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八娘是和乔木头一道来的老院子。在这儿,顾八娘只住了两天,但她从骨子里讨厌害怕这个地方,她生怕这一大家子的人背着给乔木头说些什么,即便身子还算有些不爽利也强撑着让乔木头搀扶着回了老院子。

“啧啧啧,三弟妹真有福气。”罗氏首先见着两人进门,喂猪的动作缓了缓,满嘴的酸气。

“二嫂才是好福气,今年过年就能吃上猪肉了,到时候不知道我这做弟妹的能不能沾点光。”顾八娘现如今怀着孩子正身心舒爽,罗氏凑上来当然只有自讨苦吃的份儿。

罗氏“啪”的一下丢了喂猪的木瓢,要不是待会儿的事情还得这两人点头,她非得给这小妖精脸上抓出两道花出来。明知道这猪是婆婆李氏的宝贝,到时候是要换银子的还在这里说闲话。再瞪了一眼顾八娘挂在乔木头腕上的嫩白手掌,哼道:“来了就赶紧去正房,咱爹娘和大哥、大嫂都等了一早上了。”

说罢她扭着肥硕的臀部领先进屋同乔榔头一起坐在了八仙桌的右手边。八仙桌的上首坐着乔成银和李氏、左首坐着乔石头和小李氏,下首却是没放凳子,两根凳子放在和八仙桌相对的堂屋门口,架势和三堂会审不遑多让。

见着这阵仗,乔木头首先就腿软了,要不是顾八娘拉着,估摸着他都先跪下去认罪了再说。

“公公、婆婆,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今天都没下地啊。”顾八娘拖着乔木头坐在了门边板凳上,在乔木头手腕上死死地一掐:“木头哥正要给你们说件喜事呢,是吧?木头哥。”

乔木头被掐得脸色都变了,但被吩咐了一路几乎形成了自然反应,当即便点头道:“八娘有身孕了。”

明明是个喜事的被他表情木讷的这么一说倒像是奔丧似的,气得顾八娘又给了他一个无敌旋转掐。

“添丁进口,这是件好事。”出乎乔木头意料,上首的李氏抿笑着先发了话:“待会儿走的时候带十个鸡蛋回去补补身子。”

顾八娘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喜上眉梢的应了下来,当没看见一旁罗氏又黑了脸。

“既然又要添人丁了,木头有请稳婆和办酒席的银钱了么?有没有想过添了孩子还得建屋子,沙地那边的屋子今年前面这几场雨漏吧?是不是该培修培修,或者干脆让八娘回娘家借点钱推了草房建成泥瓦房啊。”李氏一个接一个的现实问题抛出来,成功地让沉浸在幸福喜悦当中的乔木头夫妻俩清醒。顾八娘满脸的惊愕、乔木头茫然中露出惊惶,求救的眼神望向了八仙桌旁的众人。

“咳咳,木头。咱们已经分家了,这些事情可都要你自己拿主意出章程,你大哥和二哥只有一把子力气,也帮不了你什么。”小李氏一向和李氏配合默契,当即很是客观的点明了乔木头孤立无援的现实。

那怎么办?乔木头脸上明明白白得写满了这四个字;顾八娘一时也觉得有些难处,这些日子要不是云英三个时不时的在关家蹭饭,就她绣花那点银钱估计还不够五口人吃半饱的伙食。若是添了孩子,难道要让孩子像远根几个那样吃不饱穿不暖的长大吗?她可不愿自个儿的孩子吃这苦头。念及此,她一只手覆上小腹,暗暗等着上面八仙桌上众人说下文。

“这里我们也是担心你们日子不好过。昨儿晚上你爷说起你来还病了,就是病了也为你想了个没有法子的法子来。”李氏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抽了袖子里的布巾拭了拭眼角,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乔木头是憋不出来什么话的,顾八娘忙顺口接了下去,“不知道爷给咱们家想了什么好出路?”

