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始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赢!”

“怎会赢不了!方才那姓蔺的虽是独挑了三十个千总兵,可现在的十个可都是咱军中的将军,哪个武功不是一顶一的高!我看这姓蔺的这次要栽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各种议论声,唏嘘声不绝于耳,人人目光都凝滞在那点将高台上。罄冉望去,眉宇微蹙,为蔺琦墨捏了把汗。那台上十人,皆是军中高级将领,功夫可都不弱。白鹤便在其中,听闻他在青国军中也算是排的上号的将领。

罄冉凝眸,转瞬间台上已人影纷错战在了一起,早已是一片刀影剑网。

蔺琦墨手中寒剑横空出世,白衣腾矫,身姿潇洒,剑舞游龙,罄冉凝望着那个从容游移在众将之间的身影,微微摇头。

这个混蛋,都到这时候了竟然还在装酷,用这般花哨却没什么威力的剑法,简直就是找死!他也不瞧瞧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十个将领出身尽皆高贵,纵他是凤瑛派来接掌孜军营的,这些人也不怕伤了他。

台上的蔺琦墨岂能不知这点,他知道面对的十人武功都不弱,尤其是白鹤,乃是青国年轻将领中的楚翘,不容小觑。

故而他才不急于迎敌,只用花哨的剑招,以极好的轻功避其锋芒,寻找反攻之机。如此在台下人看来,只见一个白影纵横在众将间,竟是那般从容不凡,众将领手忙脚乱,竟连他的衣边都摸不到,要知道高手并不多,在众多的兵士眼中花哨便是厉害。

而在台上十个将领眼中,蔺琦墨这样分明便是不将他们放在眼中,怒气上涌,手中兵器越发寒意暴起。这些人个个自视甚高,蔺琦墨观察片刻,已将每人功夫都摸了个底,瞅准他们个攻个路,根本不知晓配合联手,蔺琦墨唇角勾起,开始蓄积反击。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尘土,蔺琦墨手中剑气忽然袭出,天地间骤然便充满了凄凉萧杀之意。他反手刺出一剑,长啸一声,冲天飞起,寒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人与剑已合而为一。逼人的剑气,摧得尘土飞扬,众将的眼眸也都眯了起来。

蔺琦墨飞身而下,手中长剑旋舞着,转瞬间已和众人拆了几十招。瞅准白鹤等四个较为难缠的不及回防,他暴喝一声,连续击出七剑,一剑比一剑更快,一剑比一剑更凌厉。

剑光如漫天清霜,在台上弥漫开来,卷向东面四人,他们怎能抵挡,纷纷横刃相避,连连后退。

蔺琦墨已是纵身而上,连踢数脚,转瞬间那四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竟如被折翼的蝶被抛下了点兵台,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偌大的旷野响起阵阵抽气声,接着便静了下来,仿似无人之地。罄冉见此,微微松了口气,蔺琦墨虽是年少,但却为帅多年,倒是她多虑了。

台上白鹤等人见此,顿时便对视一眼,谨慎了起来。然而蔺琦墨不待他们形成联盟,右手如同莲花般绽放,连换了数种手势,以各种剑式攻向他们,剑气在空中似划过长音,延绵不绝。

先前虽是见过蔺琦墨使剑,但是那多系玩闹,他从未使出全力。罄冉早便闻蔺琦墨擅剑,一把寒剑天下少有匹敌,现在得见,不免暗自称奇。

她还未见过有人能将剑招使得如此之快,剑招变动间连贯的毫无破绽,犹如一气长虹几乎分不出哪是第一剑,哪是第二剑,让人眼花的只觉一片青光铺陈蔓延,目眩神摇。于他对招,怕是在尚未适应时,已被击败。

蔺琦墨连续三剑逼退以长枪攻向他下盘的白鹤,随即并不相追,陡然偏转剑势,又是连续三剑,剑势不衰,如同飞瀑飞泉般卷向另外一人,变招之巧妙利落,那人不防登时狼狈后退,蔺琦墨飞身折起,以诡异的姿态顿时在空中一个跟头,以后脚腾起之力,以将那人踢下了台。

