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摧毁的意志因此得以重新建立。
她情况特殊,在大学入学报道前失踪。为了她,爸爸妈妈一次又一次的去找学校的领导,低头求人,终于使她重返大学的校园。幸运的是,这所大学有两个校区,一个在城里,一个在郊区。她以“病休”的名义返回学校,调换了专业,去了郊区的校区。在那里避开那些原本应该跟她同班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她的事情。
她的生活,终于重新启动。
她比别人晚了一年进入大学校园,她付出了更多的努力,用三年时间修完了四年毕业所需的学分,硬是让自己的人生按照应有的节奏向前迈进。
在三年的校园生活中,她理清了思绪。她为自己制定了人生的目标。
就是赚钱。
赚很多的钱,足够的钱,让爸爸妈妈可以让不再为她操心受累,能过上舒适的晚年。
她笔直的朝着这个目标前进,成绩斐然。
她不仅在帝都买了房子、车子,生活体面光鲜,她还在家里给父母也置换了更好的房子,让他们过上更舒适的生活。
但是她也真的很累。
白日里辛苦的打拼,晚上回到家里房子冷清。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从来是报喜不报忧。遇到什么困难,都咬着牙自己扛。
每次和景艺欢爱过后,她都要他抱她很长时间,才放他走。她从来没要求过景艺在她那里过夜,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知道景艺不能。
这几年在帝都,唯一能给她些许温暖和依靠的人,也就只有景艺了。
现在,她亲手把他推开了……
顾清夏拇指摩挲着杯沿。
快了……她想,照她的现在的业绩,干到商华这个年纪,差不多也可以把钱挣够了。
到那时候,她也要退休。离开这满是雾霾的城市,去爸爸妈妈身边,陪他们看山看水,陪他们一起变老……
有了这样明确的人生目标,纵然是几天前才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顾清夏又恢复了她昂扬的斗志。
景艺时不时会抬头,透过玻璃窗看一眼顾清夏。他能看到她眼中的清明和坚毅,她已经没有了前几天晚上刚刚受过惊吓后的消沉。
她是一个不会被轻易打倒的女人,他想。
他想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却发现很难。
南思文晚上接了个电话。
“我下个礼拜回家去,有什么要捎带的没?”
说话的这个人是他的老乡。他家住在镇子上,就是给南思文起了“思文”这样响亮的大号的那位王半仙住的那个镇子。
南思文想起了被他撇在家里的老娘,他犹豫了一下,问对方能不能回来的时候,把他娘一起带过来。
他前阵子还想着要找个时间把他娘接过来团聚,以免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又怕她总会想东想西,成天担心他会抛下她不管,愁绪太多,伤了身体。
最重要的是,她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帝都是什么样。
他觉得,无论如何,该让他娘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已经不能再忍受山里人那种无知和愚昧的状态,他只要回想起自己也曾经那样,对外面世界的繁华一无所知,懵懂的活在山里,就觉得可怕。
人无知的时候,不会知道自己无知,也就不会觉得无知可怕。
只有当一个人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才会感到无知的可怕。
比如他前年回家的那一趟,有村人问他是不是就住在天/安/门旁边,天天都能看见国家主席?
一瞬间,他理解了当年顾清夏面对自己时沟通不能的无力。
那时在她的眼里,他该是多么的愚昧啊。她看他,是不是像看个傻子?
而那时的他,懵然不觉,还觉得自己能给她很好的生活。
事实是,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的老乡是个热情的人,稍一考虑就答应了下来,还盛赞了他的孝顺。按照这个国家几千年的传统价值观来说,通常而言,一个孝顺的人容易得到别人的认可。常常被认为是值得与之交往的人。
南思文对待朋友、老乡,也确实仗义。
所以张全他们几个想拉人凑钱买吊车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他。并且非常的希望他能加入,以带动其他几个还在犹豫不定的人入伙。
南思文挂了电话,又想起这事。
明天吧……他想,明天跟张全几个把话说明了。他已经想清楚了,吊车的台班费这几年一直在跌。他月入过万的日子早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他老板也越来越唉声叹气。明显的,这一行开始日暮西山了。
张全几个眼睛糊了屎,就看见人家挣钱眼红,看不到人家每月庞大的支出和周转,更看不到结账的困难。
这是个坑,他要是跳他就傻了。
他的钱轻易不能动,他得好好的谋算清楚,想办法让钱能生钱。
在城市的这些年,他搞明白的最大的道理就是,男人……不能没钱。
他忽然又天马行空般的想到,如果他变得很有钱,有足够多的,足以给一个女人奢侈、体面的生活的钱,那样的话,顾清夏会不会愿意回到他身边?
他只胡思乱想了一下,就觉得自己可笑。
很可笑。
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想,会吗?
