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出来。”静漪语气和缓。早已看出来图虎翼不过是夸张伤情好拖延时间,使她没有理由强令他离开。这份用心,也委实让人感动。“我已决定将日程推迟。等七少前线情况好转再走。”
图虎翼先是愣了愣,继而大叫出声,连一旁的司机都一哆嗦。他也顾不得,转回身来问道:“少奶奶您说什么?不走了是么?”
“图副官你嚷嚷什么啊。”秋薇皱着眉说。
图虎翼哪里顾得上这些,拍着座椅,说:“这可真是太好了…少奶奶您要不走,我可就走了。我就跟着医疗队的专机走…少奶奶,这好,这好。”
静漪看着他,高兴的脸上像放了光似的。她也没再说话。
图虎翼心情激动些,都有点坐立不安了。
秋薇皱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
等回到家中下了车,静漪跟这陶夫人和尔安。
陶夫人看出静漪想陪着自己,悄声对她说:“去萱瑞堂陪陪老太太去吧。我这里不用你。”
静漪本有些担心,陶夫人会因尔宜出门有些难过,见她如此说,尔安又在这里,也就答应着去了。
尔安看她离开,叹口气道:“母亲,我看她这样懂事,倒也觉得好。”
“谁说她不好了么?”陶夫人也看看静漪,转身往自己住处去。她惦记着丈夫。陶盛川并没有去机场送行。
尔安皱眉,道:“我就不信母亲您没一点想法。”
陶夫人只快步往前走,说:“你在家住的也久了,该回去就回去吧。省得在家生事。”
尔安听了又笑,说:“母亲,人家都盼着女儿归宁,只有您往外撵人…两个贴身小棉袄都嫁的那么远,您以后要是想跟谁说说贴心的话儿,可就难了啊…老七,您就是再疼,也是儿子。真像姑姑说的,哪怕我再有个妹妹,嫁的近一些,您想看还能随时看着。文佩她们,她是舍不得嫁远了的,最远嫁到天水…”
陶夫人听着女儿说话,知道她是怕自己此时落寞伤感,没话也要找出些话来同她说说的。可是这一说,倒触动她心事。刚刚进了院门,抬眼看着上房屋檐下,丈夫陶盛川正站在那里——雨落如丝,阴冷黯淡的天气里,这一幕仿佛是洇湿了的画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见了老。她站下,尔安陪着站在了身后。
“这些事,哪里听得自己算计?”陶夫人轻声说。
尔安听母亲这么说,看她脸上,一贯的平静。平静到有些刻板,可是说的话,就见了动情。
“母亲…”尔安挽了陶夫人的手臂。
陶夫人拍拍她的手,说:“如今可见家中人丁兴旺的好处。这些年偶尔我也想,哪怕让我再多一个女儿也好。可是多一个,多一分子牵挂。有你们几个,我操心也操够了。哪一个让我省心!”
尔安呆了呆,说:“也是。”
她看到父亲,就松开母亲的手,说:“我去看看姑奶奶们吧。老八整日在她们跟前儿转,一走,都闪的慌。”
陶夫人点头道:“去吧…不过这会儿她们应该都在老太太那里。尔宜出门子,老太太是最舍不得的。”
尔安答应着也走了,陶夫人这才朝丈夫站的位置走去,老远,她便对着丈夫微笑,问道:“下着雨呢,潮气这么重,怎么站在这里?”
陶盛川点点头,夫人过来站在他身旁,两人一同在廊子上站了,望着院子里被细雨浸润的花木,都有些懒于开口的意思。
“不知道老七怎么样了。”陶夫人说着,脸色颇有些暗,“这么音讯全无的,让我越想越心惊肉跳。老八在家,不好议论,怕她听了去,出门子更担心;静漪也要走,更不好议论——执意要走,不如让她也走的安心。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一日没有个准信儿,一日不得安宁。你要不要多往前面打几个报告?后方阵地里总能联系上吧?”