“卖了苕花吧!一来能节省点口粮,而来也能换点银子救救急。”罗氏觉得自己婆婆和大嫂说话真是急死个人了,多大点事啊,直说不就行了,干嘛磨磨唧唧的?赶紧定下来让儿子安心回书院继续念书才是正理。

正文、067 姐姐消息

卖了苕花吧!

这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乔木头来说已经听得麻木,不加思考的便点头应了下来:“爹和娘说了算。”

事情算是初步定了下来,可卖了苕花的钱是否就能揣进自己的腰包?如今做了准娘亲的顾八娘不得不深思这个问题。看乔家老院子这些人一个两个幸灾乐祸的表情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现下事情关乎了肚里孩子的生活,顾八娘就算是心里发憷也不得不赶在乔成银和李氏拍板定案前问出来一句:

“云英长得又不够水灵,脸上还带着伤,能卖得掉吗?”

“能不能卖掉待会儿不就知道了,我已经带信让镇上的陆嬢嬢来估估价钱,现下说不定正在沙地那边相看呢。”李氏闲闲的看了眼脚上绣花鞋上精致的花纹,一句话说得是云淡风轻。

“…”顾八娘一时无言,既然都已经通知了人牙子来李家村估价,那又何必问过自己夫妻?

许是看出了顾八娘的不快,擅于和稀泥的乔成银在桌上磕了磕烟袋子解释道:“远贵和远福眼下就要去考童生试了,咱们一大家子的出息可都靠着他俩。木头这个三叔按理说也是要像榔头这样出上二三两银子到公中,只是咱们都知道木头家里的情况,这才想了这么个逼不得已的法子。”

陆嬢嬢每年进村户可都是有时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乔榔头说要卖的人是木头家的苕花后没怎么推诿就让人套了马车来了。没让乔榔头带路,陆嬢嬢让马车等在安澜桥,也没惊动李家村里什么人,顺着乔榔头指点的方向深一步浅一步地往云英家的两间草棚子走来。

此时,云英刚刚被双胞胎扶着坐在院子里的木墩子上,指点着曼儿笨手笨脚的煮着菜粥,另一边被乔远福告知暂时不用去老院子念书的远根拿着根竹竿吆喝着将家里已经长大的十三只鸡往池塘里赶。

陆嬢嬢是个讲究人,靛蓝色镶边襦裙、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椭圆脸蛋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最独特的还是她的身高,一个中年女人起码身高可比拟一个壮年汉子。这也是为何年纪轻轻的她敢于在丈夫死后接下这人牙子的活计走街串乡,这一走就是二十来年。

因着她独特的相貌,才刚刚转上池塘的小道就被远根看见了。而且也认出了她的身份。吓得脸色苍白之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早上乔远福特意问云英今日出不出门的事情来,顿时丢下了竹竿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小小年纪的他估计永远也忘不了半年前过完年的那日,罗氏很反常的不让菊花出门捡柴。不一会儿便是这位长得高瘦的陆嬢嬢进门拉着菊花上下打量,和李氏一番讨价还价后便拖着菊花上了马车。为了追马车,苕花被罗氏推倒在井沿;他们两个小的也被罗氏伸手死死得挡着,就是不让他们靠近马车,只得眼睁睁得看着陆嬢嬢坐在车辕上指挥着驾马车的人扬长而去,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马车后面的小窗户口露出菊花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孔。

“六姐,藏着…你快藏着。”远根已经激动得说不全一句话来,死命的推搡着云英想要让她躲到屋里去。

远根向来懂事,出现这种状况指定是被什么事情给吓到了。云英也想按照他的话躲起来。可一眼望去,光秃秃的河沙地上就两间草棚子,草棚子的墙壁稀疏又没个牢固的门锁之类,能躲得住才怪。

