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云吃惊地看我的动作,“我们自己走?”
“当然了,你以为我真的要投靠洛阳王啊!没时间解释了,趁他们双方交战混乱,我们偷偷溜,尽量不要引人注意。”
告诉洛阳王皇帝要耍阴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顺便利用他带我逃出炼狱般的皇宫,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启云不再多言,拉着我跳进茫茫黑夜中。
雪越来越大,慢慢演变为鹅毛飘飞,还夹杂着雨点。寒冷冰锋的味道逸满空气,嘴里鼻子冰凉一片,渗入肺腑。
北风旋起,雪泥飞溅,夜色中分不清敌我,声声剑啸,道道龙吟,剑锋侧处,血肉凄嚎与主人分离。
启云拉着我的手左躲右闪,身影四周剑气纵横,数不清的刀剑划破长空,白练如飞,不时凌空穿出朝我扑来。
启云总能使袭击我们的人哼都不哼一声就倒下,无声无息,不明生死。我不敢问他们是否还活着,冒着风雪踩着尸体,寸步不离跟着启云,跌跌撞撞朝玄华门靠近。
忽然百尺高的城楼飘下一老鹰般的黑影。
暗沉浓墨的夜色掩不住那个人从天而降的惊人气势,似满天的雪花都要给他让路。宽大衣摆随风张开,猎猎作响,如鹏鸟直飞九霄般傲气纵横。
来势绝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略到近前,竟然直冲我而来。
人未来到,强大的气劲已迫人肺腑,启云全身震动了一下,刷地护到我身前,与身材高大的黑影纠缠起来。
眼花缭乱,魅影重叠幻化。黑影似不屑动手,用诡异身法闪身甩下启云,飞扬袍服如苍鹰强有力的幽黑羽翼,撂倒旁边冲上来的士兵,如入无人之境,一只手已经抓住我的胳膊。
“小姐!”启云一声惨呼,剑锋出染炫冷雪光,不顾一切刺过来。
黑影侧身避过,隔空弹出无形气劲,打偏了启云的剑势,武功深不可测。如站在气吞山河的锋尽处傲视苍翠波澜。
一抹雪色骤胜,漆黑中光芒轻逝,已足够我瞥见冷傲如霜,神秘峻峭的银色面具。
“段离潇!”我脱口而出,惊诧外分,一愣之后急忙对几要发狂呼乱攻击的启云喊道,“启云,是段先生!”
“宇世子在城外接应。”段离潇简洁低声道,一边轻松挥袖,两名杀手应势倒下,像枯萎的树木在严寒里飘下两片叶子这么简单。
启云见状,眸光凛冽,“你是芊眠谷的人?”
段离潇横跨半步,并不回答,长发在风雪中飘扬,拂到银色面具上,冷冷吐出两个字,“跟上。”
说完强健的手臂圈住我的腰,一声清啸划破长空,激荡山野宇宙,凌空飞起掠出去。启云不再言语,化作飘柔柳叶,施展轻功紧紧跟上。
越过高大恢宏的玄华门,拦截的人全像浮尘般被段离潇无常的身手拂去,摔下危高城门,永远淹没在雪地中。
段离潇迅猛如久经风雨锤炼的鹰隼,狂傲横空,速度绝高,飞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不一会儿就掠过了半个京都。
启云渐渐体力不支,落后了一大截,气喘吁吁,她的轻功不如月落,却咬牙不肯认输。
段离潇身形稍滞,轻漫瞥一眼身后紧追的十几个杀手,伸手迅速在启云身上五六大穴轻击,融融暖意四散,将那密集飘雪连同疲倦之意消去。
段离潇手腕微动,清锐长啸传彻黑夜,立即天边飞速掠来十几条矫健身影,拦截身后的追兵。
我定神一看,认出其中一个是洛宇的近身铁卫水琪。
“启云向东,三里外有世子人马。”段离潇冷冷命令,让人不得不信服。
身子一轻,我又被他带着飞驰起来。这次不用顾及启云,他的速度更加桀迅,夜空雪风鼓吹的衣袂飘飘,同时割得我脸颊生痛,迎面打来的雨夹雪冻得面已经麻木了。
我咬唇不敢动弹半分,抓着他的衣服不吭声。
44.雪地对决
夜沉如墨,雪白如丝,北风愈烈起来。
段离潇携着莫迟歌飞驰掠纵,身影过处,如鹰隼的速度踏起残雪。
尽然轻功如此惊人,仍有一素白衣衫的男子能够紧追不舍,死咬在他们身后,怎么都甩不掉。
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覆尽雪毯子,平整如镜。
段离潇干脆一个漂亮旋转,长发飞扬起,停了下来,静静等待后面的人赶上。
莫迟歌惊魂未定看着段离潇清冷如冰的眸子,又向素白衣裳奋力追赶的鬼魅般的影子望去,那是大内侍卫兼半龙堂堂主,白林。
白林也停下来,伫立在五米远处,轻轻举起手中长剑,英挺身姿凝立不动,惟眸光灼灼,剑上寒气源源不断输出,
“皇命难违,请留下她。”
段离潇放开莫迟歌,上前一步,铮铮挺拔在雨雪中,翻飞缎发与夜色融为一体,清冷气势放荡不羁,语音淡漠似天山清泉。
“你打不过我。”
他淡淡阐述着一个事实。
白林内敛气势释放出来,周围雪花受无形力吸引,绕着他旋转,剑尖岿然不动,稳重如山,语调亦出奇的平静,“阁下可是芊眠谷十三代的唯一传人,江湖传说的银面侠?”
