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醉桥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她额发,点头道:“外祖已经应了下来,皇上也发了话。只等再过几个月便会赐婚了。你从前不是恨不能盼着能成她妹子么?如今她就要成你嫂子了。”

谢静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哥哥不声不响间竟定下了这样一桩喜事,忙道:“嫂子更好!哥哥快帮我备了车,我要过去看她,早早叫她一声嫂子才好!”

谢醉桥忙道:“她脸皮薄,怕要被你羞臊到了。等以后真过了门你再叫个够吧,如今还是叫阮姐姐便是。她舅公府上如今正有丧事,你过去了不便,再过几日出了丧,我便送你过去。”

谢静竹笑嘻嘻道:“好。都听哥哥的!到时候我再叫文莹一道去。她晓得了,也必定会欢喜。”

余县高府中,七日之丧已过。明瑜身子也是好了起来。她起先不过是急怒攻心,这才一时撑不住病气入体。如今心病去了大半,身子自然也就好得快。阮洪天再留了几日,因挂念江州的妻母,便欲南下,只明瑜却要留下了。因如今已是十月底,再三个多月后的明年春,便是宫中的秀女之选。此时若随了阮洪天回江州,还是要回来的。除去路上来回的两个多月,在家最多也不过停顿二十几日,还不如留下等待,也省去了路上来回的舟车劳顿。这般定下之后,阮洪天择了个日子,将女儿托付给了高家的当家主母顾氏,又与特意赶来相送的谢醉桥话别过后,便携了安墨南下。

父亲和弟弟一走,明瑜心中便空落落了一阵。闲来无事,每日里和高家两个尚未出阁年纪相仿的姐妹一道做些针线,闲话几句,或是自己作画,身边又有春鸢和北上时带出的另两个自家的小丫头陪着,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姑娘,京中的来信。”

这日午后,春鸢又递过来了一封信,抿着嘴笑个不停。

阮洪天离开四五日,谢醉桥虽自己人未来,只信件却是不断,这已是差人送来的第三封了。

明瑜接了过来,心中也微微泛出了丝甜蜜之意。

他前头的两封信,其实并无什么内容,只不过都是些日志杂感类的流水账。比如今天在大营里操练过后,肚子很饿,吃了三大碗的饭;在街上看到一家新开的书铺,你想要什么书,抄个名录过来,我给你找了买过来带去好让你空闲时做消遣等等诸如此类的闲话。今天的这封也是如此,先流水账般地报告了他昨日一天的行踪,比起前头的两封,末尾又加了一句,道昨夜忽然梦见了你,醒来却不见你,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干脆起身就着灯火又写了这封信,一大早地叫邮驿再快马加鞭送去给你。等你收到后就是两天后了,那时我大概已经在去余县的路上了,因为我家的妹子和表妹嚷着要过来看你,我这个做哥哥的推辞不了,只好送她们过来。

他竟然要送谢静竹和裴文莹到此地来看望自己!

明瑜有些欢喜,一时又有些紧张。也不知是因为那两个小姐要过来,还是因为他也要过来。再看下信上的落款日期,是两天前。想必他们便是当日出发,因了有女孩一道上路,晚间必定要落脚住宿,最快也是后天的事了。定了下心神,忙去告知了表婶母顾氏。

顾氏晓得明瑜如今身份不同一般,且很快便要成昭武将军府的儿媳,攀好了这门亲,对自家的几个儿女往后自然大有裨益,这些日里对明瑜更是嘘寒问暖,照顾得极是周到。此时又听说侯府和将军府的小姐竟要亲自登门,又是欢喜又是惶恐。想到客人来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不定也要陪客,唯恐被京中的高门小姐轻看了去,当即便找了裁缝叫连夜赶做新衣,那见客的厅堂里,更是摆满了新搬过去的崭新器具古董瓷器,好装点门面。

