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白抬脚假意就往外走。

萧子渊真的没拦。

陈慕白只能真的走了。

 

 

第二回 合:继续谈崩。

又过了几天,陈慕白再战萧子渊。这次他换了个套路:“我怎么恍记得,你还欠着我人情呢?”

萧子渊挑眉:“所以呢,现在是要做计算题吗?你欠我一笔,我欠你一笔?”

陈慕白低声叹气:“老革命不好对付啊!”

萧子渊礼貌发问:“你要对付谁?”

“没谁…”陈慕白忽然器张起来,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条件,“你就说行不行吧?”

萧子渊看着他摇头:“老人都说,老要张狂少要稳,怎么你少也张狂老了也这么狂。”

一下子戳中了陈慕白的痛脚,他翻了个白眼:“你才老呢,我再老能

有你老?”

萧子渊眼看他又要掀桌子,忽然开口:“其实,孩子们的事情我一向是不怎么管的。”

陈慕白傻眼了:“那你和我纠缠这么久是在干什么?”

萧子渊慢条斯理地解释:“我也不知道,每次你来了我也不能把你轰出去啊,就随便聊几句。”

陈慕白几乎维持不住风度,近乎咆哮道:“萧子渊!”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陈静康看看萧子渊的秘书,两人根本不敢说话不敢动。

静海深流的萧子渊对上这位叱咤风云多年的陈家掌门人丝毫不落下风。

吼过之后,陈慕白忽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打破沉寂。

“你说,如果我和你不认识,我女儿和你儿子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一起了?也就没有今天我们坐在这里谈他们的婚事?”

萧子渊眉目沉静,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陷入了深思。

陈慕白略有些得意:“是不是忽然觉得我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被吓到了?”

“我是被吓到了。”萧子渊静静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都到了这把年纪,还在做这种如果’的假设,幼稚。”

“你走开!不想和你说话!谈不下去了!谈崩了!掀桌翻脸!”

这次陈慕白是真的不来了。

最后还是两位女主人出马,一个温婉恬静,一个娴雅端庄,秉着皆大欢喜的原则一一敲定了各项事宜。

随忆和顾九思没有那么熟,只是每次陈清欢来家里蹭饭,都会带着她精心准备的谢礼,不是多么重的礼,可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有时候是一盒桂花山药紫薯糕,有时候是一个自己做的糯米栗子蛋糕,每年满城桂花香的时节还会送上几罐放了酸梅的桂花蜜,听说她和陈清欢的父亲与桂花有缘,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她第一次见到顾九思时,她正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眉目清绝,神色从容,不动声色地赢了三家。

她现在还记得有一年过年,一群人凑在一起打牌,已经是陈夫人的她坐在她身后温声细语地告诉她该打哪张牌,那天她赢得盆满钵满,和这样的女人做亲家,应该也是一件快事吧。

也是因为那次牌局,她彻底变身顾九思的小迷妹。

随忆按捺了许久,一开口还是惊到了顾九思“以后打牌可以叫上你吗?”

“啊?”顾九思看着这位看上去温婉大气的萧夫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顾九思和陈慕白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很难想象,经历过那么多黑暗的人,笑起来反而愈加平和。

后来随忆目送顾九思离开后,翘起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

有了这个亲家,以后逢年过节再聚会打牌,她大概再也不会输钱了,真好!

萧云醒找了韩京墨和向霈去逛玉石展会。

韩京墨忽然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时极为震惊:“真的要定下来了?玩儿够了?真的不玩儿了?其实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你确定不玩儿了?”

韩京墨在那里念叨,萧云醒则一心一意地看着,指着其中一个问:“这个怎么样?”

韩京墨看也没看:“不怎么样。”

萧云醒自说自话:“我觉得还不错。色白如雪,润若凝脂,雅而不傲,逸而不浮。”

韩京墨无语:“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了。”萧云醒笑了笑,“你不明白的。”

“那你解释给我听。”

“和你说不明白。”

韩京墨吐槽他:“我是不明白,你手里攥着一副大杀四方的牌,我还等着看你艳惊四座呢,结果还没开场你就要金盆洗手?”

萧云醒一本正经地回答:“玩牌,没人能玩得过陈清欢。”

“啊!这你都能扯到她身上!你没救了你。”

“不是你说的玩牌吗?”

