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慢些,晚了又有什么要紧?”静漪略皱眉头。
陶骧刚同人寒暄完,过来正听到她的话,看了白文谟。
文谟笑着说:“是,七嫂教训的是。媲”
“快进去吧。我看今儿就咱们晚了。”雅媚笑着说,先同陶驷走在前头,白文谟带着尔宜紧随其后…静漪挽着陶骧,看白文谟转脸微笑着同尔宜说着什么,尔宜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很礼貌地应对。
她是知道尔宜的脾气的。陶家姑奶奶的火爆脾气一个赛一个。明知道这里面或许有些什么在暗地里进行,尔宜还能细致周全地应对,也不算不懂事了。
石公馆的听差候在一边,替他们收了随身的东西。
陶骧给静漪拿了披肩交给听差,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她的目光跟着尔宜和文谟,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她看到石夫人亲自过来,脸上已经浮起微笑…又是那副标准的程静漪式的典雅贵气而不骄矜的笑容了。
静漪转了下脸,看陶骧正望着她,愣了下,石夫人正在夸她今晚格外美丽。她忙着同石夫人攀谈,也就没有去管陶骧那有些探寻意味的眼神。
陶驷兄弟及白文谟被石将军派人来叫走了,石夫人给静漪介绍几位在场的高级将领夫人。不知是不是因为陶骧的缘故,她们对她都格外注意。静漪倒是从容。她与这几位夫人虽是初次见面,也懂得只要安守本分,总不会出错。尔宜不一会儿就扔下白文谟过来找她。静漪携着尔宜,同新认识的朋友聊天。她知道今晚无垢和无暇都会随夫婿前来,边认识新朋友,边等着他们出现。时间倒是也不难过。
雅媚见静漪如鱼得水,索性在一旁欣赏。石公馆的舞会向来有口碑,来的人虽不多,但是齐整,从不混杂。她也不担心静漪会遇到什么麻烦。只是她听到清脆爽朗的笑声,在叫她许家姐姐,认出刚刚进门来的这对时髦男女是谁,不禁先看了眼静漪——静漪正凝神与人交谈,并没有注意到黄珍妮和未婚夫杜琠的到来——她微笑了下,对黄珍妮也招了招手。
黄珍妮依旧一身亮黄色的长裙,雪白肌肤曝露着,藕似的手臂上箍了一匝匝的金丝镯子,看上去竟像是印度人似的。
雅媚便笑道:“珍妮,你是从印度回来的么?”她微笑着看下杜琠,略一点头。
“好看么?”黄珍妮在雅媚面前转转圈,笑着说。
“你是任何时候都那么与众不同。”雅媚微笑。
黄珍妮从未婚夫手上拿过酒来,让他自管去找朋友聊天,等舞会开始再来找她。杜琠笑着离开,她喝着酒,目光左右地一扫,笑了。雅媚看出来,故意地道:“又要找谁?杜琠可是都把你套牢了,你安分些会怎样?”
黄珍妮哼了两声,斜着眼睛含笑望了雅媚,道:“我如何不安分了?”
雅媚知道她是什么都说的出来的性子,便道:“我不招你这张利嘴。只是我们静漪人斯文,你别乱同她开玩笑。”
黄珍妮大笑,道:“我就说呢,还没怎么着,先想封住我的嘴——姐姐,你可真是尽心尽力地爱护那程小十。”她说着,望向程静漪。恰好静漪朝这边看,大约是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很自然地又转回去。她笑着,“幸亏眼神儿不济。不然这会儿该过来同我打个招呼的。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雅媚反问道。这黄珍妮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总觉得有点儿心惊肉跳。
黄珍妮又斜她一眼,道:“是跟我故意装糊涂的么?”