明瑜见一府的下人被她差遣得鸡飞狗跳,两个高家姐妹被她训得诚惶诚恐,自己的闺房和客人能见到的各处,更是被她装饰得似暴发户,忍住了笑,道那两位小姐都是随和的人,断不会以貌取人,请婶母放心便是。顾氏这才稍稍定下了心,专门派个小厮到路口去守,叫一有人往自家方向来就立刻报告,自己好出去迎接。

64 第六十四章 史上最纯情的登徒子

明瑜收到信的次日晌午,用了饭后在自己房中,闲来无事正在焙芽茶,忽然听见房门外有急促的细碎脚步声传来,侧耳留意了下,便听到被顾氏派过来伺候自己的小丫头春儿与正在门口的春鸢低声说话的声音,很快,便见春鸢面上带笑进来了,道:“春儿说客人已到了,老爷和两位表少爷陪着谢公子,夫人正带了两位小姐在后堂大花厅,叫姑娘快去。”

明瑜压下心中的那丝细微跳跃,稳稳放下手上的那只印花白瓯杯,笑道:“晓得了。叫春儿看好泥炉里的火,等下客人到我房中小坐之时正好煮茶。”这才快步往外而去。

高家宅子里除了那个靠近外堂,前次明瑜在那里私下会过谢醉桥的西花厅,还有个更精致些的大花厅。顾氏自然带两位小姐到那里去。进去时,见里面已经站了五六个面生的丫头妈妈,应都是谢家和裴家里跟过来的。谢静竹和裴文莹正坐在那里。一个着了杏黄,一个穿了淡紫绸衫,装扮中自显出了一身贵气。两人正在听顾氏在口沫横飞地显摆这厅子里的古董摆设。谢静竹倒罢了,虽有些心不在焉,却还不时和着点头几下。裴文莹却显见是不耐了,只大约看在她是明瑜婶母的面上,这才忍住了,不时望向入口处。忽然看见了明瑜,眼睛一亮。

数年未见,裴文莹和谢静竹一样,如今也已是个十二岁的少女了,比明瑜印象中身量高了不少,出落得愈发好。

“阮姐姐,可算又见到你了!”裴文莹站了起来,面上露出了笑,朝她走了过来。

明瑜忙迎了上去叫她坐下,与谢静竹也招呼了,这才打量了裴文莹几眼,笑道:“我自个长了岁数都没感觉,看着你们姐妹两个却似春笋拔尖般地,一下竟都成大姑娘了。”

“阮姐姐越发好看了,我方才一眼见到,竟未能错开了眼去。静竹时常从前说想成你妹子,如今竟成真了。往后多了似姐姐这般的一个好嫂子,想必也不会日日嚷着闷了。”

裴文莹笑道,语气里略微有些羡慕之意。

明瑜看了眼谢静竹,见她正笑眯眯望了过来。晓得她两个想必已是知道了那事,脸禁不住也是微微一热。

“我家表侄女和谢公子好事成双,可不就应了句老话,叫千里姻缘一线牵么。我见两位姑娘也都是如花似玉,比我家表侄女更胜一筹,自有天定的大好姻缘在等着了。”

一边的顾氏起先对这两位小姐有些敬畏,说了几句话,见这二人都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倨傲,尤其那谢家的姑娘,更是随和,也就放开了去。见自己被冷落了,寻到个插话的间隙,忙打趣道,说完自己又咯咯笑了起来。

这回却轮到谢静竹和裴文莹被羞臊得脸发红了。边上的那两个年长妈妈,一个是谢静竹的乳母徐妈妈,一个是裴家安太太身边的金妈妈。两人本就对顾氏方才的一番显摆有些看不上眼,此时对视一下,虽未开腔,嘴巴却齐齐嘬了下。

金妈妈咳嗽一声,上前一步对明瑜道:“我家姑娘从前在江州之时,承姑娘有过救护之恩。我家太太一直记着不敢忘,时常提及,只恨路远不便过去表谢。如今晓得姑娘竟过来了,十分欢喜。再半个月,便是我家老太君的寿日。太太禀了老太君,老太君便道邀了姑娘过府一道热闹下。还请姑娘勿要推辞。”

明瑜一怔,看向了裴文莹。

“阮姐姐,我时常在我娘面前提你,她早就想见你一面了,且如今你和我表哥又有婚约,更是自己人了。到时你一定要去啊!”

