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文怔怔的看着顾清夏的房子亮起了灯。他站在那里,那些憧憬和幻想,都在帝都的寒夜中冻成了冰。但他依然还抱着一点点的希望,希冀那个男人只是送她回家。
他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等了很久,房中的灯灭了。
那个男人没有离开。
马上就要元旦了,天真冷。顾清夏打开楼门前,裹紧了领子。
她早跟物业的租售部打了招呼了,帮她留意着,看有没有人出售地下车位的。要有人卖,她立刻就买。虽然她的车可以预约加热,她设置好了每天出门前十分钟开始加热,等上车的时候,车里就已经暖和和的了。但,从楼门走到车位这段距离依然够她受的。
怎么就没人出手地下车位呢,真是。顾清夏满心怨念。但即便如此,她对李盛又一次提出让她到他那边住的提议还是拒绝了。
李盛昨天还跟她提,让她元旦去他家。这种事躲不开,她答应了。正想着,感觉眼前有个影子。顾清夏一抬头,就看见了南思文。
他头发上和肩膀上都结了霜。脸色发白,嘴唇发青,站在她车前。
顾清夏脚步顿住,目光扫过他肩头的白霜。看他的样子,她大略就猜出一二了。她微微一哂,侧身从他身边绕开。
南思文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被他拉住,被迫回身,先看了眼七楼的窗户,才轻轻的说:“放手,他会看见。”
南思文立刻就放开了手。
“你……那天……”他艰难的开口,眼中全是茫然,“为什么……”
顾清夏看着他。他的脸棱角分明,全然没有了十年前那个少年的青涩。可她知道,他骨子里,依然是那个一心想对她好,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好的山里少年。
顾清夏心中,生出了微微的后悔。她其实不该,把他拖进了她跟李盛之间的事。
十年前,可怕命运的魔爪即将将她撕裂的时候,他背负着她,逃离了那让她绝望的境地。因为那是他的世界,在那里,他强壮,也强大。
可现在他来到了她的世界,纵然他生的高大魁梧,在李盛那样的人面前,他和她没什么分别,一样的弱小和无力。她手里捏着“感情”这张底牌,尚能跟李盛斗一斗。可是南思文对李盛来说……根本看不进他的眼里!
她眼眸垂下片刻,倏地抬眸,冷笑:“我就是心情不好,碰巧赶上是你。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别人。你别想太多。”
南思文冻得发白的脸,愈加的苍白。
“我说你那个……大铁锅炖鸡,能不能搬到别处去?”顾清夏冷漠的看着他,“那是我天天走的路,我不想天天看见你……们。搬店造成的经济损失,我可以赔偿给你。”
南思文嘴唇紧抿,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她看了他一会儿,嗤了一声,耸耸肩道:“好吧。我绕道走。”
“要不然……我可没法保证,在马路上看见你娘……”她冷冷的说,“能忍住不撞死她。”
她说完,不再理会南思文煞白的面孔,径自上车,开车离开了。
南思文的娘在大院里忙碌着收拾东西。她的儿子昨天打电话跟她说,租的房子已经弄好了,叫她把东西拾掇好,今天就能搬家。
一收拾才发现,来京城才几个月啊,怎么她就多出了这么多的东西?唉,都是文子,净给她瞎花钱。她都半截身子埋了土的人了,还买这么多衣服干啥呀!真是!
赶紧搬过去吧,到那边,每天好好挣钱,挣了钱,赶紧给文子娶个媳妇!唉,这么大岁数了还打着光棍,文子这是……真没媳妇命啊……
这老太太和几个月前比起来,已经大不一样。发型不一样,衣服不一样。就连脸,也因为用了南思文给她买的啥擦脸油,变得光滑白净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而真正让她变得年轻的,其实还是那股子精气神儿。
和她的儿子一样,大铁锅炖鸡的成功,也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她想着以后挣钱的事,想着每天每天收进来的票子,越想就越是高兴,忍不住哼起了山里的小曲儿。她拾掇出好多东西,就等着儿子回来,就搬家!
