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自己该做什么。”她转身走上楼梯。

“家霁,”他开口叫住她,低沉地说:“如果,你现在很难过的话,那么,你会知道我比你更难过吗?”

她没有说话,背对着他,眼角的泪早已滑落。只要他刚才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她回答的就会是三个字:我等你。可是没有,他也不知道她的心,一年前天朗走的时候信誓旦旦地承诺两年后必定回来时她也没有说出的三个字,现在她很想对他说,很想,可是不行。

她还是噔噔噔地上了楼,“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好像都乱了,可是不能再他面前哭,不能够用泪水留住他,她不屑于这样做,但是心里很痛,这种痛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她对他的爱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上了楼推门走了进来,房间没开灯,他只隐约看见她的被子滑落到腰际,他一言不发地给她拉好被子,然后躺下来隔着被子抱着她,那么紧那么用力,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了,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他把头埋在她的颈背,就那样抱着她一直到天亮。

第三十章 见日

接下来的几个月,关于洛明川的新闻接连不断。

官方的报道——

某月某日,经过一轮协商谈判,宏安集团宣布已和海外财团签下协议,将在深水油气工程和新能源工程两个战略领域深入合作……

某月某日,宏安集团能源开发部部长洛明川和程氏集团总经理程如海在沪举行的联合签字仪式上代表各自公司签署了这项旨在成立炼油合资公司的协议……

而财经杂志和娱乐杂志的报道——

宏安集团继承人浮出水面,商界又添奇才……大刀阔斧重新整合人力资源,裁减冗员……

商界才俊洛明川风靡社交界,淑女名媛青眼有加……

这些杂志后面还有一大堆图片和介绍,从洛明川的家世背景到他的求学生涯,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傍晚,坐在咖啡茶座里的裴海欣惊叹不已,推推坐在旁边的耿昊飞说:

“怎么这些报道中就是没有提到家霁呢?狗仔队不是很厉害的吗?”

“傻瓜,那不就是干扰家霁的正常生活了吗?这当然是因为人为的保护了!”

海欣一拍脑袋,“洛明川这种是史前金龟啊,比恐龙还要巨大。早知道……”

昊飞一瞪眼,“早知什么?拜金女,别痴心妄想了,看得上你的就只有我了!”

“谁说的?财经系的那个帅哥本来天天到课室门口报到等我放学的,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向我投以羡慕的眼光,可是你居然一拳就把人家的鼻子打肿了……搞得现在我从人见人爱变成人见人怕鬼见愁,就算是晚会连个搭话的人都没有!”海欣耿耿于怀,想起来就生气。

“谁叫他非礼你?!你再敢有下次跟别的男生纠缠不清,你就死定了!”

“我解释了多少次,那是我的裙子被钉子勾住了,他帮我弄下来而已!幸好你没有害到人家毁容,不然我真的要以身相许替你还债了。耿昊飞,你以后可不可以冷静点?”

昊飞一时语塞,只能苦笑。他不是个冲动的人,可是一遇到她的事情,他往往就无法冷静。“你这么蠢,将来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我不‘杀’一个人立威,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时,你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你说什么?你要走?去哪里?哪都不许去!还有,我并不笨,谁对我好我自己心里知道,别整天神经兮兮的,男人像你这么没有安全感的真少见!”海欣看看表,“家霁怎么还没来?”说完把桌子上的杂志全部放进一个袋子里,省得等一下家霁看了会伤情。他们现在隔三岔五就找家霁吃饭,当然也是受人所托。

“你说明川对家霁那么好,怎么舍得说走就走?”海欣问。

“没事业的男人有用吗?就因为对她好才走的。”昊飞的眼神忽然有了几许沉寂,情绪一下子就有点低落,他想起昨夜耿昊行怒极了的一番话:

“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承诺过的话都不兑现,我实在想不出你会有什么出息!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是你自己创造的?你不过是坐享其成,终有一天你什么都留不住。你以后想干什么?耿家不养闲人,更不会培养二世祖!……”

昊飞头痛不已,从理智上他承认耿昊行是对的,但从情感上他又觉得自己无法割舍。

“家霁——”海欣眼利,家霁一进门她就看见了。家霁走过来跟昊飞打了声招呼就坐下,笑着对海欣说:“最近你们表现得太过于殷勤了,怎么尽是请我吃饭,想帮我省饭钱?”

