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曹燕妮厉家铭的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印象中,曹燕妮一直都是强势自信的,哪怕是利用他,她都是高傲的面带微笑;在求他放过她和马长伟时,那种委曲求全,仿佛折辱了她的高贵而不甘不愤;在她恨他的时候,又是眼里不容沙子般的眦睚必报。
现在这样的曹燕妮,简直和以往是云泥之别。
“要我通知你的父母吗?”厉家铭迟疑了一下,只好这样问她。
“不!”曹燕妮眼里闪过一丝丝恐惧。
她不会忘记父亲当年差点让她害死的情景。他的心脏已经不堪一击了,听到这个消息,估计不会再挺过去了。
“厉家铭,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曹燕妮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说吧。”
“叫方若谨来,我有话要和她说。”
厉家铭几乎是瞬间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凌厉的目光射向了她:“曹燕妮,别打她的主意。”
曹燕妮眸子一黯,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厉家铭,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大约是失血过多,而这些日子又拒绝进食,整个人都显得虚弱不堪,只说了这样两句话,便喘息的厉害,过了许久才能接上刚才的话头儿:“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好歹,她是一心一意照顾昊昊的。”
厉家铭又是眯了眯眼睛,脸上掠过一丝嘲弄:“你还知道她是一心一意照顾昊昊?你知道什么是一心一意吗?”
曹燕妮的脸上的笑容更深,却难看得像是在哭,让厉家铭一时难以看懂:“厉家铭,你明知道我是一直在逼你,是在报复你,难道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是不知道马长伟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是不知道厉家铭对她的厌恶,更是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伤害她唯一的儿子。可是,那种报复的快感像是罂粟一样深深地诱惑着她,让她不能自拔。特别是来到三乡以后,在马长伟的步步紧逼之下,她就像是骑上了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根本不知道目的在哪里,只有那种伤害了他人之后的锥心刺骨的痛感,才能带给她酣畅淋漓的迷醉。
“愚蠢!”厉家铭冷着面孔从牙缝里丢出了这样两个字。
曹燕妮对他这样轻蔑的评价并没有着恼,却仍是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更为惨淡。
厉家铭站起身要走,却在走出病房的门前站住,丢下了这样一句话:“你听医生的话吃药打针,好好吃饭,我让她明天过来。”也不等她回应,便大步走出病房。
曹燕妮看着厉家铭高大的背景消失在门口,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丝强撑后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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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谨向于刚请假的时候,只说自己一个朋友病了,想去看看。
于刚倒没说什么,陈颖有些不放心她:“若谨,海军总院离这里很远,我送你过去吧。”
方若谨这一上午的神情都不太对劲儿,恍惚的厉害,她总觉得这姑娘有了很重的心思。
“方若谨!回神啦!”
方若谨猛地回头,看到陈颖那张调侃的脸,不觉一愣:“哦,不用了,有朋友来接我。”
陈颖却是再也忍不住问出了口:“那病人是不是你的初恋情人啊,怎么一脸的心思重重的样子呢!”
