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欣慰的看了过来,笑着点头道:“那就先紧着爷们罢,到底要下地干活,少遭些罪也好。”
第040章
夜已深,周家大伯娘躺在炕上,却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
翻来覆去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鼓捣醒了身边早已鼾声震天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道:“他爹,你说阿娘这是啥意思?说是让几个小的读书做学问,可眼瞅着这两日就要去孟家了,提都不提买笔墨做长衫的事儿。笔墨也就算了,左右啥时候去买都来得及,长衫呢?没个两三日工夫能做好?”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琢磨这些做甚?还长衫…穿那玩意儿还咋下地干活?”任谁睡得好好的被闹醒都不会有好性子,周家大伯不耐烦的回了一句,翻个身打算继续睡。
可他这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激得大伯娘一下子坐起身来,不敢置信的拔高声音问:“你说啥?下地干活?咱三山子是读书人,不穿长衫已经够惹人笑话的,居然还要下地干活?”
“瞎激动个啥?”周家大伯愈发不耐烦了,带着点儿火气道,“不干活吃啥?你是打算咱们一把年纪还养着他,还是指着他哥嫂供他一辈子吃喝?别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要是他将来有本事也罢,万一没啥出息呢?咱们一家都是庄稼把式,他要是连地都不会种,迟早饿死!”
“可、可这事儿…”大伯娘都被说懵了,这跟她原先想的完全不同。
在她看来,读书人原就比庄稼把式高贵太多了,哪里会有人一边读书做学问一边还下地干活的?这要是真的穷得揭不开锅,那她也认了,偏周家如今不说在杨树村头一份,起码也跟张里长家差不多了。可听自家男人这意思,完全没打算倾一家之力供养是三山子,反而有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感觉,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你给我消停点儿!莫说三山子如今还没开始做学问,就算他将来真有出息,那也没得委屈其他孩子供他一人的。我问你,今个儿要是咱们家有出息的是我三弟,你能乐意他啥活儿都不干,叫我们出力出粮养着他那一房的人?动动你的脑子!”
得了这一番训斥,大伯娘彻底哑火,原先的一腔火热也冷却了下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旁的周家大伯见自家婆娘终于消停了,悬着的一颗心也暂时落了地。其实,他也知晓自家婆娘没啥坏心眼儿,就是没见过世面,又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美。要他说,读书做学问要真那么容易,杨树村这上百年来,会只出两个秀才?再说了,就算他没啥见识也知晓考上秀才只是第一步,离当上青天大老爷还远着呢!
周家阿奶也是这般想的,不单没让做长衫,甚至连笔墨都没叫人买,只说刚开始学费这钱做甚?先拿竹笔在沙盘上写,等回头学出个样子来了,再去镇上买笔墨也不迟。
就大伯娘那胆子,让她在自家男人跟前嘀咕两句还可以,你让她正面杠上阿奶试试?最终,她也只能选择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低头裁布做衣裳。
先做的是周家大伯仨兄弟的夏衫,之后则是小辈儿的男丁们,最后才轮到女眷们。倒是没人对这个顺序有异议,唯独大伯娘暗暗叹了好几口气。她那闺女哟,咋就那么蠢呢?偏就离了家,啥好处都没落着。
这厢,几个外来媳妇儿忙着做衣裳,那厢,周芸芸则变着法儿给家里人做好吃的。
春夏之季真是遍地都是美食,先前周芸芸被迫窝在太平缸旁跟鱼祖宗作伴,可算是攒了不少的怨气。这不,一旦重获自由后,她第一时间拿了俩竹篓子去了离家不远新买的两亩稻田里,撩起衣袖裤管,将其中一个竹篓子当鱼篓使,没一会儿就捞到了鱼。
要是捞到的是大鱼,周芸芸就挑出来放在另一个竹篓里,小鱼则放生。捞了几次,她掂量着差不多能有个十来斤后,才拎着满满的竹篓子回了家。
稻田里的鱼挺肥的,十来斤重其实也就七条,周芸芸利索的把鱼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开始做今个儿的午饭。
她只打算做两道菜,鱼锅饼子和姜丝鲜鱼汤。
鱼锅饼子是锅底熬鱼、锅边贴饼子,等锅底的鱼熟了,锅边的饼子也跟着金黄焦香了,既算是菜肴也算是主食。还在锅里呢,鱼香混着玉米饼子的清香飘出来,让人闻着就口齿生津。尤其那玉米饼子,原本是干巴巴的一点儿滋味都没有,可因着在锅里吸饱了鱼汤的香味,很是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再配上微辣的鱼汤、鱼肉,保准吃了还想吃。
姜丝鲜鱼汤就更简单了,托阿奶的福,调理全是现成的。鲜鱼切块备好,生姜切丝,配上葱花、细盐、米酒、胡椒、香油翻炒,再放入八角桂皮调味,熬上一刻钟就可以起锅了。
因着周芸芸专用灶间里的灶台是特制的,她下厨时,既不用裁布做衣也不用下地干活的三囡就负责帮着生火。这丫头本就是个嘴馋的,一面烧着火,一面流哈喇子,不到半刻钟就忍不住探出头跟周芸芸商量:“阿姐让我尝一口好不好?回头我送你一个鸭蛋!”