南思文回来了,却没搬成家。他倒头就病倒了。
他先跟他娘说补个觉,一睡就睡到了下午。等老太太察觉不对的时候,摸他的额头,已经滚烫得吓人。早上还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的老太太,顿时感到天要塌了一般,全然慌了神。
这种时候,就真的体现出“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句话的分量了。全南思文的工友们,几个人抬着,开着面包车把他送到了医院。
病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外感风寒。这平时体魄健壮几乎从来不生病的人,突然一病,那真是来势汹涌。所以看着吓人。但他底子在,输了一天的液。第二天再倒头睡一整天,虽然精神还不太好,但人已经没大事儿了。
这种时候,就看出一个人的人缘来了。除了他娘,张全也里里外外的张罗着帮忙照顾,连老赵都特意为他煮了肉粥。老板都交代要他好好休息几天。
张全撅着屁股。粥太烫了,他拿个勺子,端着碗在窗户边上,借着窗户缝里吹进来的一丝凉风,搅活着。一转头,看见南思文在看他。
“咋了?”他问。
“没事……”南思文移开视线,靠在床头发呆。
望着阳光里漂浮的尘埃,他的目光晦涩不明。
他忽然想明白,其实顾清夏对他,不过就是做了和张全媳妇一模一样的事。
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把顾清夏和张全媳妇划上等号。她们……怎么能一样呢?可……又哪里……不一样了?
他思绪纷乱。
他想起来,顾清夏说,谁是小霞?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她说的对。
小霞……只是他的一个梦。
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叫作顾清夏的女人。这个女人的心,又冷,又硬。
他该忘记,却像中了蛊。他该远离,却渴望靠近。他该鄙弃,却无法抗拒。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一个女人?
第72章
喝完粥,他就想躺下。
张全说:“还睡?睡一天了。再睡,晚上还睡不睡啊?”
南思文躺下:“不想动。”
张全捅他:“起来,起来,越睡越没力气。你起来走动走动。”想了想,道:“笔记本给你拿过来?你看看片儿?”
张全有个笔记本电脑,偶尔上网,主要用来看毛片儿。
南思文本来想说不用,想了想,道:“拿过来吧,我上会儿网。”
与时俱进,大院儿里也是有wifi的。南思文坐起来,靠着床栏杆,抱着张全的笔记本上网。百度了一个汽车销售网站,查找奔驰……
“看啥呢?”张全凑过来,“这啥车?愣头愣脑的,不好看!咋?还是奔驰?”
奔驰g级的amg。南思文死死的盯着那价格。
张全看看价格,咋舌:“这谁买得起啊?一辈子挣不到一部车的钱啊!”
那是“大铁锅炖鸡”不吃不喝不花销,十多年才能挣出来的钱!但南思文知道当然有人能买得起,不仅买得起,还不止一辆。
“车标是个马,是啥车?”他问。
张全想了想,肯定的说:“宝骏。”
肯定不是宝骏!南思文在搜索栏里输入“车标是马的车”,查到一篇文章,恰好就是罗列所有车标是马的车。他点进去看了看,知道了那个牌子叫法拉利。
他搜索了“法拉利”,很快进入一个汽车网站。他看了看,找到一辆和那辆冰蓝色的跑车样子差不多的跑车。
他盯着那价格。
张全趴近屏幕看了看,确信自己没看错。“哎哟我的妈……”他惊得重复道,“哎哟我的妈!哎哟我的妈!”
“别一辈子了,这十辈子也挣不到这个车钱啊?我说这车真有人买啊?傻不傻啊!有那多钱,干点啥不行?买个车?”
南思文盯着屏幕半晌,觉得身体还很虚弱,没有力气。
他扣上笔记本,推给张全:“我睡会儿,别吵我。”说着就蒙着头睡了。
梦中光怪陆离,直到天黑时被他娘叫起来,还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又不记得梦到些什么。他娘给他手擀了面条子,用鸡汤煮的软软的,闻着香又好克化。他睡了一天,躺得恶心了,穿衣起身,端着碗坐椅子上呼噜噜吃面条。他娘给他收拾床铺。
睡多了,南思文头有点疼,他有一边吃着面条,一边发呆。忽然听他娘说:“这啥?”一抬头,看见他娘趴在床上,揪扯。就从床尾和墙壁的缝隙中扯了一坨东西。
抖抖灰,打开一看,是条牛仔裤。挺好的裤子,就是渍上一块一块的黑色,也不知道是什么。
老太太自己看了看,还摸了摸,埋怨道:“这是啥啊?放这么久,怕是洗不掉了。你咋不早洗!”她一辈子节俭惯了,纵然最近挣到些钱,也改不过来这节俭的习惯。好好一条裤子,就洗不出来了。要是她的,也就凑合穿了。可再节俭,她也想让儿子穿得体体面面的。要洗不掉,就只能扔了。怪心疼!这屋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啊!
