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动的接机人群也没能阻隔程潇的视线。她注意到“恩人”刚到出口,就有一位身穿正装的男人迎上去,微微躬身地和他讲话。“恩人”边点头边往外走,才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头。

程潇直觉,他是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又是那种不躲也不闪的,莫名坦荡的注视。

是发现了她下机时的尾随,还是别有用意?

程潇决定见招拆招。

她款款而来,小高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声响在喧嚣的机场异常清晰。

直到她行至近前,顾南亭只是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程潇微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顾南亭注视近在咫尺的这张冷漠的脸,与她犀利的,不带情感的眼神对视。

空气中流动着平静而隐忍的较量气氛,让周围的人来人往都成了背景。

终于,他问:“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第2章 天空02

顾南亭回来时,家中无人。管家说:“先生陪夫人去萧家老宅了,小姐下午有课。”

这是让他好好休息。顾南亭了然。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说不累是假的,他洗了个澡,把自己交给了大床。本以为睡不着,毕竟最近发生的事太不寻常,他已连续失眠多日。结果却在脑海里浮现程潇那张倨傲精致的面孔时渐渐睡去。

竟是好眠。

临近傍晚,萧语珩闯进房来,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昨晚干什么去啦?都没睡觉的吗?我都回来好久了,你也不醒。”

明明是质问,可那语气中熟悉的,令人怀念的依赖让顾南亭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我的行踪什么时候需要向你报备了?”

萧语珩哼一声:“我是替爸爸定位你。”

然后就听楼下有人说:“南亭啊,下楼吃饭吧。”

是萧素。父亲再婚的妻子,他的继母,继妹萧语珩的妈妈。

顾南亭应下:“马上就来,萧姨。”

兄妹俩一起下楼,萧语珩一路都在追讨礼物,“没有新奇的东西不让你吃饭!”

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一颦一笑皆是风情。顾南亭把她拎开,扣住她手腕避免她“行凶”,“哪来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我又不擅长发明。”

萧语珩挣脱不成,扬声喊救兵,“爸爸快看啊,哥哥欺负我。”

顾南亭像拎小鸟似的把她半拖半抱带进客厅:“就知道告小状!难道你没发现我已经长大到爸打不动了吗?”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在这时同时说:

“南亭你别弄疼了她!”

“珩珩别又闹你哥!”

顾南亭循声看过去,就见顾长铭与萧素一前一后从厨房出来。

这时的父亲没有丝毫老态,身形挺拔,目光精锐。他身边的妻子,也和记忆中一样,风姿绰绰,温婉贤淑。

顾南亭唇边有了笑意:“爸,萧姨。”

萧素先一步过来:“总算回来了。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有人都撒欢了。”

如母亲一般的温言软语,以及那目光中真诚的情意,让顾南亭心生温暖。他松开萧语珩,展手抱了抱萧素:“是吗?等我好好管管她。”

萧语珩却抗议:“说谁呢?我才没有。”

萧素戳戳她脑门:“敢做不敢当啊。”

萧语珩挽住顾长铭的胳膊,“爸爸你看,妈妈又偏心哥哥,好像我是捡来的。”

顾长铭宠爱地拍拍继女的小脑袋,“你吃醋啊?爸爸不是一直和你同一战线嘛。”

萧语珩不承认,“我才没有!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说话不算数。”

萧素轻责:“这孩子,说什么呢。”

萧语珩松开顾长铭的手,跑到沙发上坐下,“哥哥早答应带我去旅行,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他还在忙。现在他要接班当大领导了,更没时间兑现承诺了。”

她的话让顾南亭想到什么,他不自觉地脚下一顿。

萧素没有觉察继子的异样,数落女儿:“让你和我们一起去度假你不肯,偏要缠着你哥哥。”

萧语珩自有道理:“你和爸爸是度蜜月,我跟去做灯泡吗?当然要识趣一点啊。”说着她眼巴巴地看着顾南亭,“暑假到底能不能带我去古城啊?沧桑质朴,古色古香,我向往很久了呀。”

古城?没错,如果不出意外,她今年会去古城,然后遇见——

顾南亭不确定自己是否该一口允诺下来,并排除万难陪她去。或者什么都不做,任事情顺其自然发展下去,成为“历史”。

萧语珩不懂他瞬间的百转千回,把沉默当成了拒绝。

她孩子气地打了顾南亭一下,“不和你好啦,不守信用的坏哥哥。”