“我跟你何用如此。到底什么事?”雅媚奇怪。
“你是真的不知道?”黄珍妮有点儿诧异,随即笑道:“这两天都在议论,陶老七究竟是带着哪个女人上天的。”
“上什么天?”雅媚惊讶地问。
黄珍妮见她真的不知道,摇着手道:“真服了你!亏你还是…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陶二哥也不知道牧之到底是带哪个女人上天,怕跟你说了,回头再跟程小十传话。”
雅媚听了笑道:“那哪儿至于!你这都哪儿听来的呢?我倒有些好奇了。快说说。御之一定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不会瞒着我的。”
黄珍妮笑着说:“那可难说。他可不定是为了瞒着你,而是得帮着他兄弟不是?不过我也是听空军的人说的,并不确切。就是紫金山基地的那个3号军用机场,新建的?虽说是给飞行学校训练用的,但是早就封闭了,紫金山基地都轻易不许人进的。现在那算是个空军的秘密基地。牧之在空军的人脉真是深且广,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不但安排了一架飞机,还拿到了飞行许可。据说带着一个女人在天上飞到油料耗尽才落地呢…你想想,这么疯的事,果然是他做的出来的吧?”
雅媚听的出神。此时她倒不是觉得这事儿疯还是不疯,而是陶骧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居然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玩儿了一把…她看了眼静漪,见她正带着尔宜朝她们走来,不禁清了清喉咙,说:“其实也没什么。老七就是个爱玩儿的。”
“这还没什么?姐姐,你心可真宽。”黄珍妮摇了下头,“本来么,他这事儿该是安排的密不透风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我听着这两天的话,上下的都说他是少年得志,未免有些做事孟浪…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有些就不好听了。据说还有人告到索长官那里去了。幸好索长官没追究,只是说他本来就是个飞行员出身,飞一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把这事儿压下来了。大概是石参谋长说了情。也许是程之忱,谁知道呢?”
黄珍妮耸耸肩,看到静漪过来,对她微笑。
她对雅媚说的话,声音压的极低。雅媚只是点头,对静漪笑道:“可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是真的到了那儿都脱不了身。”
静漪笑着,拿了杯香槟过来,看着黄珍妮,点头问好。
她随即给尔宜介绍道:“尔宜,这是黄珍妮小姐。珍妮小姐,这是牧之小妹,尔宜。”
第十四章 愈浓愈烈的雨 (十八)
黄珍妮看到尔宜,未免来些洋派的夸张,特地放了酒杯,过来扶了尔宜的手臂贴面拥抱,还说:“陶家就是出美人哪。八小姐同令姐令兄都很像,当真是十二分的漂亮人物…大小姐今晚来不来?我有阵子没见她了。听说这些日子不在南京?”
“大姐夫去平津两地考察,大姐随着一同去了。这两日就回的。”雅媚解释道丫。
静漪看黄珍妮的样子,比之前在北平见时略见丰腴,倒觉得她没有那么盛气凌人、浑身带刺了似的。她静静地喝着酒,看一眼陶骧所在的位置——奇怪的是,他并不在那里,倒是白文谟发觉,往这边看了看——她收回目光,就看到黄珍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微笑回应。
“十小姐,瘦多了。”黄珍妮望着静漪,意味深长地说。瘦多了,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有种凌厉夺目的美正在显露出来…她补充道:“也更美了。”
“珍妮小姐过誉。”静漪道。黄珍妮夸奖她,绝不像夸奖尔宜那样真挚,有着爱屋及乌的宠爱在里面。所以她理所当然回应的也更客气。
雅媚深觉她们再在这里和黄珍妮一直聊下去,不晓得口无遮拦的黄珍妮会说出什么来,就是方才珍妮那话,果然对静漪提了也不好,就想找个由头去别处。她正好看到索雁临陪着程之忱刚刚步入场内,随后进来的是孔远遒夫妇、金碧全夫妇和傅连炤夫妇。走在他们身后的,是程家七小姐之鸾同男伴。她低低地“呀”了一声,刚想要借机开口说话,就听黄珍妮问道:“前几日和牧之去紫金山的是十小姐吧?我听那形容,再想不出别人来。”
雅媚险些要喝止珍妮。
黄珍妮故意对雅媚眨眨眼。一脸的顽皮和毫无惧色。
雅媚心里暗叹这个黄珍妮,真是鬼…她索性也瞪着大眼睛微笑。
静漪看看她们,啜了口香槟,安之若素媲。
“啊,是说七哥带人上天?他哪儿有那闲工夫,再说,他疯了么?”尔宜低声道。她看看静漪,忍住下面的话。
“尔宜。”雅媚笑着,“瞧你说的,他再没闲工夫,不也和你七嫂出去,一散心,也就散了大半天么?”