“有句老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次进疆,别说老七独当一面,就算不是,今日我还是西北军司令,他出去了,就是他做主。”陶盛川看看夫人,笑了笑,说:“我倒不担心他。”
“你还不担心?晚上觉都睡不好了。”陶夫人嗔怪。觉得天凉,推着丈夫进屋。
陶盛川拗不过夫人,只好进屋。
陶夫人忙着让人上了茶,与丈夫坐在南炕上,隔了玻璃窗子看雨,说:“要看雨,这样不更好?何必站在那凉地上,你身子也不好…我倒也知道,到下雨天,你是爱看看雨的。这把年纪了,当心些身子吧。”
她说着,亲手给陶盛川倒茶。
“二太太一走这么多年,都长了老七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是这么着。”陶夫人低声。
陶盛川接了茶碗,道:“又说这些做什么。”
语气淡淡的,仍是望着外面。
陶夫人也转过脸去,看着屋檐下汇成细细一条条线的雨水,说:“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忘不了的。”
“这些旧事,就不要提了。”陶盛川沉声道。
茶碗被他放在炕桌上,茶汤溅了两滴出来。
落在油润的桌面上,陶夫人看着,像两滴泪。她拿了帕子,将这两滴泪拭了去,说:“好了,不提了。老爷别动怒。有几件事,我得同老爷商议一下。”
“说吧。”陶盛川这才缓和了颜色。
只是这碗茶,他也没有再碰…
陶尔安一路往萱瑞堂走着,雨下的大了些,待到她走到,裙摆都湿了一小截子。
她听见里面有说话声,等银萱给她拿拖鞋来换的工夫,问道:“都谁在这?七少奶奶来了?”
“只有七少奶奶,老姑太太们刚走,说这两日为了八小姐出门子的事,都乏的很,得早早回去歇着呢。”银萱说。
尔安却也不着急往里走,让银萱给她拿套尔宜日常穿的衣裳来换了,里面静漪正陪着老太太说话,声音不高不低的,她这里正好听得到。说的无非是些家常的小事,老太太年岁大了,虽然思维还敏捷,头脑也清楚,这些事她也听她重复过几次了…静漪也不知是真的头回听说,还是有耐性,和老太太有来有往的,让老太太谈兴很浓…听上去,老太太的情绪还真不错。
“谁在外面,是尔安嘛?”里面陶老夫人问道。
尔安将手里的毛巾交给银萱,转身推门进去,笑道:“是呢,奶奶,是我。衣裳湿了,在外面换了一件。”
陶老夫人歪在榻上,静漪正坐在一旁,尔安一进门,静漪就站了起来。
陶老夫人见尔安穿了件烟青色的长袍进来,恍惚间竟似看到尔宜,怔了下才说:“唷,怎么穿了老八的衣裳,竟像是老八在这儿。你们姐妹像也是真像。”
“大姐和八妹连声音都有些像呢。”静漪轻声说。
尔安笑道:“静漪也觉得像?我哪里还有八妹那样的姑娘身段。孩子都生了几个了,如今一味地往母亲和姑姑那虎背熊腰上像罢了。”
“她们也还好。这个年纪,很看得过去了。”陶老夫人示意她们两个都坐了,转眼看着静漪,“漪儿把头发落下来,倒真的还是姑娘样子。”
尔安也看静漪。静漪今天穿的素净。珠灰色的洋装,发髻挽着,又摩登,又漂亮。她笑笑,说:“我日常看着那些周刊封面上的摩登女郎,电影明星也罢,名门淑媛也罢,总忍不住想起咱们家里的几位媳妇,当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除了雅媚还陪二弟交际,静漪也只有两年前在南京出席过几场宴会,黎贞干脆就甚少出陶家大门。其实这几位才都是绝代佳人。”
静漪温柔地笑笑,给老太太剥着核桃。
陶老夫人听着这话便点着尔安,笑道:“你倒是会夸人。可不是么,个个儿都是美人胚子。”
她说着话,叹了口气,接了静漪递上来的核桃仁,却又不吃。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十四)
尔安问道:“奶奶怎么又叹气了?”
“老八这会儿到哪了?”陶老夫人问。
静漪回头看看座钟,轻声说:“该到西安了。要晚上才能到南宁呢。到了会来电报的,奶奶别担心。”
“老八是高高兴兴地走的,奶奶在家也高高兴兴的吧。”尔安忙说。
陶老夫人笑笑,道:“我高兴。”说着伸手拉了静漪,“静漪不走,我就更高兴。妲”
尔安愣了下,问道:“怎么?”
“大姐,我推迟些日子再说。”静漪低声禾。
“还没告诉母亲吧?你可真沉得住气。”尔安听了这消息,自然心里是舒坦的。可是面上却不怎么表露出来。“风一阵,雨一阵的,说不走,又不走了。”
静漪不语。
陶老夫人板了脸,作势撵尔安走,说:“去去…来家住了这么久了,也不说早些回去。傅姑爷和孩子们,你也不上心?”
