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的身影遥遥而立,而她,无力靠近…十一哥…
在一个被要求泯灭一切性情的地方,只有那一双期盼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的心口始终有一分热气…
十七的目光如水中星子一般抖动,那无奈的离痛,将她的心魂注满忧伤。
就在她无可开交之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尾指。
她转过头来,看到了夏公子。
窗外的月光,都抵不过他此时笑容里的清煦:哦,她几乎忘记了,那一日夏公子也在。
十七的心事被人洞察,却头一次感到舒心与安宁。
秘密有人可以分享,她又一次得到了温暖的依靠,她将手展开,握住他的手,让掌心纠缠住他的手指。
他却将手退出来。
十七方才的伤感模样令他心头有些难过,情不由主地想安慰她;此时的热烈又让他有些无措。
他自小心态成熟,任何场合都镇定自若。难得有这点年少情怀的萌动,令他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为了掩饰自己的那点尴尬,他故意靠近窗棂,伸手出窗佯作摘叶。
梅雨将到,梅子也开始成熟了。他采下一个浑圆的果子,感受着那青涩的饱满,低头自嘲着自己的慌乱。
屋子里传来豆豆已然匀净的小小鼾声。
小白悄悄爬出来,偷眼看窗边的两个人。
长夜星空,寒蟾起落。
早夏的虫鸣,在月光中歌唱。
十七望着他的背影,她第一次发现,从背后看,夏公子居然很像十一哥。
十七后退两步,月色逆照,黑色墨影将夏泠切削出孤峻冷峭的线条,淡淡柔月给他罩上雪一般的清辉。
仿佛只消面前的人回头相顾,她又能看到那一双灰色的深眸,又在凝视着她。
十七看得不忍移目,一瞬间已泪水模糊。
还是忍不住难过了…
无论是十一哥,还是亲爱的爷爷们,她都永不能见了…
那就,
那就稍微哭一会儿吧。
但是只能哭一会儿,因为,十一哥说过,活着出去了,就要高高兴兴活着。爷爷们也说,要替十一哥好生活着。
十七略放纵了一会儿,便拿袖子将泪水都卷干净。
她走到夏泠身边,拿手扶着窗,故意擦着他的肩膀,探头深闻外间草叶的清香。
夏泠眼尾扫到她俏丽亲昵的动作,心头漾满柔波,红潮又从心底慢慢涨起,说不清是喜还是羞。
“夏公子,我也要你带我去骑马,带我去游春,还有,”她俯身向他,暖气轻吹过他的耳际,“我们,也去喝酒,好吗?”
夏泠觉得好似天空开了一朵花:“这自然是好的。”
他答应了,十七很开心,拉过他的左手摇了摇:“夏公子,遇上你,是十七的人生幸事。”
“…”这一回夏泠没有退回去,他已稳定了自己的心态。便也不避嫌地反握她的手至自己的手心。
十七看自己的手安然躺在他的掌中,有别样的温馨,心头热浪涌动:“夏公子,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肯不肯?”
先前只想跟他“躺”几次的想法,此时在她心目中变成了对他的亵渎——她只想,把他牢牢拉在手里,莫让别人将他带走。
“你说。”
“你,你…”十七的心在跳,却不知如何开口,她低头寻思蹁跹,“你认我做妹妹吧?”
妹——妹?
夏泠听见了身体里似乎有碎裂的声音。
右手中圆圆的酸梅落在了地上,弹跳的声音他却听不见。
“妹——妹…”
方才的欢喜有多深,此时的失落便有多重。
他沉默了良久良久,久到十七觉得高攀不上他了…
不是因为他太镇定,而是他的心口太疼了,疼得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想不通,长久的等待与小心的守护,为何换来这样的误会?
十七叹口气:原来,他连妹妹都不肯让她做…
忽如寻常,他淡淡开口,照旧春风吹拂:“好。”
“真的?!”十七出乎意料,没有喜悦…有锐利的失望静静划过心房。
虫鸣寂静,柔软的春风杨柳依依。
夏泠的脸上已波澜全无:“你在这边坐下,我…我给你见个兄妹之礼。”
事已如此,赵十七便照他的话端了凳子,挨着他坐个等高。
他将手伸在她的脸颊,轻轻抚摸。
十七微闭双眼,配合着“哥哥”的轻抚…大漠中,十一哥也喜欢这样摸她的脸。哥哥就哥哥吧…她骤然觉得脸上微微一痛,却是他右手的某个手指有一枚粗糙之痕,刮疼了她的脸。十七重新睁开双眼,扳住他的手指,想要看个究竟…
冷不防,他将她的头轻轻侧转,有力而迅速地吻上了她的唇…
十七懵懂了:南煦人认兄妹,怎么比草原人还豪放?
她不知该不该拒绝,张着眼睛任他轻柔地点触自己的双唇,
他鸦翅般的睫毛颤扫在她的脸颊上。
他的唇瓣柔软细嫩,带着淡淡的凉意。
他的唇齿间,有清浅的幽香。
呀…
——这哪里是兄妹嘛?