顾长铭和萧素相视而笑,只当是小女儿的撒娇。

唯有顾南亭,心里忽然没了声音。

夜色深深。

细雨中的城市,寂静得没有边际,顾南亭手执一杯父亲珍藏的红酒,身姿挺拔地站在阳台上,安静如同与夜色融为一体。

良久,他放下酒杯,拿出手机,甚至不需要查通讯录,直接按出一个号码。

注视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他鬼使神差地按下拨出键。

没想到电话会通。直到对方问他:“哪位?”顾南亭如梦初醒。

那端等了几秒没有得到回应,略显不耐烦,“不说话我挂了。”

竟然通了。确切地说,真的是她。这个时候,她已经在使用这个他熟烂于心的号码。

是巧合,还是——

话筒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语气,真实到令人迷惑。

他却只能说:“抱歉,打错了。”

雨渐渐大了,落在他额头。顾南亭抬手去遮眼睛,冗长地呼出一口气。

城市的南端,同样还没睡的程潇借着从窗帘缝隙投进来的光亮望着壁顶出神。

夏至翻了个身,“谁呀?”

程潇如实回答:“打错了。”

夏至转过来,“三更半夜扰人清梦,你居然没骂他?”

程潇拉拉被子裹住自己,“我突然被洗礼了。”

夏至乐了:“应该是,比我想像的飞跃了几百个层次。”

“那我以前不是低俗到活不下去了?”

“你以为你现在就不是吗?”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夏至也不介意被嫌弃了,她依偎过来,像孩子似的抱住程潇的胳膊,“嗳,你最后和那位恩人说什么了?之前被‘咖啡’的电话打断忘了问。”

程潇回想白天发生的事,“说什么?难道给他道个歉?”

夏至觉得理应如此:“你把人家用咖啡泼了,道歉理所当然吧。”

算是她泼的吗?程潇闭上眼睛,“也对,那么大年纪,也不容易。”

多大年纪啊?是位大叔吗?夏至深表遗憾,“还以为你们会彼此留个联系方式,有个后续发展呢。”

程潇断定,“你被言情小说毒害太深了。”

夏至换了个话题:“电话打通了吗?”

程潇摇头,却是回答:“没打。”

夏至开她玩笑,“怕是女的接的啊?”

程潇直言:“我不擅长口是心非地演戏,与其听他撒谎辩解,不如杀他个措手不及。”言语中已经明显袒露承认了男友劈腿的现实。

夏至朝她竖大拇指,“可你连人影都见不着,怎么让他措手不及啊?”

程潇盯着她,眼里有笃定的底气。

夏至切一声,“你怎么就断定我拿到了他的新地址?”

程潇用手指点她,“要不有损你的心机啊夏姑娘。”

夏至一脸无害的笑,“谁让我一直不看好他呢。有机会不害一害他,枉称心机似海。”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他,要挖我墙角呢。”

“没准我就是。”

“你本来就是。”

夏至不以为意,“为了救你于水深火热,我也是拼了。”

细雨缠绵,直到午后才停。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行驶在潮湿无尘的街道上,程潇把车开得像飞机。

夏至就怕这个。她死死地抓住安全带,忍住牙齿打颤,“我就不该告诉你咖啡的车钥匙在我这儿?我嘴太欠了!”

她越怕,程潇越来劲,“以咖啡对你的情意,出差能不把车留给你?说死我也不信。”

夏至还和她抬杠,“你就是嫉妒咖啡爱我多一点。”

程潇用力一踩油门,持续提速。

夏至警告她:“程潇你敢再快,我就吐你身上!”