“远根,你别慌。瞧我们家哪里有躲人的地方?”云英不得不摊摊手,还很虚弱的身子被远根推得几乎一个趔趄。

“这位小姑娘。能给大婶一碗水喝吗?大婶路过这儿一路上都没找着水喝,现在口渴得不得了。”大人的脚程一点也不慢,云英姐弟俩在院里拉锯战的时候陆嬢嬢已经进了云英家用石头砌起来的齐膝院墙,刚才远根机警地动作其实都被她看在眼里,现在瞧云英姐弟两个的眼神带着戏谑。人却是站在曼儿做饭的灶边没动了。

“大婶你等等。”曼儿丝毫没察觉为何有人能“路过”李家村最偏僻最偏远的自家,善良的小姑娘勤快的找了家里充作茶杯的竹筒给她盛了一杯侧耳根凉茶。

“多谢小姑娘了。”陆嬢嬢没有因为工具简陋而嫌弃,反倒真的就着竹筒喝了半竹筒水,趁着喝水的时机快速将小院给看了个遍,为这里的干净和井然有序暗暗点头。

远根这下不推云英了,一挪脚站到了云英身前:“我们家没有人要卖!”

云英比远根高半个头,对上陆嬢嬢探究的眼神,疑惑地冲她微微扯了扯嘴角。这个女人她正觉得有些眼熟,远根的话不由让她心里一突,猛地想起穿越而来那天早晨,就是这个女人带走了菊花。这么一想,她脑海里关于这个女人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

然而此时看来,旁人眼中专门买卖人口的陆嬢嬢眼神清正,不像是那种丧尽天良的坏人!看她有话要说的样子,云英轻轻推开身前的远根:“远根,六姐是怎样教你的?你看曼儿都知道来者是客呢。”

“这客人我不稀罕。”远根像头斗牛似的固执要挡在云英身前。云英心里温暖又无奈,只好对陆嬢嬢伸了伸手:“大婶请坐!不知道来我们家是为了什么事?”

“只是来看看你。”陆嬢嬢诧异得眨了眨眼,感觉云英和想象中的完全是两个人。

“只是看我这么简单?”云英可不是真的九岁多孩童,哪里会相信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牙子走这么远的山路只为了来看看她。

“你这孩子怎么不像你姐姐们说得那么笨?”陆嬢嬢爽朗一笑,干脆问道:“你家里人决定要卖了你换银子,你想不想跟着我找你的姐姐们去?”

陆嬢嬢这话说得极为亲昵自然,特别是说起云英姐姐们的那口气很是熟稔,让云英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她的理智并未丧失,在远根紧张,曼儿茫然的目光下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被卖掉!我想找我的姐姐们,但不是被卖作奴仆的身份去找她们。”

“呵呵,有志气。你年纪太小,长…,呃,反正不太适合现在去找你家的姐姐们。既然你不想签卖身契,那我就回去了。”陆嬢嬢笑呵呵的说了句,说回去,立即便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此举弄得云英都有些傻傻的:这就完了?这么容易?

陆嬢嬢口中的未尽之词云英估计她是想说自己长得不咋样,也幸好不咋样,这个封建社会长得好的女子命可不一定好。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完了!陆嬢嬢去了乔家,开门见山的便说了她去看了云英的年纪根本不像十二岁的样子,要是买回去后被人告发,她这辈子都别想靠着做人牙子挣银钱了;不管李氏好话说了多少,也不管顾八娘将云英夸耀得多能干,陆嬢嬢就是不松口。反倒是对着不小心出房门的乔远慧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出到了八两银子,最后被乔远慧哭着闹着赶了出门。

乔家老院子这边上策没行通,乔远贵立马撺唆着乔远宏献出了第二计:百家集上还有个叫钱婆子的人牙子。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李氏等人问也没问上一声便忙催促着乔远宏雇了乔齐的牛车紧跟着往镇上赶。

傍晚,乔远宏带回了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钱婆子要收人,八两银子买断终身,乔家人今后就连打听去处也不行;但同样的,户籍必须要换成乔远慧的,否则钱婆子也不敢收。