韩京墨放弃,叹口气:“算了,和你说不明白。哎,那边那个还不错啊。”

萧云醒扫了一眼,摇头:“成色不好。”

他又看了看手里羊脂白玉的小猫:“我还是喜欢这个。”

韩京墨还是不死心:“你确定自己真的喜欢陈清欢?你爱她?”

萧云醒不理他。

他和陈清欢之间,或许是他先动的心。

那么久的陪伴,久到萧云醒都不太记得他们到底认识了多少年,他只知道等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了。

忽觉素心倾,方知情已深。

从此之后,他的眼中心中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无论再过多少年,她依旧是那个满心欢喜向他跑来的小姑娘。

韩京墨看他不说话,只能妥协,看了眼萧云醒手里的东西,啧啧了两声:“真舍得啊,难得见你买这种东西,送陈清欢的吧,她属猫的啊?”

向霈一巴掌拍过去:“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啊?十二生肖里有猫吗?你X大作弊考上的吗?”

韩京墨哼哼了两声:“那她就是属螃蟹的,到哪儿都横着走。”

向霈又是一巴掌过去:“十二生肖里也没有螃蟹!”

韩京墨懒懒地问萧云醒:“送猫是有什么说法吗?”

萧云醒看着小猫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觉得小猫的神态和她很像。”

这么多年了,韩京墨对于某个问题仍旧有兴致:“陈清欢到底有什么好?不就长得漂亮点儿?聪明点儿?”

萧云醒的回答也异常简单:“只可意会。”

他们相识于幼时,喜欢的种子不知何时开始生根发芽,随着时光盘根错节地生长,牢牢地扎根在心底最深处,这么多年下来,爱陈清欢这件事,早已成为一种本能,不纠缘由,无关风月。而陈清欢有两个本能,一个是对数字,还有一个就是爱萧云醒。

韩京墨追问:“送她这么贵的东西,怎么,陈清欢今年是大寿?”

“聘礼。”萧云醒捏着手里的小猫,答得认真,“等春暖花开了,我就把她娶回家。”

韩京墨听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我去!”

出来的时候萧云醒破天荒地和两人闲聊:“你们呢,打算定下来了吗?”

向霈表示他这种金融民工不配拥有爱情。韩京墨也摇头:“我还没玩够呢,谁跟你似的。”

萧云醒笑了下:“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韩京墨颇为惋惜地看着他:“真的决定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爱情?”

萧云醒点头:“我和她,没有那么多的惊天动地和柔情蜜意,这一路走来,大多数都是一些平淡琐碎的小事,可就是这样,才弥足珍贵。她是我的爱情,也是旁人眼中的般配。”

他亲手交给陈清欢的时候,他的手指温热似白玉,羊脂白玉的小猫上还带着他手掌的温度,暖得陈清欢心动不已。

婚书是萧子渊亲自操刀写的。

写好后,萧云醒端详了许久。

萧子渊问:“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萧云醒指着“萧陈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这一句问:“女方的姓氏可以写在前面吗?萧陈联姻改成陈萧联姻。”

萧子渊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真可谓是意味深长:“你确定?”

萧云醒点头,看到这两个姓氏在洒金红纸上挨在一起都觉得心动。

写完婚书后,父子俩在婚前进行了一场史上最正经的谈话,一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

大部分时间都是萧子渊在说。

“知道你的存在还是你温表叔告诉我的,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见我失态,笑话了我许久,我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他没做过父亲,不懂那种惊喜的心情,果然,等他做父亲的时候,比我还要失态。自打那之后,他再也没拿这事儿笑话过我。”

“你比我聪明,你还小的时候,有人跟我和你妈说,你智多近妖,我们还笑了很久。”

“他们说,你和我很像,其实不太像,确切地说,是不像。你比我果敢比我刚毅,就是话太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却不知你早已顶天立地了。

这些年,生为汝父,吾儿从未让人失望,且颇为欣慰。

父亲在他心中如巍峨的高山,他一直敬重他仰慕他,只是萧云醒从未说过:“生为子,三生有幸,亦颇为自豪。”

“你一向懂事。”子渊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了眼旁边,“不像某些人……”

“说我吗?”在旁边专心吃水果的萧云亭后背一寒,转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哥哥,“我怎么了?”