顿时旷野上已有惊叹声传出,此时台上已只剩下白鹤等三名将领。罄冉放了心,不再多看,转身向营房处走。缓步刚走出百步,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声震大地,接着便是静默。

罄冉回头去望,但见那高高的点兵台上,此刻只剩下两人,白鹤愕然站在台上,而蔺琦墨手中寒剑正抵在他的前胸一寸处。

不过短短片刻,竟已如此情景,怎能不让人惊愕,骇然。乌压压的旷野竟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连风吹甲衣的声音都能听到。

却见蔺琦墨洒然将剑归鞘,上前一步,气沉丹田,扬声道:“还有没有谁欲来赐教?”

连军中最高一级的统领都已败阵,谁还敢上前,瞭旷的原野,三万人竟鸦雀无声。

蔺琦墨双眸四望,忽而仰天而笑,收了笑意,他面色转冷,沉声道:“有哪个不服便放马过来,既认是个军人,便休要如骂街泼妇以口舌见长。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军人只以拳头说事!我蔺琦墨是不是卖国求荣之辈,自有后世评点。身在军中就该有个男儿丈夫样,我蔺琦墨纵是异邦之辈,既功夫强过尔等,尔等便该好生习练!你们可以心中不服,可以暗中于我较劲,但是身在军营,便是同生共死,军人休做文人态,口蜜腹剑,巧言说事!滋事哄闹算什么大丈夫的行径?军人服从命令乃天职所在,孜军营名声在外,竟是如此无君无纪的乌合之众吗?!”

在军营中,用拳头往往是最直接,最见效的,蔺琦墨的一番话运气丹田,朗朗传出极远,便是这纯厚的内力便让人心服。

军人崇尚英雄,蔺琦墨纵是异族,此刻又背信弃义,然而这都不能抵消他曾经有过的功绩。

这个男人,在少年之时便以他传奇一般的神勇和智慧,领着一支残军出荷州,战泾阳,取钧关,救其叔父于滕城。一手组建了腾元铁骑,领军北战,辅佐其叔父慕王登基为帝。后又攻城掠地,扫荡麟东反军,一力促成麟战和盟,挥师北上顷刻灭燕。

这个年轻的男子,有着骇人听闻的战绩,纵使多少老将都望尘莫及,更何况这些未曾做过战,不曾立过功的孜军营兵勇。

他们虽是眼高于顶,虽是心有不服,然而此刻,在见识到蔺琦墨吓人的剑术后,均心有戚戚,不敢再言。

罄冉望向台上蔺琦墨,但见他白衣俊朗,却有着平日不多见的凌洌孤峻,身姿挺拔傲然台上,丰神绝世,星眸俾倪间有着唯有在沙场之上厮杀磨砺过,才能拥有的摄人气魄,豪情威势。

罄冉凝笑转身,心没来由的重重一跳。这个男人,倾心于她呢…

直至天黑,灯火连营,蔺琦墨巡视军营一圈,这才闲下,回到营帐。尚未走至帐前,远远便见帐中灯影卓越,幕帘上引出一个婉约的影子,柔和的线条,长长的睫毛。

蔺琦墨唇角扬笑,大步轻快,一把撩起帐帘,迈入而入。

罄冉正坐于案前细细的看着一张地图,听他进来也不抬头,只专注的看着。

蔺琦墨笑笑,兀自将满是尘土的外衫脱去,随手便仍在了塌上,净了手。这才走向罄冉在她身边落座,笑道。

“怎么?竟在看麟国的地形图?别费神了,好不容易得闲,让我好好抱抱。”

他说着推开那地图,便欲去搂罄冉。罄冉大惊,瞪了他一眼,已是站起,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颇为严肃的道:“这可是军营,你这做统领的怎一点也不注意。我是来给你抹药的,休要再闹。”

蔺琦墨见她一本正经,一脸的大义凛然,但觉好笑,也果真朗笑出声。见罄冉蹙了眉,忙收敛了笑意,乖乖将上身衣衫褪去,露出精壮伟岸的上身来,轻眉道:“有媳妇真好,怪不得军中的臭小子们个个都想着能早日回家,娶上一房媳妇。”