乔家人闻言顿时大喜,这个价钱可比陆嬢嬢年初买菊花的六两银子还划算,至于为什么不准探听去路,这根本就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李氏甚至还捶胸顿足当初卖前面几朵花的时候就该找这位钱婆子,能多不少银两呢。

八两银子,按照李氏等人的算法,乔木头夫妇能分得三两。这个数目顾八娘就算想反对也是反对无效,只能带着一股怨气让乔木头搀着往家里走,都快到家了才想起来李氏说的十个鸡蛋到最后竟然提都没提!这下子,怒火更甚。

云英又休息了一天,身体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又从陆嬢嬢那得知五个姐姐可能过得还不错的好消息。晚饭时间难得的花了心思用辣椒凉拌了猪头肉,用黄豆炖了一锅猪肺汤,还剁了青椒末煎了个颜色漂亮、营养丰富的鸡蛋装盘。

当然,云英也不是那种被打了还能装作没事的白莲花,做好了饭菜没等那两个不知道混到哪去的大人便唤了弟妹先美美地吃上了一顿,饭后又带着两人到不远的安澜河边洗了个畅快的凉水澡,收拾完回家还在院门口便对上顾八娘的一副晚娘面孔。

“又去哪疯玩了?做饭了没有?”

正文、068 云英求救

云英皱了皱眉:“做了,我和远根、曼儿先吃了,你们的留在灶上。”

“你们竟然没等爹娘就自顾自的吃了饭,简直太没规矩了。”乔木头在老院子受到的压迫在云英身上就像是找到了出气口,一句话没对又是一副抄家伙打人的架势。

“你可别动手!要是再被你打坏了后天怎么交人?小心娘不分给你银子。”想着云英几个不过都是不到十岁的孩童,顾八娘说话的声音便没怎么遮拦,她倒是成功得拦住了乔木头的暴怒,却是让云英心里狠狠一跳:陆嬢嬢不是说不要她吗?难道临时变了卦?

心里挂着疑惑,加之白天几乎在c上躺了一天,云英晚上压根就睡不着,干脆起来凑到两间屋子之间的墙壁蹲在地上听起了壁脚。

顾八娘怀了身孕自然不会和乔木头制造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来,正如云英所料,这两人上了c不一会儿便说起了今日的事来。

“木头哥,你不会怪我太狠心吧?其实我也舍不得云英这么懂事能干的孩子,只是…”顾八娘首先假模假样地开了口,一只手覆在没什么变化的腹间,欲言又止。

“这是她的命!生做了丫头片子,是该为着家里男丁着想。要是远贵和远福能考上童生,咱们乔家的门第又不一样了,今后咱们的小儿子要是念了书也考上个童生,我不知道多高兴。”谁说乔木头是木头的,这心里,敞亮着呢,只是被李氏等人压迫惯了说不出来而已。分家后顾八娘常常和他商量事情,时日一长。木头也能开窍。

“我也高兴。”顾八娘附和着点了点头,随即微微带着遗憾道:“可惜要出银子给你两个侄子考试,要不然八两银子咱们家全拿着也能修几件泥瓦房,还能对对岸租上几亩肥田,以后的日子可就轻松多了。”

“三两银子已经不少了。要是昨日陆嬢嬢买苕花的话还只出五六两银子,能分到我们手里的怕更少。”乔木头当然也遗憾,心底其实有些后悔自个儿怎么早想不到卖了苕花呢,不然也不至于委屈了八娘和她肚里的孩子。

墙那边的云英听得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卖了!他们真的把自己给卖了!