几个月下来,家霁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头发长了些许,人还是清清爽爽的,脸上也没有愁云惨淡,反倒比以前在成樱念书时开朗了许多。海欣拉过她的手,问:

“这几天都忙些什么?看你的下巴越来越尖了……”

家霁开心的一笑,“苏菲老师说我的设计最近大有进步,让徐云老师开始帮我做衣服的样板了,两个月后学院举办一次设计大赛,我通过了初赛,现在还在筹备当中,到时你来给我当模特如何?”

“好啊,这没问题!”海欣满口答应,冷不防被耿昊飞抛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家霁哈哈大笑说:“昊飞,放心,衣服绝对不会过分暴露!而且我保证海欣绝对不会受滋扰。”

吃完晚饭后,家霁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学校的自修室看书。她不想回家,这三个月来,她除了呆在苏菲的工作室里之外就流连在学校的课室、图书馆,只有一有时间胡思乱想时她就拼命地画设计图。

她怕自己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他。

刚开始,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吃饭,总是习惯性地摆上两副碗筷,一坐在饭桌上,看见对面空荡荡的椅子,才惊觉明川已经不在;

洗手间里的牙刷、毛巾……安安静静地呆在它们自己的领地,每天做着跟她同样的事:等他回来;

有时候半夜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声响,她会马上爬起来冲到楼下看他是不是回来了,可是没有人,她不死心的打开公寓门,门口空空的,除了来去的风,什么也没有;

后来,她干脆把楼道里的灯和客厅的灯整夜整夜的亮着,她想如果他回来就不会在黑暗中绊倒……

可是,她还是会在半夜惊醒,然后终于了然:他走了,却给她留下了赤裸的孤独和刻骨的相思。他甚至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句短信,她每次见昊飞和海欣都想从昊飞的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但他们都巧妙地回避这个话题,洛明川,就好像从她的世界中忽然消失了一样。可是,新闻报道和杂志消息铺天盖地地涌来,又不时地提醒她近在眼前的人已是远在天边,那样意气风发驰骋于商场而游刃有余的明川,出入名流时尚聚会炙手可热的明川,却是陌生的,她无法把这样的他跟那个会为她做点心,和她一起坐地铁,跟她一起逛街买廉价衣服的明川等同起来。

她也不时地想起洛长河说的那句话:是龙,总不会游在浅滩。

她也不时地想起明川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以后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原因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爱你,为了更好更完整地去爱你。从现在起,你看我,不要用眼睛看我,用你的心来看我……

再后来,她一回去洗完澡马上倒头就睡……

两个月后,设计学院的比赛如期进行,学院很重视这一次的比赛,专门请了业界知名的设计师和院系中最有地位的教授担任评委。家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她的设计着色大胆,色彩绚丽,多采用大弧线的几何图案作为一种都市节奏的标志,同时注重肩部腰部的细节设计,风格狂野而不失华丽;另外她也设计了一系列几何图形的男装衬衫和休闲外衣裤,连苏菲也感叹她对时尚潮流的触觉之敏锐。

但是让苏菲和徐云更为赞叹的是一套与这个系列风格一致的男装休闲西服,因为上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做到最好,她们从来没有看到家霁如此用心地亲手去做一套衣服。那套衣服一直挂在家霁的工作间里,用薄膜袋封着,谁都不许碰,但就在比赛这一天早上,这套衣服就消失了。

她们都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为比赛准备的。

比赛的这一夜相当热闹,T 台上霓裳丽影色彩眩目,院长在作总结发言时把这场比赛称作是学院有史以来最具有竞争力最有时尚意义的表演,其他评委嘉宾也纷纷发言,盛赞选手们的努力和潜质。后台的参赛同学既紧张又欢欣踊跃不已,那些嘉宾可是他们仰视许久的偶像,只有家霁一个人木然地站在舞台出口处一个可以纵览全场的角落,身后同学的欢笑声丝毫没感染到她,她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了个遍,没有他,连个影子都没有!