黄珍妮笑着看雅媚,雅媚因有些生她的气,瞪了她一眼。
静漪轻声说:“可不是疯了么。”
雅媚和尔宜同时“哎”了一声,转向静漪;唯有黄珍妮似乎真不出所料,听了静漪这句话,反而大笑起来。
“难怪!”雅媚恍然大悟一般,也笑起来。猛的想到丈夫那晚笑的另有深意的模样,当时她只觉得蹊跷,并没有往别处深想,却原来是如此这般。
“对呀!”尔宜更是夸张。虽知道若是这样当众大笑,必然被嫂子们说,可是硬要忍住,实在是难为她。
静漪不想这事儿竟然被黄珍妮当着雅媚和尔宜的面问起来。她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她隐约觉得,这事恐怕不便张扬。且事先没有对雅媚她们说明,竟让她们由外人口中听说,实在是更有些难为情…果真听到黄珍妮接下来说,城里已经传遍了。她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夫人们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复杂,还有些窃窃私议…想来照他们的推测,未必知道陶骧带着出游的是她,或者正把这当成陶骧的风流韵事口耳相传呢。
她把杯中的香槟酒喝光。
真有点替陶骧着急…也许她不必在意这些。
这样的风流韵事,才是符合他一贯的做派吧。
“你们也真是。浪漫起来,羡煞旁人。”雅媚忍着笑,嗔怪地望着静漪。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到无暇他们过来,忙提醒静漪,“看看谁来了。”
雅媚正说着,静漪就见黄珍妮笑着对她挥挥手说我去那边同朋友打个招呼,翩然离去。
“小十!”无暇隔了老远叫静漪。
静漪猛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忙转身,看到无暇,便把空杯往尔宜手里一塞,快步往无暇身边走去。
尔宜就看她这个端庄稳重惯了的七嫂,忽然间变作了小姑娘似的,上去抱住一个美少妇,那样子简直就像小孩子在撒娇…她不禁有些直了眼。雅媚在一旁给她介绍,这位是赵家二小姐无暇、那位是三小姐无垢,连同他们赫赫有名的丈夫。尔宜眼前出现这么多摩登人物,且说起来又都沾亲带故,她未免有些兴奋。
陶尔安和傅连炤过了一会儿才过来。
静漪已经平静多了。尔安夫妇比她大上许多,见他们她不免郑重些。
尔安微笑道:“可见是姐妹情深。我们同二小姐一家是一道回来的,二小姐路上就净问起你来了。只是我也有几个月不见你了呢。”她摩挲着尔宜的手臂,看着静漪。
静漪对无暇只是笑。
“老七呢?”尔安发现陶骧不在场,问道。
“刚刚石将军叫他过去,说有几位东洋来的朋友恰好认得他,要见见。老七给我介绍过,都是他旧时的同学。”陶驷解释了下。雅媚看他一眼。他微笑。雅媚立即觉得他是有话跟她说。果然尔安他们一听便不再追问。等大家各自散开、静漪陪无暇去一旁寻座位坐下说话了,陶驷站在原地,她问道:“东洋朋友?是石将军认识的么?”
陶驷受石敬昌器重,她同石夫人也熟稔。石敬昌因早年留学东洋,在东洋有很多故交。此时他在索系位高权重,因为政见的开明,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他有从东洋来的朋友并不奇怪。
陶驷低声道:“他的老朋友。带了几个年轻人来,有几个还是老七的同学。”
雅媚便说:“那你鬼鬼祟祟又为什么?”
“金润祺也在。”
雅媚略皱了下眉,道:“她呀…这个老七。女朋友成群结队地出现。”
“你何出此言?”陶驷问道。
雅媚瞪他一眼,低声道:“你倒来问我!”