“明日大哥去村长家过继了云英的户籍后钱婆子是不是就要来领人了?你说钱婆子多出了二三两银子为什么不准人家追问卖去什么地方啊?”顾八娘笃定了云英换钱的事情又想起了钱婆子的特殊要求。不由得八卦了一句。

“谁知道呢,人家不让问就不问呗。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当她找个走方的货郎嫁了呗。”乔木头想起了乔成金家的一个堂妹,不就趁着晚上和个走乡串户的货郎私奔了吗?结果乔成金一文钱没捞到还平白被乔百胜骂了整整一个月。

云英倚在墙壁边,那边又说了许多闲话她都没心思听了,飞快地用有些迟钝的脑袋瓜计划开来。

逃跑?绝对不可能!百家集地处的环境太特殊。无论往哪跑都会被人抓回来,到时候后果更可怕。

自杀?这更不行。她刚刚找着发财的路子还有大好的生活等着她,怎么能有这么消极的想法。再说了。远根和曼儿已经成了她没法割舍的亲人,她才不忍心把可爱的他们留给乔家一群豺狼虎豹的亲戚。

自己拿出银子自赎己身?不成,首先银子的来路不好解释,其次赎回自己后户籍指定还在乔木头名下,在家从父,出嫁出夫,这次没被卖,难保没有下一次。

等等!“出嫁从夫”!要是嫁人了她的一切是不是就该由夫家决定?

云英眼神一亮,心里一个计划逐渐成型。上了c后,在远根和曼儿的沉沉呼吸声中。她又在心里将计划反复推演了几次,直到确定没什么遗漏后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心里装着事情。云英天不亮就睁开了眼睛,帮弟妹盖好被子后趁着还未消退的月光就往关家方向赶,她的计划中,关家占着绝对重要的地位。

她觉得自己很早,没想到关平更早。到了关家门口,关平正将慢慢一背篓辣椒放在门外的歇脚石上。

“关平哥。你这么早。”想也知道,关平原本请了五天假期,收了辣椒都还能有时间去西山检查检查捕猎陷阱的,结果云英一病,他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活儿,怎能不起早贪黑?

“云英,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身子没好就多休息几日,山上的事情我一个人能行。”关平抹去额上的汗渍,顺着云英打开的房门进了院子,不忘借着朦胧晨光打量云英的脸色。

云英心里一暖,暗道自己的决定下得真不错。也上下打量了一遍关平:少年虽然长相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俊逸,但自有一番斯文中带着憨厚的独特风骨,心性纯善孝顺、意志坚定、个性坚韧,又有那么一位明事理、人情豁达的母亲,好好培养一番不正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选。

来古代,她没想过靠着自己成就半边天什么,本想着年纪小还能混个几年再谈婚论嫁,没想到时势逼人,她不得不在九岁多不到十岁的时候就为自己物色好夫君人选;幸运的是,身边至少还有这么个人选只需要稍加调教便行。想到前世那人格定性的“丈夫”人选,云英越发觉得自己相当有必要来一场按照自己意志力的“养成之旅”。

“你发什么呆?”关平被云英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不自然地别开脸低声问道。

云英忙回神收回目光,“没什么,就是觉得关平哥你真好。”对未来的“夫君”,云英不会吝啬送上一句溢美之词。

“是平儿和云英在外面吗?”左手边屋子,贾氏推开了窗户,靠着窗户站在屋内喊道。

这半年来,云英每逢赶集必定给贾氏带回几根棒子骨,滴上两滴老陈醋熬上一整晚香得人口水直流。靠着骨汤,贾氏的腿现在有力多了,就连云英姐弟三个也长高长壮了不少。

“娘。”

“贾婶。”

关平和云英站在门口异口同声地唤道,贾氏高兴地点头道:“锅里有骨汤,小锅里有馒头,你们赶紧趁热吃。磨刀不误砍柴工。”

关平放下背篓应了一声钻进了灶房,云英却是心事重重地往贾氏屋里闯。

一进门,云英便双膝一软,跪在了贾氏面前。本来做好的谈判心里准备却是因为见着贾氏严肃面孔上慈和的双眼委屈不已,泪水止不住的就盈满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贾氏扶着墙壁往云英走了两步,有心想要扶她起来,中间又隔了段距离。

云英忙跪着膝行两步:“贾婶要救我。”

