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主上…”韩云低下声音,“如果先让法条失去力量的人是主
上,你会怎么办?”
纳嘉惊跳:“怎么会?主上是王啊!是得了天道的人!”
“可天道未必永远在他身上。”韩云轻轻道,“而且,天道,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一定要有王的存在呢?麒麟凭什么代表老天选择统领一方百
姓的人?凭了什么?“
纳嘉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已经被韩云的论调吓傻了。韩云看着她,最后还是
笑了:“纳嘉,我不明白,或许我永远也不会明白。如果没有我,你到底会有
什么样的下场,你能想象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相信丰州有人可以听你的控
诉,为你做主——事实是在我来之前,秋官府处理的民告官案例还不足百分之
一。纳嘉…我觉得如果我在你的立场上,也许我会选择你哥哥的道路也不一
定。”
“可是哥哥死了。”纳嘉回道,眼泪又要流出来了。韩云止住纷乱的思绪,
拍拍纳嘉的肩:“很遗憾我不能为他做更多,纳嘉,我只希望能让你们生活在
一个不会逼你哥哥拿起兵器,自己刺杀凶手的世界里…你说会很难么?”
“我想应该不会吧?小司寇大人一定会找到很多正直清廉的官员,治理好这
个国家的!”纳嘉崇拜地看着韩云。
韩云微微苦笑。
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苦笑。
“韩云,许州官员的临时住处又发生暴乱了。”无论多大的事情,在岚飏说
来好像都是小事一样。他顺手拿起韩云案上卷宗,看了几眼,微微皱眉,“韩
云这么追查下去,你知道结果么?”
“暴乱?那些官员会武的都很少,坐上买来的骑兽都不敢飞天,他们还能有
什么规模的暴乱?”韩云冷嘲了一句,“何况他们养的家丁都没带来,还能折
腾出什么来?”
岚飏摇头:“韩云,你好像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把这些人逼急了,他们什么做不出来?不要以为那些官员都那么没用,有几个
是百姓怀恨和刺杀的主要目标,他们的武艺可是高得很。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韩云问,岚飏语声中带了几分嘲讽:“更何况丰州州候不
管事,令尹又是障隆那边的人,他们闹事,士兵不但不会管,搞不好还趁机帮
忙。”
丰州州候是永栩,岚飏向来不喜欢永栩,有的时候甚至会说出“麒麟这种东
西根本就是用来浪费粮食的”之类的话,讽刺起来自然是毫不容情。韩云经他
提醒,也想到丰州尽是障隆的势力,一皱眉拿起桌边佩剑,向外跑去。
“这个时候驾鸟就完全没用了。”岚飏追上来,五指并在一起凑近嘴边,吹
出一声几尖的哨响。只见秋官府内院飞出一匹似马骑兽,落在岚飏身边。岚飏
上了骑兽,拉住韩云:“旄马虽然比不上驺虞,但至少比你那驾鸟强多了。驾
鸟只能飞高不能飞远,而且根本无法上战场。”
韩云抱住岚飏,觉得这样怪怪的,但也没有其它办法。她问他:“你这匹…
…呃,旄马,是买来的么?哪里有卖的?“
“你就别想了,主上肯定不会让你买骑兽的。像你这种浮民,他怕你有了骑
兽之后跑掉,所以才给你驾鸟的。”岚飏一撇嘴,“而且旄马也不是买来的,
是我自己抓到的。你觉得我是那种用钱买骑兽的人吗?”
“你不是,我是。”韩云声音虽小,但两人距离实在太近,岚飏听得清清楚
楚:“你是女子又是文官,当然无所谓啦!好了,别多想了,到了。”
下面是那些许州官员的临时住所,韩云将他们安置在市井,本有让附近百姓
监督他们的意思。没想到闹起事来,造成影响也是极大。此时看下去,只见浩
浩荡荡一群人,在和韩云派出守着他们的兵士斗殴。韩云没有兵权,这些卫兵
也是她向永栩借来的——永栩名义上毕竟还是丰州州候,统领丰州州师。但也
正是因为永栩没有实权,这些兵将里只有少数真的听命于他,其他人还是各有
派系。韩云见看守的卫兵明显处于弱势,催促岚飏快点停下旄马,在空中大喊
一声:“住手!”
岚飏觉得这样贸然下去实在危险,然而也没法阻止韩云,只好落下。韩云卓
然而立,住所院落里正在交手的人都停下,看向韩云。韩云眼神凌厉,扫过在
场每个人:“这里是丰州!凌云山所在的地方,柳国的首府!你们这些人都在
做什么?想谋反么?”
带头的人是普营,他站出来:“小司寇,你在斥责我们之前是不是也应该想
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只不过是秋官府的一名小司寇,你凭什么招我们来丰州,
又凭什么把我们囚禁在这里?”
“凭什么?有人指控你们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有人到秋官府控告你们,作为
秋官,我当然可以要求对你们进行审查。”韩云眼光一扫,“怎么?主上都同
意了,你们反倒有意见是么?”
“你少拿主上压人!要是随便一个小百姓的控告就可以把这么多人弄到丰州
来,柳国的官员还怎么能做事?你陶醉在为民作主的正义里,根本没想到这会
对政府和法条造成多大危害!”普营喊道,“你这是妨碍政务!”
韩云愣了下,心中有种寒意滑过。她握紧岚飏的手,微微摇头:“政务的顺
利不应该建立在对百姓的损害上,更何况你纵子行凶而后百般袒护,早已经不
具备官员应有的资格了。”
“少废话!反正我们要回许州!你根本没有资格把我们带来!”普营身后一
众官员纷纷喊道,“负责监督官员的是清正司,州司长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
资格管?”
