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有热恋中的平凡男女,我们亲吻了很久,偷偷享受爱情的甜蜜。

躺在他身边,静听他的心跳,我才能安心。喜欢紧挨着他,在夜深人静时分用指尖描绘他淡淡地轮廓,完美的五官,抚平轻蹙眉头。

挨着他的颈窝,抓着他冰凉的手,进入睡眠。梦里依稀依稀有着不确定,想拼命攥住点什么,眼前一片灿烂的黄花地,却没有人迹。

 

“咯咯”的又酸又麻的怪声又响起,搅得心脏难受,真的不是小紫做怪?

2.冰魂天蚕

年初五那一天,雪刷刷下个不停,覆盖整个大地。

在洛宇接受夏神医一个时辰的诊治时,我穿着厚厚的裘袄悄悄走出去。

我慢慢穿过走廊,呼呼北风吹响满廊子上的大红灯笼,咯吱咯吱,割得脸生疼。地上还有年初一放鞭炮留下来的灰烬——差不多被雪掩埋了。

我漫无目的,跑到梅花林。

我坐在往常的那方石凳子上,抬头向上看。

似乎连梅花都抵御不住这么个隆重的冬天,很多花瓣七零八落被吹掉了,凄凄惨惨的。

透过花枝,看到灰蒙蒙的大爿大爿的云,遮住了我喜欢的蓝色澄澈的天空。没有鸟儿,没有色彩。

金香大管家在那里找到我时,我正在发呆。她把我带到楚泽王的面前。

抬头时吓了一跳。

“亡妻林薇羽”。

楚泽王的居室正中央的木案竟然摆着楚泽王妃的灵位,三支袅袅烟香,还有祭祀的果品。

楚泽王悠闲舒适地靠在垫在虎皮褥子的宽椅上,头发,胡子花白。很有威严的气势。满脸沉重的皱纹,虎目炯炯,五官挺端正。

王爷挥手,下人全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剩下我和他。

 

“女娃,你叫什么名字?”他懒洋洋问了一句。

居然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小女家姓乔,乔竹悦。”

我也装傻,没有下跪磕头,也没有屈膝行礼,算是大不敬吧。

 

楚王冷哼,“吃了消容蔽貌丹!果真是老乔的千金小乔?”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如果洛宇姓周的话,我做周郎的小乔还蛮不错的。

“回王爷的话,小女的确是乔竹悦,你们搜捕追杀的乔竹悦。您若要问兵符在哪里,恕我无可奉告。”

自回到洛宇身边,我就决定,不再费力隐瞒身份。瞒来骗去不能一辈子,直视问题才能解决。

楚泽王不客气地上下打量我一遍,目光能把人钉穿,冷嘲:“也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黄毛丫头,本王赐给世子的美女多了去,你究竟使了什么狐媚,居然让世子为你敢违抗本王的命令?”

“小女不明白王爷的话,世子什么时候为我违抗您了?”

花胡子翘起来,王爷暗沉犀利的眼神像深藏不露的狼,平静又危险,甚于缓缓河道下看不见的漩涡和礁石。

他冷冷微笑。

“去年五月,楚泽王府向全国隐势力下达顶级密令,务必全力追捕乔竹悦,拿到两军兵符。”

我挑了挑眉。

虽然早知道皇帝、楚泽王、洛阳王都是不余遗力用尽各种手段追杀我,可是亲耳听到他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来,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我还是禁不住脊背发凉,反感厌恶油然而生。

“六月,大概在六月,世子寻到你并藏匿在落雨行府,全面对外封锁消息,对我这个父王也不曾告一个字,瞒了整整两个月。”

“当时谍报传回消息,在横县断了乔竹悦踪迹,而世子恰好在横县附近巡查商号一年账本,我不得不怀疑。于是派暗探刺探,结果五十多个王牌暗哨有去无回,落雨行府的眼线全部失踪断了联络。仆役换了他的心腹。”