“起来慢慢说。”贾氏是个谨慎的妇人,并未立刻应下云英的请托,看云英已经到了近前,忙伸手扶了她起来。

云英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子,抹了一把泪水。她也不想这么没用,只是怎么也止不住这该死的眼泪。抽噎着将乔家人想要卖了她换银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并没有立即说要和关平订婚的话,只是不断哀求道:“贾婶,我给你银子,你趁着我爹没把户籍拿出去之前先买了我吧。你和关平哥都是好人,买了我,我给你们为奴为婢都觉得心安。”

这是云英的第一套方案,也是她琢磨了许久自觉最管用的“哀兵之策”。你想啊,要是一上来她就摆出同等地位谈判的架势告诉贾氏:我挣银子供你儿子念书,你帮我度过这一难关!凭着贾氏和关平这样自尊心强的人会答应吗?当然不会答应。估计不但不会答应,从此之后肯定还视她为神经病避而远之。哪里有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懂得要挟谈判的?

“娘,你就救救云英吧。大不了买了她之后咱们就把卖身契还给她。”关平手里还拿着给云英准备的馒头,神情忿忿不平。

“这事对云英不公平!”贾氏稍微想了片刻,拍了拍云英的手背继续说道:“定卖身契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卖身契都要去官衙备案,就算我们还了卖身契给云英,她以后的户籍上也会挂着个‘奴’字。”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得看着云英被卖掉?乔家人不是要银子吗?现在云英不缺银子,给他们十两不就成了吗?”关平想起前天才和云英一人分了一百两银子的事情,提议道。

“这更不行。乔家人就像是一群吸血的蚂蝗,没吸够鲜血怎么会松口?要是云英二话不说拿出了银两,怕今后就连我们也后患无穷了。”贾氏在解决事情之余也不忘教导关平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办?”关平也暗暗着急,云英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云英被卖掉的。

“当然有办法!”贾氏斜睨着自己神情焦急的儿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正文、069 一纸婚书

云英在贾氏那里得到肯定后悄悄地重新回到家,早起正挑水的乔木头见她后皱了皱眉,张嘴正想问两句什么。云英却是抢在他前头说道:“我去做早饭了。”

说罢,根本不管乔木头什么反应便自顾自做事去了。留下乔木头一个人呆站在原地许久没反应。陆续的,顾八娘、远根和曼儿也相继起身,洗漱之后,云英的早饭已经做好摆在了木桌子上。

肉汤加高粱饼子,这样的伙食或许比起别人还不算什么,但对乔木头一家子来说,和分家之前可谓是天壤之别。顾八娘不知道也就算了,乔木头却好像从未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对劲,一直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也不用他的脑子想一想,就凭他能给一家人这样的生活吗?也许,将来他会发现吧!

贾氏是掐着时间让关平扶着她来乔家的,桌上的碗盘还没来得及收拾,乔木头也没办法避开,只好不尴不尬地坐在原地。

“总算是赶着云英爹在家了,”贾氏一副如负释重的模样,坐到了云英送上来的板凳上,极是优雅地伸手整理了下衣摆,双手在腰侧放着微微行了个福礼:“小妇人腿脚不便,失礼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贾氏本就生得不差,出身也别有隐情,今日盛装打扮出来让人眼前一亮。她穿了身折痕很深的八成新浅紫色夏装。那式样慢说是十里八村,就是百家集那些衣裳也不如她身上的繁复。平常挽在布巾下的发髻今儿一丝不苟得梳成了坠马髻,还簪着一支成色不错的银兰花簪,耳朵上各挂了个银质挖耳勺。

往那端端正正一坐,通身的气派立马就能让人自感形秽。这还是乔木头夫妻第一次正面见着贾氏。顾八娘这几个月只是路过关家的院子远远地瞧过一两眼贾氏。向来自恃容貌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贾氏纵然年龄大些,皮肤差一点,但看上去那股味道比她曾经在春草纺见过一次的保长娘子还要让人害怕得不敢直视。

之前贾氏在村里这么些年也只和相邻的董家有些来往,就连上街采买也是关猎户一手包办,加之男女有别,乔木头自打知道邻居是谁后可是连走道都远远绕着走,现下被贾氏堵在家里真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了。

