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经过严格的消毒,飘着中药的甘涩味道。我换上神医弟子递上的白衣,走到启云床前。她下半身整个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无一点血色。

“小姐,不要…担心我…”她全身虚脱一般,吃力地看着我。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趴在床边,抓紧她柔凉的葇荑。

她苦笑一下,摇摇头,“不,小姐…就是没有你,我迟早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拼命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牙切齿道:“启云,告诉我,到底是哪些个狗娘养的将你…将你伤成这样的,我一定将他们千刀万剐…”

启云却精疲力尽地别过头去,闭眼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没有把我怎么样,真的,我还好,没事…比起毒门水牢里面关着的叛徒,我受的惩罚简直…微乎其微…”

“启云!”我的手在发抖,“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受伤害的!我不能睁着眼让那些狗男人快活下半生!”

启云哀求着看我,“不要这样,小姐!”

“启云!”我控制不住大声起来,“陆成风这样的卑鄙狠毒冷血之徒,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居然对自己女儿如此惨道蹂躏,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当你的爹!”

启云看我一眼,微吃惊。凄凄落落眨了眨,嘶声说,“他…终究是我爹…”

“于你而言陆成风还有什么亲情?难道就让他再而三三而四地做恶伤害你吗?”我颤声问道,不能置信。

月落在一旁万分疑惑,看着我们俩,“爹?云姐姐哪来的爹?”

我继续激动地陈述,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名誉地位,打你出生那天起就不曾尽过父亲的责任,居然还要杀掉你娘和你。我们关在皇城地牢地的时候他还使那种惨绝人寰的手段对付你。如此禽兽不如的人,你还要替他受罪?”

启云却还是咬着下唇摇头,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我紧紧盯着她,她凄凄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盈盈哀求。对峙了一阵,巨大的悲愤和不解堵得我心口发痛,我霍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我实在不能理解,启云为什么对这个空有血缘关系的鬼血毒王这么维护,即使他害惨了她。就算他是她的父亲,难道他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就能被饶恕吗?

穿过抄手游廊,清晨微风凄骨,我不知怎么的全身不舒服,头有点昏沉沉的,鼻子呼吸热气,喉咙些许的刺痛。

前面拐角处有神医的两个弟子在聊天。

“我算彻底佩服师父了,云姑娘身上二十来种奇奇怪怪的毒,他居然一一化去。”

“不是还有两种毒无法解开嘛。”

“嗨,你还想怎么着?换你怕是解不开五种毒。”

“郡、郡主…郡主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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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我按捺着不适感换装。正在系腰带,忽然一阵强烈恶心感涌上来,我连忙跑到旁边架子上的痰盂,干呕了半天什么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头昏更甚,我扶着架子,抵制昏眩的难受感。

 

“悦儿,你怎么了?”洛宇进来恰看到我难看的脸色,急忙走过来抱着我。

“不知道,头疼,鼻子发热,喉咙好像也发炎了。”我被扶到床上。

洛宇立即吩咐传夏子杰。我担忧地看着他,“再拖时间我就赶不到狩猎场了。”

“躺着吧。”他不容商量地打开被子给我盖上,然后摸了摸我额头,“这么烫!怕是发烧了,昨儿晚上还好好的?”

“不知道,我恶心想吐…”我突然住口,睁着眼睛看他,脸红起来,“我…我会不会是…有了?”

最后两个字声音低下去,又惊又羞,又喜又忧。惊的是对孩子的降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羞的是想不到成亲才刚三个月就怀孕了;喜得是我和爱人有了孩子…我终于与这个陌生的时空有了实实在在的联系,不再是孤身一人;忧的是好像怀孕只会干呕,没听说过还会扁桃体发炎发烧的,怀孕时生病宝宝生出来会健康吗?

我兀自忐忑不安。洛宇紧紧握住我的手,眸子闪过欣喜若狂的神色,说话居然结巴起来,“悦儿…你是、是说,有喜、喜…”

“我、我不知道…”我自己也语无伦次起来。

夏子杰很快来了,号着我的脉沉吟半天,我几乎要沉不住气,他却一句话都不说,只用探究的眼光看着我,我几乎全身发毛。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抓起洛宇的脉,一左一右同时为我们俩号脉。我怔怔看着夏子杰头上根根清晰的银发,忽然空虚的难受感涌上来,是不是宝宝有问题?畸形儿?无脑儿?