十七非常欢喜,立即含住他的嘴唇,开始了回应。
满天的星斗,混沌飘然,不知转向了何方。
第十二章
兄妹 ...
小心的试探变作热烈的缠绕。
十七很希望将自己通熟的那些点、揉、挑、弄、切、吮尽数用上。可是他搅拌、混压,激烈地如爆发的火山。十七被他压得窒息,热情被他挑逗起来,双手用力扳住他的肩膀,狠狠回应他这不要命的搓揉。
她忽然感到手里的人,猛烈地喘了起来。
十七觉得这情形似乎不对,将夏泠放开。
他立即弯着腰不停地咳,仿佛要将脊背咳断。
十七将他扶住,免得跌在地上,他已经喘得气也透不过一般,额头开始上汗。
这些天,夏泠将自己调理地太好了,以至于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十七,都已经忘记了他其实还是一个碰不得的伤者。十七跑出去叫了千羽和千寻进来,将夏泠弄回到了他自己的屋子。
因公子气息紊乱,千羽便给他把脉:“肝躁火热,气脉虚跳,”他问十七,“赵姑娘,你做了什么令夏公子动怒的事情?”十七看着夏泠:他哪里生气了?就连吻她的时候都是很轻柔的。
千羽继续道:“寸关沉浮,气脉拥堵,”他问,“赵姑娘,你拿什么堵住了公子的气道?”
“…”十七捂住嘴。千羽已经看到夏泠嘴唇红肿,心头一骇:“赵姑娘!”
“又怎么了?”十七被他弄得一惊一跳,烦不胜烦。千羽脸色发白:“没想到赵姑娘行如此藐无人伦之事。”夏泠边咳边抬头,心中觉得十七必要生气了。
果然,十七跳起来:“你别胡说。”
千羽摇头:“你轻薄世家子弟,铁证如山,还不承认。”拿出玉露清水,给夏泠抹唇压创。为公子大鸣不平:摸脉象,公子曾经急怒攻心过,想到自己公子病弱交加,给赵十七一顿胡作非为,无力抗拒,最终…天哪!
“谁轻薄他?分明是他先…”十七指着夏泠,夏泠满脸虚弱,连十七都怀疑自己的话。
“赵姑娘,明人面前休说暗话,”千羽哧然,“我家公子腿不能动,你却能够接下我与千寻的两人联手。你们俩人功力这等悬殊,还不清楚吗?”
“这个…”十七被他分析地哑口无言。
夏泠听完,边咳边笑将起来,还越笑越咳。
千羽无比怜惜道:“公子放心!纵然艺不如人,我和千寻也务必拼死保护公子,不让赵姑娘再与你单独相处。”
千寻拿了安神药汤进来:“赵姑娘为何不能与公子单独相处?”
千羽立即起身,将事情又添油加醋地对着千寻一通挥洒。千寻听得十七竟然如此凶残地对待公子,忙用脊背挡在赵十七和夏泠之间:“赵姑娘,夜深了,你快些回去吧。”
十七落寞地被赶出了夏泠的屋子,千羽千寻还不放心,站在府门口看她消失在夜幕中才放心,回房去了。
十七越想越不甘心,到了半夜,她换上一身黑衣裳,轻车熟路地摸入夏府后院。
赵十七摸入夏府,那跟闹家贼有什么两样?
十七很快便来到夏泠的屋子,轻轻掰开他虚锁的房门,便直入床榻,顺手按住夏泠的嘴:“夏公子,是我。”
夏泠以手挪开些身子,让十七在身边躺住:“怎么又回来了?”
“千羽千寻好生讨厌,居然冤枉我。”
“那你打算如何?”夏泠觉得她此事做得很是好笑,想起多年以前,她也这般潜入他的屋子。
“我打算…可不能担了这等虚名。”
“虚名?”
十七趁他没想明白,凑过去,亲在他挺直光滑的鼻梁上。她不敢亲他太重,生怕过一会儿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过了一会儿,便放开他,心满意足地如同一只吃饱睡足的猫咪:“好了!”很好,她不枉担虚名了。
夏泠看着她得意的面容,有了一种冲动。
十七支起身子打算走了,却被人拦腰拉住,她挣扎:“你干什么?我要出去!”
“等一会儿。”
十七推他,“你不是身体不好?”
“现在吃了药,好多了。”果然手上力气也有了,将十七拖倒在自己的身上。十七强挣起头:“这个…夏公子,你还需要多多保养吧?”
“十七,你给我听着。”他将冲动压下去,紧紧贴着赵十七的耳朵,轻声道,“十七,莫要留恋岚京,我会带你离开,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说话的声音诚挚认真,倒有些少见,十七侧头:“如今不自由吗?”
他抱着她纤细的脊背:“嗯,也自由。”
十七问他:“你有什么事情吗?现在不走?需要我帮助吗?”