楚泽王顿了顿,嘴角撤出不明意味的弧度,眸光闪烁,“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做事滴水不露,毫不手软,悄无声息就翦除了我在横县的眼线,处决我的部属,安琴郡主,你面子不小嘛。”

阴冷的话语叫人全身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慵坐上席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权倾半朝的楚泽王,皇上的叔叔,洛宇的父亲,将楚吴越势力发展渗透到皇朝每个角落的人,岂容小觊。

我暗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冷静,不敢答话。

楚泽王换了姿势,像懒洋洋的窝里狐狸。

“本王不得已派金香管家亲自去行府,以为能震住世子,让他带你回杭舟,谁知第二天世子竟欲带你走,脱离本王的掌控!人算不如天算,我派出的人马被皇上的人拦住了,你自己要逃,逃到长孙熙文那小子手里去了。”

我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起来。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

是我误会他了?

他只是想保护我,从来没想逼问兵符?那时他没想抓我给楚泽王?

楚泽王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

“怎么样,女娃,没想到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夫也被长孙熙文摆了一道。哼!”

 

这次你儿子不也耍了皇帝嘛!

我努力平复情绪,“那王爷此次召见小女,有什么事情吩咐呢?”

 

楚泽王诡异笑了一下,“女娃,你现在跟世子要好,嗯?”

我迟疑了一下,“是的。”

“这就好,这就好。”楚泽王摸摸胡子,“乔女娃,以你的眼力,应该看出世子是帝王之才,如果不是身子弱,哪里轮到长孙熙文行风作浪。一个女人,自当倾全力助丈夫完成霸业。你既然选中世子作夫婿,不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本王看你有母仪天下的智,也有这个命相,你可懂本王的意思?”

我缓缓摇头。我当然懂他的意思。

“王爷,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您应该知道洛宇他志不在此。我不会逼他,强迫他去做不愿意的事。我承认我无女德,不求丈夫至尊至贵,只希望他活得开心,无病无痛,平平安安。当然,倘有一日洛宇改变主意,想要这个天下,我一定会陪他夺,倾尽绵力薄才辅助他完成心愿。”

楚泽王深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抓着扶手的手暴出青筋,阴森恻然来了一句,“如果我说,这个皇位宝座,本来就是属于长孙洛宇的呢?”

我险些站不稳。声音在发抖。

“什么叫做皇位本来就属于洛宇?”

楚泽王重重抚了一把脸,眸光悠远起来,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

“王妃…这是我欠他们娘俩的。助世子夺回王位,也是王妃临死前的愿望”

我愣住了,王妃?洛宇口中行尸走肉,没有灵魂的娘?这其中有什么干系?

楚泽王收回眼神,“女娃,你是不是该考虑把兵符交给本王,或者世子了?”

勉力定下心神,我留有一丝警觉,“我不知道兵符在哪里。”

王爷自然不信,讽刺地笑一下,慢条斯理呷一口茶,“罢,今天喊你来本也不为这件事,且本王已和世子作了交易,不逼你。”

顿了顿,他眯起双眼,狐狸一般别有深意地看向我。

“郡主,你虽然不愿辅助霸业,但也希望他身子好些吧,恩?”

我嗅出一缕不寻常的味道,“王爷意思是…我有什么方法可治好世子的病?”

“治愈是不行,但起码能好转大半。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楚泽王眸光神秘起来,突兀地冒出下句话,“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被怪音吵得睡不着?而又奇怪不是你那只鬼焰灵蛛弄出来的?”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我又大吃一惊。楚泽王到底对我了解多少?怎么会如此私密的事情都知道?他知道小紫不奇怪,毕竟在落雨行府我弄得天翻地覆的动静,可他连我睡不安稳的事都廖若指掌,未免太可怕了。

我强自镇定,快速将事情想了一遍,“王爷是说,鬼焰灵蛛跟世子的病有关系?”