“上心、上心。过两日我就回南京了的,奶奶。”尔安笑起来,看看静漪。想到陶骧,又有些黯然。静漪看出来,就更沉默了。尔安就说:“从前都是八妹在这里陪着奶奶的,不如这几日,我来陪着奶奶好不好?”
“要你献殷勤,漪儿在这,不用你。”陶老夫人笑道。
尔安也笑了,看看静漪,点头。
她要走时,静漪起身送她出来。
尔安看了静漪,离了老太太跟前,便没有了愉快的样子,不禁也叹口气,说:“知道你为老七担心,可也别太过了。老太太和太太都是经过大风浪的,在她们面前不必强装笑颜,她们都懂的。你若是这样委屈自己,难过的还是你——老七的能力,你不是不知道,困难也许有,定是一时的。信他就是了。我前头看看姑奶奶去,晚上再来。你也乏了,陪着老太太歇歇吧。”
静漪点头。
尔安走了,她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雨。
已是初夏,院子里花木都葱葱茏茏的,被雨水浸润着,绿色就见了深。一层一层地叠着,浓的化不开,生命力是无边无际的…她听到老太太在里面唤她,忙回身打帘子进门。抬眼却看到老太太已经走了出来,正在桌案边提笔作画。
“奶奶,怎么有这个兴致?”她走过去。
日常老太太也是习字作画的,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倒难得她肯动笔。
静漪看时,画已经得了半幅——简单的写意画,笔触简练,寥寥数笔,将屋檐下微微仰头望着天空的女子勾勒出来。虽是一个侧影,画中人容貌服饰,神态动作,却呼之欲出…果然一旁的金萱先笑道:“分明是七少奶奶了。老太太画的真好。”
陶老夫人运笔如飞,刷刷地沿着宋宣往下走,那画中美人的裙袂轻轻一收,便成了。她掷了画笔,问道:“怎么样?”
静漪细看着,轻声说:“好。”
陶老夫人有点得意,提了毛笔,将题跋写上,用了印,就是一幅很好的人物写意了。
“奶奶,这幅画送我好不好?我好好收着。”静漪在一旁看着。
陶老夫人却说:“这个不给你,我要自个儿留着的。”
静漪笑着,细看画中人的模样,有些不信那就是自己,可是气度韵致,分明就是。
陶老夫人笑道:“明儿让人拿去裱了。等以后我不在了,你再收着,留个念想儿吧。”
“奶奶,长命百岁。”静漪轻声说。
陶老夫人爽朗一笑,道:“我老人家都不忌讳,你这个小孩子忌讳什么?长命百岁…小孩子不懂,有时,长寿难捱。”
静漪却点了点头。
陶老夫人抬手戳了戳静漪的额角,恰点在她那颗胭脂痣上,笑道:“小鬼,在家里就安安心心地等着老七回来,别胡思乱想。陶家的男人,过惯了刀尖舐血的日子;陶家的女人,也就抗得了火热水深。你的日子还长,沉住气比什么都强。”
静漪又点了点头。
这时候陈妈进来说该用午饭了,陶老夫人便和静漪一道用了。饭后她就打发静漪回去,只说不用她陪着。静漪见老太太一切如常,也就放心地走了。
许是这两日颇费心神,格外劳累些,静漪回到居所,进了卧室便躺下了。原本只打算睡个午觉,躺倒便没有再起来。晚饭时陶夫人打电话来问,张妈去看了看,回话给夫人,说少奶奶还在休息。陶夫人便没有硬要叫她起来。不过等张妈电话一放,卧室里却有了响动。
张妈看趴在卧室门口的白狮先爬起来拍着门,不一会儿,穿着睡衣的静漪便开门出来,有点惊慌地问:“什么时候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张妈你们怎么也不叫我?”
“太太说这些日子都辛苦了,少奶奶也是,还说让您多睡会儿的。等会儿让厨房给您送晚饭过来。少奶奶只管好好儿睡一觉就是了,看您有些日子没睡好了。”张妈说。
静漪抹着额上的薄汗,问:“秋薇呢?”