“开玩笑,州宰违法,清正司维护他。若不由我来管,难道还任由这种官官
相护的现象继续下去不成?”韩云正色道,一挥手,“来啊,把这些位大人‘
请’回屋子里去,严加看守,不要让他们出去。”然后对官员们说道:“你们
放心,这几天之内我就会对你们提起公诉,大家不要着急,有话秋官府里说!”
官兵们听了她差遣,有的积极,有的唯唯诺诺。韩云皱眉:自己若没有一批
心腹卫队,实在是不方便。但若是征召武艺高强的人士,有难免有心怀不轨的
嫌疑。自己身上可以被攻击的地方已经太多,私养兵实在是大忌。
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柳国政府的矛盾之处。如果按照“那边”的权力设
置来看,柳国的“立法”是由王说了算的,“司法”虽然有比较严格的法律条
文来规范,但是司法机构基本上处于行政机构之下。即使司法根据法条给出处
置方案,若行政机关拒不执行,也是完全没有用处的。关键是——没有制约
“行政”的权力。这样,也就难免司法和行政相互勾结,谋求利益最大化了。
真想去奏国和雁国看看啊…能将一个国家维持五百年以上,到底是靠诤臣,
还是靠制度呢?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她还不熟悉啊…
韩云看着眼前的纷乱,心中更加烦躁。这里是丰州,她况且无法制住这些人。
他们在许州是地头蛇,自然更加肆无忌惮。柳国广阔,靠她一人的力量清吏
治,谈何容易啊!而且,就算判决下来,她没有兵将,这些人反抗,她怎么办?
苦笑,至少这些人提醒了他,若没有权力和武力,有的时候可能是没有公正
可言的。
官兵把官员们赶回屋子,官员反抗,一时僵持不下。岚飏冷冷一笑:“我就
猜到会这样。你把堂堂州宰都抓过来,都不怕激起造反来。主上也真是宠信你,
但…也快了…”
“随你怎么说!这些人怎么办啊?”韩云问道。
岚飏叹了口气:“秋官府有些人是我心腹,我派他们过来帮忙吧。”
岚飏离开之后,韩云从怀中拿出一支香点起。永栩曾经说过他有名使令对这
种香气极敏感,所以想叫他的话可以直接燃香。刚才岚飏在,她不想惹他生气,
现在他离开,她便偷偷找永栩帮忙。永栩毕竟是丰州州宰,即使没有实权,也
应该有一定震慑力。岚飏的心腹一定是他结交来的朋友,她不想麻烦他。
永栩来得极快,麒麟是仁兽,不能见血。他见下面刀光闪动,已经觉得很难
受了。但想到韩云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便也顾不上太多,迅速降下去到韩
云身边。他见她无恙,方才松了口气:“韩云,你找我?”
“参见台甫。”在场的人大多都认识永栩,连忙拜倒。韩云对他低声说道:
“你大概说两句,就说身为丰州州师,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国家和丰州百姓。请
他们努力看管这些官员,是非曲直,秋官府自然会给出公正裁决。”
“身为丰州州师…呃,他们…你们的职责是…”永栩向来很听韩云的
话,连忙开口,说得却有些混乱。忽然门外传来嘲讽的声音:“鹦鹉还能把话
学全了呢,我们柳国的堂堂台甫,竟然连话都学不明白。”
“岚飏,你回来了。”韩云头开始痛了,她向外看去,为首的岚飏身后有几
十人,乘着各样的骑兽,看起来声势还算浩大。她示意门口看守的官兵让他们
进来,然后向前迎过去:“不要这么说,是我说的话没有条理,永栩转述自然
有些不顺…”
她忽然住了口,身侧一阵剧痛打断她的解释。她还没有搞清除发生了什么事,
低头看过去,只见一把剑插在她左脾附近。鲜血流出来,染了她素白的衣服。
永栩见到血几乎晕了过去,然而他和岚飏几乎同时上前抱住韩云。持剑之人
拔出剑,竟然砍向永栩!
“元启,你做什么?!”岚飏放开韩云急速向前,一把抓住他手腕,然后拔
出佩剑,把他手中剑打掉,“你疯了?这是韩云和台甫!你为什么要对他们下
手?”
那名叫做元启的男子露出一个笑容:“岚飏,这不是你吩咐我的么?”
岚飏一怔,元启身体忽然前倾,凑到岚飏手中剑前。岚飏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有及时撤回剑,剑尖当胸刺入元启身体。他倒了下去,脸上尤自带着那个奇
怪的笑容。
岚飏瞬间茫然,肩头忽然一痛,他回头看去,是永栩的使令,也不知叫什么,
紧紧抓着他。他再看向韩云,只见她在永栩怀中,一张脸完全失去了血色。她
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然而惨白的脸色比上次被于旆殴打的时候要可怕得多。
他想跑过去查看她的伤势,使令抓他抓得如此紧,他半点都动不了。他看永
栩抱着韩云急切叫着哭着,忍不住大喊:“笨蛋!快带她回芬华宫啊!”
永栩方才反应过来,马上变成麒麟,却发现这样就没有办法抱着韩云了。他
招来女怪抱住韩云坐在他背上,自己忍住对血的恶心,飞驰向芬华宫。
在场的人眼见这一场大乱,都惊住了。官员们乖乖回到屋中,大多都在心中
窃喜。永栩没给使令下其它命令,岚飏就这样被困在院落里,被使令牢牢抓着。
他盯着元启的尸身,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反击消息是传得最快的,然而当纳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
晚上了。她匆匆忙忙出门想要打听韩云的情况,刚刚踏出门,就被一群官兵包
围住。
“你是纳嘉吧?和恒渊勾结谋反的主犯之一。”为首的将官示意手下抓住她,
“别乱动,别妄想反抗,乖乖跟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