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石片擦破了俺的皮,伤不了俺的筋,擦破点皮就担心俺死。

这丫头不是神经过敏,就是爱上俺了。

俺说:“性命无忧,”俺偷听过村私塾几年的壁角,俺说话还是蛮有文化的,俺只明媚忧伤地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俺,兴许,被毁容了…”

事后证明,这丫头出手很凶,但是胆子小,一看伤了人就乱了阵脚。

她把俺扶到一块石头边:“给你包扎好吗?”俺连忙挡住她,俺的脸那就是一场自然灾害,俺怕吓着她,还想跟她多唠嗑几句。

俺们两个,夫唱妇随,一起炖了一锅鸳鸯兔,边吃边聊边长桃花运。

那丫头听说俺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萌发了恻隐之心,对俺动了情,勾搭俺:“跟我去做沙匪吧。”

打家劫舍,杀人抢财?

这种没有道德又需要体力的事情,俺是不干的。可是,俺透过现象看本质,俺看到了桃花在跟俺招手,所以俺假装拒绝,其实欲擒故纵。

那丫头果然不舍得俺,含情脉脉:“肯定不伤人命,还管你吃管你住。”

俺脑子好使:“你要了俺做什么?别是你有别的企图吧?”

那丫头就傻了。

俺的脸被她的小手仔细地擦拭了一番,俺皱漏透痩的容貌就出来了。那丫头很沉痛:“草头,你真的被毁过容。”

俺柔声安慰她:“俺是男人,木关系。”

俺怕桃花运溜了,说:“过几天,俺去给你多拐几个来做土匪,要吗? ”

“真的?”丫头乐了。

俺问她名字,她说叫“十七”,俺说,“你就没个姓氏啥的?”她问:“你姓什么?”俺说:“俺姓赵。”

“我也姓赵。”丫头还挺兴奋,俺心里想,这不就是书上说的“猿粪”吗?这丫头,从此就是俺老赵家的人了。

俺在村里,那是吴用在世,风流倜傥小诸葛,马上给她拐了秦麻子、三傻子俩绝顶的笨蛋来。

秦麻子肾亏,这男人就是不能肾亏啊,跟软脚婆娘似的,听说有吃有喝,还把自己的侄子小石头一起拐了出来。

咱们五个从此同吃同住,那丫头平日里打扮成男人样,头发也跟鸡窝似的,脏得人厌狗弃的。

俺是厚道人,自己的婆娘咱不嫌,睡一个窝里,俺就觉得,这苦日子的也能熬出甜味儿来。

一开始她干活贼不麻利,好几回判断失误,遇上高手,吓得俺们跟着她一起拼命地逃。

她还软手软脚地跑也跑不快,成天跟俺们吹,她从前有多厉害。其实她走几步就喘,跑起来尽摔跤,那嘴啃泥啃得,满嘴都是烂泥味儿。

所以,做劫匪的那头几个月,非但没收获,还经常倒贴。

她失了手,祸害得俺们兄弟几个,跪在那些高手面前,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还得掩护她:“大爷饶命,俺们都是贫苦良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娇娃,俺们也是生计所迫…呶呶呶,”有时候,俺还要掏出俺的老婆本,“这是俺们刚抢的一两整银,求大爷们饶俺们几条贱命…”

俺草头,人善面相好,那些大爷看俺纯洁美丽又活泼,都不舍得杀俺。收了俺的“买路财”,有情有义地踹俺一脚,就饶了俺们几个兄弟的命。

大当家的于是开始练武,本来还要咱们跟她一起练,她的方法古怪,把俺们好好的身体拗成各种古怪的形状,俺们的皮肉也受尽了折磨。

俺们受不了。

俺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俺们,俺们,俺们!俺们撂挑子了!

大当家的只好自己练。

她练来练去,每天把自己练得脏兮兮、血糊糊的。

俺们有几次以为她会断气,死在野地里。

俺下决心,如果她死了,俺就立块木头片给她,上写:“赵家媳妇,爱妻十七。”俺的一笔潦草字在村子里还是有点名气的。

谁知道,俺们的大当家的最后把自己练成了个武林高手。

俺们打劫也不倒贴了,吃饭也不忧愁了,隔三岔五还有一顿小酒喝喝,俺们的春天到来了!