周芸芸正掀开锅盖检查熬煮的进度,听得三囡这话,顿觉好笑:“过会儿就能吃了,就这么耐不住?再说,你养的家禽才多大?还鸭蛋呢,我看等秋收能吃到就不错了。”
虽说没亲自养过家禽,可周芸芸依稀记得家禽要长到半年以后才能下蛋,当然吃着激素饲料长大的不算在内。
“谁说的?我家小花已经下蛋了,前个儿一个,昨个儿一个,就是今个儿还没有看到。”三囡想了想又道,“倒是大花今个儿头一回下蛋,老大老大的,比小花的蛋大了两三圈。”
小花是三囡养的鸭,大花就是她的鹅。周芸芸对于三囡继承自周家阿奶的取名天赋已经无力吐槽了,让她颇为诧异的是,大花小花居然都下蛋了。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周芸芸依稀记得二月初阿奶买回众多家禽时,该是刚孵化不久,也就十来天的样子。如今刚过端午,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半月,这就已经长到能下蛋了?
莫非三囡点亮的是养殖技能?!
“既下了蛋你就好好攒着,回头有个十几二十枚了,拿来我帮你腌盐鸭蛋,或者做松花蛋也成。等将来有鸡蛋了,我还可以给你做别的好吃的。”周芸芸琢磨着在这个时代,三囡要是擅长养殖还真是一件好事儿,当下又撺掇道,“不然你攒着不吃也成,回头全卖了,再买鸡仔鸭仔来养。反正你这么会养,回头鸡生蛋蛋生鸡,保不准过个两三年你就有几十上百只鸡鸭了。”
周芸芸规划的蓝图太美,惹得三囡完全忘记了弥漫在灶间那浓郁的香味,只深深的陷入了美好的畅想之中。
直到周芸芸这头的鱼汤饼子都出锅了,三囡才回神过来帮忙,就这样还不忘跟周芸芸讨教:“阿姐,那要是我又想吃蛋,又想把蛋攒起来卖钱怎么办?”
“那就一天吃一个蛋,剩下的攒起来。”周芸芸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其实吃货也挺萌的,前提是自给自足勤快能干的小吃货。
“好好,都听你的!阿姐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莫名收获了迷妹一枚,周芸芸好笑又无奈,只催促三囡跟她一起赶紧将鱼汤饼子端到堂屋去。
意料之中,今个儿的午饭得到了全家一致好评,没多会儿,就风卷残云般的给全吃完了。直到剩下满桌的空盆子,才忽的想到周芸芸不可能跑到村口河边捞鱼,而周家上下全在忙活,连大金他们仨上半晌也在孟家,可以说除了最小的三囡外,周芸芸使唤不了任何人。
“好乖乖,这些鱼是哪儿来的?”要说是山涧里摸来的也不可能,不说鱼汤是用整条鱼炖的,就连鱼锅里头也都是大块的鱼肉,山涧里小鱼小虾是不少,大鱼可稀罕得很。
“稻田里捞的,其实还能再长长,可我忍不住想吃了。”
周芸芸并不奇怪家里人没有发现稻田里的鱼苗已经长大了。要知道,那可是两亩稻田呢!换成她前世的算法,一亩就是六百六十六平方米,两亩稻田堪比三个篮球场了。虽说里头的鱼不少,可稻田里水深,又种满了秧苗,忙着干活的人忽略了也很正常。
见周家众人都不敢置信的看了过来,周芸芸摊了摊手:“在稻田里捞鱼很简单的,那里的鱼都傻,拿竹篓子当鱼篓使就成,口朝下再放平,没一会儿就有鱼钻进来了。就是大小不一定,不过我都有把小鱼放生。对了,等秋收时,咱们把稻田里的水放干,到时候肥鱼随便捡,两亩稻田估计能出上千斤肥鱼。”
这番话一出,周家众人齐刷刷的傻眼了。
大青山一带因着河流众多,鱼向来是卖不了太高的价,跟猪肉鸡肉更是不能比。可再怎么样,也比普通米粮价格略高。上千斤的肥鱼,这要是都卖出去,能换多少钱?!