“陈姐你开什么玩笑!”方若谨红着脸,轻啐她,惹来陈颖和于刚的一阵大笑。
自己这个傻乎乎的毛病真是什么事情都藏不住,也难怪厉家铭经常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给他吃的死死的。
昨天晚上让他一哄,就答应了去看曹燕妮,根本不记得前几天他还教育她别管那女人的事。
“哎哟哟,儿子都六七岁了,你脸皮儿怎么还这么薄,像个未出格的大姑娘似的。”陈颖惊讶方若谨很容易脸红,觉得这姑娘就这点招人喜欢,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方若谨不理她的调侃,背着包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大楼一楼的值班室里,谢茜莹正在和什么人在说话,看到方若谨走出来,忙转过头去装着没看到。
方若谨近来一直疏远她,谢茜莹明显感觉到了,大约她也觉得两个人这样相处下去没什么意思,便连他们调研处的门儿都极少进,有事情都让别人去通知。
从厉家铭的片言只语中,方若谨也渐渐明白谢茜莹的意图,觉得这个女人城府太深,便牢记着他的话,远离是非。
方若谨在穿衣打扮上属于十分保守型的,虽然结婚后在厉家铭的诱导下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她平日上班大部分都是正装,很少有惹眼的时候。今天天气稍凉,她早上换上了一件才买不久的浅密色碎花连衣裙,上面罩了一件同色系的真丝镂空小马甲,走出大楼便打开手里的遮阳伞,迈着不急不徐的步子走出大院。远远望去,背影十分婀娜,稳重中透着股优雅。
在她走到停到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军牌越野大吉普时,李振清从副驾驶车门跳下来,为她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方若谨叫了声:“李大哥。”便转身上了车坐下。
回眸中,值班室的窗户上人影一闪,她清楚地知道那是谢茜莹。
只可惜,方若谨无法看见隐在窗户后面那双嫉妒的眸子中透出的一股阴冷。
海军基地总医院的高干病房是一座独立的三层小楼,座落在医院门诊大楼后面的西北方向的一角,这座掩映在松柏丛中的暗红色建筑独成一隅,由于能住进这里的病人极少,因此这附近往来的人员也不多,平时只有几位够级别的离退休老干部住进来疗养,因此曹燕妮在这里倒是很安静。
李振清把方若谨送到病房的门口便站住了,口气不无担忧:“若谨,她情绪很不稳定,你要注意安全。”
他不明白厉家铭为什么放心自己这个小白兔的方若谨来见这个母老虎一样的前妻,但是厉家铭是个谨慎的人,想必有他自己的用意。
虽然已经是八月末了,海边的阳光仍是热烈,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多,夕阳的一抹余辉透过窗口洒到了室内,曹燕妮的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方若谨轻轻敲了敲门,躺在床上的人便转过了送看她。
“你来了。”
曹燕妮的脸上努力浮起笑意,似乎有着期待已久的意味,与之前的张扬霸道截然不同。
方若谨走到她的病床前,定定地看着前几天还与她针锋相对的女人,此刻居然如此软弱无害的样子,竟让她有着不适应。
她端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平静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要喝水吗?”
曹燕妮瘦的厉害,嘴唇干裂出的一层皮特别明显。
“好。”曹燕妮出乎意料地答应了一声,勉强地支撑起身子,往床头上靠了靠,接过方若谨递过来的的杯子,猛地喝了一大口。
水温正好,像是一下子润到了心底,她抬起头,目光中有着一丝欣然。
“方若谨,你确实很适合他。”曹燕妮此刻像是对着朋友般闲话家长般平静,没有半点讽刺。
“不是都说嘛,婚姻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趾头才知道。”方若谨淡淡地说。
“说的是。”曹燕妮大方地赞同,“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骂我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是不是?”
方若谨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一时捉摸不定她的用意。
曹燕妮自嘲地一笑,又自语般地说了下去:“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对不起我的父母,更是,对不起昊昊。可是,你知道吗?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小父母给我按排好了一切,上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高中。连初中的班主任不合我意都可以换掉。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直到我和马长伟恋爱。”
大段的讲述让她有些疲累,不得不喘息片刻再接了下去。
“马长伟原来是有一个女朋友的,那是他的一个青梅竹马,我整整追了他两个月才追到他。他是个好情人,人长的出众,性格温柔浪漫,很会讨女孩子喜欢。毕业后他喜欢做生意,我也没拦着他。他说,等他公司一切上了轨道我们就结婚。一年后我也毕业了,在父亲的安排下,我到省外办当翻译,当时他的公司已经赚了不少钱,我很开心,我有稳定的工作,他会赚钱,觉得我们会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便开始谈婚论嫁了。可是谁想到,我的父母知道后誓死反对,特别是我爸爸,觉得马长伟并不爱我,只是在利用我和我的家庭。我父亲利用手中的权利,不惜一切代价拆散了我们。这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次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马长伟因此坐牢,而我不得不屈服于父母,嫁给厉家铭。”