罄冉听他虽说的玩笑话,可话语间不无感慨,望着他背上、腰上、肩头…满身遍布的紫青,一时心酸,没有应声。只拔出瓶塞,剜了药膏向他肩头一块青痕涂去,哪知刚触上他的肩膀,蔺琦墨便极为夸张的颤抖一下,尖叫连连,呼着疼痛。

一张俊面上,便似小儿摔了跤,楚楚可怜,闹的罄冉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指尖动作也越发轻柔缓慢了起来。

细细的给他涂抹着,帐幕忽而被人大力掀开,白鹤愕然望着他们,愣了下忙歉意一笑,神情尴尬的放下幕帘。

罄冉面颊微红,匆匆忙给蔺琦墨背上涂了药,将瓷瓶往他怀中一扔,便向外走。手腕一紧,回头却正迎上他凑上的唇,在她面颊重重啄了一下,蔺琦墨才眨眨眼放开罄冉。

罄冉瞪他一眼,快步出了房,对侯在一旁的白鹤点头一笑,迈步而去。

对蔺琦墨,孜军营上至将领下到兵勇,并未真正服从。翌日蔺琦墨又于将领们比试了马术和箭术,第三日他挑出两千人的小队,单独训练阵型攻守,一个时辰后竟生生击败了白鹤等将领带领的六千兵勇,一时威慑全军。

再加上他在军营以身作则,不畏辛苦,早起晚归,训练得法,终令众将士折服,对他的军令再无左顾而言他。

在孜军营投入严谨训练的同时,也迎来了新的一年。谧城张灯结彩,异常热闹,百姓们都在期许着新的一年能够五谷丰登,能够平安太平,少受战火。

凤瑛在皇宫设下了宫宴,罄冉却未去参宴,却不知是心里还在计较那日的事,不愿过早面对凤瑛,还是真不愿和一干不相识的人庆祝新年。

蔺琦墨是必须要去的,因为他马上要带兵出征,这场宫宴他是第一次顶着众人目光和指点出现在青国庙堂。

罄冉有些担忧,却也知帮不上什么忙。他既已打定了主意,她便唯有默默支持,在他迷茫时在他脆弱时但求能给些安慰和温暖。

军营中的新年也很热闹,将士们饮酒欢歌,闹的极晚,满满的军营都飘荡着烤肉的香气,酒的醇清。

罄冉借用了军中营炉做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备了清酒,燃上蜡烛,在帐中静候蔺琦墨。

蔺琦墨回来时已是夜半,两人一起用了饭,相依一夜,低言细语,彼此讲述着往事。看着新一年的太阳自天边缓缓升起,照耀整个大地,相视抿笑间已是有别于往年的飘零孤独,落了满心的安宁和轻暖。

上元节过后,青国的细作开始不断在麟京之中散布凤瑛有攻麟之意,一时间引得麟国朝中谣言纷纷,民心不安,人心浮动。

同时,青国各处却纷纷传来奏报,什么天现异状、火日当空、帝星北移、天诏现世、等等奇之又奇的景象层出不穷的显于青国,诸态皆表明青国举兵攻麟实乃天意所在,一时间百官纷纷上奏言战。

终于,凤瑛准众臣说请,顺从天命,颁召于永徽二年二月初二誓师谧城峒坤门,发兵东西两路大军,共计四十万,御驾亲征。

第三卷第46章御驾亲征

历来皇帝亲征,总会在朝堂上引起关于帝王安全的争论。然而凤瑛御驾亲征的国诏却并未在青国掀起什么反对的风浪,或许大臣们早已洞察,这个年轻的君王意欲亲自统一斐江南北分裂已久疆土的决心和大志。

亲自扩疆开土是历代帝王莫大的荣耀,凤瑛欲建立宏图伟业的决心和志向,早已是无人可挡。为这次的御驾亲征,他也早做下了完备的安排和部署。国诏颁下,大臣们纷纷上表歌功颂德,他们也都相信早已烂到骨髓的麟国,经不住青国精兵的虎狼一击。