刚才她设计的服装表演完了之后上台谢幕时,就连笑容也是冷的,她笑不出来。

今天一大早,她把那套衣服包好让耿昊飞送去给他,她对昊飞说:

“替我转告他,我会等他直到比赛结束。”

比赛到了尾声了,宣布获奖名单时家霁获得了二等奖和优秀设计奖,台下的人欢呼的声音很是热情,家霁从院长手中接过奖杯时还是跌落了一滴泪,任何人都以为这是欢喜的眼泪,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滴泪与喜悦无关。

海欣清谊秀逸都来了,吵吵嚷嚷说要给她开个庆祝会,还有班里的几个同学,一伙人热热闹闹地直奔卡拉ok去,家霁也跟他们笑啊闹啊的,唱歌玩游戏乐个不停。班长沈清波拉着家霁玩“真心话大冒险”结果家霁老是输,玩“大话色”也输,她抓过酒杯就要喝酒,海欣见状马上把酒杯夺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个底朝天,之后,凡是家霁被罚海欣都挡了。家霁走出去,打了个电话给耿昊飞。

“她快要醉倒了,你要来接她吗?”她顺便还说了句:“如果你现在不方便我就找个男生送她回去好了。”

耿昊飞在电话那边咒骂了一声,问清了地址就匆匆赶来。海欣只是脸红,并没有倒下,她一看见耿昊飞来了就笑了,大声对着沈清波说:“我找到一个高手了,这回肯定能赢回你……”话没说完,耿昊飞怒气冲冲的两道眉毛竖起来的样子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看向家霁,说:“真没良心,难为人家替你喝了这么多,却出卖了人家……”

耿昊飞道了个别后不耐烦地把她拉了出去,皱着眉头问:“原来你还是个酒鬼?!”

她依偎着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双臂缠着他的腰,“不要乱动,很晕。都怪你,你没把事情办好,家霁一整天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心里都郁闷死了,怕她不要命地喝酒,才帮她挡的。”

昊飞叹口气拉她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你知道什么,明川看到那衣服时,脸上的表情一阵是喜悦,一阵是难过,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对我说下午有个不得不去的采访。然后他问了我一句:

‘她还好吗?’我回答说:

‘表面很好,但心里不好。’明川又沉默了一阵。我问他说:

‘为什么不去看她?’明川却苦笑着说:

‘哪怕是一眼,自己也会动摇的。’你说,他都这个样子了,我还能说什么?”他一口气说完,看看靠在自己怀中的海欣,竟然睡着了,那浅浅的眉眼放松的闭着,此刻竟如一个安静的小婴孩软绵绵地赖在他的身上,他的心一动,轻轻地唤了她一句,她仿佛听不到,仍然睡得很甜。他嘴角绽开了一个温馨而甜蜜的笑容,站起来抱起她就要往外走,这时才看见一直站在沙发后面的家霁。

灯光下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她淡淡的一笑,那笑容是如此的无力。

昊飞心里一叹,这两个人是在互相折磨啊。

“明川他……”他说。

“我知道的,你不用说了……”她看看海欣,半是懊恼半是感动地说:“麻烦你照顾她一下,也教训她一下,讲义气也不是这样喝的。”

看着昊飞送走了海欣,家霁也跟众人告辞了。出了地铁口,家霁艰难地迈着步子向公寓大楼走去。从车站到那里的距离并不算远,她却觉得这条路一天比一天漫长,像享受了充足雨水的藤蔓一样每天延伸着。她几乎每走一步都能想起明川以前是怎样背着熟睡的她一步一步走回去的,这样的记忆好像毒药一样每天腐蚀着她的心,又像抽丝一样一丝丝地把她的心变得空洞。

她的身影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投出长而消瘦的一抹黑色阴影。她昂着头,倔强的下巴微微翘起,那样萧瑟孤寂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公寓的大门之内。坐在不远处一辆黑色宝马后座里的明川双眼凝望着那栋大楼,直到那一扇窗的灯照亮了吊着窗楣上的鱼骨风铃。他很想问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做那套衣服有没有把手指都刺肿了,很想看看她嘴角的两个小梨涡……沉默了半晌,他开口对启新说:

“开车吧。”