张妈说:“昨儿月儿淘气,把大少奶奶那边小松姑娘的镜子跌坏了,央及秋薇和她一起出去买一个。我看家里没什么事,就允她们去了。说一个时辰就回,也差不多了。”
静漪听了点头,看张妈是有话要问的样子,示意她尽管说。她坐了下来,白狮过来,她摸摸白狮的背毛。
“少奶奶,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张妈道。
静漪说:“张妈,我行程推迟了。”
张妈轻轻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丝惊喜,握在身前的双手瞬间松开,在腿上轻轻一拍,又要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在主子跟前失态,声音颤着,轻轻地说:“那…敢情好,少奶奶。敢情好…不急、不急…少奶奶口渴不?我去给少奶奶泡茶。”
“我不想喝茶,来杯咖啡吧。”静漪见她这么高兴,道。
“好!少奶奶请等着…我马上就去。”张妈说着便下楼去了。
静漪独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家里太过静了,不禁在起居室里看了看,目光落在屋角的收音机上。那落地收音机从她来了,没有开过几回。她过去,研究了下收音机上的按钮,照着英文标示,拧开。收音机发出沙沙的声响,间或有尖细的音流传出。她不住调着频道,把按钮拧的咔吧咔吧响,终于收到一个广播电台,女播音员抑扬顿挫的声音,缓慢的像机器发出的,倒是挺厚重。女播音员预报说下面重播今天早上的新闻。静漪起身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托着腮听。
前面两条倒没什么新奇的。报的是南京的特使来兰州的行踪。这个静漪是知道的,听着觉得乏味,见张妈端了咖啡上来,她闻到香喷喷的味道,顿时觉得肚饿,起身过来时,便听到广播里在说,据随军记者前方报道,西北军平叛部队在距离迪化两百公里处与叛军激烈交火两日,双方均伤亡惨重。最高指挥官陶骧在撤退途中又遭遇叛军伏击,仅携部分精锐力量突出重围,目前下落不明。据后方指挥官判断,陶司令可能往两个方向去…静漪听到哗啦一声,转眼便看到张妈将托盘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张妈拿起雪白的抹布擦着咖啡壶里洒出来的一点咖啡。
静漪再听广播,已经播送完毕,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她随手关了收音机,过来坐下,看看张妈,道:“别慌,张妈。这又不是官方消息。”
“是,少奶奶。”张妈虽是这么说着,倒咖啡的手还是发了颤。
静漪阻止她,表示自己来。张妈守在一旁,看静漪镇定如常,也慢慢地沉下心来,听着静漪说:“明日待我细细打听一下的。我想总不至于的。”张妈刚刚沉下去的心就又浮上来,禁不住转过脸去,悄悄擦了下眼角。
静漪看到,轻声说:“张妈,你对七少爷可真是好。”
张妈又擦眼角,说:“七少爷是二太太拿命换来的…二太太那么好的人,留在世上的就只有七少爷了…二太太对我有恩,七少爷待我也好…”她絮絮地说着,仿佛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静漪捧了咖啡杯,啜一口。
咖啡里什么都没有加,喝下去从嘴里苦到心里去。
她呆了半晌,任由这苦涩肆虐…
晚饭是让人送来了,静漪却没有下去吃。
月儿和秋薇回来,她打发她们和张妈在下面吃晚饭,自己却在楼上踱着步子。秋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脸色严峻,只得小心伺候。
直到睡前,静漪上了床,发现一向在睡觉去话格外多的秋薇今晚回来之后就没有怎么开过口。她关灯前,看到秋薇钻进被窝里,发现自己在看她,便悄悄背过身去…静漪问道:“今天在外面,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薇说:“没有。”
“那是见过什么人?”静漪又问。
秋薇摇头。
静漪便不问了,伸手关了灯。
听得到秋薇的呼吸声。秋薇向来好眠,躺下不一会儿就要睡着的,今日却也不曾入睡,辗转反侧。
静漪原本睡眠便轻浅,又因为晚上喝了杯咖啡,虽是躺下了,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似的。很多念头在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是被子裹的严实,她身上渐渐觉得热,想要踢开,却一时也踢不开。正在烦躁,被子被掀到了一边…她试图翻身,还没有动,人已经靠在了一个结实灼热的胸怀里。她心猛跳,想说话,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身子被拥的紧紧的,越来越紧,紧的她腰都要被勒断了似的…心跳的猛烈,并且随着喷到她颈间的灼热的呼吸,跳的越来越猛烈。简直是不受控制的,四肢百骸都在发颤。
“漪。”这一声唤,低沉而沙哑,仿佛隔了重重的山、重重的水,才钻进她耳蜗里来的。
她想转身,被他牢牢地箍着,想问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被困山里、下落不明么,怎么就回来了?既是回来了,可见新闻都是假的。
心头盘踞的
恐慌瞬间被惊喜占据了领地。
“陶骧…陶骧…”她低喃。
没有回应。也许是又不高兴她这么叫他了。
她回手,想要摸摸他的脸,湿乎乎的。他这么快回来,定是跑了一路,满身的汗…她握了他的手,紧紧的。只一会儿,他抽了手,也松开他的怀抱。她身上顿时松快了。但他灼热的胸膛一撤离,她背上就一凉。不过是这么会儿工夫,她已经依赖他的温暖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仍是潮湿黏腻,细看,竟是血红色的。
她顿时僵住,翻身坐起来,看到陶骧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她,颤着声叫道:“陶骧?”