她……会吗?
第 17 章
顾清夏下午打电话给郭智,她在摄影棚跟项目。顾清夏约了她晚上一起吃饭,然后打电话预订。
她订的那家是间粤式汤馆,以煲汤闻名。几款最有名的汤都限量,要提前预订。顾清夏姨妈期间就最喜欢喝他家的汤。热乎乎的,能让身体舒服起来,里面加了很多药材,据说滋阴补阳。
她这痛经的根子,源于两次粗暴的流产,和之后的调养不利。在那之前,她是个虽然单薄些,但身体非常健康的姑娘,皮肤是健康的白嫩,手心脚心也常常温暖。那之后,她变得非常怕冷,每个月都有几天疼得下不来床。手脚总是冰凉。
景艺就曾经抱着她,给她暖着脚说:“你像是冰做的……”
她也一直有在吃中药调理,就是不怎么见效。
曾经有一次去看中医,老头胡子都白了,切了脉之后,追问她病根起源。
她想了想,说:“两次在孕早期,低温引起的子宫痉挛导致的流产。”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教训她,天冷了就得加衣服,要当妈的人怎么能跟小姑娘似玩什么美丽战严寒,大冬天的还露胳膊光腿,太不知道爱惜自己!
她只是淡淡笑笑,没有解释。
如果不是没办法,那些事,她连爸妈都不想告诉,不想任何人知道。
和顾清夏每天精致的裙装不一样,郭智依然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而且这姑娘有个怪癖,她不露腿。非但不穿裙子,这大暑天的,别人穿着能露出半拉屁股蛋子的小热裤,她还在穿长牛仔裤。
这是个汉子型的妹子。
她和顾清夏作为同一年的应届毕业生进入公司,在不同的部门。她们的工作具有衔接性,不具有竞争性,因此有着成为朋友需要的最基本的客观基础。但能成为朋友,还是性格使然。
两个人一个直爽,一个冷淡,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讨厌耍心机玩套路。且她们有个共同的最讨厌的人,就是Vivian。
Vivian天生贱人,媚上压下,欺软怕硬。
郭智是个工作起来认真勤恳的姑娘,刚进公司的时候级别低,跟Vivian没有直接对接,还好一些。后来工作出了成绩,慢慢的可以独立的跟一些小项目,开始跟Vivian有了直接接触,颇是被Vivian欺压了一阵。贱人各种矫情,仗着资历和级别,磋磨人磋磨得不能更开心。
终于有一天把这女汉子逼急了,拍摄现场一杯可乐从头到脚脚浇了贱人一身。Vivian打死也想不到一个新人敢这么泼辣,整个人傻眼了。她是典型的遇弱则强,遇强则弱。郭智当时怒目横眉,就差撸袖子吼“老子大不了不干了!贱人你再说一句,老子揍你丫的”了,Vivian在现场就软了,恨恨的回办公室找郭智的部门老大告状去了。
郭智一时气冲上头,干了冲动的事,心想着这工作大约是保不住了。景老大的部门是给公司挣钱的部门,话语权大。Vivian虽然是贱人,却是不折不扣的金牌sales,她敢这么嚣张,是因为有业绩支撑。她要是往上闹非要郭智走,郭智部门的老大怕是顶不住。毕竟一个能给公司签大单的优秀的sales和一个才干了一年多的初级项目编辑,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郭智也是有点后悔的。她喜欢这一行,公司在业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换工作未必就能找到更好的。但想想事情都做下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姑娘心一横,就等着老大开掉她。
结果出乎意料,老大只是把她叫去训了一顿,并告诉她她得赔Vivian那条裙子钱。那裙子是要干洗的,一杯可乐浇上去就毁了。
在公司里,景老大的部门是高薪的部门。sales靠业绩提成,做的好的sales薪水高得吓人。其他部门如郭智他们这样的却是拿的死工资。郭智那时候一个月税后才三千一,赔Vivian一条裙子赔了两千四。虽然肉痛得不行,但好歹保住了工作。
有趣的是,听说她要赔贱人裙子钱,部门内部居然有人发起了一个小小的募捐,你五十我八十的,甚至还有别的部门的人听说过来过来凑热闹捐钱,居然给郭智凑出了一千来块。这其中还有她部门老大给出的二百。把郭智这实心眼的姑娘给暖坏了。
其实,同事们也不是那么人人都充满爱,而是因为这事吧……太特么解恨了!!