贾氏从小奉行的教条便是“行得正。坐得直;君子坦荡荡,小人戚戚焉。”除去和关猎户这一段事情外,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无愧于心,坦坦荡荡。见着乔木头夫妻的模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神情倒是愈见笃定。

“ 前些日子来了几趟,云英爹不在家。顾妹子又身子不舒坦。本想去找了乔二婶做主的,又想着你们如今分了家,有些事儿还是得你们当家做主撑起来。今儿才赶紧赶在云英爹出门前过来一趟。”乡户人家大都胆小怕事,乔木头更是当中翘楚,贾氏这两句话顿时将乔木头夫妻俩镇在了当场。

“娘。”关平看了眼一旁正帮着远根和曼儿擦下巴上油渍的云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让乔木头夫妻心里如同装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平儿稍安勿躁,娘既然都来了,保管让你如愿以偿。”贾氏安抚着有些着急的关平,对他使了个眼色,“你自去按娘安排的做吧。娘在这儿和你木头叔好好说说。”

关平倒是依言面露喜色地便走了。乔木头和顾八娘心里更见忐忑,还是顾八娘比乔木头有出息些。经过了最初的震慑,现在见着关平偷瞄云英的眼神,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觉得多了些底气,清咳了一声唤醒了呆滞的乔木头,首先笑着问起了贾氏的来意。

“放心。是好事。”贾氏放缓了脸色,微微叹道:“本来我想着等我们家平儿将来高中的时候给他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谁料这孩子就是死心眼,觉得你们家云英人虽然长得不咋样,好在照顾我这病人还算尽心,生怕一来二去的没亲没故白让云英做事寒了你们家人的心。”

“所以?”顾八娘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了贾氏的来意,只是云英的事情昨儿才在老院子有个定说,现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毕竟不是云英亲娘,顾八娘只好看向了乔木头。

乔木头想着老院子那边的决定自然不会忤逆了李氏等人的决定,况且关家又是不能轻易招惹的存在,自然而然得就打算开口拒绝。

可没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那厢贾氏就像事先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突然在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倒过来往身边放竹筒茶杯的椅子上一倒。

银光闪过,椅子上已是多了不下五六个亮闪闪的银馃子,这几个银馃子被仔细地清洗过,表面泛着锃亮的银光,在晨光下的简陋小院里出现简直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我儿毕竟是个或许将来能做官的童生,不管是想要聘妻还是纳妾也不能亏了女家不是?”贾氏纤长的手指虽然带了茧子,可在银馃子上拂过之时还是带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乔木头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没见着过这么多银钱,年初乔木头揣着五两银子上顾家给聘礼的时候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身边还有个乔齐压阵,就算是如此也让他的小心肝整整跳了好几天,所以回家后不管李氏问他什么都有些恍恍惚惚。

贾氏倒出来的银子其实并不是太多,但胜在她在送来之前都用以前习到清洗白银的法子细细擦洗过,十两银子看上去往往比别人拿出黑乎乎二十两银子还来得耀眼,她就不信顾八娘不动心。

贾氏并未去研究乔木头的神情,专心又带着诱惑地对顾八娘表了态:“说实话,平儿对云英的心思以后是否一样我不敢给你们许下什么承诺,但只要有小妇人在的一天断断不会让云英吃苦受罪。这些银子算是给你们家下的聘礼,想先聘了云英进我们家门,以后两个年纪再大点小妇人再另作安排。”

乡下人家,“童养媳”这个说法由来已久,且百家集不少的村落也有人送了自家的女儿给别人做童养媳的;但为了个童养媳出手就十两银子的贾氏绝对是第一人。

“这个…云英这孩子的事情她奶另有打算…”天知道,顾八娘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有多矛盾,以至于被她幽怨眼神盯着的乔木头都愧疚地埋下头去。

“乔二婶?她和云英可都隔了辈分?而且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言,没听说过分了家的爷爷奶奶还能做了孙女的主的。”贾氏一脸故作的惊诧,微微皱了眉,重新将银子装袋:“未必然你们家明面上分了家,实际上户籍根本没分出来?”