第二天中午,上完课的家霁往苏菲的工作室赶去,路过时代广场时,她发现有许多人站在露天大平板电视前在看什么,她好奇的抬起头,就这样就看见了他。那是一个财经访谈节目,在主持人的提问下,他有条不紊的侃侃而谈,他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是清楚地看见了他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是那么的合身那么的衬得他一张脸精神奕奕神采飞扬。那熟悉的眉目明朗开怀的笑容,伴着那身她亲手做的衣服——她的明川又如此轻易地回到了她的面前,她的心在日光下暖暖融融的,多日来的抑郁一扫而空,她心里默默地对着屏幕上的他说: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明川。”

第三十一章 散 聚

“昊飞,你叫我来机场干什么?”海欣一走进候机室,就看见昊飞忐忑不安地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身边放着一个背囊。昊飞站起来直直地看着她,艰难地开口说:

“我要到英国读书……三个月……”他硬生生地把“一年”改成“三个月”,他不想见到她脸上伤心难过的神色,海欣瞪着他不说话,昊飞伸手捏捏她的脸,“生气了吗?那也是应该的。不早告诉你是因为怕你舍不得我……”更怕的是自己心软,受不住她的眼泪。

“什么嘛!不过是三个月!耿昊飞,你是个男人啊,干嘛这么婆婆妈妈?快去快回就好!谁不舍得你?没有个整天吃干醋的人跟在身后,我还求之不得呢!”她握起拳头捶了他胸口一下,昊飞一把握住她的拳,拉过她的手臂顺势把她抱入怀里,说:

“我要听真心话。”他在她耳畔说,“我连一天都不想离开,你还要赶我走吗?”

海欣心里一酸,捏紧了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去了,她轻声说:

“凉茶铺的少东出什么国?昊飞,凉茶是国粹,不出国也可以……”

“我也想一辈子带着你卖凉茶就算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一边加大了抱着她的力度,“海欣,你等我回来。”

“那你不要走。”她倔强的看着他,双眼微微泛红,“我不想像家霁那样痛苦,不要说一百天,一天都不行。耿昊飞,你敢走,我们就完了!”

耿昊飞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完什么完?!我不得不走,我答应我哥了,这是男人间的承诺。”如果不是因为要借她一百万,他会白白地答应耿昊行的要求吗?他一把抱住她,声音又软了下来,“三个月后我一定回来,到时候你想打想骂都由着你,你让我贴身跟你一辈子都可以……”他的声音渐渐地带了点鼻音,“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女人如此让我上心,不要对我说那种狠话,难道你的心就不会痛吗?”

海欣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这句话击中,她忍住泪水,勉强地笑着问,“那你不怕我变心了?说不定我就被别人拐跑了……”

“你会吗?”他深深的看着她,眼里尽是不舍和伤痛。那么深情的目光使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伸手绕住他的脖子,透过朦胧的水雾看着他说:

“不会的,昊飞,我……”她还没把“爱你”两个字说出口,他已经俯下头深深地吻住她的唇,霸道而不顾一切地吻着她,想要努力地留住她的气息。他想起他与她的第一次相见,她是那么的巴辣犀利,大胆张扬个性独特,但骨子里那种善良纯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入了他的心中最深处最隐蔽的地方。他用力地抱着她,她总是他的牵挂啊。

“我会回来的,傻女人!记住,你还欠我一百万!有空的时候好好研究一下我们的那份合约,要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他擦去她脸上的泪,她一听他提到钱,脸上又露出了恼怒的表情,“你非得将这么煞风景的话?!你放心地到英国去吧,反正,我什么时候乐意就钓一个大金龟帮我还钱,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他看着她涨红的俏脸,忽然就笑了起来,她还是那么单纯,很容易就被他激怒而露出可爱的那一面,他伸出手指抚过她的脸她的唇,说:

“你早就钓到一个大金龟了,傻女人,还是一个对你死心贴地的大金龟!”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我耿昊飞承诺许裴海欣以幸福,等着我!”