钱多人闲日子又无聊,大当家的便去搞了一个小男人回来,长得挺可爱,还是个不会告状的哑巴兼傻子,我们管他叫豆豆。

平日里没事,咱们就吃饭、睡觉,打豆豆,日子过得挺欢快。

有一天,俺们菜足饭饱正在匪洞口剔牙齿,来了一个贼好看贼好看的羌零人。

满身珠光宝气,鼻子挺得像天连山的脊梁,按住了俺家那个脏兮兮的大当家的,“吧唧”就亲了下去。俺当时那个义愤填膺啊,火烧到了肝上,正要冲上去,大当家的就哭了起来,在那个羌零男人怀里这顿揉搓。

俺看得人都硬了,春.宫图也不带这么赏心悦目的。

那个男人是羌零部落的小王,羌零人比较亲近北祁,不能娶俺们大当家这个南煦人。

这事情哀伤得俺直抹眼泪:幸亏啊,幸亏啊,果然漂亮的男人,未必有艳福。

两个人好好坏坏、眉来眼去地闹了好几个月,俺们都看厌了。

大当家的忽然换了脾气,说是坚决不再见那羌零男人了。

谁没有青春期,想当初俺暗恋第十八个对象的时候,也发誓坚决不再见那姑娘了…

俺就知道这丫头不妥当。

这不,羌零人的这笔帐还没算清楚,她又被南煦盛云城的那个男人缠上了。

大当家的这个丫头,挑男人真眼光不咋地。

那羌零人整个就是一种马,一年添一个老婆;这姓夏的就是一别扭男,装得那叫一个“冷艳高贵”。

俺也知道,俺丑,作者大人不肯把俺写得聪明英俊勇敢无敌,可着劲儿地往那夏同学的脸上摸金彩,再摸也遮不住他这人脑残哇。

俺是平民,俺也要发言权。

俺今儿就是要说叨两句。

夏公子,你看上我家大当家的,应当三媒六聘地把人娶回去,没见过这么调.教女人的。

先是诬蔑她强了你妹妹。

就算你家妹子倾国倾城,赵大当家的一个丫头家,拿什么东西去上你家妹子?牙签吗?闹笑话也不能这个闹法。

然后又把我们一大家子逼入了岂兰崖。

夏公子你“丑媳妇见公婆”心情有些紧张,俺们体谅你,喝“头茶”的时候,不会给你难堪的,你下这种狠手做什么?

顶顶让俺搞不懂的是,派了那姜将军,逼俺把俺家十七骗上岂兰崖。

不就是泡个妞,把个妹吗?

不就是想私底下把人给搞定吗?

大哥俺悄悄教你,漠北地广人稀,无人好办事的地方多得去了,不一定要去岂兰崖。

岂兰崖三天,孤男寡女的,俺还以为会大了肚子回来,你又没本事搞定别人。

既然没本事搞定,你就装装淡定吧,又再次出手,这一次抓去了整整三个月!

夏公子,这么折腾,就算是一只野猴子,也被你调.教乖了。

咋?

两个人又分手了涅?

嗯。

看来,这是等着俺赵草头出手么。

第一章 打劫

南煦与东华国以长云山为界。

长云山中,山匪甚多。

赵十七如今就是其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匪。她女扮男装头发像鸡窝,带着五个窝囊男人,在这片白山黑水的新地界,讨一口饭吃。

今日起早,匪窝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什么?你们不练滑雪了?”赵十七拿着两块木板敲得当当响,“那万一打劫以后,咱的肉鸡比咱滑得还快,你们打算怎么办?”

她的木块之下,大小一干男人都已经鼻青脸肿了:这练滑雪真不是人干的,如今春节刚过,长云山上的积雪并未溶消,不会滑雪如何去抢劫?