永徽二年一月凤瑛颁下了改元诏书,改永徽二年,为建统元年,崭新的年号昭示着青国年轻帝王统一东南疆域的魄力。与此同时,青国大军已整装完毕,带着充足的粮草,分东西两路奔赴边关。

建统元年二月初二一晃便到,这日阳光异常灿烂,照在身上已经有了早春的暖意,映得峒坤门外三万孜军营将士的铠甲反射出粼粼寒光,耀得人双眼半眯。

凤瑛一身金甲,亲乘御马,在数千禁卫军的拱卫下来到峒坤门。看到凤瑛身影,顿时雷鸣般的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声势惊人。

凤瑛在高呼声中从容下马,步履稳健登上阅兵将台,他微微抬手,顿时军容肃整,再无一声,只闻四周招展的战旗猎猎作响。

嘹亮的号角声忽而响彻京都内外,号声一落,凤瑛左手扶上腰间宝剑,身形挺直,待礼炮九响。他骤然将宝剑高高举起,随着他的手势,数万大军齐齐怵变,百官将士齐声跪拜,震天的呼声响彻天际。

“吾皇万岁!”

凤瑛岿然而立,面容沉肃,踌躇满志地站在皇城的峒坤门上,傲然睥睨着下方林立的将士,接受这万军一拜。

战鼓擂响,蔺琦墨穿戴银色盔甲,雪白战披,走上城楼。他与凤瑛对视一眼,忽而退后一步,单膝跪地,双臂抬起,凤瑛郑重的将手中帅印和兵符交给他,并躬身亲自将他扶起。

两人相视而笑,蔺琦墨回身将兵符高举,战鼓顿时齐齐擂动,众人再拜,高呼着。

“青国必胜!”

这一刻九城失色,兵刃的寒光映得太阳也为之避闪。罄冉遥望着城楼上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睥睨天下、风神绝世;一个铁血峥嵘、风华狂肆。

这一刻凤瑛是意气风发,满腔踌躇的,而蔺琦墨呢,当他听着这一声声震动九天的呼喝,不知心中作何,想来万般滋味,定如一杯醇苦的酒,只有自己品知。

罄冉叹息一声,却闻四周蓦然一静,再去望,凤瑛于蔺琦墨已是相携着步下城楼。他们分别跃上马背,凤瑛率先拨过马头,其身后阵营兵士突然同时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凤瑛飞骑前驰,所到之处军阵早已一一中分,他金色的甲衣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光芒。

蔺琦墨一骑紧跟在他身后,只落下一个马头,手中寒剑高举,随着他剑光移动,万军依序转身,列队上马,纷纷而动。那一黑一白两骑裂阵而出,黄衣游龙,白袍胜雪,披风高扬肆虐在风中,如同两支夺目利剑将玄色军阵一划为二。

罄冉本便一骑列于孜军营的最前面,跟着队伍翻身上马,随大队策马相追,向南而行。四周龙旗卷扬,尘土漫天,铠甲擦响,她回头,极目远望,高大巍峨的城门已渐渐消失在滚滚的黄尘之中。

虽则大军早已奔赴边关,然而孜军营一行却还是风餐露宿一点也不敢耽搁,行得极快。对麟的战争早已小规模打响,一路不断有战报从各路送达凤瑛军帐,蔺琦墨于凤瑛也常常秉烛夜谈。

两人似是都有意不让罄冉牵连进战场中,虽是将她带了来,可却从未邀她进入主帐罄冉便一下子闲了下来,每日无所事事,只看着他们相谈甚欢,怨念着自己的女儿身。

这日兵行角柳坡,天色已晚,又赶路两日,兵士们早已疲累。蔺琦墨下令在山坡下扎营起灶,一晃便又向主帐而去。

罄冉忙瞅准时机大步跟上,至帐前一把夺过小兵手中拎着的铜壶,尾随蔺琦墨便到了帐前。蔺琦墨余光自是早已留意到了她,岂能不知她的心思,他唇角微微勾起笑容,脚步却越发得快,掀了帐幕便欲跨进营帐。

罄冉见他分明就看到了自己,却又这么无视,心头一急,忙大步拉了他的衣袖。蔺琦墨一脸茫然的回头,迎上罄冉期盼的眼眸,他夸张的睁了睁眼眸,惊疑道。

“怎么还不去睡?到这里做什么?”