方若谨看到曹燕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她明明感受到那一丝丝苦涩味道,她却一直在笑着说,让人觉得十分悲凉。
“其实,你并没有真想嫁给他,只是想利用他。”方若谨淡淡地说道。
“是。”曹燕妮大方地承认,“包括这个孩子,都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昊昊,只不过是个意外。”
“你太执著。”除了叹息一声,方若谨只说了这四个字。
“是,太执著,反而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了。像一头莽牛,横冲直撞,伤了别人,自己也终于头破血流。”曹燕妮此时平静得出人意料,完全像是在和一个朋友谈心,冷静而理智。
“方若谨,看到你和厉家铭隐婚,你带着昊昊过着那样简单的生活,忽然就让我嫉妒。”曹燕妮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声音也开始不稳定,“如果,一切都能重来;如果,能回到开始,也许,结局会是不同的。”这个时候的曹燕妮眸子有些雾蒙蒙的,像是陷入了很自我的遐想之中。
“你还年轻,一切还来得及。”方若谨总觉得她的话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只能紧紧盯着她安慰道。
“不,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曹燕妮自语道,慢慢地,脸上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方若谨,答应我,好好照顾昊昊。”曹燕妮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苍白起来,喘息也越来越急促,目光渐渐失去了开始时的神彩。
“曹燕妮!”方若谨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地大喊了一声。
“求你,照顾好昊昊…….”曹燕妮的声音愈发低哑,像是疲累了似的,快要睡着。
方若谨猛地跳了起来,拉了她的手一下,却见她完全没有了丝毫的反应。
“医生!!”她猛地跳起来向门外冲过去,与正闯进来的李振清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
“快,快!她不好啦!”方若谨语无伦次地说着。
李振清不等她再说什么,大步冲到床前,同时按响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顷刻,走廊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两名医生跑了过来,迅速为曹燕妮检查了一下,便对跟过来的护士厉声命令道:“准备洗胃!”
不等方若谨和李振清反应过来,几名护士便一阵忙乱,将病床推了出去。
“她刚刚吃了什么?”李振清皱着眉问方若谨。
“什么都没有吃,只喝了一口水。”方若谨紧张的答道。
李振清扫视了屋子一圈,又顺手拉开病床头的柜子抽屉,翻拣出了一个空着的药瓶子。
从瓶子的标签看是装普通的复合维生素丸的,但却是空着的,一粒也没有剩下。
72傻丫头
李振清在曹燕妮被送进抢救室后就给厉家铭打了电话,转身看到脸色苍白的方若谨,便低声安慰道:“别担心,嘉铭一会儿就过来。”说罢,他拉着全身绷的极紧的方若谨来到抢救室门外等候。
过了大约不到半个小时,厉家铭匆匆赶了过来。
方若谨一看到厉家铭铁青着脸匆匆走来,便站起来迎了上去。厉家铭走近她的身旁一伸手便将她揽了过来护在怀里,他清楚地感到了这小女人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安心。
“情况怎么样?”厉家铭放开方若谨,低声问刚从观察室走出来的李振清。
“洗过胃了,人已经清醒,正在观察。”
回答厉家铭的是紧跟在李振清身后出来的中年医生,他是主要负责曹燕妮治疗主治医生,见到厉家铭询问,赶忙回答他。
“倒底怎么回事?”李振清转身问那医生。
“从胃里洗出来的东西来看,应该是她这几天吃药时故意将药片藏在口中没有咽下收集了起来,大约有不到三十片,今天在她朋友过来前全部吞服下,由于刚刚发作便被发现,因而抢救及时,已经没什么危险了。”
方若谨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摇晃了一下,被厉家铭急忙扶住。
这个曹燕妮呵,可真够自私的,如果她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死去,是要把她置于保地!
“这些药并不多,但是由于她有狂燥的临床表现,加之睡眠极差,所以医嘱下的大都是镇静剂之类药物,如果发现不及时是极危险的。”医生又补充说道。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发现她不对劲儿,直到她像要睡过去,才觉到有些问题。”方若谨喃喃地解释着当时的情况。
曹燕妮吞服了大量的镇静类药物,所以在和她谈话时格外平静,理智的不像是她本人。
“不怪你。”厉家铭握紧了她的手安慰她。
当时答应了她去见曹燕妮,他就防着这一手,所以他才一定要李振清陪着她来。
李振清微微叹息:“医生早就警告过了,只是这两天防得紧才一直没有让她再得手,谁知道今天她……”
“家铭,这种状况实在是不妥,姓马的已经报警,满城都在找她了;曹家父母那边估计也已经得到了她失踪的消息,她父亲的情况最近不是太好,否则早就过来了。”李振清提醒厉家铭。
“我知道,我晚上会和他们通电话。”厉家铭的眉头挤成了深深的川字。
药量不大,又加上洗胃及时,曹燕妮观察了半个小时便被送回了病房。
厉家铭站在曹燕妮的床前,有着隐隐的怒气,对着曹燕妮那张死灰样的脸却又发作不出来。
方若谨伸出手来,抓住他的大掌,使劲儿地握了一下,将他拉到稍远的位置。
“我和她单独谈一下,好不好?”