洛宇轻声相询,“神医…郡主她…”

“郡主最近几次月事来临,是否都隐隐腹痛,常出虚汗,腰膝酸软?”夏子杰问我。

“是的。”我惴惴地点点头。

“郡主小恙,吃老夫几剂药就好,只是…”夏子杰灼灼盯我一眼。

“只什么?”洛宇追问。

夏子杰捋捋胡子,长叹一声,“这天地下竟有我夏子杰参透不通的病理…”

“我…不是怀孕了吗?”最后一丝希望要离我远去了。

他摇摇头,竟然径自挥毫写了一张药方,扬长而去。

我慢慢转头,看看洛宇,忽然一阵昏眩。我是不是要死了?

 

门口忽然传来娇滴滴的问候声,“臣妾绣容绣雨叩见世子、郡主千岁,千千岁。”

两位秀丽貌美的女子跪在门外,我听到声音,茫然地扭过头去。

“来这里干什么?”洛宇放开我的手,给我盖好被子,冷冷问道。

绣容正色道:“臣妾与众多姐妹在前殿久候郡主多时,眼看要误了到狩猎场的时辰,故来一探究竟。”

“你们自己去,郡主今天身体不适,留在宫里歇息。”洛宇眉毛不抬,转身把夏子杰的药方交给宁儿叫她去抓药。

绣容咬了咬下唇,“世子,这不符祖制…”

“难道本世子还要你们来提醒祖制是怎样的?”洛宇淡淡打断他们,口气却不容再喙,“你们出发吧。”

绣容绣雨只好叩首退下。临走前绣容回头看了看我。我没有眼花吧,为什么我觉的她的眼神好像在担心。

“你眯一会儿,宁儿煎好药就会过来的。我先去给你写折子奏恙,恩?”洛宇坐到我床边,轻声说。

“嗯…”我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心里堵得慌,失望得想哭。原来不是怀孕,空欢喜一场。

他刮刮我的鼻子,笑道:“看你…将来我们会有很多机会有孩子的,现在先把身体养好的,知道吗?”

我点点头。他给我密密实实盖好被子,俯身在眼睛印一个轻吻。

他转身的一刹,眼睑垂下来,眉宇淡远,如梅花上凝的雪珠。我松开他的手,让他离开。我们两个人此时此刻的心情,大概是一样的吧。夏子杰分明知道些什么,却不愿意细说。或许我得的是不治之症?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圣谕到——”忽然一声长报。宫里霎时鸡飞狗跳,下人们忙着铺红地毯,把庭院打扫一遍,摆上红烛香案等等等。

深蓝色宫装的小朱子在十来个太监簇拥下走进来,率先出声阻止我起床,“郡主不必起来,皇上特准郡主躺在床上接旨。”

话是这么说,可谁真敢躺着接旨啊!

“传皇上口谕,安琴郡主身体不适,着命其留在楚王离宫五日,不必出席圣祭秋狩猎士大赛。并钦赐长白山老参三支,鹿茸十两,罗杏安岭产天麻十两,生地黄二斤,喀燕黑芝麻十袋…”

我惊诧极了,长孙熙文怎么知道我病了?

“臣长孙洛宇代妻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宇站起来,向水琪做了个手势。水琪立即上前,给所有太监一人一锭银子,给小朱子一锭金子。小朱子也不推辞,把金子放入袖中收好,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郡主可要保重身体,太后都惦记着呢。”

 

“谢太后和朱公公贵言,还请公公向太后转达臣妾问候之意。”我回礼。

“咳,今儿太后心情可不好呢,郡主过几日身子好了,就去好好哄哄她老人家吧。洒家先行告退了。”他话中有话地说完,笑眯眯看看我,领一班太监走了。

我看了洛宇一眼,他微不可见点点头。

不到一刻,火部的暗报飞鸽传书回来。今天一早,皇帝离宫一个小太监伺候皇上起床,发现他中衣肩膀上有几点血迹,大骇,遂宣太医报告太后。太医诊断后向皇太后报告曰,皇上前日肩膀中刀,只胡乱包扎敷了一点药,后伤口开裂化脓,还着凉伤风。皇太后勃然大怒,斥责皇上为何不为社稷江山保重龙体云云…