周家众人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周芸芸又道:“我就想着,这段时间咱们可以多做一些鱼的菜,鱼汤滋补,正好给家里人好好补补身子。对了,我下半晌再去捞几条鱼,咱们晚上就吃香菇豆腐鲜鱼汤咋样?正好前两日大金上山时,帮我挖了不少蘑菇回来。配菜的话,就香酥鱼排?”
“你想咋样都行。”周家阿奶这一回倒是不小气了,左右稻田里多的是鱼,这不花钱还能让全家吃饱吃好,多合算的事儿,就是她有些心疼周芸芸,“好乖乖你以前也没下过地,回头让你阿爹去捞鱼。”
“我去我去!”三囡举着胳膊咋呼道,“我可会捞鱼了!”
鉴于如今稻田里的鱼,最初都是大金三囡等人从山涧里摸来的小鱼苗,周家众人倒是不怀疑她这话。况且,稻田的水再深又能有多深?连山涧小溪都比不上,完全不怕出危险。
就连三囡的阿娘都没反对,只多叮嘱了一句,让她别把鞋落在田埂里。至于会不会把衣裳裤子弄脏,她阿娘已经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事实上她都打算给闺女拿靛青色布料做衣裳了,不是舍不得花布,而是打心底里认为,不管啥色儿的衣裳,穿她闺女身上都是一个样儿。
有了周芸芸一天三顿变着法儿做全鱼宴,周家众人冬日里瘦下去的肉全翻倍的长回来了。这年头虽不是以胖为美的,可略有些圆润却显得富态有福气,至少在杨树村,周家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在这档口,周家阿奶又宣布了一件事。
准确的说该是一连串的事儿。
首先,阿奶准备买下自家附近几块零散非耕田的地,价格倒是不贵,便是加上契税也不过五六两银子。
接着,她打算沿着自家宅基地围上一圈的栅栏,既防贼又防家禽跑出去,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将原本在后院的鸡窝挪到前头来,空出来的地方再搭个粮仓,多囤粮食。
再之后,还要另盖一排房子,毕竟几个孩子都大了,尤其二山和二河都到了娶媳妇儿的年岁,正好忙过秋收后办喜事儿。
最后,也是最为耗时耗力耗钱的一项,打水井。
杨树村是有水井的,整个村子就两口,一口在村头,一口在张里长家。周家先前吃喝不愁,阿奶也攒了一笔钱,却从未打算过要打水井。
这是因为打水井是一项非常困难的事儿,跟盖房子不一样,整个杨树村压根就找不到一个会打井的人。也就是说,周家阿奶在决定要打井之时,就已经想好了去镇上找专门打井人过来干活,且这里耗费的时间至少会在两个月以上,花费则在二十两银子往上。
尽管经历了吃大肉穿新衣,还有仨小子去念书,可直到这一刻,周家上下才清晰的认识到家里有钱了。
又因着周家素来都是阿奶的一言堂,她说这些完全只是跟家里人打个招呼,而不是想要寻求意见或建议。等阿奶说完,其他人听完后,就接着该干啥干啥去。
倒是周芸芸,随着伯娘堂嫂们做完了全家人的夏衫,她又闲下来了。倒不是完全不做饭了,而是她只负责下厨,其他类似于捞鱼宰杀清洗切丁的活儿,都被别人包圆了。于是,闲下来的周芸芸特地逮了个空档关心了一下自家弟弟。
大金跟着孟秀才读书也有一段时日了,比起被各自的阿娘抱以极大希望的三山和三河,大金这头,阿爹和阿姐都未曾给他任何压力。好在他本就聪慧,便是没人逼着他,也依旧在三人里拔得头筹。
见自家阿姐忽的关心起了自己的学业,大金只道:“孟先生人很好,对我们都很耐心,我也有很认真的听他讲课。可是阿姐,我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走科举这条路。你不要生气,我可以解释的。”
周芸芸很想说自己一点儿也不生气,事实上她压根就不觉得大金有能耐走科举之途。
这么说罢,在古代能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其概率相当于她上辈子考上清华北大最热门专业的头几名。周芸芸上辈子是个学渣,初中毕业后就去职业学校学了厨艺,当然更多的技艺还是毕业以后跟师傅学的,就她自身而言,打心底里认为哪怕让她在现代重生个十回,也绝无可能考上清华北大。
人贵自知。
因此,面对大金略有些忐忑的神情,周芸芸很淡然的道:“你说,我听着。”
大金略松了一口气,才开口:“我一定会努力学习认字写字,还有学算筹。可除了这些,其他都没啥意思。孟先生的那些书我瞧了几眼,一个是太难了,还有一个…我要是去念书了,往后谁来养家?就算将来咱们还有弟弟妹妹,可我才是长子,总不能到时候我去念书,让弟弟妹妹或者堂哥他们供着我罢?阿姐,我真的有仔细想过,与其去搏看不见的富贵,还不如好生下地干活,闲了做点儿小买卖,养家糊口。”
周芸芸倒没想到大金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愣神。
在这之前,周芸芸觉得自己已经够早熟了,毕竟她上辈子是没有父母亲人可依靠的孤儿。可便是如此,她十岁时,也还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小公主,养家糊口这种事情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有人说,父母越失职孩子就越早熟,若说周芸芸上辈子早熟是从父母双亡开始,那么大金呢?