陶驷看看她,道:“我怎么知道这话从哪儿说起来呢?密斯金也是同朋友走在一处,好像其中一位叫中川俊雄正预备与她订婚呢。中川君的父亲跟石将军是老相识,瞧这圈子绕的。”
“订婚?没那么容易吧?”雅媚轻声说,看到静漪正同无暇说话、脸上一副小女儿的娇态,顿时心里有些不是味道。金润祺来这里也有一阵子了,她总觉得这女人低调也算低调,却因为身份独特,名媛不是名媛、交际花不是交际花的,总有点非我族类之感。金润祺的客厅名流淑女云集,她从来不算其中一个。尽管金润祺认真下过几回帖子邀请她去,她都婉言谢绝了。金润祺不像黄珍妮。珍妮毕竟有些真性情。
陶驷见她如此,笑一笑,道:“你未免太敏感了些。”
“但愿只是我敏感。老七这会儿同他们在一起呢?”她问。看到静漪抬头望他们这边一望,她微笑着摆摆手,“凭空来了这么个定时炸弹,他还真沉得住气。我都要佩服他了。”
静漪看雅媚和陶驷被朋友叫走了,继续跟无暇说:“…我在那边住的好好儿的,又要搬到三表姐那里,多不方便。再说我没几日就该走了呢。”
她低头看着无暇。
无暇穿的裙子宽大些,她的腰身还看不出变化来,被静漪这样瞅着也未免难为情,道:“你别这么看我,没的引人留意我…他们都不知道呢。”
静漪笑着看看一旁的无垢。原本一般苗条美丽的两位表姐,倒是无暇之前还更圆润些,此时无垢摆在无暇身旁,险些有无暇两倍,她不禁要笑出声来,被无垢照着额头拍了一巴掌。
无垢悻悻地道:“有本领你到时候不要胖。”
无垢说着从孔远遒手中夺了扇子来,对他等着眼睛道:“你不会去别处转转?杵在这儿干嘛?”
孔远遒哭笑不得地说:“那刚刚是谁嫌热,要我在这里打扇?左右都是我的不是。好,我先远着你。”
他说着作势要走开,无垢喝道:“先别走。去给我们拿汽水来。”
“夫人,汽水喝下去又要胖一圈的。”孔远遒低声道。
静漪终于撑不住笑出来…
她的笑容极美,在一旁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再看一眼。
陶骧向这边走来时,静漪仍然这样在笑着,扶着无暇的肩膀,笑的大眼睛里波光潋滟、美艳至极…待看到他过来,才渐渐敛了笑。
陶骧和无暇无垢寒暄问候,被无垢“逼问”刚刚是去了哪里、居然把小十丢在这里,他微笑道:“恰好有几位老同学过来,过去叙叙旧。”
看到石将军准备致辞了,静漪等人都起身。
静漪站在陶骧身旁,发现他肩膀上沾了点水珠,问道:“你出去过?外面下雨了?”
“刚刚我们正在露台上说话呢,忽然间下了大雨。”陶骧说。
静漪点头。
难怪他身上有点湿气。湿气中还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她抽了抽鼻子。
此时舞会开场,石将军同夫人领了第一支舞。
陶骧带着静漪下去。
是普通的三步舞,静漪却许久没有跳这步调,有些生疏。还好没过一会儿便能跟上陶骧的舞步了。
她想起尔宜来,未免去找她的身影。
尔宜正同白文谟在一处,看上去倒也还好。
见她只管望了文谟尔宜,陶骧也看了那边两眼。被她踩了一脚之后,他收了下手臂。静漪发觉,马上说了句“对不住”。只是没过一会儿,她的心思又转过去了,再看陶骧幽深的眼神,问道:“你觉得…把他们两个牵在一处,合适吗?”
陶骧反问道:“怎么?”
“尔宜年纪还小。婚事或许再过两年,等她大学毕业再议不迟。”静漪轻声说着,目光追着尔宜。
尔宜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吧,白文谟在笑…也不是不般配,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尔宜那应付的态度,还是文谟那习惯性对着所有女士都会有的文雅笑容?