南思文想起来了。“是血。”他说,看着他娘吓一条,赶紧补充,“别人的。”他当时随手把裤子搭在床尾,大概掉到缝隙里去了,他当时也没在意。
“血啊?那肯定洗不掉了。”老太太心疼的说。一边说,一边挨个掏兜。男人家粗心,不定哪个兜里就放着钱呢。裤子可以扔,钱可不能扔。掏到后兜,就掏出张卡片。
“这是啥,还有用不?”她递给南思文。
“啥?”南思文随手接过来。
一张非常简洁的名片,只有一个姓王的男人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南思文鼓鼓的腮帮渐渐停止咀嚼。他想起了那一排黑色的奔驰车,车子开了,王老板还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对他喊,要他记得给他打电话。
王老板的意思他明白,无非就是报恩。但他觉得他不需要,就抛在了脑后。那些人路数不正,他不想沾他们。
但那只是他当时的想法。
人这一生,在任何一段经历和改变发生之前,都没法提前预料。
王老板接到南思文的电话,颇感玩味。
半年前,他一个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差点就叫人给活埋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惊心动魄。
得亏遇到那么一个年轻人。
他其实一直在等这个电话。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他等着对方打电话,提条件。结果那年轻人就没了音信。或者两万块钱他就满足了?王老板觉得,那也太便宜了。他的命,可金贵着呢!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是不想沾他。很多普通人,不愿意跟他们这样的人打交道,心里有忌讳。
只是没想到时隔半年,终于又接到了这个电话。王老板稍加思索,便猜到这年轻人必是遇到什么难事,又或者有什么经历,促使他改变了想法。
他对那个年轻人的印象相当深刻,毕竟是在那种境况下相遇。三更半夜的,乌漆麻黑的树林里,看到有人要活埋人,他敢出来阻止,说明他善;以一敌二,毫不畏惧,说明他勇;对方有刀的情况下一对二还能胜出,说明他猛。
而且这人,眉眼正。麻袋打开,他看到这小伙子第一眼的时候,就对他心生好感。
可以看看,他想。
王老板和南思文约在一间茶室里见面。
王老板还能记得南思文的眉眼,南思文其实已经不太记得王老板的相貌了。他到的时候,看到有两个黑西装就站在那间茶室的门口,摆出守卫的姿态。他的脚步凝滞了一瞬。
但他随后就迈开步子,走进去了。
“小老弟,来啦?”王老板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坐。”
“王老板。”南思文礼貌的打招呼。坐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由得踟蹰起来。
王老板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先开口。
南思文咬了咬牙,他既然下了决心,就不会再退缩。
“王老板,冒昧给您打电话,我就不兜圈子,直说了。”南思文抬眸,直视着王老板,“我找您,是想请您指点我,怎么样才能……出人头地?”
王老板夹着烟,笑眯眯的看着他,问:“你得先给我定义,什么才算是……出人头地?”
南思文毫不犹豫的说:“有钱!必须得有钱。男人没钱,什么都别说。”
“我开了一家饭铺,一个月差不多能挣……”南思文深呼吸,“头一个月,我特别开心,觉得自己真的挣着钱了!可现在……不够……差太多……”
“来,小老弟,跟我说说,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王老板能看得出来,当南思文说“不够”的时候,眼睛里闪过的是一种无力的苦楚。
南思文沉默半晌,才说:“我媳妇跑了……她看不上我。她现在跟了别的男人。”
他掏出手机,找出他从网上下载的图片,递给王老板:“那个男人,开的就是这种车。”
王老板看了看照片里的车,笑笑:“你知道这车多少钱?”
“知道。”南思文点头。是他十辈子挣不出来的钱。
“小老弟啊……”王老板把手机还给他,“这个车……可不是‘出人头地’四个字就能概括的了的。你要想到这个高度,我……给不了你。”
南思文眼中闪过黯然。那个眼睛狭长的男人,身上贵气逼人。跟他见过的一些小老板,包工头,都完全不一样。他心里其实明白,那个男人的身份和地位,必然是要比他知道的那些“有钱人”要高得多。
但他没有放弃:“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王老板弹弹烟灰,含笑道:“老弟,你救过我一命。你知道我的命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