
柳国的失道,怕是避免不了了。这个安稳了一百二十年的国家,终于要重回
到满目荒凉之中。
永栩病情益重,韩云现在每天都和他在一起,陪他说话,给他讲故事听。韩
云大概这辈子都没讲过这么多故事,几乎把她在“那边”听过的、记得的所有
东西都挖出来了。每当她看到永栩单纯的眸子的时候,她都觉得怜惜:如果说
助露峰是被强行推到玉座上的,永栩又何尝不是?而且他从出生开始就背负这
样的使命,他连挣脱的可能性都没有。他的世界里只有王,而他的王…其实
并不想要他。
据韩云所知,王和麒麟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们互为半身,本应是最亲近的
人。自然,麒麟和王关系不好的也不在少数,像永栩和助露峰这样的也不足为
奇。永栩在麒麟中也算不上出众,虽然略微单纯了些,不过不单纯的麒麟实在
不多。她想,自己开始把这个世界看得太干净,有一点原因就是永栩的单纯。
蓬山,想必是一个纯净的地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永栩。
“韩云,我真的希望自己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啊,或者像岚飏也好…”永栩
这么对她说,韩云总会苦苦一笑,问他像她一样有什么好处。
“你们都很厉害…”
“一个被关在宫中,另一个四处逃亡,这样叫做厉害?”韩云扶着他的头顶,
“其实,对于平民来说,像你这样才比较好…不去涉足政治,只管着自己的
生活…”
“可我是麒麟啊。”永栩说道。
韩云看着他,不忍心说出心中所想。
——麒麟,不过是国家的图腾,“仁”和天道的象征。实际上,是一点用处
都没有的吧…
至少在柳国如此。
麒麟是仁兽,不能见血,不见杀戮。麒麟劝王行仁政,即使王不听从。一旦
王有违天道,麒麟将会是直接承受者。天灾和妖魔盛行的时候,麒麟就会得失
道之症,然后一点点衰弱而死。
——麒麟,实际上就是国家,是人民。
永栩苍白的脸色,虚弱的身体,就是柳国人民的现状。
“到底…到底该怎么办呢?主上能不能退位,可不可以交出权力——”韩
云忽然怔住,心中闪过一个有些可怕的想法。她责怪自己这想法,可这念头还
是迅速壮大。
“退位?”永栩忽然撑起身体,引来一阵咳嗽。韩云扶着他,他拼命摇着头,
“千万不要说这种话,王若退位会死的!”
“呃?”韩云不明白。
“王若退位就要去蓬山,退位之后…王就会死掉…”永栩说道,“前任
的景王就是这样的,景麒得了失道之症,那位女王就去蓬山自己请求退位,然
后…”
韩云脑中飞快闪过那天她和助露峰说的话,她问过“这里可不可以退位呢”
这样的话。她想起助露峰难看的脸色,暗责自己鲁莽。
都已经经过这么多事情了,怎么还会这么天真?
八。殒怎么夺权?
这个问题似乎简单,也似乎很难。韩云几乎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东西都搬出来
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黄袍加身烛影摇红清君侧…凡是能参考的历史,她都
一条条分析:当时的背景,双方的实力以及事件全经过。然而她毕竟不熟悉军
事,除了知道抓军权是第一重要之外,其它也就不甚了了。连抓兵权这一条,
她也头疼得很——到底该怎么抓,怎么指挥,然后怎么处理,她都不清楚。
不管是纯粹意义上的军变,还是宫变,都要有军队的支持,韩云非常清楚这
一点。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她一个人是绝对搅不起什么风浪的。上
次若不是她缺少人手,也不至于把岚飏和他的亲信卷进来,造成那样的结果。
但她清楚,不代表她知道怎么做才正确。
国家的军事大权,还是掌握在助露峰手中的。他交给障隆很大一部分权力,
却不包括兵权。夏官长华复大概是朝中最忠心不贰的臣子,有他在一天,他就
会支持助露峰一天。禁军本来就是没有王令不得调用的,助露峰从没放过权。
州师虽然名义上归宰辅统领,但由于麒麟是仁兽,自然不能动武,所以州师
实际上也归王统领。韩云已经把玥临安排到永栩手下,但永栩本来就没多少权
力,玥临也发挥不了很大作用。
可是…韩云站起身叹口气,她还能怎么办?现在助露峰一意孤行,似乎强
行阻止他是唯一的方法。那么,用什么方式呢?抢下地位和权力,阻止他滥用
小人,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路了。通往这条路上的荆棘,她又要怎么斩平?
要是…岚飏在就好了…军事上,他比她要强的多。而且他不像她,他并
不天真,他要做的事情一定会经过周详考虑,然后毫不犹豫地出击。要是他在,
就好了…
不行!不能倚靠任何人!她这种想法,是真正的谋反,她不能害了任何人!
可…她一个人,做什么也不能成事啊!
挟天子以令诸侯…会不会,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韩云呢?”助露峰到玟华殿看不到韩云,皱起眉头来,问殿外女官。
“禀主上,小司寇大人去了文思阁。”文思阁是宫里藏书之处,位于王处理
政务的内殿之侧。助露峰刚才就是从那里赶过来的,但他来的时候没见到韩云。
他微微皱眉:“她去很久了?”
“是的。”
助露峰眉头稍微展开了些,想韩云多半是在芬华宫里无法出去闷坏了,每天
无事可作,只好去看书。这样也好,至少比她总围在刘麒身边让他觉得舒服。
他这么想着,踱出玟华殿,向内殿那边走去。刚出玟华殿,他便和一名侍从
相撞。助露峰不悦,然而也没那么多时间和他计较,走开几步。那名侍从在后
面连声道歉。
走出几步,助露峰才隐隐觉得不对:那名侍从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虽然慌乱,
却没有惊恐。是新来的吧,真毛躁。
助露峰想着走着,到了文思阁。韩云在那里专心地读着什么,见他进来急忙
起来:“主上。”
助露峰眼尖,早见她把手中书往身后飞快一塞。他伸出手去:“你在看什么?”
韩云合上书,迟疑一下,递给助露峰:“一本史书,我刚好看到,拿起来读
读。”
助露峰拿起书翻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放下。忽然见其中一页微微
有折角的痕迹,他翻到那一页,脸色忽地一变。
痴王狄辅,在位五十三年,正祚作之时忽然死去。其时刘麟无恙,三年后奉
新主为王。
“痴王崩后,麒麟并没有死,国家也没有大乱。”助露峰忽然开口,语声淡
然,韩云听不出他的情绪来。然而他声音渐渐提高,情绪也渐渐加重:“怎样?
是不是你觉得这样的话是再好不过,刘麒也不用死,人民更不用受难…是
不是这样最合你意?“
“主上…我只是偶尔翻开这书…”韩云辩解道。
“哦?真的么?”助露峰冷笑,“我还以为你是想找找看怎么逼我退位,聚
辰镜该怎么用呢!”
韩云惊跳,虽然她确实存了这样的心,但…
“我绝对没有逼主上退位的意思!”退位即是死,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还以为为了你念念不忘的人民,就算让我死,你也不在意呢!”助露峰
冷冷道,韩云看着他,心中忽地一紧。她向前一步,忽然跪下:“主上,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