十七自己天生身体感觉好,稍微一捉摸,便能滑得飞快,她手下的人一个个身子笨重,哪里跟得上她的训练步骤。

十七恨铁不成钢,将木块一丢:“算了,咱们找没雪的地方先练起手来。”她手一扬,“草头,准备出发。”

“真的?”大家感激涕零,十七终于准备去打劫了。

这些天,他们的肚子可被亏待得紧。一来是训练效果欠佳,十七有意罚他们;二来他们的余钱不多,十七打算省着点用。

赵大当家的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匪徒们也得跟着能屈能伸。

这三四个月以来,她和兄弟们因地盘不熟,不敢贸然去打劫。饿极了,就拿小筷子敲着破瓷碗,唱上几段《莲花落》,问此处的迦耶族山民讨一些残羹剩饭,以图混个肚儿圆。

如今,长云山此处的情况她打探也差不多了,讨饭的营生也该收拾起来了。

她已探准了适合打劫的路头,在密密的山林里找个泥坑,本分地带着兄弟们卧倒在其中。

山匪的生涯可不是旁人想象的那般风流潇洒,也就是老鸹守着死狗,耍的就是一个耐性。

十七等了许久,望酸了眼睛,也没见着一只像样的肉鸡经过,倒是秦麻子一脸憋屈的模样对着她:“大当家的,尿…”

赵十七飞一个眼刀给他:“咋不解决了再出来?”

秦麻子更委屈:“解决了才出来的。”年纪大,肾亏。

“去吧去吧。”十七挥挥手,“压低点腰,莫吓走了咱的肉鸡。”秦麻子心中暗暗嘀咕,那鬼地方哪会有什么肉鸡过来,简直就是在守株待兔么。

大家等了半日也没有等到合意的肉鸡。

赵十七跟众弟兄吃了点雪水,没有干粮吃,便叼根干草过过嘴瘾,说了几句有一搭没一搭的浑话,

到了午后,饥寒交迫的众人,爬在树丛里恹恹欲睡。

负责望哨的秦麻子将声音压低,满脸麻子憋得通红:“肉鸡!肉鸡!”兔子也有撞树的一天啊。

赵十七和三傻子忙矮身一看:果然是一只好肉鸡!

丛林中间走着的一辆马车不甚华丽,但看起来舒适,应当是个殷实人家。这马车也算有家丁护着,也算有马队跟着,那些人一看就是没日没夜赶了路的,满脸疲惫干渴的样子。

这队人发现此处有个小小湖泊,立即迫不及待地跳下马匹去找水,队形散乱,显得毫无章法。

众山匪握着刀正要冲将出去,赵十七老谋深算地一抬胳膊:“且慢。”

她继续耐心地观察那马车。

稍顷,赵十七终于作出了经验老道的判断:马车里面肯定只有一位弱女子。

她嘴角微微噙笑:“是个软柿子。”

众匪徒听闻有软柿子可捏,兽血沸腾了:“兄弟们,上啊!”

打劫的套路,他们甚是圆熟。

赵十七拿一块黑布蒙了面,身先士卒地握着一把东华地常见的大朴刀,跳到路中,大喊一声:“呔!”

趁对方愣神,她匪性十足地一脚踹开那车厢门,虚晃一刀欺身而入。

与此同时,众匪徒呼拉一声围上来,逼住那些正洗脸的家丁,开始一段南煦官话齐诵:“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他们这是看着这支马队像南煦人,才这么说的。

就在众匪徒念念有词之时,马车发生着一段意义不明的摇晃。

马车内匪首赵十七发出桀桀的淫.笑声,传出她调戏良家妇女的声音:“嘿嘿嘿!美人儿,休怪我如狼似虎,谁叫你貌若春花?”于是,便传来女子无力的拍打声、嘤咛声。众家丁吓得皆六神无主:“苦命的小姐…”