沉默了许久之后,周芸芸沉声道:“你这个想法可有跟阿爹提起过?他是怎么说的?”连她这个当姐姐的,听了大金先前那话都觉得满满的愧疚,周家阿爹一定会很伤心罢?
“我还没跟阿爹说。”大金低垂着头很是颓丧,“我想等过个一两年,再找借口说自己蠢笨不是读书的料,正好那会儿我也大了,可以帮着阿爹养家了。”
周芸芸在心里微微叹气,说起来,眼下周家这情况搁在杨树村倒是极为不错,可真想供出一个读书人却还是很吃力的。况且,大金有句话说的对,他是家里的长子。
思忖再三,周芸芸道:“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那我支持你。”
第041章
周芸芸姐弟俩谈心的次日,周家大伯就将老周家附近的几块地买了下来。因着并非耕地,价格相当实惠,统共也没花上几两银子。在听说周家还打算造房子、打井后,张里长还自告奋勇的打算让族人来帮忙,被周家大伯婉言谢绝了。
杨柳村里,张家和周家都算是大族,其他的类似于丁家、王家则人丁相对比较少。像去年雪灾呼吁村里人帮着一道儿修缮房屋时,老周家虽派了很多人出去帮忙,实则基本上就是在周氏一族里打转。也因此,周家需要人帮忙时,多半请的也是族里人。
当然,这些事儿跟周芸芸是没啥关系的,只是她先前挖坑把自个儿给埋了,弄得如今轻易出不了门。去灶间倒是无妨,反正没离家就成,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除了好乖乖哪个还有福气伺候鱼祖宗?
好在周芸芸上辈子就是个宅女,原就不爱到处晃悠,尤其最近周家人来人往的,瞧着倒也挺热闹的。
事实上,在买下了附近几块地后,周家并未第一时间起房子,而是先伐木削木桩,围着宅基地打了一圈的木栅栏。这倒是不费甚么工夫,木材直接从后山伐,拖回来砍成胳膊粗细半人多高的木桩,再用细木条横着钉好,最后竖起来深深的打进地里,没两日就大功告成了。
周芸芸目睹了围栅栏的全过程后,回头就跟周家阿奶建议,可以从山上弄些带倒刺的藤蔓荆棘回来缠在木栅栏上。甭管是藤蔓还是荆棘,都是见风就长、生命力及其顽强的植物,甚至不需要特地照料,只要弄些回来,缠绕上后就完事儿了。要不然光是半人多高的木栅栏,估计也只能防着家禽往外跑,压根防不住贼。
有了周芸芸的建议,周家大伯几个又忙活起来,好在藤蔓和荆棘都不是甚么稀罕玩意儿,从山上弄来再到缠绕妥当,也就这么两三日的工夫。这档口,周家阿奶也顺势将原本位于后院的鸡窝挪到了前头,等藤蔓荆棘牌木栅栏完工时,周家大院已经是鸡鸭鹅满地跑了。
只是如此一来,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要知道,最初周家阿奶买的是四十只鸡并两只鸭两只鹅。鸭鹅自是分别给了大金和三囡,鸡最早是被圈养在后院的,只是后来阿奶论功行赏时,给家里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因着都是半大不小的鸡,加上当时周家大院是完全敞开的,那些鸡都被各房养在自个儿屋里,由女眷代为照顾。可如今,随着院子的封闭,加上阿奶很豪气的将剩余的鸡全打开丢到了院子里,自是惹得旁人心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