“你们渴吧?我送茶来了。”罄冉忙拎起手中铜壶微微一晃,冲蔺琦墨再次讨好一笑。

蔺琦墨从未见过她如此姿态,几分小女儿的娇态和俏皮。他的眼中有笑意闪过,却一个海底捞月夺过了罄冉手中铜壶,轻声道:“冉儿有心了,快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他说罢,转身便入了营帐,察觉到身后罄冉怨怼的目光,和她轻微的跺脚声,蔺琦墨肩头耸动几下。将夺来的铜壶背于身后,不再逗弄她,轻轻的摇晃了几下。

罄冉愤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见他如此,知被戏弄,气闷的嘟嘴,复又一乐,忙轻步入了营帐,自他负于身后的手中接过摇晃的铜壶,弯唇一笑。

帐中灯火通亮,凤瑛正盘膝坐于榻上,俯身盯着摊开的地图,手指顺着图上红线标着的沟壑慢慢移动着。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朗声笑道。

“四郎这份图果真要详尽的多,我观月儿山并非无处可破,虽说天险陡峻,又有交越关遏山道而守,但这月儿山谷中水源皆引自一处…”

“月儿山的水源都来自西谷雪岭积水,现在恰逢干季,想要掐断水源却也不难。只是这交越关护具险关,易守难攻,又是南北相通的要道。若是将对方逼急了,其自毁交越关,纵使我军顺利通过月儿山,到时候大军军粮自此通过,遭敌方堵截的机会可就大了,防不胜防啊。”

蔺琦墨一面脱下军靴,上了榻,盘膝而坐,一面接过凤瑛的话头沉声道。

凤瑛眉宇微蹙,点头道:“四郎所言不无道理,军粮关乎要害,看来这月儿山只能缓攻,急不得。”

罄冉也不打扰他们,拎着铜壶,将茶杯洗好,斟上茶,奉于凤瑛。

凤瑛似是心思都放在图上,并未留意,随手接过茶盏凑近薄唇,蓦然手微微一抖,猛地抬头看向罄冉。

这些日子虽是同在军营,但是两人并未近距离接触过,算起来这是自罄冉离开皇宫后两人第一次正面相对。罄冉见他未曾留意自己,本已松了口气,奈何他忽而又抬头目光灼灼盯向她。

罄冉倒水的手顿时失了分寸,两滴水溅出茶盏落在手指上,滚烫的顿时便起了两点红色,她本能抬手,禁不住蹙了眉。

蔺琦墨本也注目于地图上,听闻她清浅的吸气声,扭头望来,俊眉微蹙。抬手便拿过她执着的铜壶,薄责道:“怎么不小心些!行了,想听便上榻老实坐着,这些事用不着你来。”

他说着将茶盏填满,推向桌案里侧,示意罄冉上榻。余光见凤瑛并未反对,罄冉忙低着头脱下鞋子,爬上榻便端端正正坐了下来。见蔺琦墨去拉榻上叠着的锦被,罄冉忙自己取过,压在了腿上。

自始至终都能感觉凤瑛落在身上的犹如实质目光,余光下他拿着茶盏的手似是几番用力,骨节分明。

蔺琦墨却仿无所觉,给罄冉压好被子,这才笑着回头看向凤瑛,道:“子恪也不必心急,月儿山虽是险峻,然其于关、原两城互成犄角,向来一方有难,三方皆有所动。关城防守一向松弛,只要拿下此处,再发兵原城,原城定会向交越关发出求助,将关中兵勇调出月儿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其中还需细细筹谋,此事不急。倒是这江州的攻势不能再缓了,若是六月不能兵行斐江,只怕汛期一到,想突过江去就难如登天了。”

凤瑛点头,目光注于地形图上,缓缓饮了口茶,道:“江州倒是不难攻下,刚刚来的军报,西峰军已攻入启城。启城乃是江州的门户,待我们赶过去,江州应该已经攻克。只是西峰军的主将一直不曾定下,此次兵发江州在整个大战中起着开局作用,不知四郎以为谁为主将更加合适?”