他最后煞有介事地看了她一眼,抓起背囊,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闸口走去。

晚秋澄明的天空,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的黄金海岸;晚霞来临之际落日的余辉把所有的树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连行人的脸上都跳跃着属于秋天的一抹金黄。八九月份的热浪在十月份得到了平息,从苏菲工作室走出来就可以看到,对街的中心广场喷泉旁仍有许多孩子在那里追逐打闹,地上的间歇喷泉的水柱不时地向上喷出,惹得孩子们在其中穿梭来回,嘻嘻哈哈的笑声响个不停。

家霁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那些孩子冲过来撞落了手中的一沓设计稿的,后面追上来的孩子扬起手中的水泼向前面的孩子,那孩子躲到家霁身后,家霁于是不可避免的被水花溅了一脸,孩子知道闯祸了,赶忙四处散去。家霁好笑又无奈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滴,眼睫毛上粘着的水珠还没拭去,一个身影透过晶莹的水珠轻易地映入了她的眼帘。尽管看不清楚,但她的心还是没由来的震动了一下,她用力地睁大眼睛望过去,他带着一身的风尘站在间歇喷泉的另一端与她遥相对视,目光柔和温润地笼罩着她,仿佛在诉尽思念。

怅然遥相望,似是故人来。

家霁怔怔地看着天朗,看着他一步一步地穿过喷泉向自己走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出现的人就是他,她的喉咙忽然干涩起来。那些她以为已经逝去已经永别的记忆在一瞬间堂而皇之的苏醒复活。他形容依旧,只是眉宇间的气质变得更加深沉,温文清朗的五官越来越清晰,走近了她才发现他脸上的线条比以前少了一点柔和多了一些深刻。他只是随意地穿着休闲衬衣,可是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成年男子成熟的魅力。

他在与她一步之遥处停下,轻轻唤了她一声:

“霁霁。”

这声音仿佛破空而来,打破了她的怔忡,眼前毅然挺拔的男子微笑着充满情意地看着她,她在震惊中半响说不出话来。她曾经是多么想念他,他走之后她甚至后悔到骨子里头去了,可是现在见了面,居然也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激动和狂热,只有淡淡的喜悦和丝丝的伤感。

“天朗哥哥,”她开口说道:“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看着眼前清秀素净的她,他忽然松了一口气,她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五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担心和思念在这瞬间终于得到缓和,他伸出双臂把毫无防备的她收入怀中,“而且,我不打算再离开。”

下飞机的那一刻他告诉自己,从现在起自己不需要再有任何的顾忌,放开自己的怀抱好好地去爱眼前的她就好。

家霁被动地伏在他的怀里,刚想用力推开他却听得他说道:

“霁霁,我好想你。”

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十多年的相依相守,他与她的感情仿佛纠结得再也难以分清是爱情还是亲情了,剪不断理还乱,她现在满头的思绪混乱不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他诉说。

他们在喷泉旁的长凳坐下,天朗看着她的脸,嘴角牵出淡淡的笑意,家霁不自在地问:

“天朗哥哥,你在看什么?我有那么奇怪吗……”

“我的霁霁长大了,变漂亮了。”他说,眼前的家霁清新自然素雅,像一朵清水芙蓉。

家霁不习惯听到他的赞美,明川很少说她漂亮,可是在他凝视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美丽的。一想起明川,她的心一下子又有了一种被捏紧了的痛。

“天朗哥哥,为什么提早半年就回来了?乐团的事还忙不忙?”

“你说呢?”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前回来?为了争取这半年时间,他日以继夜地修读课程,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完成论文,把乐团演出都排在过去的一年半内进行,他忙得快要疯掉了,都是因为想她牵挂她牵挂得快要疯掉了。他生生把几次假日可以回国的机会都放弃了,就是为了争取早日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怎么猜得到?”她笑笑,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的表情,手里捏着那沓刚从地上捡回来的设计稿。很明显,她的这句话让他深深地失望了,他忽然沉默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变化。

她变了。他的心因这个结论而迅速沉了下去。

“天朗哥哥,我在学设计,我以后要成为一名设计师呢。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想到过的,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有了追求和梦想生活才会变得有意义。”

她一口气说下去,脸上的笑容如阳光般开朗,眸子因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而闪闪发亮,“所以,我想我是可以理解你的追求的。我们现在这样子,不也是很好吗?我长大了,天朗哥哥,长大的感觉真好。”

他的心一动,伸过手握住她放在长凳上的手,“霁霁,我们……”

她却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笑盈盈地打断他说:“天朗哥哥,我晚上有课,我要到学校去了,迟到了不好。”她心里忽然感到害怕,她不想听到他说出那句话。

天朗苦笑,面前的她好像没有什么改变,但感觉上却变得陌生而疏离。他心里淡淡地掠过恍然若失的感觉,在这一年半里,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路口临别之际,在她转身要离去之前,天朗沉声问道:“霁霁,你还在生我气吗?”

