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忓有专人照顾是吗?”静漪想起来,问道。
马行健点头,道:“已经送去省立医院。瑟瑟小姐也在那里。有专人照顾,少奶奶不必过于担心。”
静漪看看他。
马行健做事稳妥,她总该是放心的。
马行健在她下车的时候,说:“少奶奶,七少马上就过来的。内宅我无命不得入内,有什么事让人来告诉我一声。我就在二门外的差房随时候命的。”
静漪便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蹊跷,罗义正等在前方要带她进去见陶夫人,她也只好点头。
马行健见静漪主仆二人随着罗义正往里走,被前后奴仆簇拥着,簌簌落下的雪花仿佛一层薄纱帘,让她们俩的身影有些辨不分明。但罗义正并不是带着她们往上房铭萱堂的方向去,而是往东转了个弯,马行健忽然心里就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内宅里并没有人迎候出来。他转了下身,看到一个听差从里面出来,他急忙叫住他:“冬哥儿,冬哥儿,刚刚看到罗总管进去了吧?他那是要去哪?”
“马副官?”冬哥看清楚是他,过来说:“看样子好像是去萝蕤堂…马副官有什么事吗?”
马行健一听萝蕤堂三个字,顿时拍额头,低声叫道:“糟了。”
冬哥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什么糟了?”
马行健又问:“夫人在家吗?”
“夫人晚饭后就去医院探视孙小姐了,还没回来呢。刚八小姐还说,今儿家里汽车十辆出去九辆,还剩下一辆得随时待命不能随便支使的,害的她想出去给老太太买夜宵都不成呢…”冬哥儿笑嘻嘻地说,“马副官,你问这个干啥?”
马行健说:“冬哥儿,你进去看看八小姐在吗,替我跟八小姐说,前儿她要的东西,七少让我给买回来了。问她是这会儿要,还是改天?”马行健边说,边从上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来,抽了自来水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叠好了交给冬哥,“这个交给八小姐。”
“好嘞。”冬哥跑进去了。
马行健等冬哥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一转身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那边静漪随着罗义正已经穿过了几道门。
陶家的宅子层层叠进,她们走的都是狭窄的巷子,从一处院落进入另一处院落。院墙都极高,行走其间,只觉得风贴着地面旋起来。这一路上罗义正虽然不时地说一两句话提示她们前面到了哪里,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是毫无概念。只觉得是从一进院子到了另一进院子,连环扣似的十分紧密。前后各有两个家仆提着琉璃灯照着脚下的路…静漪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罗义正说是带她们去见陶夫人的,从她们进了陶家门,就没有内宅妇人出来迎候,这不合规矩不说,此时她们所处的位置,显然甚为偏僻——陶夫人居所,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位置?
跟在静漪身侧的秋薇到此时也忍不住问道:“小姐,怎么瞧着这是越走越远了,这是花园子吗?不像啊…请问罗总管,这是到哪儿了?还有多远?”
罗义正见秋薇问,忙说:“马上就到了,姑娘不要着急…七少奶奶,就是这里了。”
静漪抬头一望,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高大的门楼。她刚想看清楚门楼上的匾额,门一开,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出来,张口便问:“罗总管,是不是七少奶奶来了?”
罗义正答应着,站在一边恭敬地请静漪往里走。那两个婆子在前面引路。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不便行走,婆子引着静漪顺着廊子往上房去。廊下挂着白色的灯笼,灯影昏黄,只照见脚下的一截路。
静漪跟着走,并不开口问。
罗义正将她送到这里,已经告退。
静漪回了下头,恰见大门吱吱扭扭地被关上…整个院子都黑洞洞的,远远的只看到廊上的灯笼,和正房悬挂的两串羊角灯。
“七少奶奶,留神脚下。”走到阶前,一个婆子站下来打着灯,一个婆子在前面引路。
正房门口站着两个丫头,看到她们,已经将帘子打了起来。
静漪站在阶前望了望——台阶很高,房门亦高,没来由的就让人有种压抑感——她提了斗篷拾阶而上。
“七少奶奶来了。”门前的丫头打高了帘子。
静漪走进屋子。
热气扑面而来,她一站定,顿时一愣。
正房里只有一盏灯亮着,静漪的眼睛需要适应一会儿才看得清楚房中的摆设——除了简单的桌椅并没有其他,房中放着一个很大的炭盆,燃着红红的炭火,使得房里暖和。
只是这房间很大,又暗,人一走进来未免觉得空洞。
静漪站定,左右看看。
除了她和秋薇,就是那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房门已经在她们身后被关上。
静漪转了下身,问道:“夫人呢?”