“打扰了别人二人世界二十几年了,也不知道自立门户,还整天赖在家里蹭吃蹭喝,不觉得汗颜吗?”

在外面也算是叱咤风云的萧云亭同学无奈地一笑:“天哪,萧子渊同志竟然催婚,说出去谁信?!”说着还唱了起来,“赤裸裸的狗粮胡乱地往嘴里塞……”

唱完之后凑到萧云醒面前:“哥,能做你弟弟,我也不胜荣幸。”

萧云醒看着萧云亭,忽然开口:“有弟弟的姐姐,弟弟是上帝给她的一封情书,譬如清欢和她弟弟陈清玄,而有弟弟的哥哥,那弟弟就是上帝给他下的战书,譬如我和你。”

萧云亭捂住嘴巴,一脸惊悚:“谁敢给你喜欢的人情书又给你下战书,胆子忒大…”

结婚的诸多事宜都是萧云醒一手操办的,陈清欢只负责按时出席。

闻加和姚思天这两年也相继结了婚,伴郎人数不够,萧云醒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骆清野对他的召唤还是很惊讶的,毕竟这些年他们基本没什么联系。

“找我干吗,请我喝茶啊?”

萧云醒答得认真:“请你喝酒。”

骆清野大笑:“请我喝酒?真稀罕哈,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啊,我说有空一起出来喝酒,他跟我说他不喝酒,现在要请我喝酒我就喝啊,我也不喝,我喝茶。”

萧云醒勾唇一笑,把请帖递过去:“我的喜酒也不喝吗?”

骆清野立刻正经起来,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真是啊,这酒我肯定是要喝的。”

婚礼当天,连萧云醒都准备好了,韩京墨还在那里磨叽。

向霈靠在门上等得都没脾气了:“差不多得了啊,又不是你结婚,要不要这么骚?”

韩京墨还在喷着香水,义正词严地教育他:“男人可以没钱,可以没有才华,也可以不帅,但是一定要骚,骚气哄哄!”

看着高“骚”不退的某人,向霈想打人。

韩京墨还振振有词:“上学那会儿啊,但凡参加个比赛这两人必是联手屠榜,后来谈个恋爱又是大型屠狗现场,如今结婚又来屠城,我可不得好好打扮打扮,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啊。”

向霈干脆回到桌边边嗑着瓜子边吐槽。

坐在一旁玩手机的骆清野无意间一抬头吓了一跳:“啊,向霈你是仓鼠吗?这么一会儿嗑了这么多!”

向霈笑呵呵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骆清野无语了,看看向霈,再看看韩京墨,萧云醒身边都是些什么朋友啊。

好不容易等到韩大少爷打扮好了出门,一众人一进陈家大门,拦门的人就坏笑着递过去一张纸:“新郎接招!”

伴郎们凑过去一看,轰一声就大笑出来:“推导公式啊!”

骆清野看都没看就往旁边传。

向霈看了一眼表示无能为力便交给了韩京墨。

韩京墨倒是研究了一下,然后放弃,递给萧云醒:“这个我们真不行,得你自己来。”

萧云醒找了只笔真的开始推导。

好不容易塞了红包进了门,陈清欢坐在床边,床边立着一张麻将桌,陈慕白和陈清玄已经就位坐好。

她则俏生生地坐在那里冲他坏笑:“我爸说,赢了我才能娶我,还不许我放水。”

众人又是大笑。

这种事大概只有陈慕白干得出来。

陈慕白转着骰子:“新郎抓紧时间啊,错过了吉时不要怪我啊。”

萧云醒看了下场上阵容,又看了眼旁边的顾九思,她没上场已经是放水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开始没多久陈慕白就跳脚:“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针对我干吗,今天不是我做新郎!”

陈清欢陈清玄姐弟俩略作收敛,放水得不那么明显。

萧云醒这辈子打麻将没赢过陈清欢,唯一一次赢她就是在结婚这天。

自摸赢的。

萧云醒半路出家,以一敌三,险胜陈家门里的三员大将,大概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战绩了。

牌面推倒的那一刻,陈清欢笑得最开心,看着他眨眨眼睛:“前三十年这个叫陈慕白的男人护我周全无忧,剩下的岁月还请萧先生宠我无法无天。”

陈慕白则红了眼眶:“清欢啊,如果萧太太做不惯,就回来做陈家的长公主。”

陈清欢被他的情绪感染,哽咽地叫了声:“爸…”

陈慕白勉强扯动嘴角:“当然了,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地做一辈子萧太太。”

陈清玄也跟着下保证:“姐,萧太太做得不开心就回来做陈清玄的姐姐,我养你一辈子。

陈清欢却一秒钟发飙:“闭上你的乌鸦嘴!我今天结婚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陈清玄立刻道歉:“对不起姐姐,我错了!”