迎上凤瑛微眯的双眸,蔺琦墨淡笑,摆手道:“任命将领乃陛下权责,再者四郎于青国将领并不相熟,此事四郎可没什么主意。”

凤瑛却摇头,坚持道:“四郎乃主帅,此战对我军至关重要,这任命将领关系全局胜败,朕还是得听听四郎的意见才好做出决定。依四郎看,如今西峰军中两元大将,程曲与陆君峰何人更为合适?”

见他执意,蔺琦墨笑道:“那我便向陛下举荐一人——陆悦峰。”

凤瑛目光一闪,点头沉吟道:“仲卿处事果断,不乏沉稳,堪当大任只是…他终是年轻,未曾立下战功,在军中只怕威望不足。不如程老将军经验丰富,在敌军中也素有威慑。”

蔺琦墨听他否定了自己所言倒也不介意,只淡淡一笑,道:“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到。”

“如此,我便遣人把将令送过去了。”

“一切听凭子恪,今日天也晚了,我送冉儿回去,子恪也早些歇下吧。”

罄冉跟在蔺琦墨身后,出了营帐一阵冷风吹来,才觉消减了那份无形的压力,想到不管怎样,都算是和凤瑛近距离接触了,他也没有为难自己,不觉又松了口气,双眼一弯抬眸望向蔺琦墨。

却不想正撞上他眯眼望来的黑眸,眨动了两下眼睛,罄冉忙道:“那个程曲我听说过,虽是勇猛但为人鲁莽。陆君峰这人我见过,一表人才,心思缜密,和凤瑛又素来亲厚,凤瑛为何弃陆君峰却用了程曲?”

蔺琦墨抬手将她微开的衣领笼住,收了笑意,缓声道:“程曲虽不及陆君峰沉稳但也算一员猛将,重要的是程曲乃凤府旧将,他跟随凤瑛之父多年,且膝下三个儿子皆战死沙场,于凤氏一门是有大功的。这些年青国少有战事,程曲在左翎将军职上已有八年,不过是个四品小将。如今程曲年事已高,这怕是他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昨日程曲送来自荐奏本,你说陆君峰便是再神勇,岂能争得过他?”

罄冉一愣,微微侧头瞥了眼身后营帐透出的朦胧灯光,倒不想凤瑛亦是重情重义之辈,说不出为什么,心里便又涌上了愧疚,又道:“听闻武帝急调了二十万大军开赴江州,还任命了童珉怀为前军主帅,程曲哪里是对手…江州这一仗怕是不好打。”

听闻她的话,蔺琦墨眉宇间也凝上了一层阴云。抬头去望,月儿不知何时已慢慢隐入黯黯轻云之后,夜雾翻涌上来,将他的心牢牢笼在其中。远山在暗影下黛色越深,蔺琦墨只觉像是沉沉的都压在了心上,半响屏息,终是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

“别多想了,早些去休息吧。”

三日后,大军行至寇城,罄冉正与蔺琦墨对弈,一名小兵却未经通报一溜烟的入了营帐。罄冉蹙眉,蔺琦墨却将手中棋子丢回盒中,拍手起身。

“公子。”

小兵恭敬地行了一礼,自怀中掏出一份图来呈给蔺琦墨。见蔺琦墨摆手一溜烟便又出了营帐,轻功竟是极好。

罄冉挑眉,心知小兵该是蔺琦墨安置在军中的密人,便也不多问。却见他摊开地图伏案仔细的看了起来,罄冉起身走近,细细一观只见图上标记了数条红线,列有兵马数量,却是西峰军在江州一战的兵力部署,进攻线路。

罄冉望了一会,抬头见蔺琦墨微微蹙着眉头,目光紧盯那地图。她心有疑惑,便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凝视片刻,顿时一惊。抬手指着那处三面环山的小土寨,惊声道。

“这个土寨可是要害啊,怎么西峰军似是没有所觉,竟只派三千人前往攻打,这…若是给了敌军警觉,增派兵马,此寨易守难攻,只怕想一举拿下便就难了。”

蔺琦墨似是不想她这么快便看出了端倪,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盯住罄冉,不乏赞许,笑道:“冉儿好眼力,倒有做大将的资质!”