楚泽王点头,“不瞒你说,世子亦是自幼有一只鬼焰灵蛛跟着,才能成长至今。”

事关洛宇的病,我沉不住气有点焦急起来,“王爷,可不可以说清楚点?”

楚泽王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只顾按照自己的思路,缓缓给我说了一段往事。

二十六年前,怀着洛宇的王妃不幸吃下了天下至阴之物冰魂天蚕,寒毒腐蚀全身经脉,蔓延百骸,快要把她自己和肚里的孩子冻死了。

本王抓了江南神医夏子介,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维持母子五天的生命。本王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乞求父皇赐予皇朝珍藏数百年的唯一一朵续命圣尊九转还魂金莲。太子皇兄长孙诚洛,就是熙文的父王,也赶来一起跪下求情。最后母后不忍心,瞒着父皇偷了九转还魂金莲给我。王妃的命保住了,可是腹中胎儿被冻坏骨髓,毒入肺腑,生下来就奄奄一息,是活不成的。九转还魂金莲只有一朵,给了王妃,救不了洛宇。

只有找到冰魂天蚕的天敌——天下阳极生灵鬼焰灵蛛——才有希望救世子的命。鬼焰灵蛛是极其稀有且难驯养的祥瑞。没有仙缘的人根本养不住。皇兄和本王派人访遍名山宝刹,能人异士,只找到几个低等级且没有灵气的白色灵蛛,黄色的只找到一个,却于事无补。直到最后一天,大家都绝望了,世子已经停止了呼吸,一个老和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跟着一只灵气强大的紫色鬼焰灵蛛。鬼焰灵蛛过继给世子之后,一下子把世子身上寒毒吸走一半,救活了一条生命。

楚泽王的神情语气淡漠。

“可是这么多年来,不知什么原因,世子身上的寒毒源源不断,怎么都无法根除。紫菱这些年吸收世子的寒毒,灵气渐渐消耗,退化成了黄色。这次世子寒毒来势汹汹,紫菱已经震不住了。现在需要你的紫色灵蛛,补充强大的灵气,世子才有可能熬过这关那!”

要是以前,我听了这些话,肯定大笑,然后义正言辞地用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大大地驳斥。

可现在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是有一团棉花堵着喉咙。楚泽王没有理由骗我。这些都是宇亲身经历的。

惊心动魄的过往在楚泽王口中平平淡淡述说出来,仍让我捏紧了衣角,冷汗涔涔。

我煞白了脸,“我需要怎么做?”

楚泽王瞟我一眼,“郡主只需把鬼焰灵蛛过继给世子就行了。夏神医自会处理其他一切。你回去想想吧,毕竟,鬼焰灵蛛是至尊宝,世上少有,自然不容易割舍,本王理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握紧拳头,努力遏制住想刮眼前那个人一巴掌的冲动。

“您刚才说紫色的鬼焰灵蛛也只能维持一时,总有一天,小紫的灵气也会耗完的,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楚泽王长吁一口气,“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火金色灵蛛王。可是穷尽本王的情报网,都没能找到。四十年前在天山有过它的消息,之后再无踪迹。现在连紫色的都极其难找到啊!”

我默然。

楚泽王无力地看看堂中央的王妃牌位,声音忽然有一丝疲倦,“下去好好想想吧。”

“小女,先行告退。”

 

我恍恍惚惚走出来,一阵北风吹过,丝丝寒气钻进脖子,好冷!我哆嗦着,抱着双臂,迷惘地看看廊子外面。

天地茫茫。

3.掉包毒计

肃杀压抑的王爷居室,那个灵堂一般的房间,被我慌慌抛在身后。

刚才的一切好像是梦,一个荒唐的梦。

拖着长长曳地的裙尾,我慢慢地走,恍恍惚惚走过廊桥,上了阶梯,旁边经过一道又一道朱红色的廊柱,刺骨北风吹来,我不由打个哆嗦,抱起双臂,好冷,想快点回到洛宇身边。

整个繁华奢侈的楚王府,满满的华丽装饰,从不缺少的下人,在来来回回穿梭,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感到这里空洞得要命,比凄凄清清的竹影居可怕多了。