裴文莹笑着朝她用力点头。

裴家的侯府,她这一世本再也不愿踏入一步。不想如今却突然有这样的邀约。

“多谢,到时我少不得厚着面皮登门拜过太太和老太君了。”

明瑜略一沉吟,便笑着应了下来。

她寻不到推拒的理由,且如今……她已不是前世的那个阮明瑜了。

那个曾是她梦魇的地方,现在想起来,竟仿佛有些模糊了起来。

“好,到时我也会去。我便在那里等着阮姐姐!”

谢静竹见她应了,十分欢喜。

明瑜见自己的婶母陪在一边,闻言一脸艳羡的样子,怕她等下又乱说话,便道:“婶娘,我房里正有自家茶叶铺子新送来的上好芽茶。我这就带两位妹妹过去煮茶试试味道如何了。”

顾氏一怔,忙笑道:“好,好,我晓得你们有自己的体己话要说,婶母这就叫人往你那里送茶点过去。”

明瑜笑着道了声谢,便起身邀谢裴二人到自己闺房小坐。她两个何曾见过似顾氏这般的妇人,松了口气,忙点头应了。

“阿瑜……”

顾氏跟了出去,轻声叫了下明瑜,朝她挤眉弄眼。明瑜晓得她是想让自己将两个表妹引荐给这两位京中的高门小姐。这些时日处下来,知道两个表妹虽无出众才貌,只都是文静秀雅的女孩,便对她两个笑道:“莫若叫我两个表妹一起过来,大家年纪相仿,说话也热闹些。”

顾氏见两位小姐齐齐点头,一下眉开眼笑,忙吩咐身边的丫头去请姑娘到表小姐房中陪客,又陪着一路亲自将人送到了明瑜房前,见两个女儿来了,扯到一边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笑眯眯给放了进去,又请两个妈妈下去吃茶歇息。那两个妈妈在路上颠簸了两天,两把老骨头早咔咔作响,见自家姑娘是入了后院的闺房,便也放心去歇脚了。

明瑜的两个表妹,一个名秀丽,一个名秀敏,都不过十二三岁,起头被顾氏一番教育训话,进来了陪坐着也是战战兢兢不大敢开口,等说了几句话,见谢静竹笑容甜美甚是随和,裴文莹虽话少了些,却也没她二人想象中的那么倨傲,这才放松了下来。没片刻春鸢带人送来了精致的茶点,皆是甘香芳洁,满屋子茶香飘鼻,都是女孩的盈盈笑语一片。

因了路有些远,当夜谢静竹与裴文莹便留宿了下来,被安排在明瑜边上的空房里,所用各种器具铺盖俱无不崭新精致,那两个妈妈察看了一番,也觉满意。

晚间用过了饭,明瑜从春鸢处也听到了谢醉桥的行踪。道高家宗房的老族长听闻他来了,虽论起亲疏,明瑜不过是高家一个出嫁了的姑奶奶的孙女,中间隔了好几层了。只高家子弟中,大多都是布衣商人,最出息的一家子弟也不过在河道司做了个小吏,如今晓得竟凭空能攀上昭武将军府这样一门亲,前面那些七拐八绕的关系自然一把撇开了去,直接就认成了孙女婿,在余县最好的一家酒楼里订了包房,颤巍巍要亲自拄着拐杖过来。谢醉桥从明瑜表叔口中晓得了这事,敬重长者,不敢托大,忙亲自上门去拜会了,如今大约正在与十来个高家族人在酒楼里一道宴饮着。