雪花离段离潇一米远处便自动调转方向,悄然掩去踪迹。
不善言辞的他只硬邦邦道:“我知道你是半龙堂的人。”
莫迟歌拢紧披风,在天寒地冻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尽管两个男人在说莫名其妙她听不懂的东西,她依然耐心地待在一边不去打扰。
剑光与月华共生,雪尽处,身影交叠,大开大阖处的凌厉逼得人几乎不能张目,气劲横扫,将飘雪炸开飞溅。
眼神一花,段离潇已回到原地,左肩上受了一剑,血嘀嗒嘀嗒在流。
修长身姿如暗夜的修罗,磊拓而神秘,飒飒英姿丝毫不变。
天空飘着鹅毛,丝毫不知道刚才有一场生死一线的决斗,怡然自得。
白林跌落于五丈外,殷红的血从嘴边滴到洁白纯净的雪上,瞳仁中沉黯的灰色凝聚成焦点。
白林撑着剑勉力支起上半身,仰起倔傲的脸,声音极度沉哑。
“芊眠谷武功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段离潇侧眸,轻抬下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碰得到我衣角。”
白林缓缓抬眸,几绺散发贴在额际,英俊面孔是决然的冰冷,从幽沉眼眸透射出来。他挣扎着站起来,不愿软弱的一面给任何人看到。
“白林,输得心服口服,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不要杀人。”莫迟歌清丽嗓音焦惶响起,她跑到段离潇身旁,抓住他胳膊,一脸哀求彷徨,“不要随便杀人,可以吗?”
段离潇瞥过她明澈带着焦急的大眼睛,漠然对白林道:“你六脉被我震碎一半,不要随意气冲太虚、内关两穴,否则永远恢复不到以前的水平。”
说完拽起莫迟歌就走。
莫迟歌不安地回头,担心地唤一声,“白大人…”
白林惨然一笑,抬起暗沉无芒的眼神,看着她充满担心的黑眼睛。主人的任务他完成不了了。
“噗——”
一口鲜血再也憋不住,从嘴里喷出来,点点溅在他白色衣服上。剑尖的血早凝固了。
没来得及再看跪在雪地里的白林,莫迟歌被段离潇抱起飞入树林,几下跳跃走远了。
树干上积满了雪,天气是那么地寒冷,仿佛冬季最严酷的一刹便是这个时候。
“段离潇!我叫你停下,听见没有?”莫迟歌大叫,气恼了。
坚定执拗地把话再次重复,“你肩膀上的伤口不断流血,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树林里很寂静,只有风氅和披风撞击的声音,以及呼呼北风刮过。足尖轻点树干,段离潇利落潇洒借力跳跃,慢慢自半空旋转落地。
银色面具闪闪微光,与琥珀色眼珠一起在夜里清锐逼人,薄唇微掀,没有了先时的冷硬,“你不急着跟宇世子汇合?”
莫迟歌抹一把脸上的雪水,努力睁大杏眼,唇因天冻而有些青,却是极认真道:“就是急也不能拿你的伤开玩笑吧。我右臂也被皇帝的人砍伤过,他们的兵器都是有毒的,启云说这种毒使血不能凝固,伤口不停地流血,人失血过多会头晕乏力,出现幻觉,继而死亡。启云特地给我解药防身,快让我给你包扎吧。”
执拗的娇小女子不由分说就把段离潇一个大男人硬拉进旁边背风的一个小山洞,将他按坐下来。
借着洞明雪色,莫迟歌撕开他肩膀上破碎的衣服,一丝不苟察看一番,嘴里轻声埋怨,“你看你看,跟我那个时候一样,血和肉都是黑的,喊你那么多声还不肯停!”
段离潇不在意地瞥一眼自己的肩膀,没有出声,静静坐在地上,任由她摆弄。
面具下清华冷冷的目光静静投在莫迟歌秀气的小脸上,看着她长长翘翘的睫毛颤抖,纤柔手指摁碎一颗龙眼大的药丸,均匀涂在他肩膀上,轻手轻脚怕弄疼他。
段离潇披肩的直发被风撩起。
莫迟歌耐心地拨开几绺粘在伤口的青丝,从自己素裙撕下一大幅布,一圈又一圈缠好伤口,仔仔细细缠得松劲合适,不妨碍胳膊的活动。
完成一切,莫迟歌抬眸一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好了,幸好我学过急救。”
正对上段离潇消去冰凌,安静的澄明眼睛,像沉淀祥宁的圣洁雪山,不带任何杂质。
段离潇举手把她鬓边的乌丝别到耳后,小心翼翼,恐惊碎湖泊里虚幻的月影。
他的手指,干燥,修长,薄薄的茧子。
面具下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淡如青烟渺渺。
他,居然笑了?