万众瞩目之中,赵十七将那软柿子小姐一把拖将出来,假做恶狠狠的模样,将其压在马车壁上。

赵十七觉得,抓在自己手里的这枚软柿子,长相颇为喜人:一张圆脸两只圆眼睛,相当可爱。

赵十七想着别太吓着小姑娘,手下甚有几分留情:“呔!这位姑娘,我们只是求财,你快将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那软柿子经过了方才的慌乱,此时倒不怕人了。

滴溜溜两只圆眼珠盯着赵十七看:觉得“他”身材挺秀,一把乱发虽遮了眉目,黑巾包着的下巴十分尖俏,显然是个生得很好看的人…软柿子小姐顿时心如鹿撞。

赵十七拧眉:“呔!你是聋子吗?”

软柿子羞涩:“我…”

赵十七喝道:“呔!快些将钱财交给我!”

软柿子小姐觉得她声音清澈,“呔”来“呔”去很是销魂。于是,软柿子含情脉脉地抬起她的柿子头,嘴角汪着一缕笑意,像有柿子烂了,有甜水要流出来一般。

此地无银三百两,金风玉露喜相逢…

众匪徒浑身激灵灵一抖,觉得大当家这边寒气森森的。

赵十七感到事情不妙了,被这丫头色迷迷傻乎乎笑着,这抢劫的气氛变得一塌糊涂,连那些被刀逼住的家丁也没了恐惧之心,望着自家色令智昏的小姐在偷笑。

赵十七没时间跟她们夹缠不清,皱了眉头示意草头直接上马车去翻。

草头手脚干净利落,很快就把马车掀了个底朝天,抖出碎银四五钱,估计是那位软柿子小姐的零嘴钱。

赵十七掂量着那点碎银子,只够打发叫花子。她看他们乃是远道而来,没理由只有这么些钱。左右逡巡了一番,觉得还是落实在软柿子身上。

赵十七狞笑三声:“嘿嘿嘿!”以弯刀点住小姑娘的脸面,操起官话,“呔!尔等倘若再不交出值钱的东西,我就把这位姑娘…嘿嘿嘿,圈圈叉叉,再叉叉圈圈!”这句狠话,她一般在漠北都不怎么常用。

软柿子小姐着实吃了一惊;

先偷瞄了赵十七一眼,睫毛缓缓垂下,面色慢慢潮红:“那就…你…”芳心一横,粉面一扬,英勇就义了,“你!尽管…吧!”

赵十七吓得浑身一抖,刀尖缩回三寸:这女人太牛了,为了钱,居然连毁容都不怕…今儿遇上高人了。

她从匪以来,道路崎岖,经常遇上此类浑不愣登的“高人”。这种人言语吓不住,她又不能真让他们见血光。

当下,赵十七不便恋战,对草头和秦麻子他们淡淡一撇嘴角:“兄弟们,点子硬,扯乎!”

草头、秦麻子、三傻子毫无异议:“扯乎。”

四个人撤刀认输,做屁滚尿流状落荒而逃。

来到安全处,四个人掂量着打劫来的四五钱银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分赃。倒是草头从囊兜里摸出五个青果子:“刚才在那位小姐的马车中摸到的。”大家都已又饿又渴,每人一个拿了,在衣服上擦了几下,便围蹲在一处吭哧吭哧嚼青果。不时撮起嘴将青果皮吐在地上,吃相跟猪八戒有得一拼。

十七正蹲在地上,嗷嗷嗷地啃着果核,忽觉头上罩上一层暗影。

她抬起头,只见树林前,一名男子端坐在一匹姿态优雅的银色灰马上,脸上带一个银色的面具,盯着赵十七仔细地瞧着。

此人腰直背挺,黑发紧束,一看就是一个身怀武功的男人。

第二章 白衣

十七有点心慌,她到一处必打听一处的地盘归属,方开始进行打劫。她知道这张面具的来头:此处也有一个最大的土匪窝,领头的人绰号“白衣郎”,手下有四位二当家的,分别是银晖、银剑、银珰、银鸾。

这几个二当家的但凡在山上行事,都会带着这个类型的银面具。

一出山就遇上这么一个大佬,赵十七有点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