明瑜想着他此刻应正被自己那些祖母家的亲戚在轮番敬酒。他本就性情直爽,又因了顾全自己面子,想必对那些敬来的酒也不会推脱了去,便有些担心他喝多了会醉倒。待从谢静竹和裴文莹屋里出来回房,准备着洗漱了歇下时,已是戌时末了,有些不放心,迟迟未睡。

不用她说,春鸢也是看出了她心思,悄悄派了小丫头过去男宾下榻的外院里看个究竟。小丫头回来,气喘吁吁道:“说十几个人轮番给他敬酒,谢公子早早便醉了,竟是被人架着回来的。”

明瑜见谢醉桥果然被灌醉了,心中埋怨了表叔等人几句。又听说已是歇了下去在呼呼大睡,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见时辰也不早了,便叫春鸢等人都散了去歇息,自己也是灭了灯躺了下去。耳边静悄悄无声,她却睡不着觉,眼睛望着窗口处投进的一片月光,眼前便似慢慢又浮现出了他望着自己的含笑眼眸。

明日一早,谢静竹和裴文莹便要离开,他也要护送她们而去了。自己和他,现在倒真的有些咫尺天涯的味道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翻了个身正要合眼睡去,耳边忽然听到西园花墙的方向传来隐隐埙音。那埙音随风送来,几响便断。若旁人听到,也只会以为是谁家之人望月抒情而已。只她却一下辨了出来,正是自己从前过生日时谢醉桥曾吹过为贺礼的那调子。

明瑜竖着耳朵又听,却再也没动静了。心忽然怦怦直跳,再也没有睡意。又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起身披了衣服悄悄出去,往方才听到埙音的那到西园花墙而去。

明瑜与几个表妹住的屋子就在西园里,离那道分隔了内外院的花墙也不过一道架在小池上的回廊而已。就着月光到了回廊尽头,抬眼见那道一人多高的花墙边树影婆娑,静悄悄并无声息,默默伫立片刻,刚转身要回房,忽然又听到一声埙音,尚未成调便又断了。这回听得清清楚楚,就在自己几步之外的那道花墙之侧。

“登徒子!”她压下砰砰乱跳的心,轻声斥道。

“阿瑜,我睡不着,我只想听下你说话的声音……”墙那头,慢慢传来了一个仿似带了些压抑的,她熟悉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决定让两只早早成亲吧,,迫不及待想写婚后生活了哈哈

65 第六十五章

“你不是醉了,在呼呼大睡?”她轻轻咬了下唇,声音却仍有些绷着。

“我不装醉,大约就真的会被灌醉了才抬回来。明早就要离开了,我想……”墙那边的声音停了下,又响了起来,不疾不徐,带着丝柔和,“听下你说话的声音……”

银白的月光如水雾般倾泻而下,夜风撩动了明瑜身上的那条细褶八幅裙,色浅淡如月华,质柔软如水波,她的心此刻也像水波一样,慢慢软了下来。

前世里的她因了父亲的极度宠溺,无忧无虑了十数年,直到遭遇了人生中最后几年的暗色经历,生命戛然而止。于是这一世的她时常提醒自己要心若止水。但骨子里那或许天生的烂熳情怀此刻却终于像只乳燕剪破了一池春水,漾出层层的涟漪。

月光之下,她一语不发,像个真正的少女那样慢慢沉醉在了墙外男子那热烈却又隐忍的告白之中。

“我睡不着到这里,本也没指望你能听到过来的。没想到……”隔着墙,又传来了他低声说话的声音。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从声音里,也能想象出他现在一脸兴奋的样子。果然……

“方才听到你的声音,我真是欢喜得恨不得大叫几声才好。”

明瑜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终于道:“你不是说想听我说话的声音吗?怎的我听到的,都是你在不停说话?”