那婆子默不作声,只过来站在静漪面前,施礼道:“七少奶奶,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七少奶奶不要见怪。”
“你们要干什么?”秋薇反应极快,见她们举动奇怪,厉声问道。
“替七少奶奶验身。”那婆子声音虽低,却也说的清楚这几个字。
静漪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响。
第九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
她怔了半晌,问:“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那个婆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静漪攥着拳,问道“怎么验?”
轻轻的三个字,声如裂帛。
她不待婆子回答,追问:“怎么验?”
她的头顶似乎在冒着白汽,顺着鬓角往下流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鼻腔里充满血腥味。
郎十三脑袋开花时喷溅的脑浆这会儿想必是紧贴着她的头皮…她低声问道:“验我身上有几个人的血还是有几个人的脑浆子?”
她脸涨的通红,面颊上的掌印简直紫了,皮下的毛细血管似乎都会随时被逼到迸裂,使她看起来表情恐怖。
这两个婆子看着她的样子,道:“七少奶奶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你们也知道,你们是下人。”秋薇已经气的浑身哆嗦起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你们办的是人事儿啊?我们小姐…是怎么出生入死的…你们还…你们还…”
“姑娘,不管主子还是奴才,在陶家都是要守规矩的。”高瘦婆子不敢对静漪怎么样,对秋薇可是毫不客气。
“这是哪门子规矩?哪门子的规矩这么没人味儿?我们小姐差点儿死在土匪窝子里,陶家最先想的是立不立得住那贞节牌坊?!早知道还这样,谁进陶家门?都给我滚开!”秋薇抬手指着那婆子的鼻尖儿,“谁敢动手,敢动我们小姐一个手指头,我就和她拼了!”
“秋薇。”静漪叫她。
秋薇一回头看她,眼泪就滚下来了。
这些天秋薇没少为了她哭,就数这次让她心如刀割。
静漪轻声问那两个婆子:“这是谁的意思?”
婆子见她问,支吾一会儿,还没有回答,就听静漪说:“是谁的意思?我想当面请教。”
她说着,人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
那两个婆子见她这样,有些不知所措。大约也是因为她的身份,虽然奉命而来,毕竟不敢造次——且静漪冷着脸,竟有着十二分的不可侵犯的颜色——“七少奶奶,您老别为难我们…”
静漪点了点头,说:“我当然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
她环顾四周,突然紧走两步去到东间门口。
“七少奶奶!七少奶奶您别…”守在东间门口的丫头意外的见静漪冲着这边就来了,想要拦她也不敢十分地使力气,急切间挡在门口,但那两扇门还是被静漪一把推开了。
秋薇虽然不知道静漪这是要干什么,怕她出什么事,忙紧跟在静漪身后过去。
静漪站在门口,门一开,屋子里的灯瞬间亮了起来。
静漪和秋薇同时闭了下眼,待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眼前的一切让她们俩端的意外——屋子里明灯高悬,烟雾缭绕,围着中央的大火炉,坐了一圈的女人,齐刷刷地望着她。
静漪料到这边厢有人,但没想到是这么多的人——她们姿势各异,有坐有站甚至还有半卧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她们都在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她们——都是年长的女子,穿着虽各异,色彩华丽,通体珠光宝气,在红彤彤的炉火中,耀目生辉。真有一派逼人的富贵气…不过看得出来,她们当中最年轻的的也应该年过五旬了。被一群如花似玉年纪的丫头们簇拥着,就更显得她们有些年纪…其中一位年岁最长的,应有七八十岁,瘦小枯干,像盘在一处的老树藤似的,端着一管水烟袋,用她细而长的眼睛,瞅着静漪。半晌,她咳了一下。
就这一声咳嗽,其余的女人们都看向她,其中一个穿翠色裙褂的女子笑嘻嘻地说:“老姑奶奶,这就是咱们新少奶奶了。您瞅瞅,如何啊?”
“唷,如何不如何的,我老太婆说不上,只这模样儿,可真不怎么样。也不知是谁把牛吹的天来大,说什么绝色佳人,我瞧着可配不上咱们老七。”那老太太皱着脸,上下打量着静漪。“听说这位新少奶奶还三番二次地逃婚?怎么,嫌咱们陶家门第低矮了?不肯将就啊?”