以夏姑娘的个性,她干得出来。程潇笑着减速。

前方路口绿灯在闪,程潇判断有黄灯的几秒过渡,她们完全过得去。结果,就在她准备不顾夏姑娘的威胁再给一脚油门抢灯时,前面那辆原本速度挺快的宝马居然一脚刹车停住。

程潇的反应已经足够快。可即便她在第一时间踩了刹车,还是没能幸免于难,追尾了。

这种情况下突然停车的,往往都是大龄女新手。程潇收回刹车瞬间伸出的拦在夏至胸前的右手,用力拍了下方向盘。

刚拿了驾照的女新手夏至惊魂未定,她抖着声音提醒:“咖啡说了,无论什么情况,追尾都是后车的责任。”

程潇已经解开安全带下车。

宝马车主确实是女人。但不是大龄,而是妙龄。与程潇相仿的年纪,精致的妆容,经典的香奈儿套装,气质与宝马很配。

尽管有气,但交规明确追尾责任,程潇还是在用力甩上车门时尽量收敛了气焰,有意放低姿态,征询对方处理意见。

然而,不及她开口,宝马车主已言语不屑地抢白,“会不会开车?赶时间你怎么不飞过去呢?”看看自己被撞坏的车灯,以及程潇休闲随意的穿着,和她身后不起眼的长城,愈发嚣张:“什么车都敢往上贴,还真是勇者无惧啊。只是,赔得起吗?”

“我穷我吃你家米了吗?”夏至本意是要先给她道歉的,现下火了,“你操心没够吧小姐!”

宝马小姐咄咄逼人:“追尾还有理了是吧?我告诉你们,倾家荡产也得给我赔。”

程潇觉得息事宁人有点对不起人家的气焰。她抬脚,高跟鞋直接招呼上了宝马车身,“倾家荡产?就凭它?!”

看着顿时瘪了一块的车门,宝马小姐火气更盛,“摆阔是吧?那就别走保险了,私了!”

“行啊,就私了。”程潇转身,款款走向长城,坐上驾驶位,在宝马小姐叫嚷着“别走”的声音中,她把车泊到路边。

和程潇的默契是随时都有的,夏至拿手指点点宝马小姐,“把你那破铜烂铁停一边去,别影响交通。怎么,开不走啦?哟,都不及我们小长城经撞,真脆弱!用帮你叫拖车吗?”

宝马小姐瞪着程潇:“你别后悔!”

程潇笑笑,拿出手机拨电话:“是我,让人给我送张支票来,追了个尾。”然后报了地址,才看向宝马小姐,“开价!”

宝马小姐波涛汹涌的胸口因气愤而起伏,“小心装太过,等会儿穿帮下不来台。”

程潇偏头笑笑,一副“劳您费心”的姿态。

宝马小姐咬牙切齿:“我说错了吗?你那什么脸色啊?”

程潇以清脆的嗓音,和缓的语气回应:“你什么货色,我就什么脸色。”

宝马小姐被激怒了,她一脚踢向轮胎,“有本事别走!”或许是踢疼了脚,她一副要哭的表情转身坐回宝马,持续不断的喇叭声中把爱车泊到路边,才开始打电话。

夏至气不打一处来:“倒霉,出门前看看黄历好了。”

程潇却只顾在sd卡里选音乐。

十分钟后,一辆宾利由远及近驶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位四十左右岁的男子,见到程潇,他微一躬身,双手送上支票本。

程潇微微地笑,“添麻烦了,李哥。”

李哥仔细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受伤就好。”

送走了来人,程潇慵懒地倚在长城前,扬声问:“和救兵商量好价了吗?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

宝马小姐的目光掠过那辆驶走的比自己座驾高大尚的宾利,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辆不算陌生的私家车急驰而来,停在宝马旁边。

宝马小姐的眼泪开始在眼里酝酿,她快步跑过去,扑进来人怀里。

“斐耀?”待看清来人,夏至忍不住骂了句:“送死都不会挑时候!”

程潇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

斐耀的神色也在看见她时变了。

不明所以的宝马小姐还在委屈抱怨:“她们追尾在先,又骂人!”

斐耀揉太阳穴,有心劝她算了。

宝马小姐不依不饶:“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撞坏了你送我的车,还羞辱我。”

程潇走过来,语气很凉,语速很慢地问:“她谁啊?”

宝马小姐以为是问她。当然,程潇也确实是问她,只不过该回答的人,是来救场的那位。

她冷漠的注视下,斐耀有一瞬的沉默。

宝马小姐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是我未婚夫!”

夏至跟过来,冷声顶回去:“没问你!”

程潇眼神一凛,有些危险,“是吗?”

斐耀知道她问的是自己。宝马小姐疑惑的目光里,他承认:“是。”

“呵。”程潇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