墙外再次传来了几声笑,笑声低沉而爽朗。

“你不肯说。只好我来说了……”

他话虽如此,接下来却也是静默了。

明瑜心里仿佛有无数的话头在蠢蠢欲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大约也是如此吧。

她忽然有些慌张,忙随口道:“过些日,就是裴家老太君的寿日,我大约会去……”

“我也会去!”他立刻接了过来,很快又道,“只是大约……也没机会和你说话。”声音里带了丝憾意。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月影在云雾中穿梭,时明时暗。一缕夜风卷了地上新落的枯叶沙沙而过,明瑜肩头微微一缩,打了个喷嚏。

“你回房歇了吧。方才和你说了那么多话,我已心满意足了。”

她听到他立刻这样说道。

“好……”

她应了一声,脚步却没挪动半分。

半晌。

“阿瑜,你还在吗……”

墙外忽然又传来了一声试探般的声音,带了些期待和小心翼翼。

“在……”

她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微微一跳:“他要是说想翻墙头过来见我,该应还是不应?”这个念头一出,脑海中便一下又浮现出了前次也是月夜之下他拥自己入怀的一幕,一阵心跳耳热。

墙外,谢醉桥抬头望了眼矗立在自己面前的那道一人多高的阻碍。她此刻就伫立在那头。

墙虽高,却根本挡不住他,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越过去。只要他过去了,就能见到那日思夜想的女孩,甚至把她再度拥入自己怀中。

想到那叫他至今想念的温香软玉在怀之感,他就禁不住一阵口干舌燥。只到了最后,终还是压下了全身澎湃的血潮涌动,柔声道:“夜深风大,你身子娇弱,回吧。待你走了,我再走。”

明瑜忽然为自己方才的那念头感到羞臊难安,便似做了贼了般地,忙应了一声,转身便急急忙忙往游廊而去,仿佛身后有一双洞察的眼在注视着。

谢醉桥侧耳听着墙里踩着地上枯叶渐渐远去的细碎脚步声,便似在听一清曲。良久,直到耳边唯留卷动树顶落叶飘旋而下的靡散夜风声。

他的埙曲只为她而颂,而她的梨涡,亦只为他一人而绽……

他终于长长伸了个懒腰,往来路大步而去,脚步轻快异常。

这场隔了堵墙的对话,叫明瑜这一夜都没好睡,以致于第二日起身的时候还有些头晕脑胀,直到梳洗过后,这才清醒了不少。与自己的两个表妹一道,陪着谢静竹和裴文莹一道用了早饭,直到下人来报,说马车已是准备妥当,谢公子亦在等候着了,便与顾氏和表妹一道送她二人到了大门照壁侧。裴文莹与她再三约定日子了,两位小姐这才在丫头妈妈的簇拥下,与明瑜依依惜别。

谢醉桥这一趟护花行动,虽连美人裙角也未捞到,只隔了墙听了声音说了话,也没算白来一趟。他人虽回去了,却是给明瑜留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原来从那日起,附近平日与高家有往来的人家便都晓得高家出嫁了的姑奶奶有个出身高门的孙女婿。那些女眷们晓得明瑜住在了高家,难免便起了亲近的心思。于是三天两头不断有妇人携了女儿上门探访,一拨接一拨地不断,明瑜不胜其扰,到了最后干脆托病不出。转眼半个多月过去,高家门前的车马这才稀疏了下来,那靖勇侯府王老太君的寿日也要到了。

王老太君是当今太后的胞姐,又是侯府老夫人,地位自然尊贵。她前世在靖勇侯府停留了将近四年,对这位老太太的唯一印象就是严厉到近乎刻板。前世的自己每次随了婆婆安氏过去侍奉,被埋在一堆侯府女人群中忐忑不安时,或许还曾想过怎样尽量讨她欢心的话,现在则已经恍若一残梦了。现在的她于那座曾压得人透不出气的重楼深院的侯府,不过是个匆匆过客而已。顾氏精心准备的那些贵重贺礼,她一概没带,只准备了一副精致的抹额——甚至那绣活还是出自春鸢的手,因她这些日里忙于应付上门的女客,没功夫做。