由此可见Vivian之招人恨。
部门还搞了次小小的聚餐,老大虽然没去,副头儿却去了。
副头儿是个刚三十岁的男人,对小姑娘还有些照顾之心。私底下悄悄跟郭智点明,她这次逃过一劫,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老大也确实喜欢这个实心眼踏实干活不搞政治的女孩,有心保她。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景老大部门的那个据说很厉害的新人叫顾清夏的,开口跟景老大申请指定郭智来跟她的项目。
那时候顾清夏刚刚脱离了另一个爱给人挖坑下套的贱人肖刚,独立向景艺汇报工作。她手上单子大且重,她指定了要郭智跟她的项目,便是给了郭智的部门老大一个台阶下,也给郭智一条生路。
更是给了Vivian一耳光。
郭智万万没想到顾清夏竟然会为她出头。
她们同一批进公司。都是北漂族,几个新人一起商量着合租房子,想离公司近点上班方便。她们也喊了顾清夏,可顾清夏没理她们。她宁可自己多花点钱租个一居室,也不和别人合租两居三居节分摊费用。
那时候郭智就觉得这个女生真“独”。
独来独往的独。
她一个室友跟顾清夏同是景老大那个部门的,没到三个月试用期让景老大给开了。那段时间她可没少听室友在家里提及顾清夏的名字,当然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人心都是偏的,虽然那姑娘只跟她同居了半年就搬走了,但作为同样是北漂的初入社会的年轻女孩,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对室友口中总是谩骂的“那个顾清夏”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偏见。
况且室友给她讲的关于顾清夏做的那些事,虽然现在的郭智经历过了社会的磨砺,已经可以淡然看待,但对当时作为社会新人的年轻姑娘,还是颇有冲击的。潜意识就把顾清夏归类为“不自爱的女孩”这种人,并清高的不愿与之为伍。
女孩子初入社会的时候,看起来都差不多,都年轻简单,穿着价格便宜的衣服。但很快顾清夏就跟她们不一样了。收入水平的差距决定了生活水平的差距。
顾清夏的衣着、妆容、鞋子、皮包……渐渐的就跟她们拉开了差距。她精致而昂贵,比起她们,她更接近Vivian。
郭智就把她们归为同一类别中。
能意识到自己有偏见,还是因为后来有了Vivian这贱人做对比。
有对比,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带着有色眼镜看的那个人,真心好相处。人家怎么活,其实是人家的自由。起码在工作上,顾清夏从来没有为难过她,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事公办。
只是郭智一直觉得顾清夏不仅独,还冷,是那种不好接近的人。对这样的人,她没那么热的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上杆子去跟人家熟去。只是在工作中,能感觉得出来,其实顾清夏挺纯粹的。那种纯粹郭智懂。很简单,就是好好干活,好好挣钱。
不像有些人,在干活挣钱的同时,还总想着为难为难别人,挖挖坑儿,下下绊子。
副头儿跟郭智这么一说,郭智才想起来,那天顾清夏确实也在摄影棚,但她当时应该在另一个棚里。她记得当时她跟Vivian开始争吵的时候,好像余光确实看见顾清夏的影子了。
窈窕,冷淡,抱臂倚着门框,冷眼旁观。
却原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郭智想起以前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偏见去看人的,就忍不住耳根发烧。爸妈从小教她怎么看人怎么做人的那些道理,啪啪的抽着她的脸,生疼。
她这种性格的人,也说不出什么太好听的话,也干不出来往上贴的事。但是她跟顾清夏的项目,那是十二分的用心,力求做到更好。
付出都是有回报的,她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仅推动了她自己在事业上的进步,也使得她和顾清夏渐渐终于算是成为了可略交心的朋友。
顾清夏确实独且冷。
可她毕竟是个人。
人是群居性动物,只要是人,在衣食住行之外,就都不可避免的有其他层次的需求。所以顾清夏再怎么冷,再怎么独,她依然需要景艺这样的男人,也需要郭智这样的朋友。
连她爸妈都知道郭智的名字。
她十九岁之后,和过去的人断了联系,就再没有朋友了。她知道父母的担心,在有了郭智这个算是朋友的人之后,就特意常常在电话提及,让他们知道她也能正常的生活,让他们安心。
“哎,你还记得李少薇吗?”郭智夹着一块炭烧猪颈肉,忽然问。
李少薇?
顾清夏紧了紧披肩,隔开餐厅空调的凉意,眯着眼睛想了想,才想起来她是谁。
和她一个大学的校友,碰巧又进了同一间公司,同一个部门。碰巧又一同分到了肖刚贱人的手下,一起被Vivian磋磨。
贱人叫她们两个单独去JL,李少薇还以为是她们俩工作认真努力,Vivian肯给她们机会。
顾清夏却直觉不对。在这个火药味颇重爱搞政治的办公室里,每个人都牢牢的把着自己手里客户不允许别人觊觎。谁都知道JL是Vivian手里的大客户,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有那么好心栽培她们?她不信。
事实证明,这果然是个大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