这病来得蹊跷。中午的时候我发起高烧,忽冷忽热,还感冒流涕,闹得整个离宫不得安宁。洛宇哪儿都不敢去,就留在房间里办公,月落也在房间里照顾我,一会儿敷毛巾一会儿熬药。

我烧得迷迷糊糊的,头痛欲裂,左躺右翻都不舒服。

“要不要喝点水?”在一边做针线活的月落立即问道。

“不要。”我烦躁地回答,两颊热得难受,身上怎么捂都不发汗,燥热虚紧,舌苔干涩。

“月儿,讲个故事给我听吧…”我说。

“奴婢讲故事?哈?”月落哭笑不得,“还是唱支歌吧。”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听朝阿妈要赶插秧罗,阿爷睇牛佢上山岗,喔…虾仔你快高长大罗,帮手阿爷去睇牛羊,听朝阿妈要捕鱼虾罗,阿嬷织网要织到天光…”

这下轮到我哭笑不得,洛宇在一旁扑哧一声乐不可支。

下午我一直昏昏半睡半醒,意识朦胧,出了一脑门的虚汗。

“我想吃山楂果…”我翻个身含含糊糊说着,不由自主心酸起来。今年夏天在落雨行府雪池在楠京带过一些山楂给我,那是一个云粤的生意伙伴给他捎的。

啊,我的家乡,如今离我千里万里远,今生今世都无法回去了吗?再也无法吃上最正宗的信宜山楂果了吗?

“小姐,快起来,雪池来看您了!”朦朦胧胧中觉得月落在推我,猛然惊醒过来。

 

月落给我披了一件外衣,扶我坐起,在背后垫了个枕头。

雪池进来首先朝洛宇恭恭谨谨跪下,“雪池拜见少爷。”

“起来吧,我去书房坐坐,你陪你乔姐姐说会儿话。”洛宇微笑着放下手中书卷,朝我微颔首,喊水琪进来推他的轮椅出去了。

雪池站起来,眼睛看着我的脸,好象第一次认识一样端详。

我笑了笑,“最近还好吗?怎么进得来这里?”

他低头下去,“皇上生辰举办晚宴,户部派我来算算支出。我从皇上那边出来,就偷偷溜过来了。我…我还悄悄去了王府一趟,看了舞儿…”

“没事儿,小心些不要让人看见就好了。”我轻声安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他脸忽地微红起来,踟蹰了一瞬,给我一包东西,“那个…舞儿说,乔姐姐发烧,给您捎点爱吃的山楂…”

 

我惊喜地接过纸包,奇怪地问,“舞儿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我告诉她的。”刹那他恢复了冷静内敛。

“雪舞真是…咳…个好孩子,咳咳…”我咳嗽起来,赶紧拿起床边的手帕擦鼻涕。

雪池走到桌子边,自茶壶里倒了一杯茶,看了看,忽然微蹙眉头。

他转身轻声对月落道,“月落,把茶换了吧。乔姐姐感染了风寒,最好别喝这性寒的花茶。红茶性热,普洱温和,都挺适合现在喝的。照顾小姐要注意些。”

月落朝他吐吐舌头,笑着说,“知道啦,探花侍郎大人!平时都是云姐姐料理这些的,我以后会注意的!”

 

我喊住她,把纸包递过去,“月儿,别忙着走,咳咳,把山楂果拿去洗洗,我现在好想吃。”

“不用,我…我妹妹仔细洗净了才拿来的。”雪池解释,向我微笑。

我拈起一颗果放嘴里咬一口,酸酸甜甜的可口极了。澄黄的果子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颗颗圆润饱满。我贪婪地又咬一大口,唔,好吃极了,吃到家乡的特产太棒了,头痛一下消了一半。

“雪池,你要不要?很好吃啊,雪舞真有心,把好的果子都挑选出来了。”我把纸包递过去。

他摇摇头,只坐在一边看我吃。月落沏了茶回来,雪池接过茶杯吹凉了,递给我,“小心别烫了。”

我对他笑了笑。

雪池走之后,月落给我换下额头捂热的毛巾,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拉住她衣袖,悄悄问道:“月儿,雪池好不好?”