他的军装又脏又破,还有几处破了洞。
她靠近些看,那破洞的地方,竟然还在汩汩地往外冒血…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几乎尖叫出声,伸手抓了他的肩膀扳过来,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便对着了她…
“陶骧!”静漪呼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死死的揪住襟口。大口喘着粗气。
秋薇被她的喊声惊动,急忙爬起来,问道:“小姐,小姐你做噩梦了?”她摸到枕边的琉璃盏,过来开了床头灯,看到静漪脸上的汗顺着鬓角留下来,额头上更是冒着豆大的汗珠子。她赶紧放下琉璃盏,回身从暖瓶里倒了水,给静漪拧了一条毛巾来擦汗。
静漪浑身无力,接过毛巾来,覆在脸上。
眼前一黑,刚刚梦里陶骧那血肉模糊的影子便再次出现在眼前,她低吟一声。
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十五)
秋薇从静漪手里抽出毛巾,待要再拧一把,静漪摇头。
她呆坐在床上,半晌不动;秋薇看着她,也不动。
“睡吧。”静漪重新躺下去。额上涔涔的冷汗,黏腻地贴着头发。
她不死心似的,抬手看看自己手上,很干净。
这才清醒地认识到,刚刚不过是一场恶梦罢了…禾…
秋薇替她掩好了被子。守在床边半晌没离开。静漪闭着眼睛,也知道她没走开。
“小姐,梦见姑爷了?”秋薇小声问妲。
静漪翻了个身,睁眼看秋薇。秋薇一脸忧色,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伸手拉了秋薇的手。秋薇的手热乎乎的,手心里也全是汗,想是被她吓着了。她轻声说:“嗯,梦见他出事了。”
秋薇忙说:“梦都是反着的,小姐别胡思乱想。”
静漪点点头,说:“你过来,跟我一起睡。”
她向里挪了挪。
“好。”秋薇在琉璃盏底座处拧了两下那个钮子,将琉璃盏熄灭了,又要关床头灯,静漪不让。秋薇知道她被恶梦吓着了,像一条小鱼一样钻进静漪的被窝里去。静漪挨着秋薇,秋薇身上有好闻的橙花香。暖暖的,平日里闻着不觉得什么,此时渐渐让她安定。
“小姐,你睡着了么?”秋薇问。
静漪不出声。
“小姐?”秋薇又问,还碰了碰静漪。
“睡吧。那么多话。”静漪说着,往旁边挪了挪。
“小姐,我半夜要是醒了,再睡不着了。”秋薇说。
静漪叹了口气。后悔把这个聒噪的丫头吵醒了。
“小姐,刚刚做了什么梦?”秋薇也挪了挪。
橙花香气又重了些。
静漪想起来,这是她给秋薇的。
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得的。好像每隔一段时间,陶骧会让人送给她这些玩意儿。她没用过,他还是让人送来。多数都被她辗转送做人情了,有的实在是好看,才留下一两瓶,就当是观赏物也不错。都放在柜子里,偶尔一看,赏心悦目。
秋薇这个孩子气的丫头,很喜欢收拾那些好看的香水瓶子。这个橙花香的香水,水晶瓶子就是一朵盛开的橙花。看她喜欢让她拿去玩了…这么温暖的香气,静漪嗅着,只觉得刚刚那个可怕的梦,都要被温暖暂时冲散了。
“秋薇,”静漪很小声地说,“我…”她欲言又止。
秋薇安静了。
静漪坐起来。
“不行,我得去。”静漪说。
“去哪里?”秋薇一惊。
“进疆。”静漪说着,掀了被下床。
“进疆?找姑爷去?现在?”秋薇问出口,便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便急切地说:“小姐你不能去找姑爷…图副官说,叛军很凶悍。武器装备都是很好的。他们交过手之后,就知道他们实力很强。姑爷那么会打仗,这次打的也艰难。连图副官都说,这次回去,不知道会怎么样…小姐你这个时候,怎么能去?小姐…”
静漪抿了唇。
黑影里,秋薇坐在床沿上手舞足蹈,言语间很是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