“又不是马上成婚。”陶骧说。
静漪一脚踩在他脚上,陶骧皱眉。
“这么说是真的?”她问。
“是真的怎么样?”陶骧又反问。
静漪沉默片刻,说:“是真的的话…也轮不到我发表意见。”
她想他大概是这个意思。
西北的陶家和西南的白家,从地理位置上说,恰形成对索系的中央军控制地盘的半包围之势,如果再加上北边的段系,那么势力就将更加庞大。她同陶骧的婚礼,白文谟父子亲自出席,而陶盛川不久前还亲赴广西…这些纵然只是表面,陶家和白家若联姻,既不出乎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当然不能在此时此地与陶骧讨论。若果真如此,更不是她该过问的了…她一念至此,索性闭口不言。
陶骧也不再说话。
静漪没有留意到其他的,只一心跟上陶骧的舞步。一曲结束,她挽起陶骧的胳膊走了两步,才发现他们没有回到刚刚那里,而是来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她愣了一下,面前的这些人她都不认识,除了一个穿着雪白旗袍的女子。
金润祺赫然坐在那一众男青年中间,微笑地望着静漪。仿佛深碧色的一丛叶子中,开出的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第十四章完】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一)
“我太太,程静漪。”陶骧先开口,只有几个字。
静漪的目光在面前这些人面上一一的扫过,温和而有有礼地微笑着,最后才停在金润祺身上,定住了。
金润祺站起来,道:“七少奶奶,久违了。”她说着,看向静漪身旁的陶骧媲。
静漪挽了陶骧,与他并立在一处。一袭黑裙的程静漪就像是柔美的月光,温和地照亮了这里,光彩夺目。
陶骧抬手扶了下静漪的手背,看了她,说:“我给你介绍几位老同学。丫”
她对陶骧微笑,说:“好。”
“你们见过的?”金润祺身旁的一丛绿叶,自静漪同陶骧过来,就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此时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问。口音有些硬,并不像金润祺的中文说的那样好。
静漪看他,点头微笑,道:“在北平同密斯金有数面之缘。不想今日在这里相见。”
她的手搭在陶骧手臂上,此时陶骧扶了她的手,让她坐下。
她转头对他微笑,说:“不用。”
但在陶骧坚持的目光下,还是顺从地坐了。
听到有人笑,她抿了下耳边的散发。发间的珠子垂下来,落在耳边,痒痒的…她抬头看看这些人,也在各自寻去处落座。早不理会近在咫尺那喧嚣热闹的舞会,仿佛这里是个小小的客厅,他们是来这里喝茶聊天的。
陶骧给她拿了杯橘子水,她对他笑笑。
转脸问金润祺道:“密斯金这一向可好?”
金润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轻声笑答:“劳七少奶奶问,还好。只是大半年间往返两国之间,又南下北上,算起来也有三四个来回,实在是辛苦。”
“你这叫什么辛苦?权当旅行。”刚刚开口说话的那位青年,面目清秀,身材中等,看上去精明强干,带着彼国人特有的冷冽。
静漪听着就笑了,看金润祺嗔怪地望了他一眼,他就笑着告饶,催促陶骧道:“陶桑,快些将我们介绍给你美丽的太太。也好让她认得我们。陶太太,我是中川俊雄。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陶骧一一给静漪介绍。中川俊雄,阿部春马,和田英二…都曾经是他的同窗。只是有的是在欧洲便认识,有的是在美国受训时结识的。静漪看看陶骧。忽然觉得他在这样一群人中间,显得略有不同。她听他们闲聊,知道中川他们来中国,是探亲访友也是旅行。静漪虽并不能一时之间就将他们一一分辨清楚,可她从开始便留意起来,到陶骧介绍完毕,她也就能够看出他们之间的差别。尤其言谈举止间,中川俊雄在金润祺身边,显然以亲近的男性朋友自居了…只是金润祺的态度看上去还有些捉摸不定。
静漪微笑。
“…我们在美国受训时,陶桑的飞行成绩就是最好的。如果有谁能和他一较高下,那还得是中川君。”阿部春马笑着说。他用英文讲的,已经知道静漪的英文不弱。
静漪看看陶骧。
许是她目光中虽显露出些骄傲但同时又有些不信的样子,让他们觉得很开心,纷纷笑起来。
阿部春马捶了下陶骧的肩头。
陶骧顺势歪了歪头,问道:“不是说找我有事?”
阿部看着他,说:“是有件事,比较为难。不过…”他说着,语速慢下来。也许觉得在场的人都是自己人,他顿了顿,“逄敦煌这个人,你一定听说过吧?”