静漪被夹枪带棒地挖苦着,也不回嘴。
她镇定地观察着这些女人——这个时候,能在陶家聚在一处的,都会是谁?这里面没有陶夫人。她一个都不认得…她竟是刚从虎穴跃出,一个猛子扎进龙潭,同是孤立无援的境地,眼前这一出更由不得她脚不软。
秋薇此时迈步出去,挡在静漪身前,微笑着深深福了两福,抬头对着那位被人称作“老姑奶奶”的老太太,说:“这位老奶奶,我们小姐今儿晚上才踏进陶家大门,陶家有几进院子还没弄清呢,更不知道各位奶奶太太还是姨太太姨奶奶谁是谁,还请各位太太奶奶姨太太姨奶奶多多指教才是。”她说着,也不等上面几位回答,一转头看着引着她们进来的那两个婆子,板起脸来,说:“两位老姐姐,你们刚才在外面说的,口口声声陶家的规矩——照规矩,别说陶家的规矩,就是那儿的规矩,也是无论如何你们二位都该先通报的。不然座上都有谁、又是谁、该怎么排座行礼,我们小姐初来乍到当然一概都不知道,这么一来,坏了府上的规矩事小,让人说我们程家没有家教事大。我们小姐是娇客,可受不了这个。”
那两个婆子没想到秋薇小小年纪嘴这么厉害,一时臊的脸红,看看自己的主子没有发话维护,忙说:“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
说着便躬身。
“还不快些?”秋薇这才往后一退。
“这是府上的三位老姑奶奶,和…”婆子低声道。并不敢抬头直视静漪。
静漪望向那位最年长的老姑奶奶——路上雅媚和她说过,陶家眼下养着好几位老太太呢,除了姓陶的姑奶奶,还有祖父留下来的两位姨太太。其中大姑奶奶陶因泽是公公陶盛川的大姑,终身未嫁的,另外两位姑奶奶老三陶因润、老四陶因清则是青年守寡,前几年才回了陶家来和姐姐相伴度日的的…看这样子,这几位就是了。还有另外两位,包括刚刚开口说话的那位穿着翠色裙褂的妇人,不知道是不是祖父留下的两位姨奶奶。
那老太太陶因泽听完秋薇那顿抢白和婆子含混不清的介绍,抽了口烟,喷到旁边,对着人说:“听听这小嘴儿,巴巴儿的。身边儿的人都这么厉害,咱们嫂子亲自选的孙媳妇儿也错不了。”
“大姐,她还做不做的成陶家的孙媳妇儿,现在可两说儿呢。”旁边一位穿着铁锈红色裙褂的女子说着懒洋洋地站起来。她比陶因泽年轻至少二十岁,和陶夫人年纪相仿。她走到静漪面前来,上下的打量着她,“在土匪窝子里睡了几个晚上,没个说法儿就进陶家门儿——这是想让陶家闹笑话吗?”
“你说什么?我们小姐清清白白的,不准你含血喷人!”秋薇怒喝。她一听人话里有话地直指她小姐的清白,顿时忍无可忍,根本不想管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谁了。
静漪一把拉住秋薇。
她进来时一身的寒气,此刻已被突如其来的怒火逼的踪影全无。
她强忍着暂不发声,憋的一张脸紫涨起来,看上去却是百口莫辩的样子。
“来人哪,带七少奶奶去里面歇一歇。换换衣裳。再看看七少奶奶究竟哪儿不舒坦,等大夫来瞧,也好说病候。”这女子抽了口烟卷儿,夹着烟卷儿、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挥了挥,在静漪的面前划出两道青色的烟痕,说:“记得看的仔细些。”
她把仔细二字说的极重。
静漪望着她那对大眼睛——她的相貌很好,虽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却有着说不出来的美。所谓烟视媚行,大概就是这样的女子。但她虽是这样的做派,又在这个年纪,并不显轻浮——她轻声地说:“静漪好的很。不劳各位费心。初来府上,不知规矩,不当之处,还请各位老姑奶奶见谅。时候不早,不打扰各位休息,静漪告退。”
她说着,点了下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啊。”那铁锈红色袍子在静漪面前一晃,人便横在了门前。
静漪和她之间隔着的是秋薇。
秋薇对她怒目而视。
“没听见我的话吗?宋妈、李妈,还等什么呢?请七少奶奶后面去更衣!”
“是!”那两个婆子应声。
静漪回身,盯住了就要靠近她的两个婆子。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一下!”她轻斥。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一)
数日的关押和折磨,她满面尘埃。原本十分美丽的样貌,几乎看不出来了。
她进门的之前,还特意地将头发梳拢了一下。
虽知道无论如何是不够的,却也没想到自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陶家的这两个婆子,看上去就是粗壮有力的。一个高大瘦削,一个矮而肥硕。伸向她的手,黑黑的,腕子上带着绞扭的银镯子。显得黑的越发黑,白的越发白。
“要脱我的衣服,你们还没这个资格。”静漪声音不大,但是眼神凌厉。
两个婆子似是再次被她的神色吓住。毕竟是新入门的娇客,主子虽然有话,她们不能太放肆。
“愣着干什么?”一个清冷尖细的喉音由那个半躺着的女人发出来,“照规矩来!”