厉家铭反握过她的手,不解地看着她。
“别担心,你和李大哥在外面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她安慰着他。
李振清看到了厉家铭脸上隐忍的怒气,这男人太阳穴的地方已经青筋暴起,像是随时都会雷霆发作。他觉得这时候还是方若谨更适合和这个女人交流,便点点头嘱咐道:“有事喊我们。”然后硬拉着厉家铭走出病房,守在了门口。
曹燕妮经过刚才洗胃的折腾,脸色更是死人一样难看,她紧闭着双眼,像是将一切事物都屏出了身心之外,只是因为她脸上轮廓深,稍远看着倒有一种安宁的美。
方若谨来到曹燕妮病床的一侧,在小凳子上缓缓坐下,打开了随身带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信封。
这是一个装贺卡用的粉蓝色信封,上面有只可爱的小猪图案,方若谨打开了信封,抽出了昊昊收藏的那两而杂志。
“曹燕妮,你还记得这个吗?”
方若谨将印有文章标题和照片的那一页放在最前面,举到曹燕妮的胸前,静静地等着她张开眼。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举着手已经酸涩的发抖,曹燕妮终于睁开了眼窝儿深陷的双眸。
触目而来的是那个红衣女子,张扬自信的面孔,精致而娇美的五官,浓妆淡抹下,一发一饰无不展现迷人的风采,一下就抓住了人们的视线,艳丽而夺目。
虽然看不清页面上的文字,但她仍记得那上面的溢美之词。
曹燕妮长长的出了口气,似叹息又似低语:“从哪儿找来的这个东西,满纸荒唐言罢了。”
“这是昊昊那天受伤以后,回家翻出来给我看的。”方若谨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扰她似的,却是字字清晰地传入了曹燕妮的耳中。
只见曹燕妮呆愣了半晌,随后缓缓地抬起了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慢慢伸到那页纸前,枯瘦的五指轻轻滑过纸页上的人影,仿佛在抚摸那张曾经流光溢彩样的脸。
大约是实在没有力气,却又很想抓住什么,那双手颤抖着突然往前一伸,两页薄薄的纸就被她攥在了手里。
慢慢地,一双干涩的眼角流出了两行水渍。
“昊昊在天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大姑姑拿的这本杂志,和别人说起这人就是你。他偷偷拣来杂志,从上面撕下来这两页收藏着。从林州搬到三乡来的时候,我曾见过他将装着这东西的盒子塞到书包里带过来。”
方若谨细声慢语地讲述了那天昊昊小心地拿出来给她看时的情景,没有一个修饰的词汇,只是平淡的叙述。
她今天来的时候,就偷偷从昊昊的柜子里找到这个信封带着,原就是准备给曹燕妮看的,还没拿出来,就发现了曹燕妮的不对劲儿。
这是一个渴望母爱的儿子,从三四岁起就珍藏起来的深深思念,方若谨认为应该让这个做母亲的知道这一切。
尽管这个母亲是失职的。
“在你刚来三乡参加正月十三灯会那天,昊昊就在海滨公园里认出了你。”
方若谨依然记得昊昊当时那带有惊惧的目光,现在回想起来,那目光已经饱含了委屈、愤怒和不解等复杂情绪,大约外人永远无法理解孩子在看到亲生母亲,却又不能相认时那种咫尺天涯般的痛苦吧。
“曹燕妮,想不到你竟然没有一个孩子勇敢。”方若谨又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重锤敲在了曹燕妮的心上。
女人脸上原本缓缓流出的两行水渍此刻如决了堤的洪水汹涌不止,随着方若谨的轻言细语讲述,胸前也急剧地起伏起来。
“尽管你一再利用他,伤害他,可是他仍是允许你见他,难道你不明白,这是他在想念你,宽容你?你这样做,是要置他于何地?难道你,还想让他背负起一个生母自杀的十字架?”
“他有你,就足够了。”
大约因嗓子刚刚插过洗胃管,曹燕妮的声音嘶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