他亲亲她垂下的发丝:“用不着,我只是需要用药疗伤。”
“到时候,记得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哥哥!”十七重重戳戳他的胸口,想起那个“兄妹之礼”她就恨,害得她在千羽千寻面前百口莫辨。
他的下巴线条如瘦削的弯月,眼睛在月光中含笑,染了星辰的辉芒。
十七看得叹口气:二十六岁的老男人了,碰过女人没有?接吻的技术好差,不但堵住了别人的呼吸,连自己也搞得不舒服。还是做妹妹的好生来教教他,免得他出去丢人。
她抬手挑起夏泠的下巴,粲然一笑:“夏公子,你看起来不会亲女人,要不要妹妹教教你?”
不容他抵抗,低下头,先以舌尖轻舔,感受着他薄韧的轮廓。
等将他口齿叩开,只轻微地含住他的舌尖,小心地一点点地啜吸着,如同灵笋滴乳,仿佛清泉润石,将他柔嫩的软舌点吸地颤动酥麻。
徐徐深入,轻轻含着,与他灵巧互抵,来回逗弄。
书香会馆的潭林书斋中,苍木正在准备明日上朝觐见之事。
他已是羌零人实力第二的小王。三年弓刀射马,学文断字,他的紫色双眸有了镇定与从容的大气。他亲自检视了一番礼物,亲手用特制的山羊肉糜喂了一只茶色鹰隼,用手指给它顺理了一番皮毛。
此番南煦祭天大典,会有一场小型狩猎,这只茶隼就是赠送给明帝的礼物之一。
明帝?
苍木微微扯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笑意:一个王朝,有一个只顾奢靡享乐,浸淫在所谓诗画之中的皇帝,何其悲哀?
当然,他也能看到,这个王朝的百年根基并不容易撼动,一路行来,此处的国法、明规、礼教均臻成熟,庞大的国之运作在七部六司的调停下,保持着较为平稳的状态。
草原的鹰隼臣服地将锋利的喙停留在苍木的手指上,这是他亲手熬大的茶隼。
他走出潭林书斋,他知道此时此处,有一个守卫换班的空隙时间。人刚到约定之处,一道淡淡的黑影便来到了他的身后。苍木不回头,只将手慢慢伸出来。一张薄薄的竹山笺纸落在他的手中,带着一股药味。苍木取过来,上面写了十二首《和歌》,略微一怔:“这么多?”
“药力延续的时间,也比上一回多一盏茶的时间。”
苍木迅速回到房中,将十二首和歌誊写在一卷羊皮纸上,刚誊完最后一个字,那一张竹山笺纸便开始缓缓融化,转瞬间便成了一堆黄色的粉末。
苍木蘸了茶水,将黄色的纸粉轻轻抹干净,回头看那些诗歌。
他在草原,需要学的东西太多,按韵作诗哪能有什么建树?一路从草原入关,他发现南煦上下臣子都爱附庸风雅,取景吟诗。一开始他自然不能做什么,后来,羯库给他传来《和歌》,供他应付。
中原人对草原民族,要求不会过高,苍木的“文名”便一日盛似一日。
离岚京尚差五个州县之时,一位简明公子以岑江天书楼的名义与他接洽:“库勒尔缺少真正的草原王,苍木小王年少有才,我们很愿意助一臂之力。如果小王没什么兴趣的话,天连山上的迟丹则很有兴趣。”
半是威胁,半是冠冕堂皇,苍木还以为中原人玩起阴谋来都是掩掩藏藏的。
苍木沉吟:“你们不怕我,将你们私下接洽之事传扬出去吗?”
简公子淡笑:“小王还是多为自己考虑吧。之蓝国的绯颜公主新近封了宜昭,虽然位分不高,其受宠还是可以想见的。迟丹也回了之蓝国,加上以往做匪王之时的根基,实力不可小觑,小王的胜算不高。拒绝了我们的帮助,之蓝国会如何面对羌零人,我们这些外族人可就看不清楚了。”
简明对他道:“胜算不高,更要投君王所好。”
“怎么说?”
“欲得帝王心,先合帝王意。”简明掏出一张纸,“小王能够懂得以诗名讨皇上的欢心,这点做得很不错。可惜,自古祸从口出,你自北而来的六首和歌,有两个字可做‘不敬’之过,有三句话用典不合。入了京之后面君,朝堂之上个个都是书香满腹之人,小王莫被之蓝人拾了错处。”
从此后,每一次赴宴之前,简公子都会给他送一次诗歌。
那做歌之人,似乎熟知各处府邸人情,甚至能掌握那一处的风光气候,为他做出来的和歌,即符合苍木的草原率性,又能扣景达意,每每一首诗歌吟出来,便如即景吟哦一般。
这固然是帮苍木,又岂不是在震慑他?
明日正式面君,简公子送来十二首和歌,都要他念熟记住,以便殿前应对。
千羽心神不宁,又到院中练了一番剑,忽听公子屋中悉悉簌簌。
“你这也是‘兄妹之礼’吗?”
“你不也是说要做我的妹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