两个婆子这才又上前一步。
“不准你们动我们小姐!”秋薇挡在静漪身前。
静漪稳稳地站在那里,冷冷地问:“陶家是这样的规矩么?”
她觉得这房里阴冷的很。她忍不住的打战。
冷,累,怕。
她想着也许下一刻,她的衣服,就要被这两双粗黑的手给扯断襟袄。在土匪窝子里被郎十三那东洋刀贴着内衣的恐惧渐渐冒了出来,锥子一样一下一下扎着她的心。恐惧她还可以控制,难过的是这难以忽视和回避的屈辱感…
“你们凭什么?”她问。
“程小姐,奴才们要是没这资格,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我是骧哥儿的四姑奶奶。我也姓陶。”又是那个清冷尖细的声音,飘过来,“你要知道,我们怕的是万一…陶家是不能要一个不够格的女子当少奶奶的。”
静漪说:“陶家可以不要。”
屋子里死死的寂静。
黑暗与寂静,让这间屋子简直如同炼狱。
静漪单薄而瘦弱的身子,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她冷声道:“陶家可以不要我做媳妇。但是除非我死,谁也别想这样侮辱我!”
“哈哈…”陶因清清冷尖细的声音,笑声也清冷。声音不大。她笑着笑着,站了起来,挥着她的手帕,走到铁锈红色袍子女子身边一站,“三姐,瞧瞧她。”
“瞧什么?这脾气横的,掷地有金石声。你在土匪窝子里那几天也是这么着的吗?”陶因润望着静漪的眼睛,冷冰冰地问。
“要不也不至于挨打了。”陶因清凑近些看着静漪。手中的帕子挥了下,拂过静漪的脸。一阵清香,像檀香又不是。
静漪看着她刁钻的笑脸,一副恶作剧似的样子,忍着没有后退。
陶因清脸上笑意更深,回头在陶因润耳边低语两句,陶因润哼了一声,说:“开弓可没有回头箭,验验身又不会少块肉…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十小姐真名不虚传。”东侧位子上,一个沉稳温厚的女声响起来。像是带着笑意,对陶因泽说:“大姑,程家数百年家声在外,程家的小姐必然是贞节烈女。这一道,省了吧,您意下如何?”
“二姐,话虽这么说,总不能因了程十小姐出身名门就改了规矩吧?今日省了这一道容易,日后万一有点什么传言,可就没有说嘴的去处了…”旁边那个穿着翠绿裙褂的妇人说。
“究竟外面怎么说,不过是外面,总不能家里人先作践起来。再者,陶家害怕那起子小人胡吣不成?”那沉稳温厚的女声慢条斯理地说,“真有什么人捕风捉影,三妹妹你也是个明事理的,咱们头一个不听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乱嚼舌根就是了。”
“二姐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那别有用心的了。得了,我不多嘴就是。”
“本来嘛…大姑,你就别吓唬七少奶奶了。瞧把新媳妇儿吓成什么样儿了,回头七少爷一心疼,还不得来抱怨你啊?得嘞…”
“得嘞什么得嘞,二姨太你就是和稀泥的。验一验怎么了?身子不能验,伤还不能验么?再怎么着…”陶因清说着,瞟了静漪一眼,许是看着静漪脸色已经极差,话当然也就没有说完。
“四姑你是长辈…刚还说不过是跟新媳妇开个玩笑,这开玩笑也得有个度,你说是吧?”老二姨太苏秀芬笑着问这位小姑子。
陶因清听着,眉一挑。
陶因润对妹妹一努嘴,让她看大姐。
偏陶因泽没说话,擎着水烟袋,让丫头替她捏腿,眼皮都没抬…
“芬姨说的是,大姑,三姑四姑,我母亲可是最惦记着骧哥儿媳妇儿呢。要知道先被大姑请到这儿来了,保不准得生会子气呢。我母亲的脾气姑姑们又不是不知道。”上方正中坐在陶如泽身旁的那位一直没开口的女子说着站了起来。静漪看清楚,那是个身型高大的女人。容貌端正而秀丽,抹额上双龙戏珠,一颗拇指大的东珠在光线下莹莹泛光。身上是黑色的裙褂,挑着金线绣。看她的面目,倒有几分眼熟。
静漪端正的站着,猜想这位可能是谁。叫陶因泽姐妹姑姑,那么就是陶夫人的同辈…
“我是老七的姑姑。你可以叫我一声二姑。”陶盛春见静漪看着自己,先说。
静漪并没有开口,也没想到陶骧的姑母会在内。
这一堂的女人,除了两位老姨太太,剩下的就是陶家两代姑奶奶,个个儿派头十足。
陶盛春看着静漪紧绷的小脸儿上那擦伤的痕迹,正待要开口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着一层叠一层的通报,那脚步声来到门边,一个不高不低的男声叫道:“老姑奶奶!”