在走廊拐角处遇到等着我的金香管家。

这个瘦弱但操劳的老太太把失魂落魄的我领到一间偏厅,点燃旺旺的火炉搬到我旁边,然后她紧挨着我在炕上坐下。

快冻僵的我终于感到一点暖意。

金香叹一口气,拉起我冰凉的手,细细端详我的眉眼,善意的打量。

她拍拍我的手,语气肯定,仿佛下结论,“是个好闺女!香妈妈知道宇儿动了真情,也相信你对宇儿是真心的。香妈妈老了,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就图你和宇儿好好相处,过日子。”

让我想起去世已久的奶奶。

一下子被泪意模糊了眼睛,我哽咽了一声。

“香妈妈…”

枯树皮的老手紧握我,她脸上绽开一朵菊花。

“我已经知道了,你是竹子小姐的千金,对吧?可应了无心之言。很多年前,我的小姐,也就是宇儿的亲娘,和你娘是手帕交呢。临出阁前,我小姐和竹子小姐还悄悄约定,将来让孩子们结成亲家…”

我反抓住金香干瘦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香妈妈,原来你是王妃陪嫁过来的贴身侍女?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事的,求求你告诉我,王爷说皇位本来就属于洛宇,这是怎么回事?王妃的寒毒,又是怎么回事…”

金香轻轻叹气,安慰地拍我的背。

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凄苦又哀怨,“天作孽啊…”

 

三十年前,长孙皇朝京都无人不知,京都第一美女——户部侍郎林默然家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姊妹花,说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不为过。姐姐婉琪活泼开朗,精明世故;妹妹薇羽沉静如水,温柔贤淑。当年,多少青年才俊上门提亲,踏破门槛。

我是羽小姐的贴身丫环。羽小姐和太子爷长孙诚洛,相识相知,倾心相爱的那年,是天信四十一年,小姐刚刚满十八岁。秋天的时候,两门亲事定了下来,大小姐许配给了五皇子长孙天佑,羽小姐和太子也将成姻缘。林老爷见女儿找到这么好的夫家,高兴坏了,婚礼如火如荼筹备起来。

谁知道,这是三个悲剧的开端呢。

 

出阁那天,两个新娘子蒙上盖头,我扶着羽小姐,被人领着懵懵上了花轿,吹吹打打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

洞房时,我被强行支到偏房,正莫名其妙,忽然听到羽小姐疯了一般尖叫香儿。我不顾一切冲进新房,登时吓呆了,新郎居然是楚王,不是太子。

小姐哭着抓住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彻底懵了。

第二天小姐和我被拉上马车到万里之外,陌生之极的杭舟。这里是楚泽王的封地,小姐和我两个弱女子根本逃不了。后来才知道,这一切原来全是楚泽王和林婉琪的阴谋。

大婚之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太子妃封为皇后,昭告天下。于是我们得知皇后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消息传来,一直以泪洗脸的小姐突然不哭了,死了一般发呆。然后她不知道哪里找的冰魂天蚕吃下去,一心求死。

 

羽小姐被救回来,得了失心疯,从此冷漠呆滞,连我也不认得了。她行尸走肉地活着,自己孩子生下看都不看一眼。

长孙诚洛和林婉琪半辈子的仇视,长孙天佑和林薇羽的形同陌路,还有最为无辜、生下来就失去健康的长孙洛宇…

“香妈妈,林婉琪岂不是…”

金香点头,“正是当今皇太后,长孙熙文的亲娘。”

“怪不得,皇上和洛宇母亲是双胞胎姊妹,父亲又是兄弟,长得那么像…”

金香抓着我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我的脑子更加混乱了,茫然中似有一丝头绪漂浮,却抓不到要领。

一定是又一个关键地方遗漏了,我拍着脑袋冥思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