生气?她摇摇头,转身看着他,清澈晶莹的眼眸里充满着坦白和真诚:

“不,天朗哥哥,我不生气,也没有恨过你,真的。”

天色昏暗,夜幕已经悄悄降临,天朗的表情竟然有些惨淡。他终于觉出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在过去的一年半中他总有什么是错失了的而且可能无法挽回。他和她之间存在着无法弥补的空白。

上课时老师讲了什么,家霁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心里很乱,她知道天朗想说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热切情深,这让她惭愧内疚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在情感上背叛了他。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失落表情在她的眼里一览无余。她在想,自己该怎么跟他说她跟明川的事…….

放学后,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出校门,眼光游移散漫地触及到靠在一辆尼森旁的天朗,她的眉心一跳,天朗也看见了她,温和地笑了笑向她走过来。

“我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他不顾她的不置可否的态度,带着她上了车直驶向海边的一个露天茶座。海风轻轻柔柔地吹过来,吹得人心中和和软软的,带着海浪的声音营造出安静平和的夜晚。侍者走过来,天朗问她:

“想吃点什么?”

“随便。”

天朗对侍者低声说了几句,她扭头看着窗外的海景,侍者再过来的时候,她看见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块柠檬味的芝士蛋糕和一杯奶茶。她吃着蛋糕,酸酸甜甜的味道忽然扯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那是一根相思弦。

“天朗哥哥,你没回家吗?”

“回了。睡了一觉,没吃东西就出来了。”他笑了,回家后蒙头大睡了两个小时,好像忽然之间就顿悟了:她爱不爱他并不重要,她的感情是否变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爱着她,过去一年半的入骨的相思已经让他彻底地明白到她对他的意义。如果她已经把过去忘记了,那么他也忘记过去好了,不管她发生过什么事,他要重新开始,重新去获取她的心,这点自信和勇气他还是有的。

所以,他就来见她了。

“怎么,蛋糕很酸吗?”他看见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的奶茶已经喝完了。

“有一点。”酸得她直想掉泪,因为想起了那个人,这是他最爱吃的口味。他把自己的奶茶端到她面前,“喝一口。”

她笑着摇摇头,“天朗哥哥,这点酸我受得了。”

天朗低下眉,他还记得她以前是一点酸的东西都不愿意碰的,有一次吃了一颗蛋糕上的梅子,酸得她拿起他的奶茶就一股脑喝下去,喝得太急还呛到了,从此以后他就记着跟她吃饭时把酸的东西都自己先吃了。

他看见家霁只是埋头吃蛋糕不说话,“慢慢吃,等一下送你回家,不会太晚的。我也好久没见伯父了,刚好可以去问候一下。”

家霁一愣,放下了手中的叉子,慢吞吞地说了一句:

“天朗哥哥,我已经不在家里住了。”她有些为难地说,“我搬出来一年多了。”不过她最近回家的次数要比以前多,范伯庵生病后他们的关系反而缓和了下来,她偶尔会回家,但从不过夜,叶萍水几次开口留她她都拒绝了。她不想明川回来的时候看不到她。

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询问地看着她,家霁反而轻松地一笑:“不用担心,我自己能解决生活的问题。现在我一个人生活倒也轻松自在。我才发现人走远了,爱与恨都再难提起,我想我现在已经接受了爸爸和阿姨,不会再为难他们,当然,也不会为难自己。”

“人走远了,爱与恨都再难提起?”他重复着她口中的这句话,心里一阵刺痛。他们走出茶座,向停车的地方走去,天朗忽然拉住家霁的手,家霁轻轻地想抽出自己的手来,却发现他箍得很紧,自己的那一点力气几乎如泥牛入海。她停下来抬起头看着他,他也定神地看着她,眼中多了她从没见过的固执和坚定。

“天朗哥哥,不要这样……”

“我不会放手的。”他说。

“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会等你的……”她咬着牙,眼眶微微泛红。

“我记得。你还说你变了的话会伤我的心,所以不等我……霁霁,你变了,不要紧,我可以重新适应;你伤了我的心,不是你的错,是我伤你在先。你不等我,我就追上来跟着你……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我不愿意再错过你,这一次,”他盯着她,“我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