这就够了。即将到来的侯府盛宴中,她并不是什么起眼的人物,更无需想着讨谁欢心,所以只需送上符合她如今身份的贺礼便够。事实上她也知道,这抹额和绝大部分的寿礼,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在王老太君的面前,更遑论碰触到她那高贵无比的额头了。

明瑜自家在京中有商铺,高家也有。对她此次入京到侯府去拜寿,高家不敢怠慢,顾氏要自己亲自陪着一道入京,早早就安排好了住处。明瑜辞不过她的热心,只得应了下来。谢醉桥自前次离去后,仍是隔日有信送到——自然,都是以谢静竹的名义写来的。她并非每信都回,只隔几天偶尔回一封。他如今也晓得了顾氏会陪她一道入京的安排,怕她到了那日一人登门之时,免不了形单影只,便问了她京中落脚的地址,道到了那日,谢静竹会到她住所,然后他送她们一道往侯府去。

明瑜虽觉自己便是一人登门也无大碍,只也感激他为自己考虑得这般周到,便去信应了下来。

王老太君的寿日在十一月初五。顾氏与明瑜在初四入了京,住到了高家的位于城东四井路上的一处宅子中,与谢家所在的应天门骑马约一炷香的路。因了路上赶路辛苦,当夜早早歇下无话,第二日装扮妥当,快到辰点之时,便照了先前所约,等着谢静竹过来了。

今日上这样的侯府高门给老太太贺寿,不定还会被传去说两句话,装扮自然不好太过随意。只她如今也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出身在那些高门命妇眼中想必也是低微,太过惹眼也是不好。故而她今日的衣着打扮也是特意费了番心思的。一身玛瑙红的锦袍裙,外罩同色小斗篷,颈前挂了枚錾花鱼形翡翠佩,微微描了下眉,淡施了胭脂——整个装扮既喜庆富贵,又都是时下富贵人家女子出门做客时的寻常装扮,并无半点出挑。

还没到约定的申时,一直在外面等的顾氏便喜滋滋地来叫她了,道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明瑜覆了帷笠,带了春鸢出去大门。透过薄纱,一眼便见谢醉桥正骑在马上。一身明灿的宝蓝锦服,系一件滚绣了金丝云霞翟纹的黑色披风,皂履玉带,更衬得身形伟岸,气势不凡。极少见到他这般隆重装扮,耀目便似要夺了人眼去,脚步不禁停了下,多看了两眼。

谢醉桥早看到她被顾氏和春鸢陪着出来了,虽看不到她容颜,却也感觉到她的目光仿似落在了自己身上,按捺住心中的那丝异样,朝她点头微微笑了下。

“阮姐姐!”

他身边那辆马车饰了金玉彩绣的一侧帷幄被掀开了个小角,露出谢静竹的笑脸。

明瑜忙收了目光,与顾氏道了别,踩着放下的杌子被扶着上了马车,春鸢亦坐了后面随从的马车跟来,一行人便往靖勇侯府而去。

谢静竹如今已完全把她当家人看待了,她刚上马车,便被挽住了手,向她说起等下要去的侯府里的各房人。明瑜面上带笑地听着这些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的种种,微微有些心不在焉。

作者有话要说:

去侯府会新出现几个新人物。然后像有读者留言里猜中的那样,有个小小的波折(胆小的同学莫怕,我一章内解决,不会吊着让大家难受),然后过渡下就是明年春老子回来爆揍儿子……揍完就进入备婚程序啦。

66 第六十六章 新出场的人物

靖勇侯府在承天门之侧,与谢家所在的应天门正是两相对,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明瑜与谢静竹稳稳坐在车中,行了约莫两刻钟,鼻端忽然闻到飘了过来的寺庙殿宇中的那种焚香之气,心中微微一动。

“快到了。阮姐姐方才可闻到焚香?边上便是敕建普渡寺了,这寺离侯府不过就一条街。每年逢老太君寿日都会这般烧香祈福。这回逢了整寿,说连太后都替老太君加了香烛钱,故而比往年更热闹,这才连路过都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