罄冉瞪他一眼,沉声道:“现在尚未发兵,此处距启城只需三日,派快马前往提醒应该还赶得及的。”

蔺琦墨却将那地图一卷,迈步绕过桌案,手一扬那地图便直直落入了炭火盆,卷起一阵烟火,腾起又落下,瞬时便没了一丝踪影。

罄冉惊疑一声,忙上前一步,见已然抢救不及,止了脚步蹙眉看向蔺琦墨,不明他这是何意。

蔺琦墨却仿若无事的缓步走至案后落座,语气微倦,揉捏了下眉心,道:“这一仗严格算来是两国的开局之战,我不希望青国打得太顺当。凤瑛其人多狡,我恐若此战太顺利,在合约上他会想办法大打折扣。”

罄冉没料到他是忧心这个,只觉蔺琦墨是多虑了,凤瑛既已在诏书上盖下玉玺,便是金科玉律不得更改,再者凤瑛其人也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可是念及到兹事体大,毕竟关乎整个麟国,蔺琦墨又付出那么多,他会做如此想却也不为过。望着他眉宇间深深的疲倦,罄冉又觉他夹在两国之间,也挺为难。

再想凤瑛,这些日子以来,他身为倚重蔺琦墨,两人也常常秉烛夜谈,互相欣赏。她常见俩人相视而笑,四目中晶灿相惜,本以为两人已互相引为知己,却不想触及利益,仍是防备猜忌。想他如此猜忌凤瑛,凤瑛怕是也亦然。

想想在这政治场上竟是没有纯粹的感情,以前倒是她钻了牛角尖,太过苛责了。

罄冉但觉心口有些堵闷,唇角轻扯了几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响才缓步走至蔺琦墨身后,抬手抚下他揉捏着眉心的手,代他轻按着额角和两鬓。

半响两人都未再说话,只静静的感受到此刻的安宁和恬静。案上烛花忽而一爆,蔺琦墨睁开眼眸,拉下罄冉的手,仰头去望她。

十指相扣,四目相对,蔺琦墨的眸子星光清柔,深亮幽黑,点点照亮了心里的每个角落,她报以微笑,同样温暖了他的喜怒哀乐。

“冉儿,再等等,等此战结束,我们便离开。从此,海阔天空,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再不管这世事纷扰,可好?”

他的目光柔和的似有如水月光自其中流淌,罄冉目光便再移不开分寸,只欲点头应声,帐幕却一下子被掀了起来。两人一惊,同时回神,罄冉忙抽出被蔺琦墨握着的手,见白鹤几个站在帐幕处目光戏谑望着他们,罄冉顿时一囧,红了脸。

她大步绕过桌案,不忘顺手抄起蔺琦墨丢在椅榻上的衣服,匆匆便向帐门走去。

“你们谈吧。”

出了营帐,便听身后响起白鹤几人的打趣声。

这几人说起来倒是和蔺琦墨不打不相识,自蔺琦墨那日调教了孜军营,白日虽是严肃,晚上却常常与兵勇们一起欢闹,倒是和白鹤几人熟稔了起来。男人的友情说来也奇怪,一时为敌,一时为友,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更可以亦敌亦友。

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欢笑声,罄冉摇头而笑。忽而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笑容微凝,抬头去望,却是凤瑛站在主帐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帐内,烛火通亮,映着他默立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罄冉先是一惊错开了目光,随即又慢慢移回目光直视着凤瑛,浅浅一笑,点了下头。

凤瑛似有一愣,接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罄冉见他越来越近,顿时心有微乱,却始终站着未动,只笑着望他走来。

凤瑛快步走近,却又在一步开外突然停下脚步,定定望着罄冉,神情中有丝极易察觉的疑惑。似是不明她为何突然就不再躲着他,惧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