静漪先怔了下。逄敦煌这个名字在这里出现,无论如何都是极为突兀的。
陶骧却哈哈一笑,说:“当然。请讲。”
阿部春马随后换了日语,语速越来越快。陶骧仍是面带微笑地听着,偶尔啜一口香槟。静漪却觉得他虽是在笑的,此时并非愿意同阿部谈到逄敦煌;而阿部说的事情,其他几位不但不意外,似乎还都在等着看陶骧的态度…她转了下脸,七姐之鸾正在附近。之鸾的男伴是个高挑修长的青年,看到她,腼腆微笑,点头致意。静漪便觉得他有些眼熟,见他客气,也点了点头。
之鸾发觉身边少年的动向,马上留意到了静漪。
静漪被她清冷的目光扫到,心中一凛。陶骧正在同阿部和中川等人交谈。陶骧还好,那几位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阿部春马的语调都高了些。金润祺正凝神细听,显然也无意与她攀谈。而她纵然想知道逄敦煌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谈话内容,既听不懂,也不便在此时表现出太多的兴趣来。何况她就算是再不懂得,也晓得陶骧的脾气,岂是容得人干涉他公事的么…于是她稍稍欠身,对各位说声抱歉我离开下。
陶骧扶了下她的手臂,说:“别走远。”
她看了他,说:“我同七姐说几句话去就回来的。”
陶骧略皱了下眉,点头。等她离开,他才转向阿部,静漪听到他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在说着什么…他的态度是如此强硬。
她端着酒杯朝着之鸾和那少年走去。分明看到少年眼中闪过的惊喜之色。她微笑着叫了声“七姐”。然后目光一转,才望了那少年——近了看,更觉得清秀,年纪应是与之鸾相仿的。
他马上介绍自己:“陶太太您好。敝姓芮,芮乃奎。”
静漪恍然,问道:“芮里仁将军是您的?”
“正是家父。”芮乃奎点头道。
静漪心想,陆军上将芮里仁,从前索系如今中央军的中流砥柱。他的儿子…静漪打量着芮乃奎,倒没想到是如此文弱,就是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的模样。芮乃奎见她注意自己,未免有些心神荡漾,眼睛只管看了静漪。
之鸾在一旁,眼神越来越冷。
静漪笑着问:“七姐,这里好闷热,出去透口气吗?”
“我陪你们去吧。”芮乃奎忙说。
“好啊。一起来吧。”之鸾特地瞅了芮乃奎,似笑非笑的。倒把芮乃奎瞅的面上更红了起来。
静漪轻声说:“麻烦密斯特芮给我们拿两杯香槟来,好么?”
分明是托辞,芮乃奎却也巴不得这一句话。
静漪望着之鸾。
此处紧靠着露台。之鸾甩手先走两步,推开门走了出来。露台很大,因下着雨,已经拉上了遮雨棚。只是里面舞会正到酣畅处,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地面上有一点积水,静漪小心地走着。
之鸾走在她身后,看她提着裙子,脚上一对亮晶晶的黑色舞鞋、鞋跟又高又细,踩上去走起来,自然而然的婀娜多姿…黑沉沉的夜晚,此时的静漪像《天鹅湖》里的黑天鹅在舞蹈。在之鸾看来,就是有种邪魅的蛊惑力。
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静漪转身看她。
“你一时不狐媚子勾引人,是不是就不舒坦呢?”之鸾悠悠地问。她虽是在笑,眼睛闪闪发光,嘴巴却刻毒。看静漪微笑着只望了她,她继续道:“你可是同你丈夫一同出席的,招蜂引蝶的,不怕伤他颜面?”
“七姐若觉得密斯特芮好,就不要给人脸色瞧。”静漪避其锋芒,轻声道。
之鸾说:“你当我是你,让嫁给谁、就嫁给谁?”
“七姐,嫁不嫁,到底是我自己说了算的。”静漪声音更轻。露台顶上的雨棚,因雨点急落,噗噗作响,伴着室内的音乐,听起来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转眼望着之鸾。之鸾喝着酒,“七姐少喝点酒吧。”
“要你管我么?”之鸾恶狠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