屋子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瘦小枯干的老姑奶奶陶因泽吧嗒了两下烟嘴,说:“有耳报神么?这么快就来了。让他进来吧。”
陶盛春对大姑道:“看吧。”
“看什么看?不这么着,行吗?”陶因泽冷冰冰地道。陶胜春不说话了。
门外进来的黑衣汉子趋前,略一躬身,“给老姑奶奶请安。老姑奶奶,三老姑奶奶,四老姑奶奶。二老姨奶奶,三老姨奶奶。姑太太。”
“看样子这是老夫人有话儿交代了?”老姑奶奶陶因泽问。
“是。老夫人说,七少奶奶远道而来,这几日又受惊了,让我带人来接七少奶奶到她那边歇息。老夫人还说,今儿后堂炖了百合甜汤,单她自个儿吃嫌闷得慌,各位老姑奶奶、老姨太太若是有空,不如都过来喝一碗甜汤。另外姑太太您不是说今儿晚上在老夫人那边歇息吗?老太太问您怎么还不去?她那里跟您留门呢。”
陶盛春微笑道:“这不是大姑这儿缺牌搭子么,叫了我来。没想到大姑今儿晚上是想凑两桌牌,这下正好儿,咱们都过老太太那边儿去,吃宵夜、打牌去——大姑?”
“合着我们成了给她解闷儿的了?也罢了,如今夜正长,正愁今儿晚上如何打发呢。既是这么着,成吧。我正好也有话跟嫂子说去。不过,容我们添添衣裳。德广,你先带她去吧。”老姑奶奶说着,瞅着静漪。
“是。”那黑衣汉子躬身。转身恭敬的对程静漪说:“七少奶奶,请。”
静漪未动。
黑衣汉子说:“老夫人亲自指示小的来接七少奶奶。还请七少奶奶即刻动身。”
静漪点头,但是等黑衣汉子一出门,她便将门关了。她手扶在门上片刻,似是下了决心,转身向内,屋内的人不知这举动是何用意,一时间动作都定格在那里。
陶因润烟都没点上,只顾看着静漪。
静漪将斗篷解开,重重地抛在地上。
身上半旧不新的青灰色棉布袄裤,在一众人的如炬的目光下似乎要被点燃了。
“小姐!”秋薇过来。
静漪摆手,将腰上系着的带子解开,同样抛在地上。
棉袄棉裤被她迅速地脱下,扔在一边。
火红的绸子贴身小衣,领口处盘扣早已被利刃齐齐挑断,衣领散着,露出一小片肌肤来。灯下,她雪白的肌肤泛着珠光,一众看着她的女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她接着甩脱脚上的靴子。红色的棉布袜子,勒口处有细密的针脚,将小衣和袜口紧紧的缝在一起…她扯了下衣襟。小衣下摆和裤腰处缝的粗些,线也五颜六色的,那是因为在土牢里不便脱了外衣。全靠秋薇摸索着来,将荷包里所有的线都用上了…她的手掩在领口上,目光从面前的陶因润姐妹身上,转到陶因泽身上,望着这位老姑奶奶。
陶因泽吧嗒着嘴抽烟,目光和静漪交会,谁也没有退让。
“春儿。”陶因泽看了一眼陶盛春。
“是,大姑。”陶盛春回忆,她转身吩咐道:“拿我的斗篷来…你这孩子气性也大,老姑奶奶不过是试试你罢了,又不是真的不信你。”
静漪不言不语地弯身将地上那件斗篷捡起来。
“秋薇,我们走。”静漪说。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二)
“小姐,把棉衣穿上再出去吧,外面冷…”秋薇泪眼朦胧的捧着被静漪丢在地上的棉衣。
静漪毫不犹豫地开门出去。
外面再冷,也比这冰窖般的屋里强。
“陈妈。”黑衣汉子一见静漪出门便低声叫道。
“在。”门外阴影里走出一位身着黑衣的沉静妇人逦。
“七少奶奶,这是老夫人房里的陈妈。陈妈,快来伺候七少奶奶。”黑衣汉子说。
陈妈过来给静漪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