月落洗着毛巾,回头嫣然一笑,“好呀。”

“你想不想嫁给他?”

“不想。”

 

我惊讶地撑起身子,“你不是喜欢他吗?”

“哦呀,原来这个!”月落很高兴地笑了,“我以前是喜欢他来着,不过…”

“不过什么?”

“雪池对我很好很温和很照顾,可是我总是觉的他眼睛在看别处…不是真的眼睛在看别处,”她歪着脑袋使劲想,努力用适合的措辞,“而是…他的心就不在我身上,在很远的地方似的。我努力过去抓住,现在已经放弃了。”

然后她兴高采烈,“我现在喜欢严廷锋那贼子…”

她忽然不好意思地看看外面,没有发现任何人,脸蛋忽地红起来,“小姐,我给你说…我我、我已经亲过严廷锋了…”

我吃惊得差点噎气,好吧好吧,我承认为我十六岁的时候初吻也没了,可是月落是古代人啊!

“严廷锋他喜欢岳姑娘不是么?”我不理解。

“对啊,不过我不介意,”月落没有觉察我一点一点变白的脸色,“小姐,我想嫁给他。”

“他会三妻四妾…”我喃喃。

“这很正常啊?”月落不解地看着我,“小姐,你怎么了?”

22.流言始末

广袤无际的皇家园林恢宏壮阔之余,未能幸免秋风的青睐,连绵千里的浓绿高峰不知何时缀上了鲜黄的叶子,间或一点白鸥咕咕呱呱,色彩缤纷起来。

局势似乎越来越紧张,以至我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总听到外面异常的声音。猎手沸腾的呐喊,马蹄震地的轰隆,竟常常被一种沉闷冗长的鼓点声压下去,令人联想到击鼓鸣金的战场,与恢宏处夹杂了苍凉,沉沉叫人窒息。

我的老公虽天天在房间里陪我,却十有八九撑着病体在书案前忙忙碌碌,不时召唤人进来吩咐点什么。我不禁要怀疑楚泽王和洛阳王是否打算开始向皇帝动手了。

某天早上洛宇坐在床边端着药碗,一勺一勺把药汁吹凉了喂给我,被前来请早安的侧妃撞到。别有用心的流言传开来。

早上伺候我的芦儿端着三碗熬好的药进来,眼睛活像一只兔子,声音带着点鼻音,“少夫人,该喝药了。”

我已经隐约猜到几分。撑起身接过碗,慢慢把苦苦的药水喝下肚子,“芦儿,你的裙摆怎么湿了?”

芦儿把东西收拾了,哽咽起来,“我去煎药,医士吩咐三种药要分开熬。灶头不够用,我就跟厨房的金祥大哥说了说,先把其他主子要煮的缓一缓。她们就在背后小声嚷嚷,说什么主子骄纵不要脸,调教出来的奴才也跟着不要脸,专会狐媚男人…还故意在门口洗菜把水泼我身上…”

我咳嗽几声,拉着她的手,“你别跟她们争这一时口头之快,免得让人老下话柄,日后世子也不好处置。这几天月落照顾云儿,没功夫管她们。她们也只趁这个时候嚼嚼舌头。”

芦儿在床边坐下,把脸埋在我棉被边上委屈地哭起来。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叹口气。很久以前启云就说过,说我一个没爹娘没靠山的女子,在波涛汹涌的楚王府中,难立脚跟。虽然碍着月落启云不敢当面发难,但那些有实力后台的侧妃心底哪会将我真正当回事呢?不是什么事都能仗着洛宇和云月解决的,比如芦儿今天遇到的。

“殊不知世子是最恨下人们没个规矩的。他现在忙,晾着她们,等过了这局势,势必整治一番。”

我抬起头,想在窗外寻找一片未被秋风亲过的叶子,却发现看似翠绿依旧的椭圆,都或多或少铺上了大大小小的黄色斑点。

“咳咳…咳…”

下午的时候严廷锋来了一趟,洛宇跟他出去了,月落也在启云那边守着。午后的空气还是有点燥热的,由于昏睡了好几天,我一点都不困,脑子还是疼得要裂开来。

外面忽然一阵噪杂,一个管事的丫头跟芦儿吵起来。

“现在王府上下就只郡主能说话,你叫我找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