顾八娘羞愧得都快将头埋到了地里,睡谁让男人没本事没担当,现在被人看不起了吧,而且白花花的银子啊,难道不要?念及此,忍不住伸手推了乔木头一把:“木头哥,我毕竟是孩子后娘,有些事情不好多说。只是想提醒你,要是云英被人牙子带走连个消息也不准我们打听,若是就近配了关平这孩子,好歹我们还能时常照看着。”

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一句实话也没有!云英在边上看着顾八娘声色俱佳的表演不动声色地收拾了碗筷去灶边刷碗,她相信贾氏既然来了肯定就会帮她解决了这次危机的。而且她也相信,顾八娘和乔木头敌不过白花花银两的诱惑。

其实顾八娘心里还有一个算计。经常去镇上交绣活的她可是听说了关平的神童之名,不少家有些许恒产的妇人在春草纺时都会议论着有关平这么个女婿的好处。乔家人没一个善茬,与其与虎谋皮倒不如实打实的好处抓在手里。

乔木头的眼睛一直盯着顾八娘收回银两的动作,脑子里也是算了一笔细账。贾氏给的银钱足足有十两银,除去李氏要的能剩下五两之之多,这个买卖怎么做也是划算的。

看清了这夫妻俩眼中的贪婪,贾氏笃定地将银袋放在了椅子上,接着提起了条件:“若是你们觉得能行的话现下就立即去村长家草拟了户籍变化的协议,以及给两个孩子定下一纸婚书,至于是娶妻还是纳妾都放在以后再说吧。”

如此还有什么不能行?乔木头在顾八娘又假惺惺地问了些问题后,猛地一拍大腿,点头同意了此事。从屋里找了户籍出来,接过贾氏递上来的户籍便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这事情划算,他打算等办了再去老院子报信,想必会被李氏好一阵夸赞的。

危机解除,云英在灶后洗碗的动作也欢畅了几分,按照贾氏和乔木头的约定,从定下婚书的那刻起,云英就是关家的人了,她要带着她的行礼搬出草棚子,去关家的泥瓦房里生活,以后的吃穿住行自有关家负责,再无乔木头半分干系。

其实就在此时,另外还有一行人也正急急忙忙得往李家村赶。

正文、070 谁先谁后

这一行人中为首的赫然便是李地主家的小少爷李长海!你说他怎的这时候不在书院里念书跑到这乡下地方干什么?

他自己怕是都没办法解释他赶紧赶慢是为了啥。前两日在书院校舍转角处偶然听了乔远福和乔远贵兄弟俩的争论后李长海就没觉着心里舒坦过。

特别是让小猴子查证了一番后证实了那两个算计自家叔叔女儿的家伙还真是云英的堂兄后他更不淡定了!听那两个小子最后的意思,云英是注定会被卖掉的,依着李家买卖奴仆的规矩来看,云英很难被颇有名气的陆嬢嬢选上,那剩下的一条便是镇上专做龌龊事情的钱婆子了。

李长海也算机灵,人手不够便只是派了小猴子守在了钱婆子家门口,果然等到了乔榔头的到来,事后拿银子撬开钱婆子的嘴后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李长海干脆就带着奶娘和奶兄以及一个小猴子今天一大早就往李家村赶,就想要趁着乔家人没把云英往钱婆子那送之前先把她给买下来。

一路上,想着能做了云英的救命恩人,不知道云英会是个什么表情?李长海不由得催了一路又一路,惹得知悉了所有事情的奶娘柳妈笑着安慰道:“我的少爷诶,你不是说了那钱婆子说下午才能领到人吗?上午人家乔家要换户籍呢。”说真的,自打听说了云英的事情后柳妈别提有多同情了,一路上拉着小猴子把事情又给原原本本的打听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