莫迟歌瞪大眼睛。
她随之绽放一朵明媚的笑靥,眸子明亮明亮的像两弯皎洁的月牙。
“段先生笑起来真好看。”她真诚地说。
段离潇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风雪灌进来,天色迷蒙的微亮,他不动声色侧了侧身,挡住风头。
莫迟歌掏出另一颗药丸,摊在掌心送到段离潇面前,笑意吟吟霜般纯净,“解药还得口服一粒。”
段离潇默默接过药丸,迟疑片刻,眼睫投下一片荫翳。
莫迟歌一点也没有介意他的沉默寡言,她明白,他天生性子淡泊不善辞令,更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吃吧,不苦的,有点甘涩而已。”她一直保持笑眯眯的,哄孩子一般劝解。
他接过药丸,头一仰干脆将药吞下肚。
莫迟歌一脸轻松站起来,拍拍手掌和衣裙,重新裹进洛阳王的黑披风,巧笑倩兮,“走吧,耽搁好一阵子了,我们不急世子也急了。”
段离潇嗯一声站起来,一刹那风雪扑面而来,恢复了原来冰冷的温度。
芊眠谷传人,从来都是武林至尊,无人敢越。他的伤口发黑,其实是因为内力自动将毒逼了出来的缘故。
不过他没有说。
45.雪中重逢
东边晕着蒙蒙亮的曙光,可是暗沉沉的压着乌云。雨雪的势头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砸下来,不一会儿我身上全湿透了,冷得牙齿打战。
刚和段离潇走出白茫茫的树林,迎面碰上了四处搜寻我们的水琪和一队人马。
一见到我们,水琪甚至来不及先说一句话,掏出一管蜡封的火箭筒,“咻——”一声火龙穿透重重的雨帘雪幕,在遥远的九重云霄爆开耀眼的火花。
我不明所以,“水琪大哥,你…这不是给皇上暴露行踪吗?”
“暴露行踪也比少爷再次出事好!”
水琪黑着脸盯我一眼,冷冷说道,极力隐忍着怒火。
“立刻跟我走!”
说着他伸手要强拽我,蓦地旁边段离潇挥挥衣袖,隔空的力道解了他的钢爪,将水琪弹得踉跄后退两三步,冷冷道:“你什么态度。”
水琪脸色寒得可怕,强压怒火,“段先生这是想干什么?”
“别吵了!”我尖叫一声,焦躁地打断他们,抹去满脸雨水,紧紧盯着水琪,全身冷的直抖,“什么叫做再次出事?世子他怎么了?”
水琪愤恨地看着我,“段先生去救你,少爷坚持熬夜等待,收到你和段先生半夜失踪的消息,不顾一切冒着雨雪交加亲自跑出来找你。所有的铁卫都遣出来包围京都搜寻。少爷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天寒地冻!他寒毒一下子发作,生生晕过去两次,还不肯休息。”
“够了…带我去找他…”我已经冻得嗓子发哑,咬着唇竭力不哆嗦。
天色微亮,却一下子沉到暗夜里去,惶惶深渊无着落点。
走出没多远,风雪迷茫里出现十几匹马狂奔而来,风驰电掣,昂扬马蹄踏起飞雪,轰隆隆震耳欲聋。
风雪中一个瘦弱的男子跳下马,差点没摔进雪里,立即被人搀扶起来。
甩开段离潇的手臂,我踉踉跄跄,却又飞快地跑上去。
扑进那个人怀里,终于可以恣意地流泪。
清俊苍白的脸,孱弱的身躯,永远温柔清透的眼神,还有那抹淡定的笑容,只为我绽开。全是我的日夜思念的。
淅淅沥沥的寒冷雨雪打在我们的脸上,流进眼里,嘴里。
我们拥抱在一起,聆听彼此的心跳,感受着并不温暖的体温。仿佛周围的人化开,同山山水水融为一体,天地间只剩我们两个。
“洛宇…”
“悦儿…”我们轻轻呼唤着。
我稍抬起头,伸手抚上他湿漉漉的脸,青白的唇,冰冷透过掌心传来,俊逸如昔,只又添了憔悴,令人心痛。
“为什么不好好保重身体…”
洛宇贴着我的脸,咳嗽起来,“咳咳…我没事,咳咳,真的…”
“什么都别说了,先上马车,不要淋雨了好不好?”
洛宇轻轻点头。一旁的水琪连忙撑住他的身体,扶他上车,我也跟着爬进与他同乘。
我在车厢挡板另一头脱掉濡湿的夹袍袄裙,转回前面,洛宇已经换好干燥的白衣,墨染长发毫无束缚地披肩散下,衬着苍白几乎晶莹透明的脸,坐在睡榻上,虚弱靠着车壁。