到了找婚鞋的环节时,陈慕白悄悄退出了房间。

唐恪怕他哭跟了上去,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你们家这位小公子爷,幺鸡不打打三万,神不知鬼不觉地助攻自摸,也真是个妙人儿啊。”

陈慕白琢磨了下:“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牌技最差呗?”

“我表达得这么明显吗,下次一定注意。”

“唐恪!你当年在牌桌上被我打得有多惨输给我多少东西,你都忘了吗?

“那是因为你老婆在旁边指导你,谁不知道顾九思才是牌桌上的隐形大Boss!在牌桌上,你一向是个吃软饭的。”

“那要不要现在开一桌咱们比一比啊?”

“来啊!谁怕谁!”

两人正放狠话较劲,就听到那边有人喊。

“新娘父亲在哪里,新人敬茶了!”

陈慕白应了一声后,指着唐恪:“你给我等着,等婚礼结束了,看我不把你打趴下!”

唐恪也不甘示弱:“我等着你,哼!”

顾九思看着气呼呼的陈慕白摇头叹气:“怎么你们两个还跟小孩子一样。”

“他说我牌技差,吃软饭!”

顾九思意味深长地看着借题发挥的某人:“你不是牌技差,你是演技好。”

原来还义愤填膺的某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云醒自摸关三家,我是该说他天赋异呢,还是该说我教学无方呢?清欢女大不中留就算了,你和清玄在干吗,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陈慕白冷哼一声:“我不放水,那小子今天一天都要待在这儿了。”

被唐恪这么一闹,陈慕白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陈清欢出门的时候,他看着远去的汽车尾灯,也没觉得多伤感。

他看着看着,忽然福至心灵,自己女儿被拐跑了,他也得让他儿子拐一个回来,拉住唐恪笑得格外谄媚。

唐恪被他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去你笑得这么吓人干什么?!”

“唐恪,你看陈清玄给你做女婿怎么样啊?”

“我去!我们家茶茶还小呢!你也下得去手?”

茶茶其人,大名唐茶,唐恪老来得女,他一直眼馋别人家的女儿,在生了俩儿子基本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来了,所以唐恪宝贝得不得了。今年才从幼儿园毕业,长得像极了玉面狐狸,粉雕玉琢,妥妥的一个小美人坯子,一看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小狐狸精长相,活脱脱一个小玉面狐狸,机灵狡黠,聪明伶俐,打小的愿望就是做个奸商然后纵横商界赚他个盆满钵满。

说完唐恪就要跑,陈慕白追在后面非要他考虑一下。

两人选择的是草坪婚礼,阳光明媚,碧草蓝天,现场布置得清新浪漫,流程都是提前彩排过的,整个氛围温馨而甜蜜。

新人礼成退场后,再进场时,萧云醒忽然站定,转过头似乎想要对陈清欢说什么。恰好陈清欢也歪头看他,先他一步开口:“我可能要离开一会儿,你别走开,等我回来。”

陈清欢很快换了件利落的白纱礼服回来,她挽着陈慕白的手臂出现在草坪中央。旋律优美的抒情舞曲很快响起,父女俩的舞姿华丽而典雅。几十秒后,曲风忽变,激情而富有动感的音乐在响起的一瞬,父女俩已然分开,相隔几步的距离。陈慕白干净利落地扯掉身上的西装,随手到了一边,脚下随着音乐节拍开始动作,似乎当年那个正中带着三分邪的妖慕少又回来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随着舞曲的时快时慢、时而舒缓悠扬时而轻快活泼,所有人有幸观看了一场父女俩精心准备的双人舞串烧。

音乐戛然而止的时候,周围响起阵阵掌声,陈清欢和陈慕白击掌后便站在那里气喘吁吁地看着几步之外的萧云醒。

萧云醒笑着和她久久对望,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知道这一刻的陈清欢美得惊心动魄,这一幕足够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